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的家是侯夫人在管,但老老太太和南安侯夫人相繼去世,來往的銀錢和送的東西多,二太大和四太太自然是盯著的,侯夫人自然是不服氣的,老太太孫氏為了避免辦著喪事呢,媳婦們還爭執讓親戚們笑話,她也來摻和一腳,管本月的賬目。


    韓世拓又覺得送輔國公和陳留郡王東西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這份兒東西自然是由公中來出。又有四太太才說過她去守住帳房,韓世拓雖然混,送國公和郡王東西卻是件大事情,不能再把吵鬧夾在中間,這裏麵可牽扯到他的前程,就帶著掌珠先來見祖母和母親。


    老太太孫氏和侯夫人、二太太三太太坐在一起,說的無非是下葬那天的安排,怎麽起棺去家廟,得動用多少人手抬棺,親戚們看著才認為子孫孝敬,又有多少家人舉哀,多少家人跟隨,這筆兒錢從哪裏出,家裏實在沒有,就從先收的客人銀錢上支用出來。


    文章侯府四兄弟不齊心,除了文章侯母子,別人包括韓世拓和侯夫人都是往腰包裏扒拉錢的,老太太是母親,看著兒子們鬧,媳婦們攪,痛心卻又無力扭轉。文章侯身為長兄,不想承擔責任,也承擔了這幾十年,他左和一把稀泥,右糊一把牆土的,也是管不住家人。文章侯府雖然沒到衣食不周的地步,但出來一件大事,如婚喪嫁娶中任一件,再或者宮中要有哪位娘娘過個壽送個二、三千兩銀子什麽的,都有些支用不動。


    但外麵的排場,一天三餐裏每房頭各幾個份例菜,倒還富足。


    二太太想著家裏的這些“內幕”,又覺得生氣。此時四太太不在,二太太就得自己開口。不過她想說的話,就是四太太在,二太太還怕她說不好,還是自己說的更周密。


    “母親,”二太太陰沉個臉:“怎麽就沒錢要動用別處的呢?祖母是年高有壽的人,一直病臥在床,這份兒銀子就沒有早準備下來嗎?”


    老太太對她也一樣的不悅,又加上連天的傷痛,到底是家裏去了人。去的那人還在的時候,老太太也怪她偏心,怪她不管女兒。可她真的去了,在女眷們心中是家裏少了一大份兒的人。那不是個下人,好歹總是自己的長輩。


    又見二太太來糾纏,老太太心中一痛,手捂胸口覺得難受上來,斥責的話就噎在嗓子眼裏,停上這麽一停。


    侯夫人也累了,她是宗婦,應酬上比弟妹們忙碌一百倍。此時聽見二太太又有爭辯的意思,侯夫人也不想和她再吵,沉著臉也不說話。


    現放著婆婆在這裏,她不說話,侯夫人想我又何必惹這個城府鬼兒?


    是三太太回了話,三太太歎氣:“二嫂,為老老太太事存著五千兩銀子,前年二嫂當家的那個月,二哥出了件事,支用五百兩;沒過兩個月,宮裏接連沒了兩位娘娘,全是有寵的,外麵老爺們都說娘娘的外戚聖著高,可是不能冷著,兩家加起來又送了兩千兩銀子,又有……”


    老太太念佛,她從來佛珠不離手,這就鄭重莊嚴的宣聲:“阿彌陀佛,”在心裏解氣的罵,菩薩有眼,我不駁你,自有別人駁你。


    可憐我哪裏還有力氣和你去辨?


    侯夫人也解氣,暗想這錢去了哪裏,還還是大家一起用掉的,說起來二老爺這一回用的算多的,可他身上有事情,不幫他總不能幹看著?


    侯夫人總想當個好大嫂,但弟妹們總讓她不能如意,不論大事小事就這種大家不服她,她又訴冤枉的格局。


    見婆婆念佛,侯夫人也雙手合十來上一句。二太太氣結,又覺得三太太自從世子媳婦進門後,就不聽自己的,惱得瞅住她,勢頭都對住三太太一個人,直著眼睛問:“好!這錢算是有數了!那我還要問你,姑母是鍾家的人,這抬棺的錢和人也要我們出嗎?”


