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抱著花,在表凶強大的注視下,在房裏到處尋找放花的好地方。袁訓一動不動,看著寶珠似長上翅膀的仙子般走來走去。


    終於,寶珠在自己書案上尋找一處位置,把原來放的筆架挪開,把蘭花安置好,心滿意足端詳:“擺這裏,我天天看得到。”


    她走來走去,又說話,不過是緩解自己心中不安。


    把蘭花放好,這身子終得轉回來。一轉過來,就見表凶麵無表情,那眼神更是凜然,直直盯住自己。


    寶珠沮喪,又要吵架了。


    她拖著步子回來,慢慢坐下。兩隻眼睛看窗外:“這不是,以前是鄰居,又不是仇人。好好的,我就知道他去找你,你一定打他……。”


    “你怎麽知道他來找的我?”袁訓冷笑:“就不能是我找他!這是在京裏,我要收拾他不在話下!”


    寶珠露出驚嚇模樣:“嚇!看你又嚇人。”再飛紅麵頰:“你若要找他,早就找了不是嗎?再說你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我天生小心眼!明天我就帶人把他攆出京!還趕考想功名,休想!”袁訓心想這一會兒誇人,怎麽聽怎麽不舒服。


    寶珠又驚嚇狀,弱弱地叫他:“表凶,”


    袁訓怒目。


    “表凶,”寶珠心想多叫幾聲,是不是就不會凶了?


    “表凶……表凶……。”


    隔上一會兒,就是一聲。


    衛氏在簾子外麵早見到寶珠抱著花飛奔,又心中有數,又有架吵了。這小夫妻真是奇怪,還沒有成親哪有這麽多的架吵。


    午睡的老太太又讓衛氏叫醒:“不得了啦,又爭執上了。”安老太太睜眼見到是她,先就明白三分。打個哈欠:“我怎麽就沒聽到?”


    “他們吵架都有分寸呢,壓著嗓子呢。”衛氏心裏一格登,這還能壓著嗓子的爭執,說明還都不是完全在氣頭上。


    在氣頭上的人,可全是不管不顧,不會考慮周圍人能不能聽到。


    老太太微笑:“去看著吧,真的吵起來再來找我。”衛氏張口結舌:“真的吵起來?”老太太翻個身子,繼續去睡。


    衛氏無奈回來,心中泛起一種並不難過,卻有幾分甜的感覺。她暗怪自己,小夫妻吵架呢,你倒喜歡上來。


    到簾外看看,見小夫妻對坐,各自眸光垂地,好似無人說話。


    衛氏也管不了,在簾外靜靜坐著,候著裏麵“真的吵”,如老太太說的那種吵,就再去回話。


    “表凶……”寶珠還在念叨。


    “別叫我!”袁訓怒道。


    “撲哧,”寶珠笑出來。誰在叫你,人家在讓你表凶。


    袁訓狠狠瞪一眼過來,寶珠笑靨如花,這氣就快生不下去。隔一天沒見寶珠,她這笑又算服了軟吧?本該不氣,可她說的都是什麽話?


    她要去見見餘伯南,還讓自己送她去!


    袁訓就把冷笑再撐得足一些,才撐好,寶珠笑眯眯掃一眼過來:“表凶,”讓你表凶你怎麽總是不聽呢?


    一個盡量的凶,


    一個嫣然的笑,


    冷笑對上笑靨,袁訓無奈的敗下陣來。


    他雖再不和寶珠對峙,也沒打算就此答應,或是放過。他是很心愛寶珠,這是他自己挑的,挑的時候雖告訴自己再沒有更好的選擇,這是舅父指定的親事,言明以後會孝敬母親,但袁訓須承擔對方祖母的養老責任,袁訓也讓中宮挑親事挑得他眼睛也花,一下子隻看一朵花,就是小野花也是美的,一古腦兒看一堆姑娘,好似牡丹芍藥百合梅桂蘭菊全擁上來,沒讓噎住還是好的。


