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早已搭起了一排晾衣竹,魏赦彎腰,將最後一件外裳拾起,晾在竹竿上,從那堆衣服底下走了出來,見竺蘭立在門邊,裙角飛揚,眸含春色,不禁得意一笑,朝她走了過去。


    竺蘭垂目,等他走了過來細聲道:「我的衣裳……你換的?」


    魏赦怕她責怪,先故意矮了氣焰:「都髒了。」


    於是竺蘭不好再說什麽,臉微微一熱,「嗯」了一聲,「我去做飯好了。」


    她轉身欲走,但魏赦哪裏會放過她,從身後三兩步追了過來,雙臂一橫,將她往後扯入懷中。堅實、平整,帶著熱意的懷抱貼了上來,竺蘭還未停穩,便聽他湊到耳邊,道:「咱倆已經這麽好了,什麽時候把其他事也一起辦了唄。」


    「其……其他什麽事?」竺蘭故意裝糊塗,窘迫得直閉眼。


    魏赦惱了,「你這是不想負責的意思?竺蘭,我可是正兒八經的童子身,你得了便宜還賣乖!拎上羅裙不認人了!」


    「魏公子……」


    「再‘魏公子’我要生氣了!」


    竺蘭也不知昨夜怎麽就……衝動了。


    咬了咬唇,她道,「好,一會兒我們……拜個堂好吧。」


    魏赦一聽,本就坍落下去的神色如重見光明,露出無邊欣喜之色,但在竺蘭麵前,到底還是壓抑了下來,隻輕輕一聲咳嗽,矜持地道:「沒別的法子,也隻好如此了。我也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哎,‘一會兒’……是什麽時候?」


    鄉親們送來的米麵肉蔬還剩許多,竺蘭熬了點清粥,做了竹筍雞絲、醬臘肉、清蒸玉米、平橋豆腐四樣菜肴小食,與魏赦吃得飽足。飯畢竺蘭將剩下的菜放入了大鍋裏,用溫水慢慢泡在裏邊,蓋上鍋蓋,撥了還剩下的極快粗炭,可算完工。


    搓了搓手,一回頭,隻見魏赦不遠不近地立在門口,桃花目泛著幽微淡光,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像懷著某種期許。


    竺蘭當然知道他在期許什麽,臉頰又是一熱,慢吞吞地走了過去,牽起了他的手。


    魏赦任由她牽引著,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


    昨夜裏種種猶在腦中揮之不去,一大早魏赦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飄飄然的狀態之中,清爽暢快,比打了一架還要酣暢淋漓。想她軟軟地在自己耳根旁求饒,渾身的骨頭仿佛都被她抽去了……


    漠河村的村外有一處小丘,地勢由此稍多了幾分峭拔。從此處望去,可見野外千裏沃野,春淮河閃著玉帶般的細潤銀光。薄霧霏霏,待到旭日漸融,草數披露,蔥蘢而油然有光。


    沿著蜿蜒的步徑而上,可見丘上蒙絡茂密古木雪鬆,樹根盤虯臥龍,深深紮入泥地,猶如巨龍飛爪遒健猛利。樹冠肥厚如蓋,濃陰翠綠,針葉凝露,滴滴欲墜,色澤飽滿晶瑩一如剔透明珠。


    魏赦的腳步停了下來,他望著那株參天古木,怔然無語。


    心中奇怪正像是什麽時候見過一般,這棵大樹對他而言有著甚為怪秘的親切情感。


    見竺蘭困惑地也隨之停了下來望著自己,魏赦恢複了從容的臉色,微微噙笑,回視著竺蘭,道:「此處是什麽風水寶地?」


    竺蘭沉默一瞬,看向身後的老樹,「這是我的媒人。」


    魏赦臉上的笑凝住了,再也擠不出來。


    「你和他,就是在此處成婚的?」


    不待竺蘭答話,他又搖頭晃腦地嘖嘖點評,「太寒酸了。」


    竺蘭不可置否。


    漠河村是個小地方,村民一直沒什麽廣的財路,又因距離彭鎮較遠,原本當初被劃入彭鎮管轄之時,那邊的縣衙便有一千個不情願,於是心安理得地做了撒手掌櫃。多年以來,漠河村愈發貧窮落後,就連婚娶,也不興鋪張,常常是山裏的野味換嫁妝,喜錢也不過隻是一籃子雞蛋而已。大家勤儉持家,也不覺得有什麽。


    宣卿來的那時候,母親已經病重,完全無法下床,更不消說當他們的媒人了。


    老村長倒是提議自己親自上,但她怕宣卿不自在,於是偷偷摸摸拉了他,扯到這片小丘上來。


    當晚是個明媚的月夜,夕露沾裳,他猶若刀裁的兩側鬢角也滾了晚露,濯濯如月下之柳,清雋秀逸仿佛入畫。到現在,竺蘭都還記得那晚他的發誓的聲音,一輩子嗬護她愛她,絕不背棄誓言,否則人神共唾,萬箭穿心而亡。她還沒攔住,那麽毒的誓言他就發出去了,於是竺蘭又發了一個更毒的誓,作為補償。


    此際一想起那毒誓,不禁一哆嗦。她毛孔戰栗地望向魏赦,幾乎想要祈求,今日太衝動了,不然改天再來?對著這老鬆,她沒辦法……


    「魏公子……」


    魏赦忽道:「宣卿可立了塚?帶我去看看。」


    竺蘭微微睜眸,猶如刑滿釋放,「嗯。」


    墳塋也距此地不遠,下了丘東行一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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