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這麽的暢快,應該是沒有事情的。邵氏等人就轉回去,告訴老太太你的寶貝孫女婿並沒有事,再各自回房。


    而寶珠在房中,又讓紅花重換熱水,耐心的為袁訓熱敷傷處。簾子外麵關切的人都回房,寶珠說話就自如幾分。


    她手按在袁訓上額角上,那裏有一片青,微微的腫著。她小聲地又問:“是用什麽打的你?”袁訓才收住笑,聞言後又笑。同時,眸子往上一翻,站在榻前的寶珠心神一凜,分明感受到他眸中精光四射,直到心底。


    一陣心虛上來。


    寶珠由不得地吐露實話:“她用什麽東西打的你?想來不過是姑娘房中有的東西。以後,我房裏可不放這東西。”


    “不給我大耳括子了?”袁訓懶洋洋,嘴角上紅腫一片,還是一直掛著微微的笑容。


    寶珠躊躇:“給,但是,你不再見她,我就不打你。”把手中的巾帛再投入紅花手捧的盆中浸熱,再按到袁訓麵頰上時,還是抽氣:“我的菩薩,這倒是男人一般的力氣才能打成這樣。”


    袁訓又要笑,可不就是男人。


    對於寶珠匪夷所思的想著一個姑娘把他打成這種模樣,袁訓心想,這話傳出給弟兄們聽到,這人丟得終生抬不起頭來。


    他額角上青,麵頰上紫,嘴角上紅腫,笑的時候抽到各處,沒有一處不痛。


    本不應該再笑,可寶珠實在惹人發笑。


    看她顰著眉頭,眸中一直含淚,不時就帶了哭腔:“狠心的姑娘,”把他袁訓想成從早到晚沒有正經事做,就跟著個“所謂的王府姑娘”糾纏不清,這還不可笑嗎?


    “絲……哈哈……絲……”吸氣聲和好笑聲交替著,直到他麵上敷好藥,寶珠從榻前走開,袁訓才收住笑成一小束兒,噙在嘴角邊上。他本坐在榻上,此時倦意上來。他前半夜和人打架,後半夜見太子追查人,在到寶珠房中以前,竟是一夜沒睡。


    太子府上也有藥,他不肯敷,也沒有功夫敷。這點小傷在他來說不放心上,但寶珠一定放在心上,尖叫紅花倒水奶媽抓藥,袁訓也甘之如飴,享受了一番。


    手按按榻上湘妃竹墊,下麵另有軟墊,由竹子縫裏透出嬌黃色繡花來,讓人看到就想打個哈欠倒下去。


    而房中,又處處是寶珠的味兒。這是什麽味兒呢?熱戀過的人都能清楚。不是窗外徐動的花香,不是上好的脂粉香,也不是那簾外正衝泡的一點茶香。這是那讓有情人於熱鬧處也能嗅到,嗅到就安神如大補湯的那種味兒。


    袁訓就往後一倒,老實不客氣的打算睡一會兒。


    他受傷了不是嗎?為寶珠!


    未婚夫妻不是嗎?那就睡會兒吧,有什麽關係。


    再說不睡帶著這一臉的藥膏子也沒法子出門,先睡會兒睡會兒,等下還要當差。昨天抓的人,如梁山小王爺算是客氣的請去:“太子殿下請過府一述,”請的人頗不懷好意,小王爺平時嘴狠,昨夜偏又不敢拒絕。


    還有韓世拓。


    太子要拿人,他能跑掉?


    袁訓見過太子回話後,就直接去叮囑一番,讓人好生“照顧”世子爺。這一夜沒吃沒喝不給睡,還不給恭桶。


    這些全是老刑名收拾人的手段,袁訓跟著一幫子精似鬼,樣樣學得快。


    看他為寶珠做了一夜的事,寶珠的香榻麽,雖沒有成親,還是有資格睡的。


    寶珠親手泡好香茶,讓紅花捧著揭簾進來,就見到玉山傾倒在她常坐臥的榻上,寶珠瞠目結舌,那地方,適才你沒有來時,我還早起神倦,歪了一下。


    你頭枕的地方,恰是我烏發枕過沒有多久的迎枕。


    這……寶珠麵紅耳赤。這和夫妻同榻有什麽區別?


