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離開,袁訓要了一壺熱茶,找了個涼快的亭子好好的想了想。


    殿下把韓世拓交給袁訓,這正中袁訓下懷,他得想個收拾韓世拓的好方法。


    此時動私刑打人,這不是袁訓的風格。他和韓花花算起來還是親戚,韓花花算是寶珠的表兄。再說昨夜把韓世拓拿進府中,如果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早有人會動刑。


    這事情原本是打架,現在已經變成公報私仇。袁訓想,我得辦成公報公仇,不能因整治一個花花公子,傳出去讓別人小瞧我仗著太子勢力行事。


    很快,他有了主意,丟下茶壺,來到關人的地方。大老遠的,先聽到一陣暴叫:“人都死絕了!我要見殿下!再不來個人,爺爺我拆房子!”


    袁訓嘀咕:“小王爺打熬的好筋骨,跳了半夜還在罵!”見外麵的人都裝聽不見,袁訓本也想走過去,有人叫住他,卻是看管的人苦笑:“您都聽見了,這位小王爺罵了半夜,這話還不能往上傳,要是讓太子殿下聽到,一生氣把他怎麽了,倒像我們慫恿著收拾了功臣之後……”


    “招待上如何?”袁訓昨天隻“關照”過韓世拓,倒沒過問小王爺。此時見來向他討主意,他漫不經心地問。


    “殿下說先看管住,再慢慢的問他,茶飯上我們不敢克扣。”


    袁訓咧嘴一笑,又扯動痛處皺眉頭,吸著涼氣道:“把他關到空屋子裏去,桌椅板凳床全不給,茶水吃食一應沒有,先關著,等我料理完別人再去會會他。”


    “這個……。萬一梁山王回來知道這事……”看管的人一樣的為難。當今清明,對守邊關的人一向厚待。這主意雖然是袁訓的,但是負責看管的人卻是執行的人。


    袁訓微微一樂:“你一定讓他看見是你嗎!弄塊黑布,往頭上一蓋,嘴堵上推到空屋子裏,敢罵就打,他知道是誰!”


    說過,往一邊兒走,再道:“你若不敢,就由著他罵吧!”


    “小爺我犯了哪條罪!聚眾打架都算不上,我隻人到了地方,還沒開打呢……。”


    袁訓聳聳肩頭:“說得也是,不過誰讓你去錯地方呢。”對於這些功臣之後的紈絝,難怪太子殿下總是頭疼。


    養一幫子年青太子黨,也是為了壓製和牽製梁山小王爺這樣的人。梁山小王爺有功夫,有莽撞,有父執輩的人緣兒,而且年青還不知道服人。太子黨不三五天的和他們打上一架,梁山小王爺這等的人可以在京中成精橫行。


    罵聲漸遠,袁訓到了關韓世拓的地方。往屋子裏一坐,交待看管的人:“弄盆水,把他弄幹淨再帶給我,髒得不能見人的,我可不要!”


    有人出去,不一會兒端著一盆水進去,“嘩啦!”


    “哎喲!”有人慘叫。


    再出來時,滿身是水的落湯雞世子爺出來。


    兩個人一打照麵,袁訓似笑非笑,而韓世拓羞愧難當。


    他昨夜穿的是一件輕俏的淡粉色羅袍,今天已變成一件抹布裝,又往下滴著水,這水還是井裏現打的,冰得他在大夏天裏牙齒打戰:“的的的的……”


    就是有無端關上一夜發邪火的心,也讓一盆水澆滅。


    他瞪著袁訓,很想問上幾句我犯的什麽罪!可衣著狼狽,又渾身是水,一點兒氣勢也提不起來,除了瞪眼睛,就再沒別的招數。


    袁訓冷冷看著他。


    韓世拓低頭擰衣上的水:“幾時放我走!”


    沒有回話。


    世子爺喘息一下,直了直腰杆子:“姓袁的,我父親現是侯爵,現是京官,我韓氏一族,在京裏當官的有十七人,放出京外的也有十幾人,你想黑我,勸你省省!”