    在這樣情況下,又有舅父手書,袁訓帶著不樂意起程,去見安府三位姑娘。


    頭一眼,他都覺得不用再挑。


    大表妹掌珠,個性全在臉上。指望她管家行,指望她在自己離家後和母親相伴,看上去就不合適。


    排行為三的表妹玉珠,那一臉清高模樣,袁訓皺眉。指望她在自己離家後照料母親衣食起居,看上去有點兒難。


    她能把自己從不食煙火中拔出來再說吧。


    第三個,寶珠稚氣未脫。


    分明三個表妹全是一年的人,獨這一個就孩子氣,偏生針指又好。針指好,並不是袁訓找媳婦的必要條件,他們家並不指著寶珠做全家人的衣裳,但針指好的人,是能靜下心安於閨中的人。


    能安於閨中,以後也能安於房中。


    他等於沒得挑。


    還挑什麽?當時是去年,打定主意第二年成親,第三年離家。再晚一年成親,就更晚一年離家。


    阮梁明等人天天催問他相中誰時,袁訓一個人睡下來也沉思,是寶珠麽?然後寶珠為了見麵禮,沒完沒了和他過不去。


    袁訓到十五燈節那天,把寶珠就差摟在懷裏時,背上讓逃亡的人砸得處處疼痛,心頭也讓砸得清明。


    這不就是緣分嗎?


    見麵禮,壓歲錢……這是老天注定,寶珠想要自己的那份見麵禮,而年年,寶珠跟在後麵追壓歲錢也挺有趣。


    他沒再猶豫定下寶珠,母親來見過,也說可愛,即刻定親。中宮見過,說馬馬虎虎將就吧。至少沒說不行。


    雖有過爭執,但爭執過像是感情更深。袁訓一直在等定下成親日子時,寶珠今天給他來上這一下子。


    她表示出關心另一個男人,雖然是她的舊鄰居,從小認識的,可這也太不懂事兒。


    袁訓打迭起耐心,苦口婆心狀:“你說你今天是怎麽回事?我一直當你是懂事的人,你就辦出這樣的事情!這是你還在自己家裏,要是以後,我聽到這樣話,可沒好脾氣!”


    寶珠一聲不吭聽他罵。


    剛才還強著對他擺笑臉,現在是默然不語。


    “懂點事兒吧,這話你怎麽張得開口?”袁訓罵完,寶珠輕聲道:“因為你,不會誤會我。”袁訓錯愕,隨即又沉下臉:“為了別人對著我笑,現在又為著別人說好聽話,我不聽!”


    “沒有為別人對你笑,是怕你生氣,才對著你笑。”寶珠解釋道。她告訴自己,要心平氣和,自己要急上來,表凶又要凶上來。


    “怕我生氣,你就別亂想!”袁訓餘怒未息,這都什麽跟什麽。他冷冷道:“爛好心!”


    “那也比,沒好心好是不是?”


    袁訓又惱上來:“有對著自己丈夫說這種話的嗎!”除非我傻了才答應!


    他口不擇言的說話,卻是即將形成的事實。寶珠羞羞答答,飛快看了他一眼:“這不是,想去告訴他,我是有人家的人,讓他不要再想著!”


    “他想關你什麽事!”袁訓斥責。斥責過,才意識到寶珠說的話意。麵色稍緩,還是冷笑:“倒要你告訴他,他難道沒耳朵,不知道!”


    “可,他若為了我不能功名,我心裏豈不打一個結?”寶珠大膽地再道:“我就是想,親口告訴他,讓他不要再想著。”


    袁訓撫額頭,半晌咦了一聲:“你怎麽知道他肯為你到這般地步?”袁訓自然知道,他見過餘伯南寫的那張寶珠寶珠,筆筆深情,字字情深。


    可寶珠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又亂猜!祖母是什麽人,我是什麽人,從沒有過什麽!不過,他喜歡我,我難道不知道?”寶珠紫漲麵皮:“就是你,難道不知道?”


