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儀方想說話,看著他的臉卻止住了聲。


    男人約莫是二十五、六的年紀,麵容並未有什麽特別,可看在霍令儀的眼中卻還是讓她怔楞了一回。


    陸機,竟是陸機。


    那他的主人,不就是……


    霍令儀緊抿著紅唇未曾說話,袖下的手卻忍不住微微蜷了幾分,心中也生出了幾分退意。


    杜若察覺到霍令儀的異樣,忙輕輕喚了她一聲,待見她回過神來才又低聲問道:「主子,您怎麽了?」


    霍令儀搖了搖頭,示意「無事」,她重新朝陸機看去,掩去了心中的驚濤駭浪和眼中的那一抹驚疑,化為一句平常話:「既如此,我便不去擾貴主人了。」即便真的是他,那又如何?今生的他們還未有什麽淵源,即便相見也不過是一對陌人罷了。


    陸機見此也就未再多言,他拱手與人一禮,卻是先告退了。


    ☆☆☆


    等入了船廂。


    霍令儀卸下了身上的鬥笠,紅玉去廚房準備熱水和薑湯,杜若便蹲在一側絞著她被雨水打濕的裙擺……她一麵絞著裙擺,一麵是抬頭朝人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主子可是認識那人?」


    先前主子的那副模樣,即便隻有一瞬,可她卻還是察覺到了。


    霍令儀低垂著眉目,她的手中握著一塊幹淨的帕子正在小心翼翼得擦拭著匕首,聞言她也未曾說話,隻是擦拭匕首的動作卻還是停了一瞬。杜若素來聰慧,她既然有此疑問,必定是已察覺到了什麽。


    隻是不知那位陸機是否也察覺到了什麽?若是他察覺了,那麽那人……


    霍令儀心下思緒微轉,她仍低著頭擦拭著匕首,口中卻是問道:「老定國公是何時沒的?」


    這話沒個首尾,杜若聞言著實是愣了一回,她似是想了一瞬才輕聲答道:「十六年。」


    霍令儀聞言也未曾抬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她的指腹輕輕滑過刀柄上的紋路……三年前,老定國公去世,其後李懷瑾便以為家父守孝的名義辭官歸故土。隻是天子惜才,替他保留了內閣首輔的位置,如今三年期滿,他也的確到了回去的時候了。


    隻是未曾想到,他們竟然能在淮安相遇,她還坐上了他的船……


    霍令儀想到這,半抬了臉朝那覆著白紙的窗欞看去,船已經開了,暴雨隨著風砸在窗上,倒是把這靜寂一室也鬧出了幾分聲響……她手中仍舊握著匕首,紅唇緊緊抿著,卻是什麽話都未再說。


    ☆☆☆


    東廂房。


    陸機推門進去,桌子上擺著的那個蓮花香爐依舊燃著一抹老檀香,許是燃得時間太久了,這香味倒也未有最初時分那般濃鬱了……他從一旁的香盒中剛取出一塊想放進香爐裏,便聽到屏風後頭靜坐的那個身影開了口:「不必再添。」


    沒有半點起伏,也沒有什麽情緒波瀾……清冷的聲調卻是要比那冬日的寒風還要凜冽幾分。


    陸機聞言忙輕輕應了一聲「是」,他把香料重新放進盒中,跟著是又續了一盞熱茶低垂著眉目奉到了茶案上,口中是跟著一句:「信王府的那位小主子已上船了,不過屬下看她先前的模樣倒像是認得屬下。」


    他後話說得有幾分躊躇,語調便也跟著放緩了不少。


    李懷瑾聞言也未曾睜開眼,他仍舊端坐在塌上,手肘卻搭在那紫檀幾麵上,青袍身後的頭發順著這個動作也跟著半傾了幾分,倒是平添了幾分隨意:「你素日跟著我,她識得也實屬正常。」


    香爐中的檀香已經燃盡。


    屋中的老檀香味也開始變得縹緲起來。


    李懷瑾的指腹掐在那紫光檀佛珠上頭,等掐到最後一顆他才又開口一句:「我隻是好奇,她這次去邊陲可曾有什麽發現?」他這話雖說是問句,聲調卻依舊如故,未有什麽波瀾,就連麵上的神色也沒有什麽變化。


    廂房裏頭光線分明——


    他這隻握著佛珠的手指骨分明,在這半明半暗中越發透出了幾分冷冽。


    陸機聞言也折了一雙眉,他似是沉吟了一瞬才開口說道:「依屬下愚見,那位應是未曾查探到什麽……」


    「沒查到最好……」


    李懷瑾說這話的時候終於睜開了眼,他天生一雙丹鳳目,眼中卻無半點情。


    他的姿勢仍舊沒什麽變化,隻是那搭在幾麵上的手肘卻收了回來,漫不經心得把玩著佛珠下方墜著的貔貅。而後,李懷瑾半抬了臉朝那覆著白紙的窗欞看去,他的麵容隱於其中看不真切,唯有那雙丹鳳目透露出幾分清冷之色:「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險。」


    六月中旬。


    霍令儀一行終於抵達燕京。


    她站在船頭,風揚起底下月白色的裙擺,上頭用金線織成的幾朵金蓮在這日頭的照射下呈現幾分鮮活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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