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大太太那樣挑剔的人,也能如此看重竺氏。


    竺蘭又熬製的雞湯被百氣鍋催熟之後,取出,濾去肉蓉,取而待用,將白菜心放入熬製純熟的濃湯中繼續烹煮灼成七分熟,清水洗漂,以細針反複刺戳,再以混融了豬蹄、母雞、豬骨的高湯淋澆,灼至十成熟,其色香鮮美濃稠,嗅之不忘。


    素鸞來報,說大公子已入席,老太君心中歡暢,要上菜了。竺蘭把貯備好的豆腐、白菜先行,令烹飪好的雞鴨鵝依次排序,待老太君和幾房的婢女們過來取用,片刻後十幾疊佳肴被端上了長案。


    老太君嚐了一口開水白菜,滋味醉人,又想是大太太親自挑的人,亦想見識一二,於是著金珠去,將竺蘭傳過來。


    金珠去後,老太君看向孟氏,「今日換的這掌勺人是誰?未曾一見,倒是個有才的。」


    高昶正為魏赦嘴臉感到好笑,一箸子下去夾了一塊蝦球於口中,笑吟吟地於一旁看戲,見老太太要叫人,立馬幫著搭腔:「甚好甚好,姑奶奶,我也想見識見識這個美麗的女大廚!」


    老太君嫌他不正經,恨不得啐他一口,「你又知道美不美了?德行,仔細嬿嬿知道了你又吃不了兜著走了。」


    江寧誰人不知高家小公子高昶懼內之名,高昶頓時麵色一僵,嗟歎一聲不敢開口了。


    開筵之後沒有多久,金珠照老太君心意,把竺蘭領到了近前廳裏來。


    這還是竺蘭來魏家以後,第一次進入到如此盛大的場合,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魏家說一不二的老太君,屏息凝神,實在緊張不已,路過魏赦之時,隻見他微微側目,掀了掀眼瞼,秀逸而長的桃花眸子裏隱隱有血色暗動,仿佛正與誰對壘著。


    竺蘭這口氣屏了太久,及至老太君麵前時,乍然鬆懈,便忍不住長長地汲了口氣入肺,低聲道:「竺蘭見過老太君。」


    「還真叫高昶那小魔王說著了,算是個美人。」老太太嘴上讚不絕口,心中卻忍不住犯嘀咕,如此美人,當初一向穩妥的金珠是怎麽辦的事,竟讓她入了赦兒的小廚房?赦兒對著美人犯了老毛病了如何是好?


    大太太這時盈盈笑著起了身,趁著廳內一片安靜,朝老太太說道:「此是竺氏,赦兒跟前的,本就是好手藝,聽說赦兒也很是喜愛,時或留之同席共膳。」


    竺蘭今日燒的菜確實挑不出錯處,孟氏思來想去,不如把她得了魏赦青睞的事說給老太君,老太君心頭定然不悅,也不喜竺氏了。


    事情如孟氏所料,一聽這話,老太君曉得自己的擔憂恐成了真,再瞧竺蘭,臉色便暗了些下來,竺蘭有口不能辯,咬住了嘴唇。


    見狀,高昶於桌案底下以手肘捅了一把魏赦。


    魏赦的眸子幽深漆黑,仿佛魂不在此,隻望著對麵坐得一動不動的魏新亭。


    魏新亭跟前擺著一副碗筷,絲毫沒動過,幾疊佳肴也是大房的女婢親自呈上的,花樣頗多,女婢川白將鹽水鴨以薄刃切開,皮質鬆軟,隨酥油皮割裂坍塌如黃油化凍,露出裏頭又一層油光水滑的嫩質鴨肉來,川白片肉的手一停,這時連魏新亭都有些微訝色了。


    魏明則瞧見了,一笑說道:「想不到小小鴨肉,竟內有乾坤。」


    說罷,他又看向了於一旁因孟氏一語而尷尬、進退不是的竺蘭,笑道:「大鴨腹內填小鴨,這是為何?」


    竺蘭定了定神,瞥了眼魏赦,複看向對麵:「回三老爺話,這隻鹽水鴨烹飪不易,因它腹內還有一隻,腹中之鴨外裹了一層厚壁障,難熟透,架在火爐裏烤時,是大鴨先絕多時,至內外皮肉皆酥爛,小鴨才得入火。」


    魏明則「哦」了一聲,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魏新亭與魏赦,見父子兩人相視不語,一個緊皺眉頭神色譏誚冷漠,一個淡然處之甚至猶若視之無物,心中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竺氏雖聰慧,可卻不明形勢,有些可惜了。


    那孟氏不過是想拿她作筏子,挑撥魏赦與魏新亭而已,這菜無論竺氏如何花心思,他們兩人都是吃不到嘴裏的。


    魏明則又笑:「那我與大老爺中間這盆,可是鱸魚?」


    竺蘭福了福身,於滿廳靜默之中,低低回道:「回三老爺,是蓴鱸。」


    單說鱸魚或不明白,蓴菜與鱸魚,意思便很明確了。千年之前古人因秋風起而思故鄉蓴鱸並辭官的典故,被借用來勸諫魏新亭多看顧家裏,也算合宜。


    但竺蘭的額角這時已沁出了薄汗。


    她從前沒見過魏新亭,也不知道他和魏赦之間有什麽難除心結,隻是盡自己所能,燒了一桌家宴菜肴,挖空了心思冀望他們和睦,但今日一見她便知道了,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並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單純,無論她用什麽功,到底,一個外人而已。


    而魏明則越是問,這廳中便是越是安靜,竺蘭也就越是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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