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侯等人的馬車過來,南安侯見到袁訓更要笑:“小袁呐,送親的來晚了,也不能這樣的橫啊。”袁訓見到他卻不難為情,嘻嘻而道:“我這不是怕他不來。”鍾恒沛整整衣裳:“我不來?你送啊!”


    “你不來,還有鍾二鍾三鍾四。”袁訓不客氣回道。


    鍾恒沛啼笑皆非:“把你能的!”


    袁訓瞅瞅他:“你敢說你不來?”


    “我人都站這了,我還不來?”鍾恒沛說完,覺得好似兩隻鬥雞在鬧,擺手而笑:“算你狠!”在這裏,又忽然頓住。到此,鍾恒沛又明白了一件事,祖父說不用他照管姑祖母,他早有安排,卻原來是這個小子。


    他就對南安侯看看,南安侯也自微笑中。鍾恒沛恍然大悟中,對祖父翹了翹大拇指,再轉頭來罵袁訓:“我是嫡親的表兄,來不來,倒要你管!走開!幾時我要聽你吩咐辦事!”


    袁訓不敢置信:“你倒罵我?”


    “我是你表兄,怎麽不能罵?”鍾世子趾高氣揚。


    袁訓想想:“也是,那我讓你。”鍾恒沛笑噴掉:“你讓我?”袁訓抬手:“表兄是吧?進去張羅!”


    “小子,你還是讓他支使吧。”二老爺見兒子總是不贏,笑著插上一句。大老爺雖沒有兒子當世子,也瞅著袁訓直樂:“不做親時,也見過這小子幾回,那時不顯山不顯水的,沒想到這麽會說。”


    才說到這裏,見後麵又有馬蹄響,又來了十幾個人。這一行人有年老的有少壯的,有認得的親戚阮梁明兄弟二人,也有太子府上等不認識的人。


    有一個人,讓鍾家三老爺大喜,候在道邊兒就拱手:“老冷,你竟然也肯來?”冷捕頭對著袁訓努嘴:“我不來,你家侄女婿怎麽收錢?”


    三位老爺才要笑,袁訓鄙夷道:“我等下還帶你喝兩家酒呢,你倒不提?”冷捕頭嘿嘿著,南安侯來了興致:“你們去文章侯府?”


    “去,不去韓世拓怎麽肯?”袁訓說完,自己先覺得不是滋味兒。南安侯笑著提醒他:“他以後是你大姐夫,不可以再直呼名字。”


    “哈哈……以後真的是你姐夫了,小袁。”冷捕頭笑得不言而喻狀。袁訓對著他從頭到腳掃過,再冷笑:“你倒是什麽都知道!”


    聽這語氣,把自己真姐夫也扒拉出來了。


    真是不管京裏京外的事,能瞞過這老家夥的就不多。


    三老爺正在笑:“老冷,你知道的事情最多,我有事情要請教你,快進來我們吃酒,我們慢慢的聊。”


    一幹子人中,有容貌好的,有衣著新的,三老爺獨對衣著普通的冷捕頭殷勤不已,而冷捕頭也不謙讓,下馬對袁訓壞笑:“小袁,你外麵喝風吃雪,我可進去吃好的了。”袁訓點頭:“進去進去吧,哎,我說你留著肚子,我特地向太子爺討了你的假,可是要吃兩家的。”


    南安侯笑得吭吭,笑謂袁訓:“年青人,你這嘴皮子上,硬是一點兒虧也不肯吃。”


    冷捕頭卻會意:“不用你交待我知道。”在鍾家三位老爺陪伴下往裏走。


    餘夫人在一旁,大腦一片空白:“太,太子?”餘伯南歎氣,這竊珠賊姓袁的,後台硬得無法撼動。


    但見阮梁明下馬,就過去招呼。


    阮梁明旁邊是他的兄弟阮二,阮二公子正腆肚子和人得瑟:“我一甲第十九名,比,”偏腦袋尋找袁訓:“比袁家兄長多一名,哎哎哎,”那腦袋晃得跟撥浪鼓快差不多。


    別人都在笑誇他,餘伯南卻大驚特驚。


    他二甲還以為不錯,卻沒想到袁訓上一次中的卻是一甲。而阮二公子的一甲第十九名,又讓餘伯南無地自容。


    阮二可沒有才子名聲,竟然中得這麽高?