    老太太忍無可忍,冷冰著臉開口:“老二家的,你姑母的事情一出來,你姑丈當天就來見我,把使用的銀錢和人說得清清楚楚。”


    二太太說一件事,觸黴頭一件,又連日也勞累上來,城府也不要了,陰沉也拋開,火道:“他就什麽!”


    老太太狠瞪她一眼,惱怒著先罵起來:“你姑丈分明是好親戚,都是讓那死去的人害的,又有你們都不約束丈夫嗎?以前慫恿你大哥鬧的,頭一個就是老二!”


    老太太不怎麽發脾氣的人,偶然來上一回衝冠怒,二太太也隻能偃旗息鼓,悻悻然先把自己火氣壓一壓,沒好氣地道:“您老人家又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姑丈他說的話才最要緊不是。”她拖長了腔:“這牽涉到姑母那天怎麽動身是不是?”


    三太太也沒聽說過,請老太太快說才是。


    老太太歎氣:“說起來,妹夫倒真的是個周到人。當天他來見我,對我說以前好也罷不好不罷,但你姑母嫁到他家的,他認的。他說出殯那天,抬棺的人本應該從南安侯府出,摔孝盆的也應該是鍾世子,可想到死去的人對他們都沒情份,真的全是鍾家的人出來,怕死去的人死了怨氣還不解,在地上不安寧。”


    二太太撇嘴:“他這還是罵我們不賢德呢。”


    “你管他罵什麽去!他肯管就好!”老太太又要罵,再才冷笑以對媳婦:“回想幾十年,又見他這麽通情達理的,我知道你們不愧,”


    從侯夫人開始,到二太太三太太全紅下臉。


    “我愧上來,說不必,她的東西全給了世拓,自然件件由世拓承當。你姑丈說他要分擔,他出銀子錢。”


    二太太三太太忙問:“出多少?”


    家裏每個房頭的使用衣裳,都有一輩子的。可外麵流動的錢,卻從來不足。也難怪她們著急。


    老太太伸出手指比了一比,三太太感歎:“這也算好的了,可憐姑丈一生沒享過姑母的福,她走了東西也沒落下,卻還要出這些錢。”


    這筆銀子把二太太堵得無話可說,她又明知道南安侯不缺錢,出這筆銀子隻會讓南安侯更體麵,而南安侯的體麵,將又是文章侯府的難堪。


    二太太見有錢,還是氣怒攻心上來。她不假思索又挑了個刺:“摔孝盆的怎麽是鍾世子,應該是身為長房的大老爺才是?”


    老太太、侯夫人、三太太異口同聲反駁二太太:“世子還不好嗎?”以後是世子承擔家業,世子出麵代表的是南安侯府。


    再說那大老爸,他肯出麵嗎?


    老太太冷笑:“以前老爺們罵得人家可不輕?”文章侯兄弟不服南安侯妾生子,大老爺是跟著南安侯任上生的,回京後讓韓家兄弟到處大罵:“不是我姑母肚子裏出來的,這輩子別想上台盤。”


    侯夫人歎氣,又道:“南安侯府三位老爺全丁憂去官,聽說皇上還說了一句,說這兄弟三個人守嫡母之喪,全是賢德的人,還賞賜了東西。”


    二太太真正悲憤了。


    守嫡母的喪,有長子一個人就行了,犯得著一古腦兒全跟上來。全跟上來,還不是給外麵人看的。


    你們犯得著兄弟全辭官,顯擺著你鍾家滿門是人,我韓家自然全不是人。


    這個對等本身不應該成立,可有以前彈劾來彈劾去的舊事在那裏擺著,自然就鍾家全是人,韓家都不是人了。


    二太太就差惱得一頭栽到地上,三太太想想前情後事,也跟著歎道:“不容易啊,換成別人家裏,怎麽肯三兄弟全辭了官呢?”


