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河村的人死了,都是埋在這兒,墓碑林立,草沒兩膝。魏赦的身影在碑林外停了片刻,才邁步,朝竺蘭所指的方向涉了過去,腳步越來越快。


    最後他停在了墓碑麵前。宣卿的,身旁則是竺蘭的母親。


    一個寫著「未亡人立」,一個寫著「不孝女立」。


    竺蘭咬住了唇肉,一直逃避的不敢麵對的舊時噩夢猶如重臨心頭,心上積了一層厚重的無法掃卻的陰霾,但她隻能走了過去。熟悉的兩塊碑,依舊立在這兒,風霜雨雪侵蝕之下,已多了細若蛛絲的隱隱裂痕,宣卿的一角更是已有泛青。


    竺蘭的舌尖上湧起了一股濃重的苦味,眉眼耷了下去,黯然無比。


    「宣卿沒有屍首,這隻是一個衣冠塚。」


    她見魏赦埋頭去除碑前雜草,提醒了一句。


    魏赦也沒回頭,道:「你找過嗎?」


    竺蘭眼睛發澀,「找過,但是沒找到。那時我有了阿宣,胎像不穩,他們就不讓我找了……」


    魏赦歎了口氣,回頭,用布滿了軟泥的手捏住她的小手,竺蘭趁勢便過來跪在了墓碑之前,魏赦看她眼眶發紅,卻在自己麵前拚命忍著,像是怕自己發覺她心裏還在意宣卿一樣,魏赦心尖柔軟,忍不住道:「這才是我們的媒人。」


    竺蘭微愣,卻見他一笑,竟真正正經經地朝宣卿磕了三個響頭,隨後,又對竺蘭的母親也磕了幾個。


    作為真正的親眷,為表對逝者的緬懷尊敬,竺蘭當然隻好跟著他磕頭。


    魏赦磕得誠心,腦袋上多了一拳紅痕,見她頭腦昏昏地跪坐起來,忍俊不禁,「行了,禮畢。」在竺蘭愈發的渾渾噩噩時,他又湊了過來,嘴唇幾乎咬住她的臉蛋,親昵地喚:「我的夫人……」


    原本還收不回心神的竺蘭突然就呆住了,等她回過味來之後,杏眸滾圓,露出了些微慍色,「你……」


    魏赦起身,抱起了她,「地上濕,別著了涼。」


    說罷竺蘭就被橫著抱了起來,再也沒有下地的機會。


    離開這片碑林之時,魏赦回頭望了一眼,那於群碑之間顯得最是靜默的一個石碑,心中暗暗地忖道:你該安息了,從今以後,她交給我,我定會給她一世的幸福喜樂。


    回了老屋,竺蘭忽想起了什麽,眼眸發亮,「我想起來,我還有一壇酒!」


    她從魏赦懷裏溜了下去,雙足沾地,便興衝衝地蹬蹬往外跑,像個孩子似的。


    魏赦揚起嘴角來,忍不住又泄露了滿滿的笑意。


    蘭兒就是有情趣,本以來荒山野地的,沒什麽助興的呢。大喜之日,怎能少了酒呢?


    雖然寒酸,但當務之急隻是不能讓她沒名沒分地跟了自己,至於隆重的婚禮,以後再補給她一個。總不能讓她成了兩次婚,卻不能如同世間極其平凡的女孩兒那樣,連個婚禮也沒有。


    別人有的,她也不能少。


    竺蘭取了酒,又興奮得像隻喜鵲似的跑回來,麵含激動之色,立刻便要找抹布擦幹淨壇身的淤泥,令其重見天日,這讓魏赦很是有幾分懷疑這壇酒又和宣卿有關。不過他沒問。


    竺蘭道:「這壇酒我埋了有五年啦,終於啟封了!」


    她解開酒塞,魏赦難忍好奇地湊近,登時一股清冽的酒香便撲了一鼻孔,魏赦揚唇,挑眉道:「桃花酒?」


    「正是!」竺蘭道,「你和宣卿都有最靈的鼻子,一聞就知道是什麽酒了。」


    魏赦微微蹙眉,幾不可察地哼了一聲,背過了身。


    竺蘭猶如不覺,自顧自興奮地倒了兩碗桃花酒,酒色清純,香氣冷冽,泛著一股昭然春天的味道。


    她取了兩碗,一碗遞給魏赦,「嚐嚐?」


    魏赦接了過來她遞的酒碗,低頭嚐了一口。冷峻的眉峰瞬時被暖融的酒水所化,現出了一絲淡淡的煦意。


    他臉色古怪地盯著那碗酒水左右瞧了半晌。但不得不承認,這壇不知道誰釀的酒,確實有他的獨到之處。他看向已無法按捺饞蟲的竺蘭,她已是一碗又一碗,喝了足足有三大碗了,除了三房的嬸母沒見過這麽能喝酒的女人,魏赦無奈地發笑,她喝完了酒,雙眸閃閃,腳步虛浮,一頭撞到魏赦懷中來,悶悶地道:「合巹酒……我和宣卿都沒喝過的……你就不要生氣了……」


    魏赦半是無奈半是好笑,「你拿宣卿釀的酒當我們的合巹酒?」


    竺蘭揮了揮手,「都一樣……也沒有別的了……」


    魏赦隻好不說話,放下酒碗,用自己的臂膀輕輕摟住了她的纖腰,將她整個人攬到懷裏,免得滑落跌倒在地。


    這般看著,他的蘭兒曾經也是個美好嬌憨的少女,鮮活得像是春日的花,比天竺蘭還要明妍美好。心髒感到了一絲細細的鈍痛,令他難以忍住皺了眉頭,將臉湊到了竺蘭的臉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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