    她從額頭紅到耳朵根,又正襟而坐,貝殼似的小耳機呈粉紅色,就在袁訓視線中。


    袁訓一笑,更壓低嗓音:“我應該知道什麽?”知道你喜歡我?讓寶珠說對了,別人喜歡你,你自己做為當事人,應該是心中有數。


    袁訓知道寶珠喜歡自己,寶珠也知道表凶喜歡她。


    寶珠往一邊兒坐坐,不依的道:“你欺負人,你從進來就欺負人,”


    “我出去還想著你,那花兒也欺負你?”袁訓掃掃那盆花。寶珠叫道:“那是我的,不許你拿走!”


    這叫聲頗高,衛氏在外麵嚇得一激靈。再看簾中一對人,袁訓嘿嘿笑起來:“你再胡鬧,我就拿走!”


    “哼,我不許!凡送我的,全是我的!”寶珠又有喜滋滋:“怎麽想到買這個?”


    “買?買的有什麽稀奇,花銀子的事全不是心意,你說是不是?”袁訓悄悄地笑。寶珠倒奇怪了,對著那蘭花狠看幾眼,綠意迎人,可見前主人培養的很好,照顧上不缺,而花盆,又是她喜歡的,不是玉盆,而是一個古樸秀氣的陶土盆,看似和別的陶土盆模樣一般,卻帶著不俗之感。


    寶珠問:“不是買的,倒是搶的不成?”搶,跟表凶有些像。頓時腦海中出現一副場景,表凶大喝一聲:“此官道是我開,留下蘭花來……”


    “挖的,小混帳!”袁訓含笑輕斥:“弄我一身的泥,爬到山崖頂上才弄下來。你看長得多好,蘭花多在幽靜處,看你架子上還有書,這也不知道不成?”


    寶珠先不樂意:“你罵人,”再不避諱的扭身而坐,把袁訓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才放下心:“沒摔著就好。”又顰眉頭:“蘭花多在幽穀處,我是知道的。我雖喜歡,以後別犯這個險,並不是一定要看。”


    “這說明我想著你,你呢,你倒好,我剛回來就給我點煩惱生生,”袁訓想想又來氣:“看上去懂事,原來並不懂事!”


    寶珠打斷他:“我想你呢,不想著,”她又桃暈麵頰,話說到一半,索性全說出來:“不想著就不會對你說這話。”


    袁訓微微一樂,寶珠瞅瞅他,卻沒有笑:“既然你不答應,那麻煩你,你去對他說,讓他一心功名,心隻放在書上吧。”


    “我說,他肯信?”袁訓又變了臉。變過臉,他也無話可說。以餘伯南寫那張寶珠寶珠的癡情勁兒,還有他見到自己那眼中的神氣,分明是認為自己強定下寶珠。


    除非寶珠對他親口說,不然餘伯南不會相信。


    餘伯南肯定以為是你袁家定的,長輩之命,寶珠不能反駁。但寶珠麽,心裏想著我餘伯南。想到這裏,袁訓火冒三丈,恨不能再去捶扁餘伯南才解氣。


    他氣怔住。餘伯南很有可能一直把寶珠放在心裏,這可怎麽行!


    對麵寶珠又幽幽地道:“你說得也對,我請你送我去並不好,難怪你著惱。隻是你別惱,我有話不和你商議又和誰商議。不管他怎麽想,你去對他說,是我讓你說的。”


    袁訓心想,那小子就更不信了。


    寶珠悵然:“反正,他不能當我是禍水,我的心裏可從沒有他。”


    袁訓忽然好奇:“為什麽?”如果寶珠還呆在小城裏,餘伯南算是一個良配。寶珠靜靜地看著他:“我可以不說,但怕你又起疑心。”袁訓摸鼻子,打個哈哈:“我……”驕傲到嘴邊,就又變了,他還是想聽聽:“不說我當然疑心。快說,不說我要生氣了。”


    “他那股子飛揚勁兒,我看著就不穩重。隻是沒想到,後來有個你,比他還要飛揚。”


    袁訓哭笑不得:“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先是過年在小城裏,你射箭一定要壓過別人,”


    袁訓揉額頭,這能怪我嗎?