    袁訓冷冷看著他。


    世子爺心頭發毛,他昨夜吃的苦頭不小。從花天酒地到黑屋子,雖是夏天夜裏不冷,卻讓蚊子叮出一頭包,又癢又難熬。另外喝過酒的人都幹渴,這裏別說茶水了,涼水也不給一口。沒有恭桶,好在不大解,忍不下去在屋角裏小解,又聞了一夜的味道,和他平時的香薰竹簟相比,把他幾乎沒薰死。


    又困,卻又沒床睡,就是能坐的板凳也沒有一個。大早上的蚊子少了,才倚在屋角上覺得能睡著,就當頭一盆涼水潑得冰寒入骨的,讓人帶到這裏。


    看外麵的天色,已是上午。


    韓世拓雖是一草包,可也草包得有些底氣,還記得自己的身份。這就亮明出來,也有震懾袁訓的意思。


    我是侯世子,你是什麽東西!


    可袁訓一言不發,看得韓世拓心中的底氣漸漸地在溜走。


    他再開口,舌頭有些打結:“這這這個,總得讓我家人送幾件衣服來吧?”世子爺現在發現有點兒不對頭,難道罪名是莫須有?


    難道還要關著?


    太子殿下的為人,韓世拓相當的相信。可姓袁的要起點兒壞心,這可就難說的很了。


    袁訓依然冷冷的看著他。


    “你你,你有話就說。”韓世拓語氣完全軟下來,對於這種有人瞪視無人回答的場麵很不安。


    袁訓這一次回了話,冷聲道:“昨夜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不說還好,提起昨夜韓世拓火冒三丈:“我們正在飲酒消暑,是你上來就打!對,我還要問問你呢!如今是清明天下,你憑什麽打我拿我關我!”


    袁訓冷冷看著他。


    他的目光入骨三分,韓世拓心頭一陣發寒,又有些哆嗦。仰臉想想,擠個笑容出來:“小袁,你看我們也算是朋友,又不是不認識的人,說起來咱們就要成親戚,你說是不是?”


    袁訓冷淡開口:“昨夜我在哪裏遇到的你!”


    “你難道忘記?在鍾鼓樓……。”韓世拓的嗓子啞了下去。


    袁訓笑容轉為鄙夷。


    有些話不用說出來,大家自心知。


    韓世拓試著告訴自己好幾回,我就是喝喝酒,你沒有證據!可衣裳還在滴水,他不得不正視麵前的現實。


    “這個,小袁,我沒打主意,真的沒打……”


    袁訓繼續鄙夷。


    “咳咳,”韓世拓讓自己口水嗆住,再歎氣:“好吧,以後我不去那裏喝酒行不行?”


    “還有吹曲子!”


    “好好,我也不再去吹曲子!”


    “還有離我姨姐遠遠的!”


    “好好好,離她們遠遠的!”


    袁訓會信嗎?他當然不信。他還得給韓花花多留個教訓,站起來取來紙筆:“寫吧,外省大雨受災,你認捐五千兩銀子。”


    ……


    “五千兩銀子!”文章侯夫人腿一軟,嚇得癱坐椅子上,然後一迭連聲叫:“請侯爺進來,”回話的家人苦笑:“是侯爺讓我拿進來給夫人看。侯爺說這筆銀子是世子爺自己招來的,不應該由公中出,公中也不肯出。”


    文章侯夫人咬住牙,顰起眉頭。


    她有好幾個妯娌,哪一房都不是好惹的,大家吵吵鬧鬧,公中的錢最後由幾房共同管理。管事的家人不變,但這個月,是由二房在管,想由帳中支出錢來,二房肯定不幹。


    出私房?


    文章侯夫人實在肉痛。五千兩,可不是小數目。


    文章侯讓人往內室裏取錢,本沒有錯,這是韓世拓一個人的事情,應該由他們這一房承擔。但侯夫人心中不快,世拓是侯府的世子爺,出了事怎麽由私人出錢?


