「多謝嬤嬤。」竺蘭道謝道得很誠心。能給兒子一個落腳處,能拿到錢,為兒子找一個靠譜的私塾,這就是竺蘭寧可賣身也要進入魏家這樣的大戶的全部意義,隻要她還能搏一搏,她便決不能讓兒子走他爹和她的老路子,在春淮河上撐一輩子的船。


    葛二娘子辦事利落牢靠,當晚上竺蘭就有了一個落腳處。


    但葛二娘子臨去前也再三地囑咐過,她的兒子隻能在外院養著,因帶著他,連帶竺蘭也不過隻能睡柴房而已,如果沒有傳喚,竺蘭的兒子不得壞了規矩,否則上麵的老爺夫人們怪罪下來,竺蘭自己也隻能卷鋪蓋立即走人。


    竺蘭謹記於心,但心中並無多少擔憂,她會把利害對阿宣講,阿宣是遺腹子,生下來就沒父親,在她的膝下養著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十足的苦命孩兒,但他卻異常地聽話懂事,才四歲便想著幫母親分擔力氣活,但凡母親不讓做的事,他一概不越雷池一步。


    傍晚,竺蘭把燒好的熱水拿涼水兌了倒入木盆裏,把阿宣剝得光溜溜的一道下了水,濕熱的毛巾給他利索地從下刮到下,刮到阿宣都疼了,小臉被騰騰的水汽熏得發紅,但一聲都不吭,母親說:「走了好幾天,沒洗過這麽舒坦的熱水澡了是不是?把身上的髒泥巴全要摳下來,免得那些貴人小姐們見了心裏不歡喜。」


    阿宣光著屁股,屁股蛋涼涼的,等穿好衣裳,就找了個小板凳自己坐了下來。


    洗完澡娘親就不會讓他幹活了,於是他隻能眼瞅著娘親忙碌的背影,看她麻利地鋪床、疊被。在那片幢幢的燈影之間,顯得格外清瘦單薄。


    魏府的柴房雖然簡陋,但比他們從前睡的總是漏風漏雨的屋子要寬敞嚴實多了,一點也不冷。三月裏的天氣,雨水豐沛,窗外的一叢苦竹還有些濕潤,被月光照出一絲亮色出來。


    「娘親。」


    竺蘭正套著枕頭,聽到兒子猶猶豫豫的呼喚,有些驚訝,她回過頭去。


    兒子把小板凳當馬騎,坐得搖搖晃晃的,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像兩顆晶瑩的大葡萄,他望著自己的娘親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們住到這兒,爹爹回來了,會不會找不到我們?」


    阿宣自幼聽話懂事,他對「爹爹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以後會回來的」的說法深信不疑,雖然阿宣懂事很少主動在竺蘭麵前提起,但大概是想江寧離他們從前生活的地方太遠了,有些不放心,怕爹爹以後回來找不著他們。竺蘭看著,小阿宣長長的睫毛撲朔的大眼睛裏滿是天真的憂慮,心細細地疼了一下。


    「你爹爹,會找到我們的。他是最聰明的人,比阿宣還要聰明。」


    阿宣一直被親娘灌輸爹爹比自己聰明的理念,對此深信不疑,於是就誠心地帶著疑惑地點了下小腦袋。娘親總說自己要長大了才會比爹爹更聰明,他心裏一直想著快快長大,保護娘親!他捏著小拳頭堅定地想。


    竺蘭微微一笑,掉頭去把套好的枕頭疊放在床角,一股熱淚又湧了上來。


    她的母親後來一直在抱怨,也在後悔,如果當初被大水衝走的是她,留著女婿的一條命,蘭兒的日子就不會過得那麽苦,小阿宣也不會從一生下來便沒有了親爹,他們孤兒寡母的,以後上哪立命去?


    五年前的那場洪水帶走了她的丈夫,她最最深愛的夫君,為了挽救她母親的性命,任由自己被卷入了波濤洶湧的浪濤裏頭,尋覓無蹤。那場大水裏,春淮河兩岸死了上萬百姓,江寧知州因為災後私吞糧款被皇上撤了烏紗帽,連坐的對災情處置不利的官員也有大小數十人,震驚朝野內外。


    竺蘭把床鋪好,將穿上衣裳的兒子抱入懷中,拉上棉被。


    柴房裏的油燈燒得亮亮的,阿宣在母親懷中睜著烏溜溜的雙眸,一抬起小腦袋,就能看到娘親映著桔紅色燈光的溫暖麵龐。


    竺蘭對他說著在魏府要注意的事項,事無巨細,強調多遍,對於他即將上學堂的事也說了,她怕自己以後長期在臨江仙伺候,白日裏阿宣無人照料,把他放到書塾裏去無疑是最好的。


    阿宣凝神聽著,忍不住說:「娘親要伺候的人,很凶嗎?他為什麽不讓阿宣白日裏也與娘親在一處?」


    竺蘭聽了阿宣的話忍不住想了想,那魏家的大公子的名聲,還真是很壞。


    年紀輕輕的時候便是個紈絝子弟,鬥雞遛狗,玩弄促織,不學無術,一直文不成武不就,驕奢淫逸,是江寧出了名的花花太歲。他的父親,也就是魏家的大老爺,在魏府除了老太君說一不二的人物,對唯一的兒子一直是深恨不成器。魏大公子十八歲的時候,魏大老爺就在臨江仙院的書房裏發現他窩藏了一名青花樓的花魁妓子,當時氣得是吹胡子瞪眼差點中了風,回頭人一下地,立馬把魏赦掃地出門,發配到淮陽去麵壁幽居。


    魏大公子被圈禁了六年,但偶爾也會回來,譬如老太太過壽,家裏過大年的時候,慈悲地讓魏大公子回來一趟一家團圓。但據說每一次都會因為魏赦與魏新亭筵席到了最後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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