    莫非家中有名師。


    袁訓不屑:“小二,還有春闈呢。”


    阮二不服氣:“怎麽著,春闈你敢誇口折桂不成?”


    袁訓慢條斯理:“今年山西江南才子都來,你這十九名中的嗎,還算不馬虎。”阮二轉嗔為喜:“就是嘛,從你嘴裏聽到句誇獎話,還真不容易。”下一句,袁訓道:“這麽多才子在,我就不誇口了,我明年中探花吧。”


    “噗!”噴了好幾個。


    阮二年紀小,家裏還真的有名師在教,一跳起來揮動袖子:“你敢中探花,我就敢中狀元!”袁訓聳聳肩頭,就伸出手:“君子一言,”


    “啪!”


    阮二用力和他擊了一掌,小脾氣都上來,大聲道:“駟馬難追!”


    餘夫人還要再聽,見兒子悄聲推她:“母親我們進去吧,我們快進去吧。”再呆下去,活脫脫讓壓死還不知道壓到哪裏死的。


    袁訓倒不能說他狂,就是那阮家小二實在太狂。而這二小的狂,又生生把姓袁的襯得狂妄無比。


    姓袁的,讓你一個人門外麵狂吧,餘公子恕不奉陪。


    阮家小二跟在他後麵進去,因為狂話說了一大堆,還是眼睛朝天的進來。餘伯南憋住氣,論狂妄輸給你,明年我們考場見高低。


    而方氏母女,從南安侯府的女眷下車時,就趕緊的溜著牆根兒進去。袁訓眼角裏看到,自然是不攆賀喜的,由著她們早就進家。


    餘夫人進去後,也沒功夫尋方姨媽,另一個見到官老爺們多也是不敢。尋思著就看寶珠,這一看不得了,見寶珠滿身的首飾衣裳,竟然比以前出落得還要好。


    餘夫人這才後悔上來,四姑娘這樣一打扮,真的是個絕色。想想這得不到的氣上來,就想和袁夫人拌嘴出出氣。


    她才坐到袁夫人身邊,沒開始張口時,就見外麵一撥一撥的人進來,把餘夫人的眼光全吸引過去。


    先是老太太的姨表姐,再就是她的姑表姐到來,又有忠勇王府的小王爺們也和祖母一起過來,居然愛和袁訓等人打架的常權也到了。袁訓就端下巴,找阮梁明商議:“我辦錯事了吧?”阮梁明奇怪:“你還能辦錯事兒?”


    太子殿下不是總誇你。


    袁訓示意他看常權:“昨兒遇到梁山小王爺,他問我去不去文章侯府,他要拚酒。我說去!如今發現我錯了,怎地不讓他來這裏送份兒禮?”


    阮梁明失笑:“果然你錯了,難得你還有笨的時候!”


    “他的錢不送來,也是白花在和人打架上麵,這事兒我辦的,真是丟我的人。”袁訓歎著氣,見又有親戚中男人上門,又去迎客去了。


    來的這個人,是差點兒尋上掌珠的未來武狀元。掌珠看不上他,他半點兒無芥蒂,不管是寶珠出嫁,還是掌珠出嫁,都親身來到,又家底子厚實,還出一份大禮。袁訓見過他,自然是殷勤往裏相讓。


    安老太太一見到他,就讓他坐身邊,眉開眼笑問他:“我的兒,你習練的怎麽樣?不要傷了力氣,都說明年的武狀元是你的一定是你的,我等著為你擺酒接風。”


    邵氏明知老太太是有意,回到房裏也不敢告訴掌珠。


    阮梁明再進來時,就見院內院外全是熱鬧的。


    房裏,是老太太笑聲高揚:“這武狀元啊,我們家明年也能出一個了,”她生怕說低了掌珠聽不見。


    而院子裏,是自家弟弟阮二高聲大氣:“這一甲第十九名啊,可是這樣中的……”董仲現對阮梁明揉鼻子做怪相,見過得瑟的,沒見過你弟弟這麽會得瑟的。


    “我這一甲十九名……”


    餘伯南也想抱頭逃跑。


    餘夫人左看右聽,眼珠子和耳朵基本都不夠使。她進到這個房裏是做作怪的心,但見老太太對她淡淡,心中更不服氣地想挑剔出些毛病來,就想往掌珠房裏去。


    才要動身子,卻見袁夫人站起來,含笑道:“老太太,我去看看大姑娘,和她說說話兒。”安老太太對她更是客氣得快彎腰,要喚梅英陪著去,又嫌梅英太年青,陪這等高雅的親家,還是穩重些見過世麵的人好,就喚齊氏和另一個媽媽田氏:“陪親家太太走一趟。”