    “姑娘,”紅花見寶珠局促的不肯再過去,就小聲把她叫著,主仆走到離榻較遠的蘭花旁邊,紅花喜滋滋兒的低語:“姑爺是來撒嬌的吧?”


    寶珠張口結舌。


    “不是昨天您去看餘公子,您說他受了傷,可憐見兒的,出來在馬車上又埋怨姑爺好半天,姑爺一定是生氣了,也去弄了一臉的傷來,討姑娘你的同情。”昨天的事,紅花都看得明白,剛才寶珠抱怨說王府姑娘打的,紅花也聽到,她自有她的小見解。


    寶珠猶豫:“聽上去順理成章?”


    “那今兒就別攆他,讓姑爺好生睡會兒吧。”紅花笑嘻嘻。


    寶珠噘嘴:“不讓他睡又怎的,可怎能把好好的他攆起來?”讓紅花把香茶放下出去看熬的湯藥,自己手端著過榻前來,輕輕放在小幾上,再就坐下來,隨手握起針指,慢慢的做起來。


    窗外有人語聲:“青花,死丫頭,還不去把姑娘衣服熨了來,”有細風吹進來,又把窗戶輕輕的拍動。


    這一切和昨天一樣,全沒有半點兒改變。可寶珠悄眼打量似熟睡的袁訓,心中就生出無限安寧和甜蜜出來。


    綠葉盈人,從窗外進來讓人眼目明亮。


    而表凶的麵容,雖然有青紫紅腫處,卻更讓寶珠眼目明亮。


    表凶就帶著傷,也還是一個英俊的人兒。


    而他麵上的傷痕,又無處不顯示著他的強壯。不強壯就和人去打架了?


    寶珠這樣一想,又自嬌羞而笑。這麽說來,紅花剛才的言語中,她居然也看得清楚,這不是那王府的姑娘打的。


    不是她就是好。


    寶珠心想謝天謝地,菩薩大慈大悲,願表凶再也不要和那王府的姑娘有什麽關連。寶珠我呀,要和他成親了。


    掂針的嫩白手指停住,寶珠凝眸側麵,陷入對舊事的回憶之中。


    她沒有母親。


    還沒有父親。


    小時候也沒有祖母疼,三姐妹都一般,但姐姐們都有母親。


    邵氏張氏雖有諸多的缺點,卻隻是正常人的缺點,都不是壞心人。她們也疼愛寶珠,四丫頭沒爹沒娘的。但到了晚上,嬸娘們要去陪姐妹們睡,寶珠隻和奶媽衛氏睡。


    奶媽有如她半個母親,可另外半個,還是下人。


    寶珠從懂事兒的時候,看似柔弱,卻件件事情自己要拿出主張。


    她曾夢中去見父親,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但堅直如石如山如海。他可以代寶珠出一切的主意,為寶珠做一切的主張。


