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亭立刻叩頭下拜,跪到了朱又征麵前,匍匐不起:「殿下,老臣愚昧,不知殿下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殿下今但有所命,臣無有不從。」


    席間他便看出,朱又征雖一路言笑甚歡,對他,卻暗有指點之意,因此這才尋了由頭,請太子單獨會麵。


    朱又征坐在高腳太師椅裏,指尖點了茶蓋,不複談笑,臉色雍容淡漠:「你倒是聰明。」


    「孤南巡江寧,是為了見魏赦一麵。」


    他道。


    魏新亭見太子落座,又朝他所倚之處挪膝跪了過去,叩頭,以額頭搶地,閉目:「臣罪該萬死,請太子明示。」


    朱又征一雙淡漠的鳳眸掃到他的臉上:「魏知州,你我有著共同的敵人,有著共同的打在身體血髓之中的恥辱,而這恥辱卻偏要活得張牙舞爪,在你我麵前日日顯形,實在惹人厭憎!」


    他低眸,凝視著魏新亭,漠然地勾了唇角:「魏知州,孤所說之人,你明白,孤的心思,你亦明白。」


    「陛下身子骨已不若從前大好,他若不是老糊塗,知道如何保障儲君的天威,保障大梁的安穩,可他,偏偏要扶持一個來路不明的孽種,致使中宮見辱,忍恥多年。」


    他閉了閉目。前不久,父皇召見近侍所言之話,猶在耳畔——


    太子行事雷霆萬鈞,暴戾恣睢,非守成明君,來日或鑄大錯。可歎朕膝下無多皇嗣,宗室子弟亦血統不正矣。


    他不是守成之君,但他有開疆拓土之能。父皇卻為何沒瞧見!


    他縱容那賤婢所生之子,分走了幾乎原本屬於自己的全部父愛,還要他如何再步步忍讓,把自己變成一個不爭君子?


    朱又征隻能保證自己活。他活,賤婢之子便必須要死。


    他掃了一眼伏地不動,隻有雙肩忍不住微微顫動的魏新亭,唇角微微下垂。


    「他是孤一生最大的恥辱,孤容不得。」


    魏新亭顫聲:「臣明白。」


    「借你三千精兵,待孤回神京之後動手。」


    魏新亭再度閉上了眼,不知為何,這一刻,心中竟生出了荒謬的不忍。


    太子殿下欲除去誰,不過是手掌翻覆之間的功夫,魏赦自然難以保命。然而就在這一刻,魏新亭的心中,卻感到了類似痛苦和不忍的情緒,他不能讓這種情緒蔓延,始終沒有抬頭,對上太子陰鷙的目光。


    朱又征道:「但在回京之前,孤要見他一麵。」


    魏新亭以頭搶地:「臣自然辦到。」


    他欲起身告退,朱又征又喚住了他:「還有一事。」


    魏新亭於是隻能再度轉身過來,弓著腰背,默默地立於一隅。


    「今日,掌廚之人是誰?年歲,容貌如何?」


    魏新亭一怔,他欲探究太子深意,但很快被朱又征的目光所挾,不敢深究,忙道:「是府上廚娘竺氏,年方雙十,有一子,容貌算佳。」


    句句實話,倒也不偏頗。魏新亭心頭掠過駭浪,驚愕之情難以言表,欲開口勸阻什麽,隻是到底不敢觸逆太子。


    朱又征道:「孤所下榻之地,於南城雨花台柳巷,明晚,將她送來。」


    魏新亭大為驚愕:「殿下……」


    見朱又征蹙眉,他咽了口水,支吾道:「此女,乃是老太君跟前的掌廚,老太君年事高了,得了她不勝喜歡,離她不得,殿下要不……」


    後頭的話,他沒敢說下去。


    屋內靜謐,魏新亭仿佛能聽見自己有力搏動的心跳之聲,急切得仿佛便要破出皮肉。


    朱又征冷漠而尊貴的俊麵之上,驀然,抽出了一道隱微的,便若初春柳條吐芽般帶著絲絲明媚和煦的笑意:「孤不奪老太君所愛,便借她,一夜足以。」


    魏新亭不敢再辯駁,縱然他亦清楚,竺氏如今是魏赦心愛的女人,若讓魏赦知道,定然又是軒然大波,這件事,唯有辦得隱晦些,就是了。


    「臣明白,定不負殿下所托。」


    不論如何,魏新亭始終以為,自己身為朝廷命官,以公權去綁架一名弱女這事有悖道德,但既是太子所命,他也抗命不得,便隻好應下。


    回頭又覺得綁架婦孺髒了自己的手,魏新亭思來想去,將這事告知了自己夫人孟氏。


    孟氏聽罷,先是大驚,當即變了臉色,魏新亭負手立在一片煌煌的燈光裏頭,心浮氣躁之際,沒空理會妻子,便也不知她長久的沉默,是考慮到了什麽。


    見她始終不說話,魏新亭也不再耐煩,皺眉說道:「竺氏的事,我過不了手,便隻好讓夫人去安排了。」


    但一向嫌棄他多事並且礙手礙腳的妻子這一次卻非但沒有埋怨他的決定,反而歡喜過望,拉住了他的右臂笑說道:「那好,我一定為太子殿下辦得明明白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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