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繃緊了眉,他袖中,食指緩緩地抵住了掌心,對著竺蘭卻麵帶一絲淺笑,「你這段時日太累了,我不過是想你放鬆些。咱倆好上了以後,總得有個機會增進彼此之間的了解不是麽?宿州是湘東之地,算是繁華,燒製瓷器一絕,古玩行當也發達,且時興賭石,若能僥幸,以卑賤之錢換高昂之玉,豈不美哉?我從前涉獵過玉行,不過因為別事抽身得太早,不知眼力鈍了沒有,實不相瞞,男人麽,總是想給女人留下他最厲害一麵的印象。我覺得你也必會喜歡。」


    竺蘭不喜歡,她們這樣的微賤之人,凡與賭沾邊的,她怎麽可能喜歡。


    她的臉色有幾分遲疑,雖無明確的拒絕,但她肢體上的抗拒,和嘴唇的翕動之間隱約透露出的不滿,魏赦卻捕捉到了,心中咯噔一下,那股岩漿燒得更沸了。


    果然她是不願意的。


    竺蘭抬眸看了魏赦一眼,飛快地側身,避免了與他視線撞上。


    不是什麽青澀少女了,她是成過婚有過蜜戀,也品味過失去之人,她曉得魏赦現在對她方是熱戀,撇下她一兩月對他來說有些長久和難熬,不過再是心存依賴和不舍,他總不至於做得比阿宣還要差,就黏人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是沒見著,她現在忙著的是什麽事。當下,酒樓才是她的人生大事。


    脫離這個目標的一切努力,看起來都是沒有意義的。


    她深深呼氣,平複著自己的呼吸,輕聲道:「魏公子,要是之前的話,我應也可能會答應的,不過現下我實在抽不開身,對我而言,這場賽事很重要,我知道我未必能贏,但我必將全力以赴,這個當口,沒什麽能讓我放棄的了。」


    魏赦退了一步,臉色有些慘淡。


    竺蘭瞥目向他,一向怦怦亂跳,見了魏赦便一發不可收的心,在這一次竟表現得如此冷靜而理智,甚至讓自己都有點意外了。


    魏赦支起笑容,點了下頭,「也好,我一人去了。」


    蘇繡衣到處找不見人,前一輪有人因為緊張腹痛,當場被抬了下去,竺蘭突然被宣布成了接替的,她急匆匆地拎羅裙飛奔而來,張口呼道:「竺家妹妹,到你了,你快些過來!機不可失!」


    竺蘭恍惚著被這一語驚破,如夢如醒,匆促地便轉身跟隨蘇繡衣一前一後邁下台階離去。


    再沒有回頭。


    ☆☆☆


    日暮時分,忽彤雲密布,不出一盞茶功夫,淫雨霏霏,如澆似潑地朝地勢低窪的江寧城灌了下來。


    五嶽酒樓一別以後,高昶想想還是不對勁。竺氏對自家兄弟不說無心吧,至少是絕沒什麽深情可言,魏赦貿貿然去,說不準還會碰一根硬釘子,自己那個建議後來想想,實在太不可行,於是心懷愧疚,來魏赦如今落腳的別院叩門。


    小廝說,魏赦淋了一身雨,身上發熱,已沐浴之後,睡下了。


    高昶一驚,「他熱症發作了?」


    魏赦的熱症雖是自己作出來的,按理說自己循環真氣便能夠壓下去,但他輔用的那個一氣乾坤粥卻真真是個害人之物,高昶怕他弄巧成拙把身體喝出了毛病,因此憂心忡忡,急著去看上一眼。


    小廝攔住了高昶的去路,恭恭敬敬地道:「公子真歇了,他特意囑咐過誰也不見,高小公子莫讓小的為難,小的也不過是照吩咐辦事。」


    「他真無事?」


    高昶兀自不放心。


    但小廝卻態度堅決,又搖了下頭。


    高昶歎了口氣,也隻能不去擾他了。


    大夫已來看過魏赦這症狀,說是外邪侵體,鬱火內結,兼之淋雨之故引起的頭痛腦熱身體發燒,開了兩副方子便走了。不過風寒而已,算不得大病,大夫也沒太放心裏。


    魏赦額上敷著一條冷帕子,一動不動地蜷臥在滿室橘紅暖光籠罩之下的雲床上,閉目,四肢僵硬得如生了鏽的鐵般。外人叩門,他也不回應,女侍多問了幾句,魏赦忽抄起手邊的一隻香爐朝門框上奮力擲去。


    巨大的砰地一聲,女侍驚嚇得花容失色,稟退也省了,落荒而逃。


    人去後,魏赦的胸膛仍急促不住地起伏,彎腰撈起床下因為發怒扔銅爐時滑落的浸了冷水的帕子,再度蓋在額上。


    但不夠,這條冷帕子不過杯水車薪,他渾身仍舊如同架在火上煎熬。


    魏赦重重地閉上了雙目,抬臂,揉了揉發脹的額頭,一股陌生的鈍痛感襲來,野蠻無比,肆意地欲吞沒他的意識。


    天色漸漸向晚,下雨時,天總是黑得快上那麽許多。


    獅子頭是竺蘭還算拿手的淮揚菜,贏下對方,爭奪晉級名額於她而言不算什麽難事,但饒是如此,因為沒有百氣鍋的相助,她用豬腳、蹄筋、母雞煉製高湯時,還是費了不少心力。因此這一場下來,也算是疲憊。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才得勝出了結海樓,便下起了瓢潑大雨。幸而蘇繡衣會看天色早有準備,分了一把傘予竺蘭,才沒教她淋成落湯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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