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兒。」


    這廝還真就這麽厚顏無恥,又喊了一聲。


    竺蘭咬牙:「不要這麽喚我。」


    魏赦眨了眨眼,露出一絲委屈:可不是你要我喚的?


    竺蘭一刻也與這廝待不下去了,她隻想帶著兒子上岸,離了這禍害。從前不覺著有什麽,現在,就連是否還要繼續留在魏家,她以為,也必須要納入考慮範圍了。


    她彎腰一臂扯起兒子幼嫩的胳膊,將他往岸上拖,「咱們回家,以後記得不許跟著這人。」


    阿宣習慣了娘親的強勢,哪裏敢說半個不是,可是就這麽走了,那幹爹今日給他帶的零嘴不就全吃不成了?阿宣回望了一眼散得滿船皆是的栗子花糕碎末,忽又想起方才囫圇吞糕時那留在齒頰間揮之不散的淡淡甘甜芳香,饞蟲情不自禁地被勾了出來。


    還沒上岸,竺蘭感到自己的手掌似被什麽扯了一下。


    她驚訝回頭,隻見阿宣一動不動巴巴望著船上的魏赦,小嘴念念不舍地砸吧著回味什麽。


    沒出息的還惦記著別人的餌!竺蘭又驚又怒,頓生一念,魏府是不必再留了。等回了以後,她就考慮如何帶著阿宣離開魏家另謀營生。


    阿宣突然掙脫了竺蘭的手,她掌心一空,隻見那小沒良心的竟朝著魏赦所在的輕舟奔了過去!


    「阿宣!」


    他終是沒能回頭,一頭撲進了魏赦敞開已久含笑等候的懷抱之中。


    竺蘭氣得胸膛不住欺負,一雙眸子頃刻之間便紅了。


    養了幾年的白眼狼,一朝便踢開了糟糠娘。竺蘭委屈得眼眶發紅,袖下的手攥得生緊,甚至發疼。


    阿宣卻從魏赦懷裏起身,兩手抓住了零嘴包,停了停,似斟酌著什麽,末了,用一種極小心極忐忑的口吻問道:「娘親叫我回去了,阿宣還可不可以把它們都帶走?」


    魏赦看了一眼小孩兒身後悲憤而克製的他的娘親,忍不住低低笑開,笑容舒朗絢爛:「阿宣,再叫一聲幹爹好不好?」


    叫一聲幹爹就可以有糕餅吃,這也太便宜了。何況幹爹這麽好,這麽英雄,阿宣崇拜仰慕至極,立馬從善如流地糯糯喚道:「幹爹幹爹幹爹!」


    他竟然還在誘哄她的兒子!


    而魏赦則麵露得意般,似挑釁地對自己挑了一側軒眉,仿佛在說:你兒子不僅認我為父,還認得殷勤呢,可不止喚了一聲。


    「我與你拚了!」


    竺蘭突然暴起,一躍跳上了船來,揮著小巧玲瓏的拳,就要朝他砸過來。


    猝起不意,船被踩得兩麵搖晃,顛簸動蕩不已,阿宣人小立不穩,搖搖晃晃的呼喊了幾聲,險些就要一頭栽倒在水裏。而竺蘭這一去竟沒能刹住,也壓根無法刹住了。


    電光火石之間,一條臂膀突然伸出穩穩地托住了阿宣的肩背,將他牢固地按在了船上。


    見兒子已確定無恙,竺蘭稍稍放了心,可這幾步去勢太急,船雖是被魏赦頃刻之間用千斤墜穩住了,她人的去勢也沒緩下來,雙膝往前一滑,便順著船舷傾倒,「噗通」一道極響的落水聲,砸得魏赦一懵。


    他看了一眼身側的幹兒子,眸露錯愕。


    但也隻是一瞬之間,他突然想了起來,這個在春懷河畔撐了幾年船,來往波濤浪影之間從無紕漏的船娘,她其實不諳水性!


    這個念頭如刀光斧影般劈入了腦中,魏赦天靈蓋險些炸飛了,來不及有任何遲疑。


    「蘭兒!」


    魏赦蹭地站起,人還沒立穩,船劇烈的晃了幾下,湖麵上被竺蘭驚起的巨浪轂紋還沒散去,蹭地如飛魚投湖,縱身躍入了玉河水中。


    伴隨著魏赦這一入水的,便是周遭驚訝的駐足和指指點點的目光,以及小阿宣那如石破天驚的嗷嗚大哭聲……


    這一場後來被高昶小公子戲謔稱為「你跳我也跳」的驚心動魄的雙人落水,收場得非常戲劇性。


    在竺蘭的印象裏,宣卿是個落魄的但身上似乎始終保有一種無法解釋的貴公子習氣的男人,就是取一雙筷子,也與她們這種漠河村出來、土生土長、天生天養的村姑不同,用度上,偶爾也會靡費。


    竺蘭活了十餘年,前麵那些年從來不知,原來沐浴需要一種喚作藻豆的東西,小小一粒丸,腹內有乾坤,據夫君所說,這裏頭要混含著零陵香、白芷、沉香、櫻桃花、旋覆花、真珠粉等等,製法獨特,於竺蘭看來奢侈得聞所未聞。而夫君說,貴族子弟,時以藻豆為食,亦不足怪。


    而竺蘭就更怪了。


    不過還好,顯然宣卿是一個雖然懂得怎麽享受,卻並不會一味迫切地追求空中樓閣,忽略掉現實的困窘的人。雖然他每日都要浴身,也挑剔洗澡水髒汙,無法淨身。於是他就會自製藻豆。


    上山采櫻桃果、桃花、梨花,下水折蓮,開蚌取珠,用藥杵打磨成粉,搓成圓丸,不但自己要用,並且強迫她用,強行提高竺蘭的生活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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