    這總是夢,後來發現夢多了無益處,空有寶珠傷心再難過。


    她能巴著的,唯有嫁個凡事能支應門戶的好丈夫。


    餘伯南沒有入寶珠的眼,就是餘才子以前浮躁得多,隻論倜儻而不是居家型,或者說叫給人不穩重之感,不讓寶珠安心。


    寶珠有時候倒對馮家四少獨有感覺,但親事不是閨中女兒能作主,她也就不再多想。


    親事上,本想自作主張自拿主意,沒想到姻緣這兩個字……


    寶珠輕輕地笑了,月老係上的紅線,豈是寶珠一個人能改?就是那王府的姑娘出身不錯,也沒能把紅線改得過去。


    榻上的這個人,雖掛著一臉的傷,又實在讓寶珠心滿意足。


    一臉的傷,與心滿意足掛鉤,總透著怪。


    可寶珠此時守在袁訓身邊,油然生出的就是這種感覺。


    看他多有膽色,都傷了還渾然不放心上。


    袁訓的確不放心上,皮外傷有什麽可大驚小怪?隻有心中愛上他的寶珠才會心疼不已,恨不能把那傷他的人叫出來罵上一頓。


    看他雖睡下來,手長腳長的,肩頭隨著呼吸微有輕動,怎麽看也像一塊定海的磐石,鎮山的大樹,總給寶珠可依賴之感。


    而他,又名正言順是寶珠的。


    寶珠甜甜的笑著,坐下來前是想著避嫌,盡量坐得遠些。現在她情不自禁放下針指,拿起自己常用的美人兒撲貓團扇,湊得近些,輕輕為袁訓扇動。


    看他額頭上泛著光,這是夏日的汗水呢?還是傷處又在疼?


    忽然而來的微風,讓袁訓睜開眼,見寶珠為自己打扇,他有了一個笑容,再就繼續入睡。耳邊,是寶珠的低語:“睡會兒吧,藥好了我就叫你。”


    “嗯,”睡意濃濃的答應聲,把袁訓和寶珠的心都勾到九霄雲外。一個睡得更加香甜,一個含笑俯首,把團扇輕打得更是起勁兒。


    奶媽從簾外經過,見裏麵鴉雀無聲,好奇的瞅上一眼,見姑娘斜身而坐,麵帶綺思輕搖團扇。她輕黃色的衣衫在窗外一團碧色中,和姑爺身上的鴉青色衣裳相襯,一個凝重,一個輕然;一個似名畫上大氣磅礴壓住河山的大黛大青,一個卻像山河中不可缺少的明黃染紅。少了哪一個,都失去十分顏色。


    好一對壁人兒。


    奶媽這一次居然沒有擔心什麽,自笑著去看紅花的治傷湯藥可曾熬好。


    ……


    張氏在房中待客,這是剛來的客人,是她托兄弟們在京裏找到的同鄉,吏部六品主事方鏡清的夫人鄭氏。


    “要盤嗎?可是我費了大功夫打聽來的,這鋪子地段好,生意又足。原主人要回原籍,這一去就不再回來,不然他還不肯盤給人。”方鏡清的夫人約四十歲上下,保養得不錯,看上去還有幾分花容月貌。


    她手中送過來幾張房契。


    張氏接住,她認得字,就自己看了看,寫銀錢的地方當然看得分外仔細。見是五百五十兩,張氏苦笑:“嫂嫂,”


    她這麽著稱呼,好和方夫人套近乎。


    “五百多兩,不是小數目,我還得再想幾天。”


    方鏡清夫人微撇嘴,不是她耐心差,實在是為了給張氏幫忙,她快跑斷腿。張氏說女兒沒親事,方夫人在張氏初上門的時候就問得清楚,這是南安侯的親戚,婆媳不和,才托到自己這裏。


    方夫人有她的小算盤,在京裏沒有盤根錯節的關係,可怎麽行。因此張氏雖沒有當官的丈夫,但手中有錢,方夫人也肯出力,而且並不黑她銀子。


    見張氏又挑,方夫人道:“好嘞,一個月裏,我為你說的這是第五家。頭四家,一個人家後來不賣,另外三家你才打個盹兒,就全讓人盤走。我無意中打聽了下,全是外省人買的。你們這外省人,倒比京裏的人還有錢。”


    “是誰家買走?”張氏想想前麵幾家鋪子,也各有讓人動心之處。但她是為了玉珠才起意在京裏盤個鋪子,玉珠的親事不定,張氏的心也不定,就一直定不下來。


    方夫人見她著急,暗地好笑,又想這一個你再不定,轉眼也就沒有。


    “這我倒沒打聽,就打聽人家來的是幫看房子的經濟,自家裏人哪肯出來見人。要我說呀,前麵三個鋪子也是好的,雖不在長街上,也和長街拐角不遠。這五百兩銀子的你若再嫌貴,這京裏可就再沒有好鋪子。”


    張氏怕得罪她,陪笑道:“嫂嫂,不是我猶豫。是買鋪子為著我們姑娘,我們姑娘若親事不成,我們還回去,京裏卻弄個鋪子,道兒遠可交給誰?”