    “當時我想,這個人太會出風頭。後來燈會上,蒙你救了我,”


    “應該應該,”換成是掌珠玉珠,袁訓也會周護。因周護的是寶珠,不更說明是天作之合?


    “我就想進京後,再見到你可怎麽說,若是你有了表嫂,我會哭嗎?”寶珠今天源源本本,心思隻想往外出去。


    袁訓一怔,寶珠垂下頭,隻說自己的:“親事定得飛快,我放下心,可你一出子又一出子的給我長見識,我就想,你不是沒好人,為什麽要個外省的丫頭,一直我想問問你,我的心思我全說了,你也說說吧,你那王府的姑娘哪兒不好,你看走了眼,如今餘伯南也來給你添氣,你後悔了吧?”


    “我見天兒後悔,”袁訓嗆回來一句,後悔這話,已經問過一回,這第二回又出來了。他一臉的明白:“你說這麽多,又是想和我糾纏那王府的姑娘,她是誰!”


    表凶依然是個糊塗人。


    要是吃過啃過,讓寶珠這般盤問,次次盤問也不算虧。如今是冤枉帳蓋到他頭上,表凶表示不能接受。


    寶珠抬眸看他,又委曲上來:“你知道!”


    “太多了,我問不過來!”袁訓沒好氣。話題一到這裏,袁訓開始頭疼。寶珠一定不說,又一定揪住不放。提餘伯南,袁訓隻生氣不頭疼,提那沒眼色的王府姑娘,袁訓站起來,裝模作樣:“我還有事,沒功夫陪你胡說。你說的事情,我不答應。”


    又狐疑:“你不會偷著去吧?”還真點兒不放心。


    寶珠拿起丟在一旁的針指,開始做活不理他。袁訓有些站不住,就自己接話:“諒你也不敢背著我去,”


    “都說了請你代勞,不過是為自己心安罷了,再說你也不是那狠心的人,看著他亂想你心裏痛快,他亂想了,不是更不好。請回吧,打擾你這麽久,別妨礙你的正經事。”寶珠頭也不抬。


    袁訓失笑,笑罵:“你擠兌我?”


    “是你自己要走,我這不是送你才說的話兒。”寶珠在生氣,這不是你自己要走的。


    但見麵前的那個人,著一件月白色羅袍,原地站著一動不動。有什麽熱烈烈的,倒在自己頭發上。


    寶珠偏就不看他。


    半晌,袁訓也沒走,低聲道:“寶珠,若是我肯送你去……”


    寶珠很是意外,就飛起一眸,打在他微笑的麵容上。把他身後碧窗,和窗外火紅的海棠花,行走的幾個家人看得一清二楚。


    這背景中,表凶輕笑中帶著蜜憐,四眸才一對上,頓時膠著到一處。寶珠麵頰生暈,很想低下頭避開這眼光,但隻晃了晃眼神,還是舍不得分開。


    而袁訓把寶珠光潔的額頭,那中隻有自己的眼眸納入眼簾內,也一樣的不願意分開。


    如膠似漆,原來這就是。


    兩個人心中同時浮起這句話,寶珠才含羞低下頭,而耳中有腳步聲,袁訓也出去了。


    衛氏長長鬆了口氣:“姑爺走好。”紅花聽到,早大跑小跑的出來,殷勤的相送:“姑爺您走好,”袁訓帶笑誇她:“紅花,你越發的能幹了。”一個人守在太子府門外,從早守到中午也算有些能耐。


    紅花難為情的喜盈盈,等袁訓走出這院門,她還在台階上蹲身子沒有起來,回味姑爺誇她的話自己個兒喜歡。


    衛氏早跑進去追問:“我的菩薩,又為什麽吵?”寶珠不敢抬頭,支吾道:“沒什麽,”每一回這麽著,就像心底又近一分。可回想今天,是寶珠盡吐了情意,真是羞人答答。


    ……


    又過了兩天,袁訓也沒有想好送寶珠去見餘伯南。他在京裏時,就見天兒來逛逛。這中間也有不止為寶珠意思,老太太有什麽事,袁訓也會問到。


    他是養老女婿,他不辦誰辦?