    餘夫人看著動氣,怎地不找人來這般客氣地陪我?此時要走,倒像陪袁夫人過去,餘夫人就惱怒不過去,還坐原地。


    見袁夫人一起身子,房中女眷們凡年長的,都含笑對她點頭,凡中年的,或年青的,又都站起身子,又把餘夫人氣了一個倒仰。


    我兒子中了二甲,知道嗎?二甲二甲呀……就把個報捷條子取出來,拿在手中玩弄。


    今天來道喜的,不能說再沒有像方氏餘夫人這樣的人,但此時坐這裏的,卻皆是素養高的女眷。


    見到餘夫人麵色先就不是謙恭的人,又介紹過是外省客,見她此時作派,都心中有數此人全無做客禮貌,就都不去兜攬她的話,隻閑說自己的。


    忠勇老王妃對著袁夫人背影笑道:“這門親事,不想真的是你們家做成了?”老太太的表姐,嫁到董家的董老太太手指她取笑:“偏了別人家,你再難過有什麽用?”老太太就嗬嗬笑起來。


    “真是的,這袁小子是個孝順的,上科秋闈時,我們家還打他主意,又族裏也有人下考場,就一並的把他名次也抄了來,見他中得高,我們王爺還說他青眼加得好,這一加,倒是為親戚加的。”老王妃自己嘲笑。


    就有不知道的人打聽:“上科的秋闈,怎麽上科不中?”


    “不是說他孝順,上科春天時氣不好病得多,他母親病了,他侍疾不肯去考,說就算考中,卻不能陪伴母親病中,這官不當也罷。”


    餘夫人這才明了,原來是這樣。滿心裏就羨慕起來,很想說幾句自己兒子也孝順的話,又偏生找不出來比這又大又好的,她悶氣上來,伸頭見袁夫人已進入東廂,就起身也過去。


    掌珠房中坐滿了人,皆是表姐妹們。見到袁夫人進來,又見到又一位夫人進來,就都讓座。餘夫人見她們待自己和袁夫人相差不多,這才覺得扳回幾分臉麵。


    三老爺最小的女兒憨然在笑:“總算我能見到一回新娘子梳頭,”寶珠成親梳頭,瑞慶小殿下霸在房間裏,姐妹們皆不敢進來。


    說到這裏,寶珠見婆婆進來,也就過來問候侍候。大老爺的小女兒就指住她笑:“她們在說你呢,而我呢,又想問問你了,上一回殿下送你的親,可吃醉了?”


    寶珠活潑地道:“公主殿下隻喝多了茶水,隔一天讓人告訴我,說她好幾天不想再喝茶。”大家嘻嘻地笑,餘夫人幹瞪著眼不相信,想你們這些人全是哄弄我呢,見我進來,就說些公主殿下的話,公主殿下是什麽樣的人物,我戲台上見得多了,怎麽肯送你的親?


    再說送親哪有女人送?


    真是坐哪裏聽到話都不痛快,這安家的人和安家的親戚,竟然是安排好的,一個一個的同著自己過不去。


    餘夫人生氣地想,我就不走,我就坐這裏聽你們還怎麽吹牛?


    幾時吹炸掉我才笑,不但笑,還要笑回到小城裏,讓認識的人都笑笑。


    見寶珠親手給婆婆點了一道金桔茶送過去,恭敬地道:“這個開胃氣,等下多吃杯酒才是。祖母聽說母親來,問奶媽您愛用什麽,又見忠婆也在,這是素知母親脾胃的人,正勞煩忠婆說母親愛吃的菜,讓廚房在做呢。”


    袁母莞爾:“老太太拿我當外人,客氣呢。”


    而另一邊,丫頭給餘夫人送茶。寶珠又在道:“新下來的幹果子到了,椒鹽的,姐妹們說起殿下,我就想了起來。小殿下最愛吃這個,我要些回家去給她留著,隻不知道她幾時來?”袁母想想:“上回吵著要吃涼酥酪,因怕鬧肚子不敢給她吃,一氣走了說三五天必來,總是明天不來後天出來。”


    說到殿下,房中人皆屏氣聽著。


    餘夫人忍無可忍,你們全是說給我聽的,當我不知道,就越吹越大氣。當媳婦的沒見識亂說也就罷了,這當婆婆的也跟著來了。


    我知道了,這是不要我家兒子,就沒完沒了的在我麵前亂顯擺,當我鄉下人聽不明白嗎?