    “你這是又怕女兒不在京裏尋親事,又怕女兒在京裏尋親事。”方夫人一針見血。


    “這話怎麽說?”張氏如讓澆了一盆涼水,有些剔透感,隻是還沒明透,忙著請教。


    方夫人帶笑:“現放著你們家老太太,她的親戚多,隨便指上一個就可成親事。你呢,我看出來了,是又對她不放心,又回小城去不甘心。我就不明白了,你這想頭是怎麽出來的?”


    張氏沮喪,還真是這樣。自從寶珠配了好親事,張氏邵氏都對安老太太又生埋怨,認為她指望不上。但要自己為女兒尋親事,又到處抓摸不著。


    而玉珠呢,又不如掌珠聽話。玉珠從見到董仲現後傷了心,不逼著攆著不肯出門,在玉珠來說,她在療傷。在張氏來看,她這個時候又往對麵東廂看了一眼,掌珠今天又出門拜客,而玉珠,張氏往對間看,玉珠在捧書。


    她歎氣道:“嫂嫂把我心思看穿,我不但擔心,還憂愁的很呐。”


    “所以,你起意在京裏弄鋪子,本是想和自家老太太,再和自家女兒親事打擂台,”方夫人越說越想笑:“這有什麽好打的!你就弄個鋪子吧,然後你就定下心不走,你若不走,這親事自然就來了。”


    “有道理,可我的底細嫂嫂也知道。娘家父母疼愛,走時給了一筆好嫁妝。在我們那小城裏還能說說嘴,在京裏哪堪提?有時候怪我們家老太太偏心,可說到錢上,又得說她好心。我和二嫂的嫁妝,這些年老太太隻字沒提過,她手裏有錢,我們倒能守住私房。五百兩銀子有,隻是弄個精光的,玉珠親事不成,我們母女孤零零的回去,老太太是不會走的,以後吃用全是自己的,我得好好盤算才行。”


    方夫人更要笑:“好好,你盤算吧,我得走了,還有幾位要去拜望說說話。你想通時,就打發人來見我。隻是到那時候,盼著這鋪子還在才好。”


    又附耳道:“我這可是第一手的消息,你手腳千萬快些。”


    張氏再三的拜謝,又叫上玉珠送客,又把新買的新鮮果子,一定要讓方夫人帶上些走。自然的,她還要送到大門上,在大門以內送別,才覺得自己算盡心。


    方夫人帶著一個小丫頭,和張氏說說笑笑才到大門內,見大門讓人拍響。


    安府無外男,老太太沒客人來時,就緊閉大門。南安侯和袁訓,都從大門旁小門進出。


    今天這來的人不知道,知道他也不會去找小門,就把門拍得震天的響:“有要事,快開門。”老王頭叫著:“來了來了,”


    方夫人和張氏聽外麵是男人聲音,身為女眷就站住腳。大門內一般有影壁,她們避在後麵。


    聽大門打開,老王頭問:“這是哪位爺,恕我眼拙,我不曾見過?”


    “老伯,我頭一回來,因此你不認得。”來人敲門很凶,說話倒客氣。張氏好奇,就伸出頭去看,方夫人見她這樣,也跟著往外看了一看。


    這一看,她眸中生出異樣來。


    老王頭正在問:“爺們來是找哪位?”老王頭犯嘀咕,一個男人,總不能是找奶奶姑娘們的,難道是南安侯府的新家人,來見老太太。


    老王頭就忘記還有一個人。


    那人笑道:“老伯,這是安家嗎?”


    “正是安家。”


    “我是太子府上差人,找一位袁訓小爺,聽說他在這裏?”


    老王頭恍然大悟,家裏許多年沒有男人,才新有姑爺,又沒有成親又不住這裏,這就沒有想到。


    忙把老腰更哈低些:“您是哪位,我去怎麽通報?”


