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動間,魏赦半邊身跨入車中,微靠在堅固的車壁旁,從容應敵。他的白裳上已染了斑斑血痕,滿身凜然殺意和血氣,沉凝之姿猶如一頭蓄勢待發的野獸,雙眸血紅,目光鋒銳,如一柄長刀,仿佛朝著竺蘭的整個人和整顆心劈落去。


    她認了。她確如老太君所言。她一點也不了解魏赦——


    江寧首屈一指的紈絝公子,莽山的匪首,殺手們的目標。


    竺蘭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魏赦半蹲跪的身軀,目光充滿震動和畏懼。他似嗅到了危險的記號,取長弓,拉弦放箭,箭鏃破空而去。


    怪叫之聲隨之響起,砰地如巨石滾落。


    魏赦殺人不驕不餒,從容不迫,一箭,又是一箭。直至從敵人手裏奪來的箭用光,已無法再殺人。


    失去了主人駕馭的馬車,已疾馳到了山穀深處,一側便是懸崖峭壁,似臨萬丈深淵。


    魏赦料理完了表麵的凶徒之後,返回車中,拽住竺蘭發抖的臂膀,將她抱在懷裏,縱身跳出了馬車。


    竺蘭上次便吃過虧,從疾馳的馬車裏跳出來,是很難不受傷的,何況這遍布蒺藜怪石的林間,魏赦為護著他,令自己身子先著地,竺蘭仿佛聽見他發出了沉悶的哼聲,似痛楚所致,心頭發緊,雙臂抱住了他的胳膊,低低道:「魏公子,你是不是受傷了?」


    絕殺關頭,魏赦沒能想到,還能有女子溫婉如水的撫慰之聲,原本無暇顧及的傷口,此時簡直要了他命去了,劇痛難忍。魏赦箍住了竺蘭的纖腰,把因為疼痛攢起的眉梢一點一點放平,「我無事,你莫擔憂。」


    竺蘭愕然發覺,他的胸口竟中了一箭!


    魏赦中箭了!


    隻是一刹那,竺蘭的眼眶發紅了起來,「魏公子,別逞能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避一避。」


    魏赦確實是想殺出去,親手宰了這群暗箭傷人的雜碎。


    可是他無法拋下竺蘭了。


    帶著她,他殺不出去。


    何況他已受傷。


    魏赦抿唇,看向眼中似有淚珠將落未落的美人麵容,心頭湧上來無邊柔軟,他撫了撫竺蘭的眉,溫柔無比地笑了下,讓她心安,「好。」


    此處群峰矗落,人跡罕至,連飛鳥也不見蹤跡。


    急奔而出的馬摔下了懸崖,絕穀深澗中傳出悠遠痛苦的嘶鳴,瞬息落去,鴉雀無聲。


    也不知道追殺的人追去了哪裏。


    竺蘭將魏赦扶入一片隱蔽的山洞,扯了藤蘿葉胡亂遮蔽洞口。


    此際還不敢燃起篝火,刺客必定還未走遠,以免被人察覺。


    魏赦靠在岩壁上呼吸,山洞之中空氣不暢,魏赦又曆經惡鬥,身負箭傷,難免呼吸粗重。


    他胸口處的箭傷仍在汩汩地流血,情狀可怖。而更讓竺蘭害怕的,是魏赦的意識也仿佛在逐漸流逝,她忍不住,紅了眼眶低低地嗚咽了起來,用手背緊緊堵住了嘴唇。


    魏赦的頭枕著石壁,支起眼簾覷她,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竟有點想要發笑。


    「蘭兒,我死不了。」


    比這更重的傷,他也不知承受過多少。


    但竺蘭不信,水霧朦朧的美眸盯著他,不肯眨眼。


    魏赦的臉上沁出了大團冷汗,他低沉地嘶了聲,「蘭兒,背過身。」


    竺蘭咬唇,艱難地將身體轉了過去。


    一瞬之後,她聽到什麽被生硬抽出肉骨的聲音,她吃了一驚,猛地回頭,隻見魏赦將一片衣袖塞入了嘴裏,麵容血紅,汗如雨水,右臂奮力一振,將沒入胸膛的羽箭,就這麽生生扯了出來,丟在了腳下。


    「魏公子……」竺蘭嚇得不輕,連忙撲了上去,替他將裳拉開,看他的傷處。


    箭傷頗深,血肉模糊。


    很……很痛吧?


    她臉色慘白,淚珠大滴大滴地沿著秀靨滾落。


    倒還越來越壞了。魏赦心裏想道。他身上熱症未除,傷口又深,這時人燒得有幾分糊塗了,可她淚水卻冰冰涼涼的,落在自己的胸膛上,有著宛如甘霖般的清甜。


    他靠在山壁上,甚至猶如浸在一片火海之中,如此難熬。


    若是自己一個人,或許真的撐不下,就死在林間了。屍骨也無人收拾。


    死誌這樣沒出息的東西,他曾也是有的。


    起初去淮陽的時候,消沉得可怕,連他後來想想,都驚訝於自己曾經那麽地沒出息。可好在,終究是因為什麽熬過來了。


    他有深仇未泯,有深愛不可辜負。


    他這般的人,沒有資格談死。


    死也不能死在竺蘭的前邊,同他嘴裏心裏最是厭惡和瞧不起的男人一樣,讓她傷心難過。


    魏赦笑了一下,抬手搭在竺蘭的手心裏,「蘭兒,我燒糊塗了,要睡會兒,你看著我,別讓我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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