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聽說魏赦染了怪病,還是老太太發了話,必須要把魏赦接回來,請江寧最好的名醫來醫治,魏新亭總算沒有反駁了去。


    用老太君時時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來說,那便是,都是孽障,孽緣!


    竺蘭抬起右掌在兒子的毛茸茸的後腦勺兒上撫著,在洗過澡又香又甜的懂事兒子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娘親很好不用擔心,魏大公子真正是個品行端正如玉的君子。」


    隔日魏家的老爺回來了,不但回來了,還攜回一道聖旨,魏新亭方坐上江寧知州的位子,大房這邊是大喜過望。大太太孟氏本就嫌老爺官不大,事卻冗,江寧知州總算有些實權,管一方水土,回府共聚天倫也便宜,更是喜不自勝。


    當晚,便由老太君作東設了家宴,為遠歸的魏新亭洗塵。


    一大家子,單是主人便入座了十數人,老太君這裏設了一場曲水流觴的瓊筵,老太太的慈安堂後頭有綠竹猗猗,清流潺湲,一家子其樂融融自不必說。


    飯畢,到了漱口吃茶的時刻,三個房的婢子各碰了盆盂伺候老爺小姐們漱口,老太君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鑠,還需溫酒來漱。


    筵席上宜然和颯然兩個姑娘穿戴得最是鮮豔,像兩朵花兒含苞待放,一個是海棠色鏤金絲翠蔓紋玉錦緞長襦,一個是煙霞色棲枝飛鶯攢珠蜀錦華裙,一個嬌豔,一個熱烈。宜然說話時最是溫柔小心,今日說的一番話讓魏新亭感到小女兒對自己的一番孺慕之情,實在令自己動容,心生無數愧疚。


    另一旁颯然隻管隨心所欲,撥弄碗裏剩下的兩粒圓滑的富有彈性的魚丸,眼珠瞪得大大的。


    無論高氏怎麽勸阻她,她都仿佛沒聽見。


    老太君隻管笑眯眯的,隔了會兒,孟氏忽提了一嘴,令滿座皆寂:「老太君,等明日赦兒回來了,他照例是住在臨江仙的大院子?」


    臨江仙院落結構最為複雜,那日葛二娘子領著竺蘭所看的隻是一角,不過在孟氏看來,那卻是最大的一角,原來是給她的堂姐,魏新亭的原配夫人所住的,後來老太君覺得虧欠,一直讓給了魏赦。因魏新亭不常在家,隻得委屈孟氏住偏院,孟氏原本就眼饞。


    魏赦在外幽居了六七年,一回來,老太君仍記著她的嫡親的長房長孫,那大院仍舊歸了魏赦,孟氏每每想著都酸得厲害,牙齦都要咬出血來。


    老太太一聽就知道孟氏打的什麽主意,不悅地沉了眼色下來,魏新亭立馬於桌下握住了愛妻的柔荑,頓了一頓,低低地說道:「母親,如今兒被天子授命任職江寧知州,已歸家,魏赦再住大院,其實為僭越擅代並不合適,春錦是心有顧慮,怕兒委屈。」


    一旁的宜然聽著哥哥馬上就要回來的消息,簡直是熱血沸騰,一張俏臉漲得彤紅無比,像被烙鐵燙過似的。


    老太君嗬一聲冷冷笑道:「我算看出來了,你夫妻二人對赦兒仍未死心,怎麽,非得將他趕出魏家,你們就心滿意足了?」


    魏新亭蹙起了墨眉,一時不語。


    老太君睨了一眼孟氏,想這婦人持家以來,絲毫不知開源節流,一向是驕奢淫逸慣了,江寧不知多少人對魏家的大太太有微辭,因她不算太出格,老太君自己也身子骨不健朗,從前不大愛管她的閑事。但她是魏赦的姨母,也是他的繼母,老太君就見不得她日裏夜裏在魏新亭的跟前吹枕頭風,破壞他們原本就已岌岌可危的父子之情。


    金珠把老太君的龍頭杖遞了過去。


    一聲「咚」的響聲,滿座除了閣樓倒懸的瓔珞紋竹簟子外的潺潺流水作響聲,已不剩什麽聲音了,二房三房的人屏著事不關己的心態,一直作壁上觀,鴉雀無言。


    老太君叱道:「回話!」


    魏新亭沉默地絞著眉頭,一時隻好又道:「兒無此意,母親勿要多心。」


    老太君道:「赦兒身染怪疾,還不是教你們逼得!淮陽是什麽好地方,他一人在那住著麵壁,沒病也都悶出病了,這一住就是六年!就算是他當年一時糊塗,我這個做祖母的也不好為他分辨什麽,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就看在他死去的娘的份上,也不該絕情到了這個地步!」


    魏新亭的嘴角抽了一抽,卻不敢立時反駁。


    那逆子在淮陽麵的是個什麽壁?光魏新亭打聽來的,他溜門撬鎖出去,在外頭鬼混,在古玩行砸了人的金字招牌,單是為他擦屁股都費了魏家的一大筆錢,隔日又教人捉去了賊窩,險些教人活剮了,魏新亭命人帶兵要將他解救出來,反倒魏赦這孽障竟領著一路山匪,把他的人打得是七零八落,沒討得一絲便宜。關於他的精兵是折在自己兒子手上的事情還不能往上報,以免影響仕途,魏新亭隻得吃啞巴自己忍下來。


    這一路忍得,頗是辛苦。


    後來魏赦在淮陽失了蹤,未免再給他熱臉貼冷屁股,魏新亭索性不再管了,任他自生自滅去,隻要他不頂著江寧魏氏的名頭出去招搖撞騙,他死了魏新亭也不必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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