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往前去,那些煙花軟香之處的聲音也已經被這夜色盡數淹沒了去,如今的燕京城已是一片寂靜,夜是真得深了……霍令儀低垂著一雙眉眼,她把臉埋在膝上,卻是過了許久才低聲呢喃道:「常青山一直是父王最得力的部下,我從小就認識他,小時候他還曾抱過我。」


    「他沒有孩子,待我和弟弟一直都很好……」


    霍令儀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起這些,還是在李懷瑾的麵前。可她還是這樣絮絮說來,或許是因為想到那些舊事,她的聲音也難免沾了幾分繾綣的味道,餘後卻是一句:「可如今的常青山,我卻有些認不出來了,我已經分辨不清楚他究竟是好是壞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仍舊未曾抬頭,隻低垂著一雙眉眼低聲說道:「我以前從未想過父王的死會有其他隱情,可此次常青山無詔進京,私下又見了一個不知是什麽身份的黑衣人……您讓我別查,說這些事不是我能管的。可我的父王,他一生征戰沙場,若他是真的為國鞠躬盡瘁,我半句話也不會多說。」


    「可若是……」


    「若是真的有人想加害他呢?」


    霍令儀說到這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抬了一雙眉眼,燈火搖曳之下,她的臉上已是一片斑駁清淚。從小到大她都鮮少哭泣,可今夜在李懷瑾的麵前卻不知為何有了這般作態……隻是即便此時她再是難以言抑,卻也不過是這樣默聲流著淚,除此之外便再無別的。


    她未曾去擦拭臉上的淚,任由眼淚滑過臉頰滑落衣上。


    她便這樣看著李懷瑾,卻是過了許久,霍令儀的喉間才又吐出了一句話:「若當真如此,我的父王他何其無辜?」


    暖色燭火之下,李懷瑾看著眼前的霍令儀,其實此時的她真得算不上好看,眼淚滑過臉頰斑駁了那臉上原有的脂粉,一塌糊塗。可不知道為何,李懷瑾看著霍令儀這幅難得顯露人前的模樣,看著她這雙帶著瀲灩淚意和脆弱的桃花目卻還是忍不住覺得心口一滯。


    他鮮少有過這樣的感受,一時之間竟也忍不住折了一雙眉心。可他終歸是李懷瑾,是縱橫捭闔於朝堂之上的李首輔……他的手掐著佛珠輕輕轉動著,等平了心下這段思緒才抬了臉,清平而又淡漠,仿佛先前那個折了雙眉的人並不是他。


    李懷瑾看著霍令儀,他的聲音一如以往並未有什麽變化,就連那雙眼睛也仍舊是一片淡漠之色:「這世間從來沒有什麽無辜之人,人存於世,無論是生是死,皆不無辜。」他說到這看著她眼中的淚光,淡漠的話語還是忍不住一停。


    他重新合了雙眼,手掐著佛珠,口中是跟著一句:「人活一世,有時候也不必活得太過明白……即便你真得查出了什麽,那又如何?」


    霍令儀看著李懷瑾,她的紅唇輕微翕動著。


    她想問問他「父王是不是真的是死於戰場?」可臨來話到唇邊卻終究還是咽了下去,就如李懷瑾所言,即便她真得查到了什麽那又如何?她終歸什麽話都未再說。


    車廂之中又是一片寂靜,卻是過了許久,霍令儀才取過一方帕子沾了茶水細細擦拭起臉上的脂粉與淚痕。


    而後她是朝人盈盈一拜:「無論如何,今夜我都該謝您一回。」若不是關山,隻怕如今她早已喪命於常青山的劍下。且不論李懷瑾如何知曉,又為何救她,這一聲謝卻是少不得的。


    待這話說完——


    霍令儀也未曾起身,口中是繼續說道:「您說得對,這世間之事太過複雜,而人卻太過渺小。以後行事之前我會想一想我的母妃和弟弟,為了他們……我也不能胡亂行錯一步。」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聲線已經恢複成舊日的模樣,就連麵上的神色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激動。


    李懷瑾未曾看見霍令儀此時是幅什麽神色,可還是能從她重新恢複成平靜而淡漠的聲線察覺出幾分她此時的心情,他握著佛珠的手輕輕一頓。


    他什麽話都未曾說,隻是依舊合著雙目,卻是過了許久,喉間才傳出一句歎息之語:「起來吧。」


    餘後的一路兩人卻都未曾說話,等到馬車逐漸停穩,外頭傳來關山的聲音:「主子,信王府到了。」


    李懷瑾終歸是睜開了雙目,他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霍令儀,口中是道:「下去吧,我讓關山送你進去。」


    霍令儀聞言倒也未曾推辭,她輕輕謝了人一聲,而後便轉身往外頭走去……隻是在臨來走下馬車的時候,她手握著車簾卻還是忍不住轉身看了李懷瑾一眼:「有句話我想問您已經許久了,您上回說,幫我是因為與父王曾有幾分交情……」


    「真得隻是如此嗎?」


    李懷瑾看著霍令儀,此時她的半邊身姿皆在月色之下,沒了那脂粉的遮掩,她臉上的那份風華便再也遮掩不住……他未曾避開她的雙目,手卻仍舊掐著紫檀佛珠,卻是過了許久他才淡淡開了口:「夜深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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