    安老太太見到他盡心,就笑得麵上隻有一朵花在。想小夫妻壓根兒就是好得很,爭執就爭執吧,少年的夫妻沒有不爭執的。


    袁訓足有兩天,乖乖呆在簾子外麵喝茶。他還沒有想好時,再進去又要和寶珠吵架。


    從安家出來,沒有出門的事情,他就坐在太子府上,有事辦事,無事聽人吹牛。


    和他同坐一個房間的人,全是鷺鷥腿上也刮肉的精明蛋兒。


    這種精明不是指搜括錢財,而是但凡大案要案,落到他們手中祖宗十八代的事也能問出來。


    太子把袁訓放在他們中間,也是花足了心思栽培他。


    “聽到笑話了嗎?”有人閑閑開口。


    “大理寺章大人家的笑話?”接話的人也不示弱,這笑話你知道,我也知道。


    袁訓就聽著,對於他們把別人內宅了如指掌從不奇怪。


    “哈哈,”餘下的人全都在笑,袁訓敲敲桌子:“這裏還有一個糊塗的呢,”


    大理寺在本朝職權不小,與刑部、都察院合稱三法司,主持刑名,共同審理重大案件。章大人,自然也在太子監查之內。


    “章大人家半個月前,從外省來了一門親戚,是章大人的姑表妹之女,初成親,帶著女婿,一個當地小官吏,往京裏來求官職。”


    袁訓笑著哼哼兩聲,這起子人,真不知道還有什麽是你們不知道的。


    “哈哈哈,”說到這裏,一屋子人笑,就袁訓沒有表情。


    他端著茶盞喝,等他們笑完,皮笑肉不笑跟著:“哈,啊,哈哈,”把茶盞不痛快的放下,大有你們要再不說,我也就不再想聽。


    但是總有好奇,打量房裏人的笑容:“與女人有關?看你們笑得好似喝花酒似的?”


    “是與女人有關,哈,章大人的兒子,他說最有出息的那個,沒頭沒腦的愛上他才出嫁的表妹,讓他的表妹夫發現,表妹夫又是個性子梗的學究一派,哈哈,昨天在章家狠鬧了一出子,他放下狠話,說今天一定去都察院擊鼓告親戚,大理寺中有章大人,他說他不去。你們猜他去不去?”


    懷裏取出一錠大銀,足有十兩,往桌子上一放,笑得見牙不見眼:“我賭他不去!”


    “去,為什麽不去?住親戚家裏綠帽子卻戴頭上,不去怎麽能忍?我也賭十兩,我賭他去。他小子敢不去,我去暗中點撥點撥他。”另一個人也放下銀子。


    房裏勢均平衡,一半的人賭不去告,一半的人賭去告。


    袁訓掃掃兩邊的銀子:“看上去都差不多,不過,”他看向那挑起話頭的人:“冷捕頭,你必定還有內幕沒說出來,你說出來我再押。”


    “就你小袁精乖精乖的,我要說出內幕來,還和你們賭什麽。”冷捕頭坐直了身子笑:“快押快押,不押等下賺不到錢別後悔。”


    袁訓就取出銀子,再次往兩邊銀子上瞍瞍:“和你們在一起,不吃虧就是好的,哪裏還敢占便宜。這樣吧,我押兩邊,兩邊全押。”


    把銀子放下兩錠,自我得意:“這樣許不許?”