    這房裏的話頭兒總和二太太不對,二太太忍氣閉嘴。鍾家三兄弟辭官又有什麽?他們一共四個兒子,大的是世子,二的在外麵做外官,因為做外官道兒遠,夏天棺木不能等,二爺鍾行沛就沒回來,七天的功夫,馬也跑不過來。


    第三個第四個,全是科舉上有名的。他們還愁什麽?騰出地方來讓兒子們也應當。雖然皇上才不會這樣做,你們家騰出來的官,給你們兒子當。


    但二太太一肚子的怒火,不讓她發泄發泄,她離暈過去就不遠。


    難得有片刻的安靜時,韓世拓和掌珠夫妻上來,把送禮的事情告訴一遍。所有的人都是願意的,二太太更氣得怔住,心想他們又攀上了郡王。她想到自己丈夫年前年後打點做外官,苦思外路的郡王沒有一個是熟悉的,公文上來往倒有,那公文也隻是發給郡王的書吏,再由書吏回複。


    這求不得的郡王,現在又成了世子媳婦親戚的親戚,可把二太太又氣了一回。但這是正經事,卻又沒法子駁回。說到底,世子和郡王相交,對全家都有好處才是。


    至少上門去見郡王,也算熟悉的人。


    二太太就不說話,也不幫著出主意,隻聽著他們在盤算送什麽。見說來說去總不合適,二太太嗤嗤冷笑,正想說句壓乾坤鎮局麵的話。掌珠不疾不徐開口:“依我說,是我的親戚我知道。四妹妹交待我,絕不是送金的玉的古玩寶貝,不過是親戚進京,不走動總不合適。”


    “是是,”從老太太開始,先喝聲彩,都聽著掌珠說話。


    這風頭兒轉向掌珠,二太太由不得眼前一黑,恨掌珠冒尖才是。


    “結交外臣,本是不妥當的。現在是親戚,才不會有人說。送的東西貴了,我們家現在有事情,從哪裏出這一份兒合適?又讓禦史們拿住把柄,我妹夫現就是監查禦史,讓他為難可是不好。”


    侯夫人點頭欣慰,難得的覺得自己娶了一個好媳婦。


    “再說那金的玉的,郡王家裏還能沒有?”掌珠挑起眉尖:“不如送上兩桌子上好席麵,撿他們在外麵吃不著的東西讓人做了來,讓個妥當人送過去,再說我們家裏有事,他們難到不知道?說我們不能去陪,這個不又省錢,又好看,又不會讓禦史們看到難過?”


    老太太喜笑顏開,侯夫人也笑容滿麵,三太太連說:“好好,”就是二太太聽說不怎麽花錢,也沒注意到家裏人全有了笑容——家有喪事,真不應該。


    這就讓人去備辦,把這事兒交給掌珠去辦。掌珠撇嘴:“我不敢去?”韓世拓配合的陰著個臉。老太太侯夫人都問:“怎麽不敢去?”韓世拓冷笑:“帳房裏有虎,母老虎!”掌珠把臉兒扭到一旁,不說話裝生氣。


    老太太就明白了,氣得往外麵喝道:“把那不省事的人給我叫過來,我說我們全這兒議事,她半天看不到,原來又去帳房!這個月輪不到她管,她不是她站的地方!”


    見老太太生氣,就有一個人飛快過去,把四太太好哄著出來。四太太一怒出來,氣勢洶洶地往裏走。在亭子下麵,見對麵路上來了三個人。四太太眼睛一亮,出氣的這就來了!


    她雙手叉腰,避到亭子後麵,好整以暇的等著那三個人走過身邊。


    文章侯府一般兒也有新紅初綠,但在黑白靈堂中間,總是灰色而沉鬱的。邵氏一邊走,一邊為這府裏難過:“看看這石榴花就要開過季,可憐掌珠也沒功夫賞玩。”跟著女兒住的邵氏也是素淡衣裳,不肯用金首飾,全是素白銀簪子挖耳,好似也給這個家裏守著孝般。


    紫花在她後麵抱著衣包,就要出門,紫花喜歡得有些蹦跳。見二奶奶的心總在這個家裏轉悠,紫花就想打掉邵氏這個心思,道:“我們就要去做客,四姑奶奶家裏來了貴人親戚,接老太太三姑奶奶三奶奶一起去,自然也請了咱們,老太太又讓人來接您,還管這個家裏做什麽?”