    見家人還在麵前等著,侯夫人斥責道:“等我作什麽!又不是犯下多大罪名,不過就是嫌疑是嗎?”


    “是,侯爺正招待太子府上來送信的人,苦留著不讓走,才打聽出來這一句,與昨兒晚上的事有嫌疑,還沒有定罪名。”


    家人回話蠢笨,侯夫人恨恨罵道:“你還想要定什麽罪名!”家人嚇得跪下,侯夫人罵道:“滾吧,錢的事我自己去對侯爺說。”把家人攆走,侯夫人卻不取錢,叫上一個丫頭往後麵來見自己的婆婆老太太。


    老太太孫氏正在念佛,見她來就道:“昨天晚上京裏不知道怎麽了,聽說到處抓人……。”一語未了,侯夫人泣道:“世拓您的好孫兒,也讓太子殿下的人拿走。”


    孫氏忙問:“什麽事?”


    侯夫人飛快一瞥,見老孫氏很是關切,暗想這一筆錢至少有了一半出來,就把家人的話告訴她。老孫氏又讓人請文章侯進來,文章侯皺眉:“我正犯愁,銀子是小事,出得起。”侯夫人截住他的話:“你有銀子你出!”


    文章侯頓足怒道:“現在不是愛惜錢的事!是……”


    侯夫人又嗆上來:“你不愛惜錢,想是另有私房!世拓是你的兒子,是這府裏的世子,以後要接侯爵位,照顧一大家子人,平時不見你疼他,也不見這一大家子人疼過他……”


    正圍著銀子說得開心,外麵有人陰陽怪氣地接上話:“大嫂,你兒子出事,難道還想讓公中出錢不成?”


    隨著話,呼呼拉拉進來七、八個人。文章侯府共四房,奶奶們外加幾位爺們全進了來,虎視眈眈盯著文章侯夫人,適才說話的二房太太於氏再次冷笑:“我聽說我們的世子爺出了事,我想麽,大嫂不會一個人籌銀子,一定在母親這裏說銀子才對。”


    文章侯夫人見到他們來,就覺得心裏這銀子有一半打了水漂,氣結道:“二弟妹,你這手腳也夠快的。”


    “我要是不快,不更成了那不疼世子爺的人!”於氏尖酸的回話。


    老孫氏手指按住額角,有些發暈:“好了好了!世拓這銀子我出!”


    “不行!”於氏厲聲。


    “那我們呢?”幾個孫子七嘴八舌地問。


    兒女多,真是怨仇多!老孫氏這樣想著,竭力地從孫子嘴裏接過話頭:“我出一半!”


    於氏冷笑:“您老人家忒的偏心,我們還是分家的好!上頭還有一位曾祖母,一個勁兒的疼女兒。那女兒這一輩子沒給家裏掙到什麽,指不定還天天拿錢走。您也這樣了,一樣是孫子怎麽能這麽偏心?”


    文章侯夫人也有些暈,於氏想分家不是一天兩天。於氏精括括的,早看出文章侯府裏這幾年收息不濟,早分還可以落些東西,晚分了怕隻有兩袖風。


    這個家一分,外人笑話不說,文章侯府即刻成空。


    文章侯也有些怕這個敢說話的弟妹,他見到就發怵,換成平時早就躲開,但今天有正事他躲避不開,又告訴自己老爺們,不和女眷們一流,就低頭隻幹咳。


    老孫氏也有些怕這個敢鬧不要麵子的二媳婦,給她一個笑臉:“要隻有我,我許你分家。可上麵還有一位老太太,分了家她跟著誰的是?老二家的,現在是辦事兒呢,先把世拓弄回來再說!”


    於氏嫌惡地道:“要是個上進的,我也不來說話!我們這沒人疼過的世子,今天臥花柳,明天眠風流,這煙花銀子一筆一筆的出,我們年年吃虧,有人問過!”