    “兩邊全押銀子的,全留下來請喝酒。”大家一起哄鬧。


    袁訓笑嘻嘻:“行行,橫豎是變著法子敲我請客,我請,你快說。”這起子人,沒有一個眼裏能揉沙子。辦起公事呢,是一條心的。私下裏呢,也奇怪了好幾年,怎麽袁訓一來就得太子信任。


    有時候袁訓也想,他們這般厲害,要是厲害到京外麵去,那自己和太子殿下是嫡親表兄弟的事,估計他們也知道。


    敲就敲吧,跟著他們也學到很多,比看書本子管用的多。


    喝了碗茶,冷捕頭舔舔嘴皮子,慢悠悠說起來:“說起來,這又是一段陳年舊事。章大人的公子看上姑表妹,這根兒,是從章大人那裏傳下來的。他自會壓下去,不讓舊事再浮出來。”


    “啊?”


    “此話怎講?”


    “老章他當年……”


    冷捕頭笑:“不但章大人當年是這樣,把他的姑表妹嚇得為避他,舉家離開京都。就是老章大人當年,也是這樣的。”


    然後閃電般取銀子:“押我這一邊兒的,我分個大頭,餘下的給你們。”


    房裏一半的人笑罵歎氣,另一半人分錢。分完,議定晚上去哪裏作東擺酒,再就又閑聊起來。


    “這小章公子算不得紈絝,”


    “這男女情愛,我辦了這些年案子,也還是不懂。”


    “要說紈絝,我們現在跟的那紈絝韓世拓,像是讓人誆了吧?”


    袁訓眯起眼,這起子人又說起公事來。


    “韓世拓去的地方,都是賣精美女人用東西的鋪子,這些鋪子呢,又沒有一個不是從關外來的,真他娘的這是個缺心眼子的混帳,再這樣下去讓人裝套子裏,他倒還不知道。”


    “指不定夾帶送過什麽,他的確是心中沒數。”


    “這小子是不折不扣的紈絝,京裏四大紈絝,老齊王的兒子算上一個,鎮國將軍家也有一個,還有一個說似紈絝,其實和就要進京的登國公家兒子比起來,那差得遠。”


    袁訓直起耳朵,再說下去,你們這起子人要把我舅父和姐夫全帶出來。讓我聽聽,你們背後說他們什麽。


    “你說的是太醫院使宗太醫的兒子?這小子可惜了。”有人附合著歎氣。


    自有別人問:“怎麽叫可惜?風流浪蕩難道還是別人教的?”


    “他不是別人教的,他是心裏苦。”


    話說到這裏算是一半,餘下的一半不說,別人都不答應。


    說話的人謹慎的往門外看看,見除了一地的碎陽加上不時隨風而來的內院花瓣外,這一會兒沒有別人走過。


    他壓壓嗓子,伸長身子:“知道麽?他戀著宮裏的……。”


    “嗯哼!”袁訓重咳。


    說話的人打個哈哈:“小袁就是個警鍾,就一句話吧,他相中別人沒到手,為情所困,從此放蕩。可惜了,宗太醫是醫者世家,就這一個兒子,也從小學醫,曾有個小小神童之稱。現在是暈在酒裏,迷在青樓裏,心氣兒浮,就把脈也是不準的。”


    “這為情所困的全是傻子,關了燈不管睡誰還不一樣?”


    袁訓又要失笑,有人歎息:“這多傷父母心啊。”


    毫無預示的這句話,硬切進袁訓腦海中。


    他道:“坐到現在,出去鬆泛鬆泛,你們慢慢聊。”踱著步子出去。在他出去後,有人悄聲笑:“小袁鬼得狠,他避出去隨我們說,這小子,從幾年前鑽出來就一直精似鬼,”


    “你喝過他洗腳水嗎?還精似鬼。”


    房中低低而笑:“別管他,他內宮裏有人,因此不聽。聽過,他不回也不好,回了內宮中就有一個人要少名譽,再動靜大點兒,能逼死人。他不聽也是好意。老程,你繼續說,相中內宮中的誰?”


