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蘭把回帖藏在阿宣的小書袋裏,入門時先麵呈了帖子,便有門生為其引路,接見魏赦與阿宣的是江寧名宿鍾秉文鍾老,親自試了阿宣的底子,阿宣不過四歲,此前並未接觸什麽詩書,《三字經》也隻會背十一二句,比起這書院裏大多五歲成絕句的孩子,底子是薄了一些,鍾老麵露微微失望,但依舊說道:「留下他先學著,半年之後有測驗,若能合格,便可以留下。」


    魏赦一笑道:「先生之意,若不合格,還是要走?」


    「是,老朽屆時可根據他的情況,為他尋一個適合他的書院。魏公子,未必最好的書院便是最適合的,這個道理你明白。」


    鍾秉文若有深意地看了眼魏赦。


    這個學生他記憶再深刻不過。魏赦從前也是從白鷺書院出去的,他從小便聰穎敏慧,又有魏氏為依靠,入學容易,根底也佳,可惜就是心思野了,沒放在正道上,他在那幾年,將白鷺書院攪得是烏煙瘴氣,學風敗壞,令其門下之弟子,不思四書,愛促織尤勝聖賢之道,曾有次院內野炊,險些火燒禦賜門匾……


    就算是礙於魏家老太君的麵子,山長也留之不得了,直至魏赦離開了幾年,他留下的那股邪氣歪風才終於被殺住。


    鍾秉文於白鷺書院從教三十餘年,可以說從未見過如此惡劣、野性難馴的弟子。


    當然,在魏赦看來,故意拔高入學門檻,並不奉行有教無類,動輒因學績將學生逐出門牆的白鷺書院,自然是不可能有太多像他一樣的壞學生的。


    「明白明白。」


    鍾秉文又道:「那便請魏公子,畫個押。」


    話畢,一旁便有人拿上入學契,阿宣看不懂,也不識字,於是隻能幹巴巴等著魏赦,魏赦看了一眼,嘖了一聲,他從書院肄業得有十多年了吧,還是這些老八股、臭書經,酸腐之氣更勝當年。竺氏為了她的兒子,要讓他讀書這無可厚非,隻是,阿宣這麽個聰慧機警的小孩兒,不要在書院這種地方學成了悶葫蘆才好。


    等竺氏有了錢,不若為他請一個私塾老師,魏赦以為如此更好。


    「不知魏公子,此子為你何人?」鍾秉文見那小孩兒眉眼如畫,活脫脫可見當日少年魏赦之影,心中著實駭然大驚,但驚愕過後,又是深深疑惑,起初高家郎君前來辦事,隻說是魏赦故交之子,卻沒說旁的,魏赦又無妻室,鍾秉文未及深想,但如今一見阿宣這似曾相熟的眉眼,登時猶如噩夢重臨。


    魏赦頭也沒回地畫押簽字,漫聲道:「放心,不是私生子,怎了。」


    簽了「魏赦」二字,一旁便有門生將入學契約取走,魏赦蹲在阿宣麵前,將他肩膀握住,頓了頓,叮囑道:「這裏不比你娘親身邊,無趣得很,但在書院之中,還是得多多識時務,朋友能交幾個是幾個,考試能考怎樣是怎樣,不要勉強,先生說的話,有道理的都聽,覺得沒什麽道理的,也可以不聽,如果受了任何委屈,三日之後我來接你,你告訴我。」


    魏赦那桀驁不遜的神色、那說話間語調仍見傲慢跋扈的熟悉口吻,令鍾老先生一時猶如昏了頭,恨不得當場厥過去。


    高昶入魏府後片刻未耽擱去往慈安堂請安,老太君也是聽說高昶今日回來了,以命人備好了茶水,才方落座靜靜等候著,不多時,廂房外頭的畫眉鳥嘰喳叫喚了幾聲,高老太君立刻抬起了頭,隻見那小猢猻便輕盈地三步作兩步跳了進來,一徑兒奔過來撲在了自個兒膝下。


    「姑奶奶,我有日子沒來了,姑奶奶可想我?」


    高昶腆著臉混不羞的,笑嘻嘻地仰目說道。


    老太君一指頭點在他的額頭上,笑罵道:「你這滑頭,隻你嘴甜!把赦兒都要帶壞了!」


    高昶不服:「姑奶奶你家的赦兒還輪得著我帶壞,他可從生下來就比我壞多了!」


    這話招得老太君又是一頓打。


    祖孫倆笑鬧了一會兒,那高昶直是滔滔不絕,又說高家近況,又說在勾欄瓦肆裏頭聽的講史,講的正是唐玄奘西行的故事,其間夾雜牛鬼蛇神光怪陸離,說得老太太是眉開眼笑,不時笑得直捶腿。


    說完了,高昶又停了下來,仔仔細細把姑祖母打量了片刻,見她真是被哄得高興了,這才敢開口:「姑奶奶,魏赦昨晚上接到的魏家的口信兒,大太太要在棲風堂裏舉辦家宴?不知能不能有我的一份兒?」


    聞言老太君立刻皺了眉頭,高昶見勢不好忙道:「孫兒著實是想念魏家大廚的手藝,一直饞著這口呢,好幾年沒吃了。」


    老太君望了眼滿臉誠摯渴盼的高昶,伸臂去在他的肩膀之上壓了一下,另一手,鳳首木杖之上所墜紫檀色珠絡流蘇微微晃了晃,高昶心神一凝,隻聽上頭傳來姑祖母不疾不徐略含失望隱恨的聲音:「你惦記的大廚,早教大太太逐走了,不是明日那位,明日那位是新招來的,你表哥身旁的近人。大太太看來是頗看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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