    “就是!”幾個孫子,韓世拓的堂兄弟們也不答應。


    文章侯夫人吵架不行,就一個勁兒的扯丈夫衣袖,想讓他出來震嚇於氏幾句。而文章侯更不會和女人吵架,隻不作聲。


    全是老孫氏一個人頂著,老孫氏打迭起好話,對於氏道:“你也當家,你難道不知道世拓花的是他自己的,他外麵相與幾個朋友,未必就天天上青樓。老二家的,你這個月當家忒辛苦,有人來客往的全是你!世拓若不及早弄出來,一則丟我們侯府的體麵,你這嬸娘麵上也不好看。再來他不出來,太子府上頻頻催促,不斷來人,不是更添你的辛苦?”


    於氏氣苦:“以前凡是有事,都是母親幾句好話把我們擋住,全不見大哥夫妻對我們道辛苦!世子花費許多銀子,敢說沒有公中的!我倒不為我自己,我隻想著四個房頭的錢,怎就他一個人花用!今天這五千兩雖還拿得出來,可卻是一宗兒!就要七月,宮裏有幾位娘娘過壽誕,別人家都去,我們家難道不去!去,就得銀子使!七月過就八月,中秋節更要銀子!你老人家不知道嗎?還拿錢貼給他!”


    說得老孫氏無話可回,可世拓又是她最寶貝的孫子,老孫氏就流下淚水。她一流淚,文章侯火衝頂門,對妻子怒道:“分明是我們房裏的事,誰讓你又來告訴母親!”


    於氏冷冷道:“以後我們房裏的事,也全來告訴母親!”


    四房裏媳婦最小,看似話少,其實說出來最難聽。她把自己的小兒子,才得幾歲,往地上一放,揪耳朵罵道:“人家是兒子,你就不是兒子!人家能掙祖母的錢,你呢,就會吃就會拉,沒有用的東西,不如打殺了!”


    文章侯一口氣噎在嗓子眼裏,眼神直勾勾起來:“四弟妹你……。”餘下的話全讓氣噎住。侯四房裏年紀小,侯夫人就不怕她,罵道:“老四在哪裏,倒讓你出來說話!找四爺來,我這長嫂要問問他!從我進門,他還小。我的私房他沒用過?為他定親娶親,母親祖母皆上了年紀,不是我去!”


    四太太把腰一叉,倒豎眉頭冷笑而回:“難怪這長嫂威風,就不知四爺房裏,長嫂是不是也全知道!”


    “你!”侯夫人也讓一口氣憋住,下麵的話出不來。


    文章侯這會兒把氣順過來,見房裏不是弟妹就是侄子,沒有一個兄弟可以說話。就把袖子一拂,罵道:“這家是我頂著,是我自己的事我也知道!”


    一氣走了,回房自己取出錢要走。侯夫人跟著過來,見到就大哭:“世子是我們一房的嗎?再這樣下去,我也要分家!”


    “胡扯!你堂堂侯夫人,怎提得出口分家!”文章侯說過,就見幾個家人跑著進來,離得老遠就喊:“不好了,侯爺……”


    文章侯一驚:“出了什麽事!”


    “都察院裏來人,把二爺三爺四爺全從衙門裏帶走。”


    而後麵,老太太也聽到風聲,忙讓請文章侯夫妻再去。文章侯夫妻再過去,見幾房弟妹都已不再發狠,而是哭得如同淚人兒一樣。文章侯歎氣:“我剛才沒說完的,就是這句。銀子還是小事,萬一有事牽扯到家裏才是大事。趕緊的把世拓弄出來問明白要緊,你們就都鬧上來!”


    於氏也不敢再鬧,四太太也熄了火氣。


    此時輪到文章侯夫人酸溜溜:“這一會子,侯爺就值錢了!剛才呢,是錢值錢,侯爺算什麽!”文章侯卻比太太要厚道,怒道:“隻怕一會子還要找我呢!到時候看你也跟著一起哭!”