    就惱火地陰陽怪氣道:“四姑娘,你們婆媳說話,可真是能套到一起呢?”


    寶珠也火了,她本在外麵,但見到餘夫人跟在婆婆後麵進來,就怕沒好事,忙著進來看,果然這位夫人開始了。


    寶珠也是一樣的生氣,因我拒了你家的親,你就不肯放過是嗎?


    她不悅地道:“夫人說話我竟然不懂,又是說了什麽,套到了一處?”餘夫人見她有頂撞之意,大為得意,再撩撥道:“我說四姑娘,你成親後可大不成人,待客也不如以前了?”


    寶珠到底年青,又因餘伯南的事總在袁訓麵前抬不起頭,而她又做錯了什麽?


    今天更好,這位夫人把她的婆婆也一起放進去說,寶珠麵上惱了,才惱上來,袁母瞅她一眼,這一眼不動聲色的,瞅得寶珠背上一寒,自知心氣兒不平,忙垂上頭,往後退了一步。


    餘夫人這就得意到不行,更是嘲笑:“嘖嘖,你還真會扮孝敬……”


    房中姐妹們全愕然,這是什麽客人?全無一點兒做客的道理。


    掌珠是新娘子不好插話,但是氣得胸口起伏,怒目瞪視過來。


    獨有袁母心平氣和,袖子裏取出一個小小錦匣,走到掌珠麵前打開,是一枚鑲紅寶石簪子。簪子是赤金,有三兩根細簪粗細,寶石生輝,有黃豆大小,血色般濃豔。


    餘夫人張開嘴,已約摸估計這簪子的價值。


    她再看向寶珠的首飾,見那紅寶石如玫瑰,黃寶石又澄澄……餘夫人更是冷笑,假的!當我們外省人沒眼光嗎?一定是假的,不然誰家的婆婆舍得給媳婦用?


    看她自己,倒是不用這些寶玉等物。


    掌珠的淚珠兒,緩緩流出。


    她看得出袁親家太太給自己的這根簪子,價值在她的所有首飾之上。而且這簪子又是舊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會是老祖母給的,也是掌珠極漲臉麵的事情。


    她鄭重而又悲戚,鄭重是為了道謝,悲戚是為了自己尋的這門親事看似風光,以後歲月卻不可知,又有四妹妹和婆婆和睦在眼前,更添她的一層壓力。


    她跪了下來,端端正正叩了頭。


    邵氏聽到事兒,就往這邊趕時,卻見寶珠送婆婆出來,邵氏也雙膝跪下,不管不顧的給袁母叩了一個頭。


    寶珠見此情景,是怎麽想的呢?


    她想到了自己的鋪子。


    而張氏是同邵氏一起聽到的,丫頭回話:“親家太太給大姑娘添箱。”張氏也就攜著玉珠來看了,對玉珠道:“你看你看,這書有什麽用!有錢才真是有用,想怎麽用就怎麽用,想怎麽得感激就怎麽得感激。”


    玉珠忍不下去了,就問母親:“怎麽倒這樣的說人家?”女兒那微怔的眸子,看得張氏沮喪無比:“玉珠啊,你可尋一門好親事才行啊。”


    而寶珠想的,也是和張氏一樣,她自然不腹誹自己婆婆亂得感激,而是走到一旁撫衣角尋思,鋪子裏今年能分多少錢?


    到時候可還能幫著姐妹們一些?


    隨即,又:“啐,怎麽能認為姐妹們以後不如自己?”


    她站在一角的紅梅旁邊,一個人自言自語著,本以為隻有她自己在,卻沒料到頭頂上飛下來一句話,那人悠悠道:“你還是這般的好心。”


    寶珠抬頭看時,見她站著的地方上方,欄杆上麵有一個人探下身子,那個人溫文儒雅,卻是馮家四少。


    馮四少目光有神,那焦點所凝結的一處,直對上寶珠眸子。


    這樣看人,是他以前從沒有過的,但寶珠沒放心上,反而有遇到故人的欣喜,笑道:“你在那上麵做什麽?”