    “就說殿下有事急找他,讓他快著些兒出來。”


    來人話音才一落下,就見到老王頭轉身就跑:“爺們等著,我這就去叫。”他風燭殘年般的身子,卻跑出箭一般的速度,來的人下巴險些掉下來,一聲“老伯,您慢著些兒”幹噎在嗓子眼裏。


    寶珠房裏忙亂起來,寶珠聽到一聲殿下急事,忙喊起袁訓。見他衣裳皺,也顧不得叫紅花,也顧不得還沒有成親,親自蹲下身子用手撫平。袁訓含笑,看著寶珠幾乎貼近自己身子,隱隱處子香一個勁兒往鼻子裏鑽。


    “快走吧,”寶珠身子未直,就催促上來。袁訓大步往外,寶珠猶有不舍,緊跟著送出房門,正目送他離去。


    “藥,姑娘,藥,”紅花捧著個湯藥從屋子裏追出來。


    寶珠一看,就更著急。親手捧過,因藥盞子厚,倒沒覺得燙手。但因藥盞子是厚的,厚就且重,而袁訓流星似步子又走得快,在院中處處是家人,寶珠又不好大聲叫喊他,小碎步子直追出二門,才把袁訓攆上,已是氣喘籲籲:“喝了藥再走。”


    一盤爬牆虎開著鮮豔的紅花,寶珠在那碧葉之下,額頭上沁出汗珠子來。


    袁訓回身見到,就心生憐惜,又生感動。一笑,再呲牙,又扯動痛處。但他還是忍痛笑容滿麵,邁開大步再回來,先接過厚重藥盞,又取出自己帕子為寶珠拭了拭額上汗水,低聲道:“看把你急的,若摔著,我可就心中不安。”


    寶珠羞答答,接過他手中帕子自己擦拭,臉兒垂著對地:“快喝了吧,”又抬眸用手去試溫熱,盈盈道:“剛好下口,紅花兒辦事越來越經心。”


    主人都追出來,紅花怎會不跟出來。紅花就在身後,見是誇她,忙蹲下身子,一臉的小得意:“紅花當不起這誇獎呢,這全是姑娘的心。”


    紅花說的是實話,但當著寶珠在,寶珠卻更羞澀起來,回頭佯怒:“這就是多口了,快回去吧。”


    紅花愣一下,才明白過來,忙要走,袁訓叫住她,取銀子賞她後,也覺得紅花礙事,一樣打發紅花走開,把手中湯藥一飲而盡。


    他的額頭上,也就有了汗水。


    寶珠一手握住袁訓帕子,渾然不覺的取出自己帕子,送了過去。


    袁訓也沒覺出來,接過自己擦了擦,目視寶珠,頗有話到嘴邊又咽回去的意思。而寶珠從他要張口,就無端的更為扭捏,大意也能明白他能說出什麽。


    “明天我還來呢。”好在袁訓隻這樣說,寶珠鬆了一口氣,不敢再看他,飛紅麵龐嗯一聲,從他手中奪過藥盞逃也似的回房。


    袁訓笑笑,把手中帕子握著,邊擦汗邊把臉上的藥擦幹淨。寶珠這藥塗的,好似多出來一張臉,對著寶珠袁訓心裏甜,可等下出門讓人見到,足可以是說上兩個月的笑話。


    二門裏出來了人,張氏和方夫人早就更避到樹身後去,把垂花門下的這一幕看在眼中。見袁訓匆匆而走,老王頭還送了一送:“四姑爺慢走。”


    大門關上後,方夫人目光爍爍:“這就是你們四姑娘定的人家?”