    “為什麽!”侯夫人忙收起諷刺。


    文章侯對著母親苦笑:“說起來,要怪姑母!姑父南安侯回京,我就知道不對!以前為了姑母,”


    於氏憤然:“全是她挑唆!”


    “對!”弟妹們和侯夫人紛紛跟上。


    “姑父回來,我和兄弟們上門去拜,姑父竟然不見,衙門裏見到,也很是冷淡,以前舊事顯然還記在心中!我就覺得要出事,乍一聽說世拓出事,就覺得不妙。都怪你,”埋怨妻子一句:“不耽誤事情,早把銀子取出,把世拓及早接回問明什麽緣由,也可以防範。你這一耽擱,兄弟們全了讓帶走,唉,姑父什麽地方不好去,都要告老乞骸骨的人,卻又在都察院!這是專門審查官員的地方啊!”


    老孫氏聽完,多年的怨恨也浮上心頭。止住淚道:“我的兒子孫子全都讓拿走,老老太太那裏隻怕還不知道!來人,去南安侯府請我們的姑奶奶回來,這筆銀子到得她出才對!”這一下子人人點頭,都認為有理。


    老孫氏再看兒媳們:“等姑奶奶來,世拓隻怕多受多少苦!老二家的,先從公中支出來吧,等姑奶奶給出來,你再收進去。若是姑奶奶不肯出,宮裏誕辰或過節沒有銀子,你往我這裏來拿!”


    於氏為了救自己丈夫,隻能忍氣吞聲去拿錢。出門後怨氣滿腔,不能再提。


    錢送進去,當天下午韓世拓出來,而請去都察院“喝茶”的幾個爺們,還是不見蹤影……


    ……


    下午下了點雨,寶珠午睡起來,奶媽送上幾張房契。紅花守在門外,衛氏對寶珠道:“這是經濟才送來的,和以前一樣,偽稱是紅花的同鄉,在京裏遇到偶然上門走動。”


    寶珠就看了看,見銀子是五百五十兩,就道:“地點兒還好,銀子倒不多。這一處,我倒是也想要。”


    衛氏笑道:“姑娘的心不小,不過您這個月盤下三處鋪子,以後這管事的夥計可讓哪裏去找,找到又怎麽去管?要找姑爺我看不必,說到底這是姑娘的私房,不讓姑爺知道才好,而且四處鋪子一盤整,您的私房可快空了,以後手中有錢,可怎麽辦?”


    寶珠聞言也笑:“要我看,夫主夫主,他到是應該代我過問的。不過收回來的錢,卻是我的私房,不許他過問。”


    “姑娘好福氣,這些天我也看出來,姑爺疼你的,但讓他經手,又不許他動用,他若認為姑娘生分,可怎麽是好?”衛氏道。


    寶珠含笑:“你看他給紅花銀子,手頭竟然大方,跟他過年來時說的,更是另一個模樣,別處就更不用說他。我自有主張,說得通呢,我就讓他經手。說不通呢,我就盤下鋪子再租出去,一樣是生息。橫豎要留在京裏了,沒個進項可怎麽是好?”


    往窗外看看,見雨竟然住了。幾點海棠青綠迎人,打下許多紅花在地上。


    “今天他是不會來的,明天來,明兒我先看他的意思,再對他說。”


    衛氏道也隻好這樣,姑爺肯過問,再好不過。就出來讓紅花告訴那經濟,姑娘相得中,明天來取銀子。紅花往大門上去,卻見一行人回來,是出門拜客的大姑娘掌珠回來。


    她打發經濟明天再來,回去告訴寶珠:“大姑娘像是受氣回來的,眼睛裏還汪著淚。”寶珠也奇怪,往窗外看掌珠房中,卻不見動靜,隻能暗暗猜測。


    這時老太太打發人叫她過去,是看一樣嫁妝中的木器。寶珠仔細看過,謝過祖母。邵氏和張氏也來看了一回,稱讚過後,各自回房。


    邵氏去見掌珠:“玩累了?天還沒累就睡下來。寶珠的嫁妝到了一件,福壽雕梅桌圍的八仙桌子,木材好,工夫也細,你不去看看?”