    那個方向是欄杆盡頭並沒有路,寶珠沒想到還有人會站在這裏。


    馮四少這才慢慢有了笑容,他沒有回答寶珠的話,而是在北風中清晰的道:“寶珠,你愈發的漂亮。”


    “啊?”寶珠微驚,才想到這一位也是向自己求過親的。隨即意識到他站在這裏,應該是有意來窺看自己。


    寶珠就責備道:“不該偷看偷聽才是。”


    馮四少雙手扶欄杆,把身子更往下伸了伸,他的一角衣襟從欄杆中垂下,隻有他衣角,還是他慣常的顏色,是寶珠熟悉的東西。


    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全都讓寶珠陌生之極。


    就是他的腔調,也帶著說不出來的怪異感。馮四少輕聲道:“若是嫁給我,你也會是現在這樣的好!”


    寶珠凝住。等她回魂,就懊惱上來:“你!怎麽輕薄起來!”


    馮四少眸光深深,又問道:“我說真的,你信不信?”那眸中的灸熱讓寶珠張口結舌,這個人莫不是瘋了?


    袁訓就在此時過來,他轉過拐角,出現在馮四少一側,負手挑眉,淡淡道:“哦?你的舊相識還真不少?”


    寶珠才要解釋,又想到表凶他都知道餘伯南,還有什麽會不知道呢?就直直看著他,一句話不說。


    馮家四少在寶珠的印象裏,是斯文和溫厚的,幾乎沒聽他說過難聽話。


    可他在寶珠閉上嘴後,即刻冷笑,譏誚地道:“你雖得意,卻還能把青梅竹馬全抹殺!”下巴一抬,從袁訓身邊揚長而去。


    袁訓和寶珠全呆住!


    幾曾見過不忘記人家媳婦,還要對人家丈夫這樣說話的人?


    等他們醒過神,那“猖狂”地馮家四少已經不見人影,袁訓一臉氣急敗壞,欠身子對寶珠道:“這是什麽話!他怎麽敢對我這樣?”


    寶珠卻對他輕輕地笑了笑,袁訓板起臉:“你還敢笑,反了你!”寶珠道:“過來,”袁訓一愕:“什麽?”


    “我說你走近些,”


    袁訓依言往欄杆處再走一步,衣角也垂了下去,寶珠踮起腳尖,吃力的抬高手為他撫著衣角上一處汙灰,不知哪裏沾到的,有些難擦,寶珠就用自己帕子擦了又擦,端詳過,才鬆開手,但臉蛋子上因高抬手,已憋出一片紅暈。


    這紅暈比紅梅還要水靈。


    袁訓早就不再生氣,笑意盎然往下看著。寶珠呢,笑盈盈往上麵看。兩道眸光膠著了有片刻,袁訓才悄聲道:“等我晚上再和你算,”


    寶珠嬌嗔:“那,可不許弄得人家又……”


    “又什麽?又求我是嗎?”袁訓調侃著,大有就此心動就想下去之意,可又歎氣:“還要待客,”他把紅梅掐上一朵,對著寶珠發上一擲,笑著離去。


    寶珠則目不轉睛,直到他走得看不到,才撿起那朵落下的紅梅,身子還彎著,就在鼻端嗅了嗅。


    另一片衣角,就此出現在眼簾內。


    餘伯南歡歡喜喜在十幾步外。


    寶珠忙對欄杆上看,餘伯南笑道:“他走了,不會看到。”這話說得像有私情,寶珠微紅了臉就要避開。


    “寶珠,別怪我母親。”餘伯南的話從後麵過來。寶珠這才停下,回身輕咬嘴唇:“可是,她欺負我婆婆可怎麽是好?”


    餘伯南的笑眸一直鎖住她,放低嗓音:“差一點兒,她就是你婆婆。”寶珠就正色了:“這話不該說!”


    今天是怎麽了,一個又一個的全出來欺負她。


    “我想說的是,寶珠,你在哪裏,我就陪你在哪裏,你有事情要找我,也就方便。”餘伯南飛快說完,逃也似離去。


    寶珠呻吟一聲,哭笑不得的撫著額頭,今天這是怎麽了?今天是姐姐桃花兒動才對啊。


    她穿過回廊,又見到方姨媽母女。她們不受掌珠待見,就在小花廳上吃東西。可能是那盤子好,方姨媽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把其中一個塞到懷中。


    寶珠鎮定的裝沒見到,而又見到袁訓出現在一側,也若無其事的收回眼眸,也是一樣的裝沒見到。


    寶珠為他驕傲起來,隔著人輕施一禮,嬌羞的飛了一個眼波過去,再就不管他是什麽神色,匆匆走開。


    她們若是有,還會偷拿嗎?