    “是啊,”張氏完全沒有覺得寶珠沒有避嫌,反而本著慈母愛玉珠之心讓這場景打倒。她苦著臉兒:“這就是我們老太太偏心定下的親事,真讓人笑話。姐姐們還沒有信兒,最小的妹妹天天收拾嫁衣,唉,你看他們兩個多麽的好,我們玉珠要以後有個這樣疼她的姑爺,我就再無憂愁。”


    方夫人看著張氏,怎麽看怎麽可樂:“你莫不是傻了?現放著這門好親事,還愁女兒嫁不到好人?這個袁小爺我認得,嘖嘖,你們家老太太是偏心了,如今我也這麽著看。不過,他在太子府上人頭兒廣,對你們也不無好處。”


    “這麽著說,玉珠的親事倒還要靠他?”張氏直著眼睛。


    “那要看你們四姑娘幾時成親,成親後婦人沒有就出來拜客的,再過上一年,玉珠姑娘就十六,你還不急死?”方夫人十分的指點:“我是說,你挑來挑去挑女婿,原來是想和這個人別苗頭。不必別了,我說實話你別惱,你記著。這個人沒根基的,”


    “啊?”


    “京裏多少人家想把女兒許他,打聽來打聽去,沒有一點兒根基。但沒有根基,太子殿下十分的器重,為人又能幹,也就等於十二分的根基,勝過那些侯爺世子的。你們家老太太也算公正人,四姑娘沒爹娘,許給這樣一個人倒是可靠。你想在女婿上麵攀比,不必了。”


    實話總傷人。


    張氏麵有戚戚:“我們玉珠就一定找個不如他的嗎?”


    “我的好妹子,你天天呆在內宅裏,十分的不懂。皇上是明君,太子他年登位。你們家的四姑爺將來必是從龍之臣,他又在宮中領教公主們念書一職,學問必然有,明年下科場,有太子照應他,沒功名也有功名,玉珠姑娘再想找這麽樣一個人,可就難得很。”


    張氏不忿上來:“太子府上就這麽一個人不成?”


    “所以,你們以後倒得四姑娘照應才行。”方夫人今天徹底明白張氏為什麽在女婿上麵不如意,如果隻為找養老女婿,方夫人也為玉珠說過幾門親事,她丈夫是六品主事,撐死了不過找一個五品官員門第,張氏怎看得上。


    方夫人笑著走的:“別比了,比不得了。”


    張氏憤憤然回房,進去就吩咐青花:“開首飾匣子,打開衣箱……”玉珠想平白無事,又開衣箱麻煩的,就過來道:“母親又要逼我出去,天熱,怎狠心的不讓我避暑?”


    “誰要管你!”張氏恨聲:“我取東西給寶珠添箱。”玉珠放下心,反而拍手笑:“總算想明白,但就是不想明白,答應給寶珠的東西,不給,祖母豈會答應?”


    張氏一心頭的火氣上衝,沒頭沒腦地氣道:“給給,我全給了,一件也不給你留,讓你以後到婆家喝西北風!”


    玉珠見她火氣重,老實的避去看書,手捧上書,自己又竊笑:“以後我的婆家,竟然是我沒有嫁妝,他們全家就喝西北風的不成?”


    對間箱子開開關關的,玉珠依就安然的埋首書中。書中,另一番意境,不催人嫁,不跟人比,真好!


    ……


    太子府上的一處水榭,荷花濃香而開。這裏涼快,太子帶人在這裏坐著。正說著話,見袁訓由水邊小路上過來,幾步上了水榭,對著太子垂手先行了個禮:“殿下恕我來晚。”


    “你坐下。”太子對他麵上傷痕瞧過,手指一側。袁訓謝過坐下,因趕著過來,難免又出汗,隨手取出袖中帕子,在麵上擦了擦。


    這一擦不要緊,包括太子在內的所有人,目光“唰!”,都跟過來。


    有人忍俊不禁笑了笑,也有人忍住不笑。太子就沒有笑,不過嘴角微上彎,和剛才在生氣的他相比,是輕鬆很多。


    被多人注目,袁訓自然知覺。他一麵擦汗一麵回看別人,麵上是不解,看我作什麽,不就有點兒傷?


    難道沒見過?