    寶珠的嫁妝,掌珠一向是盯得緊。


    臉朝裏睡下的掌珠轉過臉來,竟然是兩眼淚。邵氏嚇了一跳,抱著叫了一聲心肝寶貝,也跟著哭了:“大熱天的出門,我早說會累到!你不信,為了親事自己忙得很。有什麽用,你到底是個姑娘小姐,長著比天高的性子,也拗不過你祖母的偏心呀,”


    “不是祖母偏心,是我受了氣回來。”掌珠雖強,也需要母親安慰,撲在母親懷裏狠哭了幾聲,又用帕子掩住嘴,才斷斷續續地說出來。


    “舅祖父常往祖母這裏來,表姐妹們早就不遂在心。三表姐請我單獨去看荷,我就去了。站在水邊兒上,她一句接一句的說,先說侯府的姑娘雖不得寵,也是侯府的姑娘。又說京裏的小爺們不是沒見過漂亮姑娘的,他們不過是說笑幾句罷了,真娶親事,還得看家世。空有好容貌,沒有嶽家依托,人家不傻……”


    掌珠有一句話沒說,今天和她多說幾句話的,是平陽侯的小兒子,卻是就要和三表姑娘定親的人。


    南安侯對自己的孫女兒,自然是上心的。


    掌珠心氣兒高,說話也總壓過別人,表姐妹早看出來隻是不好說她。掌珠想找一個好親事的想法,人人都清楚。三表姑娘今天醋意大作,才有這些話出來。


    邵氏不知道有這些內幕,隻會抹眼淚兒:“不然我們回家去吧,回家找個老實女婿也是一樣的過。”


    讓掌珠睡下來,邵氏一個人去歎氣半天。


    老太太房中,齊氏也奇怪:“四姑娘的嫁妝到了,大姑娘今天居然沒有來看?”老太太淡淡:“總是有什麽吧,不然她怎會不來?”


    齊氏就隻能猜出門遇到不痛快的事:“不會吧,去的地方全是事先打聽過的,不是表姐妹們陪,就是大姑娘新認識的那幾家,也全是知根知底的,不會拌嘴才是。”


    “這倒未必!掌珠和人拌嘴,我才不奇怪!我不管她去新結交的姑娘們府上,就是由著她去碰釘子吧,碰幾出子就知道她長得好沒有用,這找女婿可完全依不了她!”老太太對自己的孫女兒最為了解。


    齊氏又往西廂裏看:“玉珠姑娘又是一個樣子,她完全不肯出去,董家小爺倒還在她心裏?”


    “在也無用。白白教導一場,遇到兩個整齊的,這兩個就亂了分寸。說起來不能怪她們,全是她們的母親急,隻有女兒,能不著急?可我就是恨沒見幾個人,放在心裏不應該!”安老太太提起這事就有氣。


    齊氏笑勸:“董家小爺就要定親,阮家也一樣。人家全是早就相好的親事,雖一直沒有下大定,但彼此都心知。這一定下親,今年就要成親。成過親,大姑娘和三姑娘再想著也沒有用。”


    “掌珠丫頭波辣,我還能放心。三丫頭是個愛悶在心裏的人,我隻憂愁她。”


    “老太太自然有好人家?”


    “我倒是相中幾家,但現在先不提。為寶珠的親事,一個兩個都來跟我吵。好笑,像除了袁家再沒有好人!掌珠呢,見天兒閑不住出去。我看準了,她要是不碰釘子回來,我給她挑的,她一定不中意!”


    齊氏微微一笑。


    “三奶奶呢,也是一個勁兒的拜客,她就方家可以走動,你來我往走得勤快,有相中的她願意我不擋,反正是她以後去女婿家裏過日子。”老太太簡直可以說是通透的人。


    齊氏詫異:“奶奶們不跟著老太太過?倒去女婿家裏過?”