    寶珠因不在房中,也就沒有聽到方明珠的話。


    方明珠是惱得眉頭都紅起來:“又做這些事為什麽!還嫌別人笑話我們的不夠!”方姨媽不以為然:“我們又沒有空著手來?”


    “可祖母不是會送你銀子!”方明珠手握著瓜子兒,對著外麵熱鬧的人茫然了。這到處的喜字,是從小就是死對頭的表姐成親。


    表姐嫁的是小侯爺。


    表姐的嫁妝分外整齊。


    表姐的嫁衣……


    方明珠忽然很想痛哭,很想問問母親。你說全為著我上心,那我的嫁衣呢,嫁妝呢……都在哪裏?


    母女全是愛陪著老太太坐,裝姑娘奶奶的人,該做的事情都沒有做。


    ……


    這個時候的文章侯府,也是熱鬧異常。文章侯四兄弟總有一幫子人同僚,又有一幫子親族。男人們在前麵忙,後麵女眷們也一樣的忙。


    四太太蘇氏貓著身子,又一次伸頭從窗戶縫裏去看新房中的東西,小聲道:“書架,是花梨木的,我的乖乖,倒給他辦得這麽好?”


    她後麵是二太太於氏,握著個筆把四太太報的在紙上抄下來,亦是生氣:“所以他不肯先給我們看不說,還讓人守得鐵緊!”


    別人家的新房,都是親戚們家裏人幫看著弄好,而這個家裏倒好,從收拾新房開始,就每天鎖著,搬什麽東西去,也總是背著別的太太們。


    “又一個,我見到了,這不是老太太房裏的箱子,紅木的,重新漆了,嘖嘖,他這是成親,還是攢私房?”


    於氏再次寫上,又冷冷道:“他有張良計,我們也有跳牆梯。不讓我們看,偏要來看看!等別的小爺姑娘們成親,這就是例子!”


    數一數自己抄的,見一張紙上已滿,於氏抽涼氣:“這以後就全是他的了!這不是把老太太房裏全搬空!”


    “哼!我們的老姑奶奶,我去見她幾次,她還跟我裝模作樣,說什麽權當她沒有娘家!我說你再不管管,就真的沒有娘家了!全讓搬到安家去了!二嫂再記上,這又是老太太房裏的,是老太太過節時擺的,紫檀木山水小屏風,哼哼,這世子就他一個人能當嗎?他要是不當,你兒子不會當,我兒子不會當!”


    四太太蘇氏都快對著東西怒不可遏。


    二太太於氏聽她說的不像話,但並不阻攔,反而陰陰地道:“就是這話!都能當的,可就一個不是?誰叫大哥是大哥,世子是頭一個出娘肚子的呢?”


    “論起來二哥大哥差不多大,成親也差不多時候,二嫂你肚子太不爭氣,竟然生在他後麵!要是換成是我…….”蘇氏越說越不像話。


    於氏心想這個人真會說糊塗話,就故意問:“是你又怎麽樣?把肚子裏孩子不到日子往外提溜?”


    你也不是過門兩年後,才有了孩子。


    蘇氏啞口無言,繼續扒在窗戶上報家什。後麵,跑出來她的兒子,攥著一個糖葫蘆,見到以為是在玩,就拍手大叫:“母親和二伯娘在偷東西呢!”


    “哎喲!”蘇氏做賊心虛,腳一滑,扭了。疼入心扉時,她才看到隻有自己兒子。尋來尋去,身邊沒有東西,窗外是後廊,掃得一片兒樹葉也見不到。拔下一根簪子就扔:“混叫你娘的!滾,去找你爹!看著他別相與混帳女人!”


    那孩子還不大,卻早知道錢好。見簪子落地,拾起來就走,歡呼道:“換果子去嘍。”蘇氏急得在後麵大叫,要追,人還站不起,隻對著兒子背影痛罵:“給老娘送回來!你個作死的,這麽點兒大就知道要錢,真是你爹的賤種!”


    於氏皺眉:“四弟妹,你罵得可真是別致!”蘇氏正氣頭上,橫她一眼,撫發冷笑:“二嫂,你有和我計較的,倒不如拿著單子去找那該計較的人!”於氏想想也對,道:“這些樣子足夠去問老太太的!