    後麵那個,是安老太太打發來接邵氏的人。安老太太想的周到,想袁家是喜事,韓家卻是喪事。邵氏一定是穿素衣的,但去寶珠家裏又不合適,還是接到家裏換過衣裳再去的好。


    邵氏也笑了,她能出去散散心也覺得不錯。想想寶珠的福氣,邵氏為她喜歡,又道:“這有福氣的人,都是心平氣和能平靜的,我的掌珠要是有寶珠一半兒有福氣,那就好了。”


    紫花就吃吃的笑。


    四太太一躥出了來!


    走在前麵的紫花先嚇了一跳,隨即板起臉,奶奶才說心平氣和的人有福氣,這就出來一個不和氣的。


    紫花本能地問:“四太太在這裏做什麽?”


    四太太冷笑,眸子卻直視住邵氏。文章侯見到尖酸刻薄的四弟妹都是怕的,何況是軟弱出名的邵氏。邵氏嚇了一跳,往後麵退時,又見到安老太太派出來的婆子在身邊,邵氏在女兒府上受足氣,也不肯讓自家婆婆知道。


    她就挺挺腰杆兒,怯聲怯氣地問好:“您這是忙什麽呢?”四太太滿腔怒火,不留情麵的往外攆,她陰陽怪氣:“我能忙什麽!我就操勞,也落下到死人錢!”細腰一扭,楊柳擺風般目不斜視走開,又甩下一句話:“急著走什麽!自家裏又不是墳坑台,塞個女兒進來,就跟著攆來。哎喲,這家裏難怪花錢多,主仆可花用不少。還有我們家的死人錢,你走了一會兒死人伸出手撒錢,可少了一份兒?”


    邵氏一怔,隨即淚水盈眶。紫花“呼”地轉過身子,四太太話裏把從安老太太到掌珠大姑奶奶全羞辱了,紫花聽不進去。正要回上幾句,卻見四太太腳步兒快,早走得不見蹤影。又有邵氏自己氣苦,卻反讓紫花走:“別理會她,她心裏也苦。”


    紫花氣急要跳腳:“她苦,別人不苦?”邵氏讓她這樣一說,淚水嘩嘩的往下掉,哽咽的說不出話。後麵來接的那個婆子,因為這是別人家裏不好插話,就勸道:“快走吧,老太太等著,四姑奶奶等著,好酒好菜好果子,還有那貴人王妃隻怕也等著呢,”


    紫花主仆就不敢耽誤,急急出府上車,往安家換過鮮明衣裳,出來去袁家。寶珠果然是等著的,貴人王妃果然也早就在。


    郡王妃每天得來陪母親,乍一看上去,就成了等著的人。邵氏覺得體麵上來,這臉上漸漸的又光彩回來。


    ……


    家裏雖然請客,袁訓也回來的晚。大門上下馬,見星月早上來,幾點碎星光在石階上閃動,袁訓籲一口氣,和他每天回來想的一樣,寶珠在作什麽?


    他離京的心越重,想寶珠的心就越多。把馬交給順伯,順伯照例問他:“小爺,今天衙門裏有什麽事情?”


    袁訓就每每地笑:“順伯,哪能天天出事情?我那是監查衙門,天天出事還了得?”順伯得到這樣的回答,也欣欣然有了得色,為袁訓把馬牽進去,把大門關上,目送著小爺去房裏,順伯把馬往馬棚裏牽,就自言自語:“要是老國公老夫人見到小爺這樣的出息,該高興成什麽樣兒?”


    這個看似不動感情的老人,背著人就用袖子拭眼角,那裏沒有淚,卻有一處濕潤:“監查禦史,看小爺多能耐。能查官員,能什麽都查。以前跟著老國公當差,以老國公之尊,對監查禦史那毛頭小官員也是客客氣氣不敢怠慢,”


    又一跺腳埋怨自己:“看我!我家小爺如今當上這官,這官可就不是毛頭小官員,正七品的官員,嗯嗯,大官兒大官兒。”


    這位前輔國公的親隨,在山西三品以上的官員從來不放心上,此時拿個七品官,自己絮絮叨叨自語著:“這官兒不小,好大呢。”