    “我也和她們磨了一輩子,不是為著安家的臉麵,怕她們教不好孫女兒,我才不忍!都走都走吧,挑中好女婿全都走,我一個人過,倒自在如意。”安老太太悠然自得。


    齊氏誇她:“真真是老太太肯放她們走,不要她們侍候,二奶奶和三奶奶要是不思感恩,也算是糊塗人。”


    又問:“那袁家小爺帶著四姑娘,是要接走老太太的?”


    “我還能動,身子還好,這幾年倒不要他管我。讓寶珠過去,侍候袁親家幾年,有了孩子,我再過去幫著照看不遲。”安老太太說到自己的晚年,就嘴角噙笑。


    於此同時,她心頭還是有一片陰霾存在。那一個人,她也是沒有兒子,她的晚年如何安排?


    鬥了一輩子,老太太也覺得累。她晚年有依,想到舊事,更是隻有歎氣的。


    梅英揭簾進來:“跟舅老太爺的鍾化過來。”安老太太讓進來,鍾化進來叩個頭,笑道:“侯爺說晚上不來了,昨天說好和老姑奶奶用晚飯,現在竟然要食言。”


    安老太太微驚,本能地問:“家裏出了什麽事?”


    “家裏無事,是衙門裏出事。”鍾化道:“昨夜太子府上拿人,四姑爺也在其中當差。今天中午,宮裏發出旨意,讓大理寺、都察院、刑部聽太子府上話又拿了一批官員,上午又滿城搜索來著,”


    老太太更驚疑不定:“難怪我們在家裏也聽到外麵亂。”


    “說是走了什麽人,又走了什麽消息,城門早戒嚴,侯爺忙到午時三刻,才得用午飯,這晚上來不了,讓我來回一聲。又說,”鍾化笑起來:“侯爺說拿的人中,有文章侯的兄弟,文章侯才央求人到侯爺那裏磨了半天,侯爺因此讓我來說句要緊的話兒,這一次不是侯爺能寬放的,要看太子府上的意思才行。具體為什麽拿人,侯爺尚不能明白,就不敢答應文章侯。又怕文章侯府上要往這裏煩老姑奶奶,侯爺說,若是急得來了,可什麽也不能答應,也不能收禮物。”


    安老太太更疑惑了,賞鍾化錢讓他走,請來丘氏等一幫子老人,同她們商議:“出了什麽大事?侯爺能擔心文章侯府上來拜我?又是宮裏又是太子府上的,與不與侯爺相幹,我這心裏怦怦的跳,像有人在敲鑼鼓。”


    丘氏等人想了一想,謹慎的道:“文章侯府從老太太進京,就沒有來過人。必是大事,才能求到這裏!若要知道是什麽事,這也簡單,太子府上現是四姑爺當差的地方,請四姑爺來問問便知與侯爺有無關連。”


    安老太太急道:“我可等不得了,去個人,把我們家的四姑爺請來。若是他一時不在,就在那門上等著,就說,我請他來看嫁妝吧。”


    孔青就親自去了,把袁訓帶回來。


    紅花在窗戶裏見到,擺手道:“姑娘姑娘,姑爺倒又來了?”寶珠不信,湊過去看,見果然是袁訓往祖母房裏去。


    寶珠還不知道是老太太請的,她漲紅臉:“這個人,上午來,下午又來,”讓姐姐們見到說上幾句說想得慌,這臉上可下不來。


    她噘著嘴回榻上坐著,衛氏倒喜歡了:“姑娘正有事要找他,這就來了豈不是好?”寶珠想想也是,就讓紅花:“看著他來,請他到房裏來。”


    說過,若無其事,也不臉紅,隻是不拿眼睛看衛氏表情就是。


    表凶把榻上都睡過,寶珠對請他進房已有些習慣。


    袁訓正在回老太太的話,實話不好說,就隻打保票:“沒大事情,與侯爺半點兒扯不著,都察院是三法司之一,跟著忙倒是真的。”