    “咳咳,”一個和袁訓較熟的老夫子,慢條斯理掏出自己帕子,在臉上慢慢蹭著:“啊,真不錯。”


    “哈,”有人笑出聲。太子殿下跟著也就是一笑,笑過又瞅袁訓一眼,“撲哧!”,當場笑場。


    這下子笑聲不斷,全都起來。


    別人對著自己傷處笑,袁訓還能不放心上。見殿下也笑,袁訓心想哪裏不對,低頭先看自己衣裳,寶珠撫了又撫,沒有太大的不周正處。再看鞋子,肯定是脫著的。


    別人見到袁訓低頭看,更是發笑。大家全看你的臉,你往下能找到什麽?


    那取帕子的老夫子,又把帕子放在眼前麵去,定定地看著。


    袁訓如墜霧中,也把手中帕子放到眼前,啊!


    粉紅上繡花,這是寶珠的帕子。


    “哈哈哈……。”笑聲中,袁訓騰的紅了臉,再滿不在乎的厚臉皮繃住不笑,把帕子急急塞入懷中,塞過想這是胡亂一塞,褻瀆了寶珠的帕子才是。


    他站起來背轉身子,重新把寶珠的帕子取出來,仔細的折疊好。見到上麵有才擦的汗漬,沒出息的用鼻子聞了一聞,兩邊的人已笑翻掉,袁訓不慌不忙把帕子裝好,回身坐下,再有誰對著他笑,他就拿眼睛瞪人家。


    太子輕咳一聲,笑聲才止。


    “沒想到,一個鴻臚寺的小官員,竟然插翅不見!”太子略重嗓音,聽得人也各肅然。太子殿下話中的怒氣人人聽得出來,他眯起眼:“讓人去搜他的住處,卻也精細,沒有破綻,隻有大量金銀。按他年俸,不吃不喝也積攢不到這些錢!”


    冷捕頭坐著欠欠身子:“回殿下,這就是破綻了。他的錢從哪裏來的,就能追查出線索。”


    “現在隻知道不對,竟然不能知道他是蔑視職權,勾結外邦呢?還是別處貪汙來的!京裏現有瓦刺使臣們在,昨夜更盯得緊,卻都沒見到有人去過,也沒有見到有人離開!田中興就是耗子,也得有個蹤影吧!”太子句句都是怒氣。


    他大不了袁訓幾歲,但打小兒受明君教導,再到他執掌東宮開始,算是京中去向,他了然在心。


    他以為自己有過人的耳目,敏銳膽大的太子黨,但從昨夜起,太子的自尊心大受打擊。一想到昨夜的事,田中興無端的勒死一個妓者也要逃命,太子一拍桌子,用與他斯文不相符的咆哮吼道:“他到底去了哪裏,又為著什麽要殺人!”


    這是所有人的疑問。


    官員招妓夜飲,不至於下獄。但無端殺人,雖然妓者低賤,按本朝律例,也得關起來審問幾天。


    “小袁,你把昨天的事從頭再說一遍,田中興為什麽見到你就嚇得要跑?”昨天經過,太子已於昨夜聽過,本以為找到田中興就能知道。可直到這半上午,還沒見田中興的蹤影,他昨夜就是用快馬在京裏奔,能到的地盤也有限。太子越等不到消息,就越惱怒,這就約下老公事們,再讓袁訓過來參與。


    袁訓就把昨天的事情經過重說一遍。


    冷捕頭昨夜休息在家,今天一早才來當值。他眸子一閃,問道:“小袁你好好的怎麽去找他們?”


    袁訓坦然而回:“韓世拓這不長眼的東西,打我嶽家丫頭的主意,昨夜讓我發現,我怎能饒他!”


    他說的是嶽家丫頭,但冷捕頭眯著眼,還是問道:“貴嶽家府上,一共三位姑娘是吧?”袁訓大為窘迫,心想這個老頭子,把你精的!你明明心中明白,你我包括坐在這裏所有的人,都清楚韓世拓不會相中一個丫頭,你卻偏偏要明說!


