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竺蘭回來時,雨勢已漸漸小了,隻是天色漠漠,淅淅瀝瀝的碎玉般的雨點落在葉葉心心的芭蕉叢中,尤是清晰可聞。竺蘭擦了一番額頭上沁出的混著細雨的汗珠,正要轉過回廊,無意之中瞥見魏赦房中幽微的,讓泄露的微風勾弄得時明時滅的燈火。


    竺蘭駐足,停下來看了片刻。


    這個時辰還沒有歇下,也不知晚膳用了不曾。


    雖然她精疲力盡,身上又濕了不少地方,但還是勉強打起精神,要為魏赦下廚,補償一下他受傷的少男心。


    她正轉身欲去,魏赦寢房裏的燈火,忽然滅了下去。


    一瞬之間,幾支燈柱之上的所有蠟燭,全被什麽,突然剿滅了。他的寢屋坍落進了一片無底的夜色之中,隻剩瓦礫之上點滴雨水的嘶鳴,勾勒出一絲絲起伏踴躍的輪廓。


    竺蘭凝睛不動,沒瞧見任何的人影,也沒聽見屋中人任何的聲息。怪異地搖了搖頭。他既滅了燈,她當然就不用在費什麽功夫準備晚膳了,轉身,朝自己的房裏走了回去,準備沐浴歇下。


    這一路心中又漸漸被得勝的歡喜所充盈,別的,便仿佛什麽都想不起也顧不上了。


    整宿,屋外的雨聲都未曾斷絕。


    竺蘭因為疲倦,睡到了第二日,雨停了,窗外泄露出一絲天光,才朦朦朧朧地從睡夢裏醒來,摸了一下身旁的褥子,空空如也,仿佛才回神。她坐了起來,換上素裳,挽上烏發,朝外去尋人。


    但小廝告訴竺蘭,「公子昨兒個走了。」


    「什麽?」竺蘭心頭掠過一絲驚訝,「我回來時,他還在呀。」


    小廝看了一眼竺蘭,雖都知道竺氏是公子心尖尖上的女人,但竺氏要是但凡多關心一下公子,也不至於連他起了熱症也不知道,於是吐了口氣,道:「公子淋了雨起了燒,服了一貼藥,燒似退了一些,卻說待不下了,連夜裏就回了。」


    竺蘭的心好像竹篾上的細刺挑了一下,紮得也不那麽深,卻有一絲輕細的疼痛傳來。


    她臉色有些發白,將手在羅裙上蹭了蹭,仿佛那身素紗白裳是她一貫用的圍裙,直是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露出一絲微笑,「二公子,不是要成婚了麽,我明白。」


    她借口還有事,便倉促地離開了別院。


    ☆☆☆


    魏赦的頭仍然昏昏沉沉的,回了臨江仙,二話也不說,仰倒在褥間便睡了。


    睡夢中也繃著眉頭。


    窗台外,下頭,似有人在議論著什麽,魏赦睡眠淺,被驚醒了,也不動聲色,隻覺得眼簾沉重,並不想張開。


    屋內打扇的女侍以為他睡熟了,也偷懶地走了下去,不一會兒,魏赦身上的熱症又發作了起來,臉上沁出了大團汗珠,臉也憋得紅透。


    那片唧唧喳喳的聲音卻仿佛愈發地清晰了,一直縈繞耳畔不去。


    「如今二公子這是要娶妻了,就連咱們大房這邊,大太太最近似乎也在為三小姐張羅婚事,且張羅得更勤便了許多,從前那玉陽姚氏那麽不肯給大太太麵子,大太太背地裏不知說了玉陽姚家的多少壞話呢,可這一回,還不是巴巴要請姚氏回來,又重新替三小姐挑夫婿。」


    「唉,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輪得著咱們大公子。」


    魏赦的額角似輕輕一跳。


    「不過可惜,咱們大公子喜歡的,卻是一個下人。」


    魏赦的嘴唇拉了下來,雖然依舊沒有睜眼,心中卻冷笑了起來。


    「下人也就罷了,收了房又不是不可以,隻是這個下人竟是嫁過人的,嫁過人也不打緊吧,竟還有一個兒子!我可真是不懂大公子的心思了。竺氏雖說有幾分美貌,可哪裏就談得上江寧第一呢,咱們大公子的美貌,卻是無論他名聲多狼藉,咱們這裏人都承認的。」


    「你別說,我瞧那竺氏做派,你讓人做妾?人還未必肯呢!平日裏就傲慢得不像是家仆,不過因為老太太看重,在家宴上小露了幾次頭臉,和大公子八字也還沒一撇呢,便先拽得二五八萬的,當誰的地位低了她似的,我就是瞧不慣。」


    「可人家手腕好,對咱們大公子說好聽了是自持守禮,不卑不亢,誰還不知道呢,吊著男人的手腕罷了,男人偏偏就就吃這一套,你瞧瞧咱們大公子,被迷得那叫一個神魂顛倒樂不思蜀了都!」


    一人或是忽想起來魏赦今日並不是不在府中,而是在寢屋裏睡著,警惕了起來,噓了一聲忙道:「不說了不說了,咱們撲蝶去!」


    銀鈴兒般活潑笑語很快遠去。


    但直到人散了很久,魏赦都一直保持著死魚般的姿勢仰臥在榻上,再也無心睡眠。


    內心的火如荼燎燒著他的四肢百骸,燒得每一寸皮膚都宛如針刺般令他感受到難言的痛楚,魏赦皺了漆眉,忽然翻身而去,赤足下榻,踩著一地冰涼氈毯和青磚,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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