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亭便算這事完了。


    當夜夫妻各懷心思抵足而眠,魏新亭是心亂,隱隱感到不安,突然地想到昔日孟潤梨那娟好素麵,便似打了雨水朝生的朵潔白無暇的梨花,再想到她不離不棄地在他傷重垂危之際,衣不解帶侍奉自己於病榻前的清減病容……腦中念頭又是幾轉,想到了從小時候起便知道忤逆犯上,從不給他絲毫好臉色的魏赦。


    如今太子要借刀殺人,了結了他。


    平心而論,魏赦的存在固然於他是恥辱,但這二十多年以來,魏新亭卻沒動過親手將他除去、永絕後患之念。起初動了意將他逐出門庭,是因孟氏與魏赦不睦,說了無盡魏赦惡言,加之自己卻也對魏赦感到憎惡,更不想教魏赦壞了魏氏一門的宗法血緣。但要殺人,魏新亭是沒有此念的。


    可惜了。他心裏想。這件事,他隻能、必須替太子完成。


    與之同臥的孟氏,根本不知丈夫所想,她隻是心中無比振奮,無比激動,隱懷希冀!


    殿下駕臨江寧,落腳雨花台,招人侍夜,這一切的一切,無不向孟氏證明著這是一次機會。從今日白天見著了太子起,孟氏便動了邪念,這邪念落在心坎上,隨著太子的行止貴氣暴露無遺,便似野間蔓草般瘋長!


    若是能夠攀附上,這是多大的機會啊!


    孟氏抬起右臂,將五指壓在自己的胸口那不斷砰砰跳動的心髒上,一陣心猿意馬,半晌不動。


    ☆☆☆


    今日又是阿宣小休的日子,兒子想要宣華街的焰火棒,竺蘭命人繞道拐去了宣華街的一條巷道,買回阿宣要的物件,再回魏家,天色已晚。


    阿宣興致勃勃地回了魏府,竺蘭卻恍然間想到,自己前不久放出去的外債,還沒有收回來。


    出師以後竺蘭便到了江寧,算是認得了不少人,有的同門混跡得不如何,又改了行,手裏的銀兩周轉不開,便朝竺蘭借。算算日子,是到了還的時候了。


    竺蘭給錢,讓車夫調轉馬車,她想此去若是順暢,大概天擦黑便能歸來了。


    車夫收了錢辦事才牢靠。這個人用了這麽久,竺蘭對他也是信賴的。


    但這一次便出了大事。


    晚間涼霧湧起,沾濕了竺蘭的右側發鬢,她手裏捂著繡荷包,一動不動地想著事,也不知到了哪裏,隻覺得車外的空氣似乎愈來愈陰涼,竺蘭心頭一緊,撥簾朝外看去,車馬悠悠,卻並不是前去要債的石子巷的路!她心中既驚訝又憤慨,以為車夫露了原形,故意走遠路訛詐自己,便推開了車門,喝道:「停下!停車!」


    從魏府南門拐出來,七彎八繞,竺蘭已完全不認得這段路。這一定是詭計。


    她是經過事也擔得起事的,當下雖然既驚且怒,卻還沒有失態,恐懼到不知所措的地步,見車夫閉口不答,竺蘭更是惱火,伸臂去扒拉他的胳膊,但蚍蜉終難撼動大樹,車夫不僅紋絲不動,卻還大力地一甩馬鞭,噗呲一聲,馬臀猶如著了火,奔跑得更快了起來。


    竺蘭心神凜然,直覺告訴她這並不是車夫要訛詐自己。


    她張口便呼:「來人!救命!」


    一邊死死扒著車夫的臂膀,一邊高聲叫喊。


    但苦於巷子太深,無人應會,竺蘭漸漸地有些心冷,咬牙,俯身去一口咬在車夫的肩膀上。這一口是用了力氣的,尖銳的牙齒幾乎刺破了車夫的皮膚,他吃痛地嘶嘶叫喊,分出一掌去抵住竺蘭的額頭,將她腦袋反掌扣住撞在車馬的車門之上。


    砰一聲,竺蘭撞得眼冒金星,頭暈目眩,一雙如玉筍般的細嫩臂膀,還扒著他死死不肯撒手。


    車夫便冷笑道:「夫人,我勸你好自為之,一會兒侍奉得貴人得意了,還怕以後不能飛上枝頭麽!」


    誰要飛上枝頭!


    竺蘭腦袋暈著,卻氣急不已,喝罵他:「賊人,速將我放下,否則便別怪我了……」


    竺蘭天生嗓門細弱,便是威脅恐嚇,也不能讓人感到絲毫害怕。


    於是那車夫冷笑了一聲。


    見他仍然不為所動,竺蘭深知,若一直再這麽扒他臂膀,咬他,終是徒勞無功。眼見馬蹄奔得愈來愈快,而車夫還在不斷用鞭子抽打馬臀,再這麽下去,他將自己徹底引入了無人之地,便一切都晚了。


    竺蘭咬咬牙,拔下了頭上簪的一枚垂珊瑚紅珠卻月薇靈簪,手掌抵住鴿血般顏色的紅珊瑚珠,尖端朝向車夫,她銀牙緊閉,眼眸忽露厲色,便如同對曾經那個輕薄無恥的金牙漢般,朝著他的肩膀奮力刺了下去!


    本有更好的下手地方,那便是頸部,但恐將一擊致命,背上人命,竺蘭終是不敢。


    好在這個地方,也足夠令車夫吃痛,鬆了手裏的馬鞭和韁繩,急急地刹住,竺蘭因為馬車的去勢收之不及,整個人便如同皮球般骨碌碌地從車上翻了下去,肩膀幾乎直墜於地,俯衝而下,整個骨骼似都為之擊碎般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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