    他心中誹謗,但卻應道:“是。”停一停,再道:“我聘的,是最小的那位。”冷捕頭嘿嘿一笑,精光四射的眸子忽然泛壞,對著袁訓胸前掃了一眼。


    他才看過,別人也把眸子掃過來,對著袁訓胸前掃了一眼。


    袁訓還不及怒目,就見太子殿下也想笑不笑的,在他胸前掃了一眼。


    寶珠的帕子,就放在那裏。


    袁訓哭笑不得,又見眾人難犯,就當著人,用手在胸前按上一下,挺挺胸膛想,看吧,反正你們也看不到。


    然後,又想到一件事。袁訓起身對太子躬身:“回殿下,韓世拓明知那是他的內親南安侯府的親戚,我的嶽家祖母帶著女眷們居住之處,還在附近騷擾,他欺我太甚,我不肯就這樣放過他。請殿下作主,我要告他風流輕薄官眷,有失官體之罪。”


    別人笑笑不言語。


    太子挑眉沉吟,慢吞吞道:“哦,你沒足夠的證據,我這也正議事呢,閑話休提!”袁訓重新坐下。


    還是討論那個田中興他到底吃的什麽膽,又破的是貪汙膽還是受賄膽,還有他如今人去了哪裏?


    沒說上一刻鍾,大家心情都皆沉重。太子臉色也有些發白,田中興負責接待外朝官員,和瓦刺們使臣們是公開的接觸。


    要是有什麽他不知道,不但出大事,也是丟太子殿下臉麵的事……


    一個人急奔進來,送上一些紙卷:“這是田中興寄當的東西裏才搜出來的。”太子隻掃了一眼,就氣得跳起來,頓足罵道:“該死!該死!該死!”


    他一連罵上三遍,把手中東西往地上一摔,怒氣衝天原地轉圈。


    冷捕頭等人擁去撿起紙卷打開細看,“啊!”他們全驚住。


    上麵是白紙黑字寫著各位回京的郡王國公們的行程路線!


    滿室皆震驚,對著太子殿下的怒氣,沒有人敢先開口時,袁訓沉痛地上前跪下:“回殿下,和談是假。使臣們此時必知曉他們回京裏的行程,這行程是上個月奏到京裏,也必然早傳了出去。請殿下即刻進宮麵見皇上,扣押使臣,八百裏加急快馬請回京的大人們速速返回邊關!”


    這種時候,也隻袁訓敢上前回話,不怕太子遷怒。


    太子殿下氣急攻心,他自以為京都俱在手中,沒想到重重來了一下。現在他要做的,也就是如袁訓所說的,趕快進宮。可進宮去,難免要落下監查不嚴的名聲。


    他正猶豫,覺得父皇放下許多權柄,可自己還是丟了大人。袁訓再次開口:“隻怕這時候,路上已有暗殺……。”


    他的舅父,他的姐夫全家,可全在路上!


    事情緊急已不容去想,太子殿下木然地道:“備馬,”又點了幾個老公事的名字:“隨我進宮。”大家的應聲中,太子醒過神,掃一眼袁訓怒道:“去,點撥點撥那群紈絝,以後再敢壞我的事,我決不輕饒!”


    他咬牙:“文章侯世子,交給你了!”


    這明擺著讓袁訓報私仇,冷捕頭等人雖心中為國事驚駭,也都抹過一絲羨慕之意。殿下對小袁之寵愛,一向是明擺著。


    殿下斥責過後,帶著人往府門外去乘馬。府門外,有一群人哭哭泣泣地:“我要見殿下,我的兒呀,他做錯了什麽!”


    看門的人虎著臉:“梁山王妃,這是太子府上,不是您胡鬧的地方。”


    太子遠遠也見到,認出那是梁山王妃。梁山小王爺昨天也讓拿下,王妃今天來也在意料之中。本想著看在梁山王麵上,不管自己再生氣,再上前去撫慰,但聽到梁山王妃哭:“我要見殿下,我的兒呀……。”


    太子氣得一跺腳,轉個方向,帶著人換個門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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