    安老太太信他,這心放回原處。猶豫一下,還是問出來:“文章侯府上,又為什麽讓拿了人?”袁訓臉上就現出躊躇的神色來。老太太看在眼中:“你隻管說,我守口如瓶。”


    “倒不是怕祖母說出去,而是這話祖母就聽到,也不好和別人說的。”袁訓橫一眼齊氏等人,自作主張的吩咐:“你們出去,我單獨和祖母說話!”


    安老太太也沒有言語,齊氏等人就出去。袁訓上前一步,壓低嗓子道:“文章侯的兄弟牽扯在內,以我來看,倒沒有大事。我要說的,是關乎姐姐們名聲,”


    “快說!”安老太太一聽就焦急滿麵。名聲二字,殺人都足夠。


    袁訓就把夜裏吹曲子的事說了一遍,又把自己送寶珠回來發現,教訓韓世拓的事說出來。最後道:“是我不經心,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人,敢打這樣的主意。”


    安老太太滿意的不得了,嘉許的對著袁訓點頭:“好好,我也正要對你說,就是有時會忘記。三個丫頭雖不同父母,卻全是我安家的人,以後她們就嫁了人,過得不好也全是你和寶珠的事。寶珠丫頭不必說,心地厚道。如今看你也這麽經心,我真真的是可以安養天年了。”


    又讓袁訓看新嫁妝。


    院子裏過人,邵氏張氏全看得到。都暗想老太太的心,是偏得扭不過來,一個桌子,也要請姑爺來看過滿意不滿意,另兩個孫女兒,竟然像不是她的。這京裏的日子,可是一天也過不下去。


    見袁訓又出來,往寶珠房裏去,邵氏和張氏又歎氣,上午才見過,下午又見,這一對是怎生的緣分,一天倒要見上兩次,真是蜜裏調油一樣。


    ……。


    幾張房契,丟在袁訓麵前。寶珠還沒有說話,袁訓已知其意。明知寶珠置私房,也故意問:“這是什麽?”


    “讓你看好不好,看你可懂得鋪子房產?”寶珠微撇嘴。


    袁訓拿起來,裝模作樣在眼睛下麵瞅著:“好,但是請問,你要做生意嗎?我可不答應!”


    “我不做生意,就不能有間鋪子?”


    袁訓故意道沉吟:“若是嫁妝裏的……”


    “且住,這與嫁妝無關,是我的私房。”寶珠看袁訓的臉上傷,不過半天還沒有全好,更小嘴兒撇得高高的:“以後你始亂終棄,”


    臉上讓袁訓拍了一下,生氣地道:“你認字就認的是這樣的話?”


    “前麵還有王府的姑娘,不得不防。以後你不管我,這個可以傍身。”寶珠揉著麵頰:“可好不好?你得幫我請人,找管事的,別的事,就不用你管。”


    袁訓就再看看,又看清錢數問問還沒有付,拖長了音道:“不是讓我來付銀子當跑腿的,最後分花紅還沒有我的吧?”


    寶珠忍不住笑:“和明白人說話就是清楚,銀子不用你付,以後出息你也不能管,全是寶珠的。但跑腿,你最合適不過。”


    “全是寶珠的,寶珠又是誰的?”


    寶珠歪著腦袋:“寶珠麽,還是寶珠的。”見袁訓臉色酸酸的:“是嗎?”寶珠笑得彎下臉:“還有你,也是寶珠的。”


    “聽上去我像吃了大虧,出力還落不到一星半點兒?”袁訓把房契握在手中:“遇到你這樣精明人,我這老實人就認吃虧,得了,我幫你付銀子,以後總得分我一點兒,免得弄到一家人算出兩筆帳來。知道的說你小混帳,用丈夫朝前不用丈夫朝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黑了我的錢,還把我蒙在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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