    大小全是袁訓自己掙來的,雖然他安置在都察院,太子殿下出了不少力,但讀書中舉卻是袁訓自己的本事。


    袁訓走到正房外麵,就放悄腳步。和寶珠每天捉迷藏逗樂子,出其不意的回家出現寶珠麵前,是袁訓最愛幹的事情。


    很多夫妻成親前不認得,成親後相敬如賓,遠不如這一對小夫妻恩愛喜樂。


    表凶湊到門簾子上麵,他耳朵尖,隔簾子就能猜測出寶珠在正中那間坐著,還是在裏麵窗上紮花兒。


    舅父姐姐一家人進京,把寶珠忙得不行。怕他們吃上先不習慣,每天寶珠都和忠婆做好吃的送去。小外甥們誇舅母紮的花兒好,寶珠又趕著給他們做衣裳繡帕子。小小的念姐兒抓住舅母的帕子就不丟,寶珠就全送給了她。


    想到這裏,袁訓也有得色。看念姐兒才會走路,腿軟著走不好,見天兒奶媽抱著,也知道舅母的手藝好。


    耳朵裏傳來低語聲,原來紅花在房中。


    “紫花對我說,韓家四太太刻薄二奶奶,可把老太太和奶奶您全掃進去,紫花氣呢,要和四太太鬥上一架,偏又要往咱們這裏來,就沒理論她。”


    袁訓聽上一聽,寶珠在哪裏受了氣?就揭簾子進去,笑道:“我回來了,你們主仆在談論些什麽?”寶珠果然是從窗下起來,旁邊高幾上擺著小小燭台,上麵一根紅燭。她家常穿著杏黃色繡荷花兒的羅衣,碧綠色裙子,起身亭亭難描難畫,和紅花過來接住袁訓。


    寶珠不瞞袁訓,幫他解著汗濕的衣裳,道:“說二嬸兒在文章侯府裏受氣?”袁訓明知道這與邵氏軟弱分不開,還是故意地道:“大姐姐那麽剛強的人,二嬸兒也會受氣?”


    紅花殷勤送上換的衣裳,就行個禮就要避出去。袁訓叫住她,滿麵笑容:“紅花,今天背的什麽書?”


    紅花就背給他聽聽,袁訓就要樂:“好,明兒再用功些。”紅花也覺得得意上來,這就出去,腳步兒快的溜進耳房,洗浴用的水在小爺下值的時辰就備下,不時加熱水。紅花摸摸水不用添換,怕小爺脫了衣裳就要過來,又急步回她房裏,見到桌上擺的書,夜風輕送不住煽動書頁,紅花幸福的歎氣:“紅花上輩子一定燒了高香,才遇到奶奶和小爺這樣的好人家。”


    小爺回來,都要和奶奶玩上一會兒,這一會兒不要紅花,她點上紅燭,繼續看書去了。


    房中,寶珠在回袁訓說掌珠要強的話,寶珠半嗔半怪:“看你說的,不管是什麽人,她能保住自己不受氣?”


    “也是,糊塗人可多著呢。”袁訓語帶雙關。


    寶珠明白過來,就笑了:“我知道呢,我不和韓四太太生氣。但就是憂愁二嬸兒可怎麽好?”袁訓又意味深長:“二嬸兒自己有家,偏要住到別人家裏,受氣也應當。”但是他安慰寶珠:“反把我的寶珠也帶累進去,小寶兒你別氣,我今天不叫你小呆子,趕明天再叫。”


    寶珠咕咕地一笑,在袁訓身上擰了兩下:“我才聽到受氣的話,你也來氣我?”燭光下,袁訓已解得隻餘裏衣,命寶珠拿上換洗衣裳,怕寶珠害羞又不肯跟去,拖著寶珠往耳房裏去侍候,邊道:“我是養老女婿嗎?這話我早就想說。祖母還在,二嬸兒不想著好好侍候,去什麽大姐家住?本想等我閑了,閑了我把你家姐丈叫過來罵上一頓,讓他攆人才好,那邊倒有一位太太幫了我忙,這惡人讓她當了,我權且誇誇她吧。”


    寶珠笑,又要拿自己花拳繡腿打他:“我本來是氣的,你說了這一大通,倒成了讓你指使的人,也罷,我不和她生氣了,是你說的,糊塗人到處都是,我犯不著一般兒見識。”抬眼,見袁訓脫得光溜溜,寶珠吃吃地笑,避開眸子。