    ……。


    太子府第,是當朝皇帝以前居住之所。據有人推算過,這裏風水極佳,能振興國邦出明君,曆代太子成年後,即位前都移居在這裏。


    正廳外為表肅穆,清一色鬆樹和柏樹。要不是中間還夾著槐柳等樹,就頗點兒太廟的味道。


    內宅裏的人肯定嫌悶氣,貼著內外宅相臨的牆根,種下如雲的杏花樹。皆高大,結著青果子。偶然有幾朵晚開的杏花,似遲來的春意,怒放在枝頭。


    一片杏花,飄然則落在袁訓衣上。


    他掂在手中,看輕紅粉嫩,好似寶珠晶瑩的麵容。


    寶珠要去看餘伯南,袁訓才不怕她出什麽事。唯信任,才定親。定親後,袁訓也一直算是平等的對待寶珠。


    他看似有時凶,其實並沒有擺當丈夫的譜。換成別人聽到未婚妻去見對她相思的男人,會是什麽反應?


    這與他的家庭有關,他敬佩他的母親,而肯厚待天下女子,不把她們當成“女卑”來看。


    唯敬佩母親,同僚無意的話“多傷父母心”,讓袁訓心頭不快。


    姓餘的,你是為寶珠才提前進京。


    你心中情根深種,才寫得出那張行書、楷書、狂草、隸書……。的寶珠寶珠。


    想到這裏,袁訓又怒上來。刀劍要能割心頭,他準保一劍劈掉那情根。我不答應,你憑什麽生情根!


    雖然餘伯南的情根,種在袁訓之先。


    不但是寶珠打心眼兒裏清楚,就是從袁訓來看,也隻有寶珠親口告訴他,才能讓餘伯南死心。他要死皮賴臉的心不死,情根也等於滾水澆灌,長不好。


    去,還是不去?


    去了,姓餘的小子占了便宜,又能見到寶珠一回。


    不去,寶珠不安心,還有現在袁訓也不安心。他臉麵前浮現出的,是他的母親日日青燈禮佛,日日思念他的父親。


    多傷父母心……這話總揮之不去。


    “砰,”袁訓對著牆上輕捶一拳,怒道:“看在他父母麵上,看在他明年要趕考份上,看在寶珠不安心份上……。娘的,我跟著不安心什麽。不就多一個紈絝,多出來與我何幹!”


    他帶著隱忍的怒氣回去,狠灌自己幾碗熱茶,聽別人說內幕狠笑一通後,腦子裏轉的還是這件事情。


    也巧,趕晚上下了幾點雨。袁訓又有了酒,這主意就打定。在太子府上要了一輛車,外麵的車怎麽能給寶珠坐。


    他一直到安家,先去見老太太,慢聲細語:“有事兒,要帶寶珠出去一趟,就送回來。”他不說緣由,老太太又是見過世麵的人,指不定宮裏哪位要見是不是,再或者又是哪位貴人要見,橫豎有好兄長作擔保,沒什麽可擔心的。


    袁家的情況與別家不同,寶珠在宮裏都能讓人“擄走”,又帶著一身賞賜回來,老太太就帶笑:“你用過酒?去見過你妹妹,在她房裏喝幾碗醺醺的茶,再出去不遲。”又不得不問:“讓孔青帶上家人跟著你們去?”


    果不其然,袁訓婉言謝絕:“這倒不用,不是我在祖母麵前誇口,在京裏不管去哪裏,倒都無妨。”


    這話是少年人的酒後狂話,但也基本屬實。而且聽到的人,覺得十分之豪氣。


    安老太太就笑:“好好好,那你們去吧。”


    袁訓就往寶珠房裏去,齊氏小心翼翼問:“老太太,您不交待早點兒回來,這天好早晚了……”安老太太含笑搖頭:“不用。”


    她以為去見哪位“貴人”,多交待萬一袁訓帶出自己的話,反倒不好。


    老太太篤定帶著人賞月去閑話,一麵也在等候寶珠回來。


    寶珠聽到後,愣著沒反應過來。


    見窗外夜風輕送,蘭花香經風,更香得細細無處不在。


    “出門去?”她反問。看簾外坐著的那個人,正一碗一碗的喝茶。


    紅花就再重複一遍:“姑爺說請姑娘打扮好,換出門的衣服,就別太好看就行,他等著呢,說早去早回!”


