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阿宣年紀還小,他需要一個能夠護持他的父親雲雲。


    竺氏愛子,想想,她是極有可能順理成章地應允的。


    看來並不是他高估了自己,而是他小看了竺氏。


    當下魏赦懶洋洋地靠在了船舷邊上,似笑非笑地望著竺蘭:「阿宣他心甘情願的,我也隻好勉為其難。是吧阿宣?」


    魏赦摸了摸幹兒子的圓如皮球的腦勺兒,阿宣啃著糕點點頭如啄米。


    竺蘭無語了。


    她知道,定是魏赦這廝用美食誆騙阿宣!


    可憐阿宣人小涉世未深,家境貧寒,以前沒吃過什麽好東西,梨落齋的零嘴於他而言儼然龍肝鳳髓,小孩子是非觀念淡薄,凡允他美食,又看著對他無害的,他都會一律視作大善人,魏赦當然也不例外。


    若隻是哄了哄阿宣也就罷了,誆她兒子認賊作父,這就是變態!


    阿宣他隻有一個父親,那便是他的生父,宣卿!


    竺蘭怒從心中湧,秀頰鼓得彤紅,袖中雙拳忍不住攥起:「魏公子!難道是我前日與你說得不夠明白?我盼著你離我兒子遠一點,你是幫了我,讓我當牛做馬我也絕不說半個字。魏府門檻比阿宣的人還高,魏公子若是喜歡阿宣,就請不要讓他成為別人攻擊的靶子。」


    竺蘭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客氣,阿宣雖然聽不大懂,但娘親話裏對幹爹的不滿,他卻能察覺出來,於是手裏的栗子花糕不香了,撲通掉落在了船上。


    他睜著一雙大眼,既困惑,又害怕,左看看娘親,右看看幹爹,惆悵無比。


    魏赦就在船便靠著,桃花眸不鹹不淡地凝視著竺蘭:「你瞧瞧,嚇著孩子了。」


    他坐了起來,替阿宣拍打著背,大掌撫得慢而溫柔。


    竺蘭氣不打一處來,越看越是火大,見魏赦這廝死皮賴臉不撒手,頓時咬了牙,箭步衝了上去,小船兒被她一雙玉足踩得搖搖晃晃,水麵翻湧起一股激蕩的浪花,魏赦擔憂船翻他們母子受難,雙臂扶住了船舷施力穩住。


    也就這一個當口,竺蘭將她的心肝寶貝奪了回去。


    魏赦凝望著她,卻隻見竺蘭目光不善地瞪著自己,頓生無奈,「這件事,我非有意。」


    人證俱在,還非有意?這麽容易便能洗脫罪名,還要府衙做甚麽。竺蘭畢竟不是傻的,若說情不自禁對阿宣好,偶爾露出端倪,那可以說不是有意,都誆她兒子叫爹了,還能是他一個不留神造成的?


    竺蘭氣得昏頭漲腦,但兒子真正回了自己的臂彎底下,這時,卻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平心而論,魏赦乃是江寧首屈一指的貴族富戶魏家公子,哄騙她的兒子,除了是因為真心喜歡,難道還能是為了利用他做什麽不成?


    ……等等,利用。


    一個不可能的念頭卻成了形驟然地闖入她的腦中,思及這段時日裏於魏家種種,魏赦出格的親近與戲謔,竺蘭心跳仿佛為之一滯,繼而,她用一種難以言喻,在魏赦看來既羞怒又震驚的目光盯著自己,似乎要把他的俊麵灼出個燙洞來才肯罷休。


    魏赦一怔。


    短暫的驚訝過後,他疑心她是不是猜到了什麽了,繼而耳朵尖露出一絲可疑的紅雲。


    誠然他是沒安好心,但他對阿宣的喜愛是真,作假不得,也不必扯謊。


    「魏公子,你坦然相告,你是不是借著阿宣欲……」


    竺蘭一咬牙,見魏赦怔忡了一瞬,自己竟說不下去!


    萬一不是呢,他沒那心思呢,當麵喝破心思豈不尷尬?


    但她卻再一次低估了魏赦的厚顏無恥,沒想到他竟狀極認真地點了下頭,「我是很想給阿宣當繼父。」


    「……」


    竺蘭簡直要氣暈過去,他簡直就是無恥、下流!


    魏赦又望了一眼竺蘭,她一襲赭紅老式女裳,因緞麵華貴,衣袍亦是無風而曳,動若更深月色下覆滿紫薸的潮水,那一雙如隔了水霧般的明眸,更是令魏赦有幾分心旌搖曳,灼然發燙。不知不覺,他耳上的紅暈已蔓延至耳垂,且多了一路蜿蜒的趨勢。


    但他臉上依舊是那般的自如而從容,輕撥了一下船麵以下不住蕩漾的淥波,笑道:「我以為阿宣記我名下,將來不論求學,還是入仕,終歸都可以少走彎路,或許還有捷徑,也說不定呢。我隻是認他做了義子,不是殺人放火,也沒強迫於他,於你們母子還有好處,何樂而不為呢?你說是吧,蘭兒?」


    蘭兒……


    竺蘭咬住了嘴唇。


    為什麽從魏赦這無恥之徒嘴裏念出這二字,居然與夫君的繾綣溫柔那般相似。竺蘭恍惚了片刻,再看向魏赦那張永遠掛著不那麽正經的笑容,白瞎了一副天然好五官的臉,怒火直衝顱頂。


    她瞪圓了眸:「你喚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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