    一扭身子走了。


    “哎,我說你倒是不管我了,”蘇氏手撐著地板,咬牙吸氣:“我的娘,鑽心的疼。”於氏道:“我給你叫丫頭,”握著紙筆就繞出樹去,隨即,她愣住!


    新郎倌兒,韓世拓早候在這裏,雙手抱臂鄙夷地道:“我守株待兔,還真的有野兔子到來!”於氏大怒:“你敢罵長輩?”


    手頭一空,是紙張讓韓世拓抽走。他看上一眼,幾下撕得粉碎,把碎紙屑對著於氏一砸,落了於氏滿頭滿臉,韓世拓才暴怒道:“我罵你!老子還打你呢!以後你兒子成親,我也這樣著還你!哼,我當你們是長輩,就不當長輩也是女人!幾次三番的,我沒有理會過你們!越發的上來!老子告訴你,”


    他手指於氏:“這個家以後是老子的!凡有的東西,也要先緊著老子用!你不服,再敢搗一絲的鬼!別叫我當場掀了你的王八蓋!”


    說過,怒氣衝衝走過於氏身邊,衝到還坐在地上起不來的蘇氏麵前,對著蘇氏臉就是一口:“啐!不要臉的下賤貨!”


    再回來,對於氏橫眉怒對,吼道:“老子候著你們,就怕你們不敢再招惹我!”


    他以前是和稀泥模樣,再不然就是嘲笑謔罵,像今天這脾氣還是難得而發。把於氏震得原地呆了半天,直到蘇氏嚶嚶哭聲起來:“這個殺千刀的,他啐了我一臉臭唾沫星子,這個該死的,你眼裏還有你四叔嗎?……”


    於氏顫抖一下,這也是個不吃虧的人,對著空徑跳起來就罵:“信不信我送你祠堂裏動家法!”而衣上,幾片碎紙飄然隨著罵聲而落。


    “走!去見老太太!”於氏這一回很有義氣,回頭去扶蘇氏。扶了半天扶不起來,倒把自己累到不行:“哎喲喂,你倒有這麽的胖…….”


    蘇氏翻臉:“你生過孩子不胖?!”


    兩個人對坐著在地上哭,見於氏的貼身丫頭找來。於氏擦拭淚水:“翠草,快幫我扶四太太。”翠草怯生生地卻先道:“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大發脾氣,讓人拿太太們去呢。我聽到了,就先來報個信兒。”


    於氏狐疑:“拿我們?”


    “世子爺去發脾氣,說以後有官他一個人做,又說他娶這門親事費了無窮的心事,花了成堆的錢,為的全是和姑老太爺修舊好,為的全是大家好。可太太們當賊呢,在他新房裏偷東西。他說丟了銀票,又丟了古董,說等成過親,就好好的太太們算。”


    於氏柳眉倒豎:“這個……”想說無賴,又想他本就是個無賴;想罵潑皮,再一想今天來的世子爺客人中,還真的一幫子潑皮;又想說該死,卻偏偏人哆嗦起來,哆嗦半天,隻出來一句:“誰拿了他的銀子?他這門不是鎖上的!”


    見衣裙晃動,又出來一個人。


    文章侯夫人鐵青著臉過來,帶著幾個丫頭仆婦。主人在前,仆人在後,活似擺出雁翅大陣,侯夫人冷笑連連:“喲,這不是二弟妹和四弟妹嗎?這是怎麽說的,太太不做要當賊!走吧,別當了強盜占盡便宜還當哭喪星!老太太要見你們,”把臉一翻,怒容道:“我們到老太太那裏去說個明白!”


    “去就去!誰怕你!”四太太一挺腰子,話是很硬,就是腳跟不上,又堆下來呼痛:“哎喲,我的腳喲,”


    “菩薩有眼,菩薩報應!”侯夫人不依不饒:“走,有能耐當賊,沒能耐理論嗎!”


    老太太卻不是她房裏,她也同樣的在冷笑。這成親的當天,這一家子女眷個個都在生氣。老太太對麵,是虛弱的老老太太和繃緊臉的南安侯夫人。


    “怎麽著,姑奶奶今天回來,是肯和和氣氣喝喜酒的?”老太太孫氏手數佛珠:“我不問個明白,還真不敢相信!”


    南安侯夫人怒道:“我回來看母親!你要怎樣?敢嫌我進門不成?隻要母親在一天,我就得回去看視她!”


