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後來,聲調是愈來愈昂揚,愈來愈激動,倒是讓魏赦微微納悶了一下。


    誠然如此,但人之出身,本就無法抉擇。他無罪。


    魏赦淡淡道:「你的恥辱並不是我,而是你的父皇。」


    他盯著朱又征,長身而起。


    「我母原對魏新亭一往情深,侍奉病榻不離不棄,是你父皇酒後亂性,汙她忠貞。就算當時他或是無心之舉,但錯已鑄成,倘若你父皇肯息事寧人,以他的權力威望和手段,何至於今日。朱又征,你以我為恥,我卻不恨你,甚至,如果我母親之死與魏新亭無關我也不恨魏新亭,我平生之恨,不過是你的父皇,不過是,讓我身上留了這恥辱的血脈,讓我不論在神京還是江寧,都是因為一樁我無法左右的舊事而受人指點的怪物。」


    朱又征神色頹靡,右臂扶住了石桌,指節繃得發白。


    他的唇抿得褪去了顏色,麵露痛苦和憎惡之色。


    「你想殺我嗎朱又征。」


    魏赦回眸,看著他,微微笑道。


    朱又征抬起頭飛快地看想魏赦。他不懂,他怎麽可以如此坦然地問出這話。


    「你不怕死?」


    魏赦搖頭,「從前不怕,現在怕了。」


    他微彎了下薄唇。


    「不過,你殺不死我,盡可以試試吧。」


    朱又征冷笑:「孤不知你對自己何來的自信,你憑什麽?憑那些綠林草莽,江湖人士?他們拿什麽與皇權相抗,與孤手中的中郎將、千戶、車騎作對。」


    他笑魏赦天真。可真是沒被權力浸淫過的人,活得竟還如此單純,單純到了愚蠢的地步。


    魏赦道:「我與你打個賭吧,半年之內,我要赴京。如果在那之前,你還不能殺死我,便從此放過我。」


    朱又征反問:「你怕了?」


    不知是否葡萄酒太過濃烈,他的眼眸泛出了一絲妖異朦朧的媚紅,將眸中的煞氣都衝淡了幾分。


    魏赦失笑,「不是怕,而是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難道我活一世,就注定是要被一路追殺,到你終於功成的那一日?那實在太累了,不如速戰速決,就算是要赴死,也讓我死快點吧。」


    他放了手中的酒盞,落在石桌上,猶若珠玉落於盤中。裏頭已空,幾乎不勝涓滴。


    魏赦轉身走了下去。


    朱又征忽蹙眉,揚聲道:「我們是一樣的人,在我麵前,何必裝模作樣。」


    魏赦頭也沒回:「我們才不一樣,你酒量差到這個地步,好意思當我的兄長?」


    太子怔了一下,一股羞怒之感湧了上來。卻見魏赦已飄飄然而去,抬臂一揮,示意不必相送。朱又征一貫維持的風度威儀,一下子似被什麽擊垮了般,氣得幾欲吐血。


    過了老太君的壽宴,雲依斐已沒有理由再耽擱下去,宿州老家又有人來催了,因此魏修吾縱是再不舍,也隻好依循禮法,先把心上人小姑娘送回宿州。


    雲依斐走那日,魏修吾一整日心虛低落,寢食不安。高氏從前覺著自己兒子是個榆木疙瘩不開竅,難得對什麽女孩子動心的,他將來的婚事少不得要自己拉線操持,沒有想到,天賜了一個雲依斐,小姑娘知情識趣,為人孝順溫婉,高氏是喜愛的,因此見了兒子的消沉模樣,簡直直想笑:「好了,你瞅瞅你那傻樣兒,哪還有點魏家二公子的氣派。娘答應你,等前腳依斐回了宿州,後腳我魏家就去提親。」


    魏修吾眼眸驟亮,大喜過望,「母親,你此言是真?」


    「自然。」高氏笑道,指頭戳在魏修吾的腦門山一點,「不過這事得征詢你爹的意見,我寫了家書去了,他這一時抽不開身,回不來,等回了信,我就著手提親的事兒,保管給你辦得明明白白的,你還有什麽不滿的?」


    「沒、沒不滿。」魏修吾憨憨地,笑了起來,右掌捂住了被高氏點了的額頭,恨不得一把抱住母親,這可真是成了他的大事了!不過,他竟要成婚了,且是在大哥之前,魏修吾感到自己已作為一個有家室之人,應當成熟一點,切不可再小孩子行徑,於是把滿麵喜色都藏了起來,隻對高氏奉承了許多好話,這才被高氏打發了。


    適才還鬱鬱不樂,去時已是活蹦亂跳,恨不得一蹦三尺高逾牆而去了。


    高氏在身後連連笑著搖頭。


    等魏修吾一走,高氏這就起身,去慈安堂問過老太太的意見。


    先前已旁敲側擊地試探過,老太君對此是樂見其成的,對雲依斐也沒任何不滿。隻不過這兩日明顯地老太君興致不高,高氏斟酌再三又不大敢拿這事問了,反而是老太君見她心神不寧欲言又止,催促她快些說。


    高氏點了下頭,這才把魏修吾的婚事同老太君提了。


    老太君聽了如意料沒甚麽不滿,隻歎了一聲道:「修吾的婚事亦是我心頭的一塊病,早定下來了早好。宿州雲家家風不錯,我觀雲家的小姑娘,也算是有趣兒的,不至於太過沉悶,既是兩情相悅,老太婆我還能幹出棒打鴛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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