    寶珠早把去見餘伯南的話交給袁訓,又袁訓這兩天來規矩的在外麵,兩個人總沒有再說過一句,還以為袁訓生氣,更是不再多想。


    此時她想不起來,就愣著先問:“問過祖母了?”


    “問過了。”


    “祖母肯答應?”寶珠傻乎乎。


    這不是白天,這是晚上,單獨和表凶去出門……。


    外麵的人不耐煩:“早去早回沒聽到!換件衣服這麽麻煩,你當你見貴客!”


    寶珠恍然大悟,原來,是去見餘伯南!


    當下來不及想表凶怎麽想的居然肯答應,寶珠和紅花忙碌起來。還好寶珠體諒表凶,看紅花取的全是顏色好看的衣裳,讓紅花全不要取,隻取那最樸素的青色底繡蘭花的羅衣,這在姑娘們衣裳裏算是最不中看的,換上,又怕表凶等急又要說話,急忙忙的出來。


    急忙忙的出來了,又怕說自己急著去。出來先陪笑臉兒:“我倒不急,怕你等急了,我才急著出來。你看,這衣裳可使得。”


    袁訓斜著眼眸,又有了酒,看上去十分的不痛快。


    眸子定在寶珠麵上,就這麽地定住不動。


    寶珠疑惑,怎麽了?


    看衣裳,陪笑:“這是最不好看的,再不滿意,隻能穿奶媽的了。”


    袁訓不回話,還是直直盯著寶珠秀麗的麵容,靈動的眸子,小巧的紅唇看。


    還是紅花想了起來:“姑娘,麵紗。”雙手送上出門的麵紗來。


    寶珠長吐一口氣,在房裏給你看衣裳,又燭火不如白天日頭明,誰會想到少一層麵紗。


    忙又進房裏戴好,扶著紅花出來,嫣然而笑:“走吧。”


    燭火打著的那坐著如玉山半傾的人,光華奪然,但是不動。


    那眼神兒帶著不善,還是那般的盯著寶珠。


    寶珠徹底糊塗,看看手邊的紅花,看看旁邊侍候的奶媽,小聲問:“不好,倒給個話。就這麽著讓人悶猜,”接著,她委屈上來:“我不去了!”就為一個餘伯南,值得受一出子氣,又受一出子氣。


    袁訓在後麵倒笑了,微笑地他道:“再戴一層。”


    就這麽出門,紅花陪去,主仆坐在車裏,聽車聲轆轆,寶珠想奇怪,怎麽就忽然想通,難道餘伯南出了什麽事?


    她雖想的人有餘伯南,但全部心思還是轉在袁訓為什麽想通上麵。


    紅花則捏著小心,這是去哪兒?紅花也以為去見貴人,暗暗交待自己,去到可不能給姑娘丟人。


    嗯,奶媽總交待,讓吃才吃,要謝過才吃。就吃,也不要遇到好吃的全吃光。嗯,紅花又要有好吃的了,上回在宮裏吃了好點心……紅花想流口水。


    車停下來時,是在極安靜的街上,一道木門前,主仆下車。紅花怎麽看,這也不像貴人住的地方,有些糊塗,但也不問。


    而寶珠一下車,就透過兩層麵紗艱難地看袁訓。


    雖有兩層麵紗,她眸子裏的疑惑不解,還是流露出來。


    袁訓不想解釋,側側臉兒,有避開寶珠疑惑的意思。淡淡道:“可快著點兒,別等我催!”然後前行,準備去敲門。


    “哎,”身後輕輕的一聲。


    袁訓回身,見月光下,一隻青色衣袖,顫微微的輕遞了過來。好似極柔弱的一朵子小花,需要他的扶助。


    袁訓心頭微動,柔情上來。接住這隻衣袖,另一隻手順勢扶住寶珠肩頭,低聲道:“來,我扶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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