    “這攆小姑子不進門的事,是你做下的,我可不會做!”老孫氏針鋒相對,老老太太虛弱而又痛苦地道:“別說了……”


    南安侯夫人則嘴唇動著,不知道在憋什麽狠話。


    老孫氏不容她出來,緊緊不丟自己的話頭:“不過姑奶奶你那小姑子呢,人家有兄長疼,索性的,過節也不在家過!姑奶奶你呢,若是今天把我惹火,我把你攆出去,你兄長命短可早就歸了西,有誰為你過節!”


    “你!”南安侯夫人額頭青筋都爆出來。


    “別說了,”老老太太流下淚水。


    老孫氏不理睬她,再對南安侯夫人道:“我做事留一線,而你呢,今天給我安分在這房裏陪著母親!別當我不知道你的性子是壓不住的,是一輩子不讓人的!不讓得你丈夫也不貼你,不讓得半點氣沒掙回來!……”


    南安侯夫人眸子一片血紅,又咬出嘴唇上一片血紅。


    “母親,”外麵有人哀哀的喚著。


    老孫氏就出去,見侯夫人怒容而來,而二兒媳四兒媳則是狼狽而來。蘇氏見到老孫氏就痛哭流涕:“我的母親啊,我讓您的好孫子給打了……”


    “放屁!”老孫氏暴躁罵道:“今天是世拓親事!誰敢搗亂的,我就亂棍轟她出去!”蘇氏一怯,後麵的哭全壓回肚子裏。


    而南安侯夫人在房中怒:“這是說給我聽的!”


    “不管是誰,都給我聽好了!”老孫氏在外麵又是一句暴喝:“管你什麽天王奶奶菩薩娘娘的!今天是喜事,都給我精神點兒!會笑的就笑!不會笑的,滾回自己家裏,別攪我府中的好事情!”


    南安侯夫人氣得要衝出去,可衣袖死死的讓老老太太揪住,老老太太眸中滾下混濁的淚水,用原籍稱呼叫她:“囡啊,不要去了,你就做件體麵事情吧……”


    “您也這樣說我?”南安侯夫人大慟傷心,她站在母親床邊,渾身不可遏製的顫抖,淚落如雨:“這親事是誰許的,是誰指他給我看,說他少年英俊,又前程似錦?是誰對我說貴妃娘娘指親事,他蔫敢不從?又是誰,讓我到他家裏先要抖起來,萬不可給太妃丟臉麵…….”


    “囡啊,爹娘心疼你才說這樣的話,可做事的,卻是你自己啊……”老老太太並不怪女兒責問,而是滿麵憐惜,她的神色中總是帶著,我要是走了,你可再沒有地方可去的憐惜。


    南安侯夫人痛哭失聲:“不不!我不能!這親事不能成!”


    ……


    下午的吉時,花轎在震天響的鞭炮中上門。新郎倌兒一出現,還是獲得喝彩聲。韓世拓本就俊美過人,又比袁訓多出幾分成熟,又仕途上並不順利,,隱意識中還有一分兒滄桑,幾下裏全混在一處,又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儼然一個傾國傾城的美男人。


    邵氏見到,也有幾分得意,我這女婿生得還挺體麵。


    而對老太太見禮時,老太太也笑容加深,她卻在想,這真的是報仇麽?還是少一門仇人?在別人看來,也像是老太太在得意孫婿。


    寶珠無意中遇到袁訓,見旁邊人都看新郎,就悄悄道:“哎,比下去了,”袁訓還以打趣,四處亂看,自語道:“這王府的人今天來了不少,這王府的姑娘卻在哪裏?”


    他無意中說到的,恰好是忠勇王府的人在這裏。


    寶珠黑著臉兒,把他衣袖一扯:“別看了,再看還有老虎呢。”夫妻不好久聊,這就分開。


    新娘送出,登上花轎。梅英捧著個東西,用紅布蓋住過去,欠身進轎內,笑道:“姑娘大喜,這件東西請姑娘帶去,早生貴子才好。”


    掌珠就以手抬抬蓋頭,另一隻手來接,卻見是一個錦匣,自是祖母給的,心頭一暖,又愧又內疚:“多謝姐姐,請姐姐告訴祖母,多保重身子,不要再為我生氣才好。”


    梅英縮身,轎簾縫上,起轎出門,直到上了路,掌珠才打開錦匣,這一打開,她又淚珠兒滾落不停。


    這匣子裏一式七個大小金鎖,是和寶珠走時給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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