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近他突然不甘心了。


    他的母親大孟氏生前有幾件蹊蹺事,包括魏新亭在內,他們鬼鬼祟祟有一件大秘密瞞著他。看起來除了魏家的當家的,連三叔似乎也心裏有數,他還小時,就隱約聽到三叔在書房裏拿什麽把柄要挾魏新亭,但他那時太小了,記憶模糊,隻隱約記得「潤梨」二字,母親的名諱他卻記得清清楚楚。


    那把柄,與母親有關。


    魏赦抬起右臂在自己的眉心揉了幾把,額尖一陣脹痛,應是藥浴所致。


    未幾屋外傳來叩門聲,魏赦道了一聲進,門被推開一扇,魏赦凝目看去,隻見那素紗單衣的女子身上還掛著圍裙,帶著一絲濃鬱不散的煙火氣,便走了進來。


    竺蘭低垂著麵頰,用身體將半開的那扇門重又闔上。


    「公子說不得讓第三人知曉,因此是奴婢為公子送來。」


    她把魏赦囑咐的一起乾坤粥放在他的手邊的金絲攢牡丹厚錦桌袱上,蓋揭開,舀出幾勺,粥兀自冒著熱氣,竺蘭用小碗盛了半碗,姿態小心地拿給魏赦。


    微抬起眸,撞進魏赦那雙深幽而長的桃花眼中,竟愣住了一瞬。


    就在方才,她還不太願意相信魏赦與自己的夫君不是一個人,她心緒不寧至此,但近看這麽一雙眼,與自己的夫君還是很不同,夫君他也生得一雙漂亮雋秀的桃花眼,但因為眼眸溫柔清潤,便如秋水般,泓遠而深邃,亦不招人,而這個魏公子,下意識地眼角微彎,竟有種風流蕩魄、不怒而威之感。


    平民與貴族,到底還是很不一樣的。


    他也許真的不是她的夫君,竺蘭怔愣之後回過神,隻是想到這個可能,心髒突然劇烈地疼了起來。她的夫君,早已讓春淮河的大水衝走了,連遺骸也不屬於她。


    魏赦覺得,這女人看自己的目光……很是難言。


    微暈婉轉淡紅的眼眸濕漉漉的,又溫柔,又充滿了專注和纏綿的情愫,仿佛他是她最愛之人,這種專注之中,還有不易察覺的害怕和警惕,便似乎她在強迫自己在他的美色當前必須時刻保持清醒。


    如果這般情意竟是假的,那麽他的祖母,是給他招了個青衣回來了?


    魏赦差點徹底跑了神兒,這個女人不算太美,但卻不知道什麽,她靠得這般近,近得令他能看清她雪白而細膩的麵部肌膚上的根根簇起的絨毛時,他的心竟會有些不寧。他蹙起了眉宇:「怎麽這麽快?」


    他說的一個時辰,魏赦一算,這才過去小半個時辰,熬一氣乾坤粥的需要慢火細燉,食材的準備和投入亦有章法,他疑心這婦人並沒有聽明白他的要求。


    魏赦顯得不悅,俊容上臉色微沉。


    竺蘭垂下了眸子,「回公子話,奴婢以前為人承辦過酒席,一人要燒七八桌的菜,有一套特製的廚具和手法,公子嚐了如果覺得不可,奴婢再回去為公子多熬半個時辰。」


    「不必。」


    魏赦很快就要慈安堂給老太太請安去了。


    他仍舊掛著臉上的不滿,將手邊的鈞窯青花白釉玉蘭小碗捧了起來,舀了一勺一口咬在嘴裏,粥燙得嘴唇幾乎起皮,魏赦忍痛咽了下去,眉頭緊繃不鬆,看起來像是仍在生氣一般。


    竺蘭的臉埋得偏低,卻意外撞見魏赦未曾嚴絲合縫攏上的對襟,以及月白錦紋之間袒露而出的大片緊實白皙的肌理,一綹碎發上黏著的水露飽滿得搖搖欲落,終於還是落在了他的胸口,添了一絲晶瑩玉潤。這種偷窺的行為和流氓有什麽分別?竺蘭驀然臉燙。


    可夫君他的身體她瞧過不知多少回了,和眼前這具美好的充滿力量感,又不失風流弱質的體魄,簡直別無二致。魏赦,魏赦。她不肯就這麽相信,他和她的夫君真的無關。


    其實粥煮得還算不錯,材料和味道都是正的,沒想到麵前這個半路出家的廚娘手藝竟沒走偏,魏赦著實有點刮目相看,見她柔順服帖,不再見色起意,魏赦心中的防備和成見也隨之離去,他皺眉道:「我再問一遍,你的丈夫,是真的與我極像?」


    這婦人,最好不是一個謊言頂級的大騙子。


    竺蘭又緩緩點了下頭,沒有一絲遲疑。「公子就算再問,用刑逼供,我也不說假話。」


    魏赦幽深若漆的眸子掠過疑惑之色,當然這種疑惑因為竺蘭的不抬頭而沒有讓她察覺,魏赦暗忍,又道:「他在何處?」


    他在何處。竺蘭黯然,圍裙上一雙素手略緊地揪住了百褶素銀羅裙,「他……公子今日回府,這話說來不吉利,但奴婢絕無冒犯之心,好教公子知曉,我夫君亡於五年前的春淮河大水,教洪水卷入了風波裏,不見了……」


    春淮河大水,魏赦略有印象。彼時兩岸傷亡上萬百姓,有一些被卷入了濤浪之中,也許是順著春江滾入了東海,最後屍骨無存。沒想到,那也是無數的春閨夢裏人,便如此,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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