    “看你,難道沒見過,再多看幾眼,以後……。”袁訓本來想說過幾天就看不到,話到嘴邊總算及時咽下。還沒有走,何必招惹寶珠哭泣。把話收好,扯住寶珠不讓她走,哄著她給自己洗。


    寶珠隨便洗了幾下,奪手笑著回去。在門簾子外麵交待:“水涼了就叫,知道沒……大熱天的也不能受了風才是。”


    “我又不是泥捏的,”袁訓笑語飛出簾子,坐在熱水裏麵的他,見不到寶珠,就沒了笑容。微擰起眉頭,袁訓想姐丈的拒絕在他意料之中,他還有別的法子。不過那法子用出來,隻怕娘娘要震怒,太子要大怒,舅父要生氣,姐姐要傷心,姐丈呢,因為他現在京裏呆著,多少要牽扯進去挨幾句說,母親那裏,倒是幾年裏不斷的勸說,她還能答應。


    最後再來,袁訓皺眉,寶珠要沒完沒了的哭泣才是。


    要寶珠答應自己離開她,袁訓猜想寶珠可以和自己拚命。惹急了呆子小寶,就不再是小貓咪,要成小母老虎。


    他把水撩得嘩嘩響,心想還是不早說吧,早說了一堆人出來攔。這一回再讓攔下來,可怎麽才能學外祖父呢?


    袁訓生下來時,前輔國公夫妻都早去世。可袁訓在當地長大,外祖父的事跡沒少聽說。他無奈於舅父武將轉文職,這種無奈促成他早早的就想馳騁沙場,無人能勸回頭。


    洗了一回,又把主意想了一回,覺得萬無一缺,袁訓的心思又回到金殿上。他的萬無一缺主意,就是由今天金殿上聽到的消息而更加圓滿起來。


    宮門已經下鑰,但禦書房中燈火通明。都是才從禦宴上回來,陳留郡王,項城郡王、輔國公、兵部尚書等人看上去都精神飽滿,沒有商議一個下午後的疲倦。


    皇帝居中坐著,撫須看向吏部尚書梁大人:“梁卿,你還有什麽說的?”吏部尚書心想我豈止有什麽說的,我壓根兒就不能答應。


    總算輪到他開口,梁大人一出聲就火星子直迸。也不能怪他惱,是兩位郡王說話沒道理,按他們說的……梁大人惱道:“按郡王們說的,今年武科中的人全跟著你們走不說,還要聲明不論官員平民,隻要武科上有名次的全從軍?皇上!”


    梁大人氣得胡子抖動:“平民們這樣辦也就罷了,怎麽還加上官員們的名字呢?”


    陳留郡王冷淡。


    項城郡王冷笑。


    他們兩個人雖然不和,但這件提議上完全吻合。


    郡王們在邊城出生入死,卻聽說京裏調不出人。西山大營不過隻走一部分,就哭爹喊娘,到處鑽營,傾家蕩產的賄賂,隻求不去邊城。


    梁山王聽到這消息都拍案罵了娘,何況是在外的所有郡王。郡王們不依,在例行會議的那天,一起炮轟京裏這些軟包蛋,陳留郡王和項城郡王就是那天吵起來的。為了爭人是起因,惱怒軟包蛋們是誘因。


    兩個本就有嫌隙的人,先是會議上吵,吵得不過癮,回去拉人馬就打上一架。梁山王喝斥不下,他也生氣,他並不用心去喝斥。借著這個機會,全軍回來修整,再把陳留和項城打發回京,你們京裏麵吵去。


    到京裏麵好好嘈嘈你們缺人,讓軟包蛋們都聽清楚我們是怎麽流血掉腦袋的!梁山王也有看笑話的心,天子腳下的兵不先出來,我們在外麵就打不動了。


    陳留郡王和項城郡王都不是吃素的人,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提出武科的人去邊城,他們還嫌不行。再加上一句,凡官員願意衛國者,都可以去武科。


    梁大人管吏部,他要是不惱他就傻了。


    官員們歸我管!


    不歸你們郡王調動。


    梁大人口沫紛飛,臉漲得通紅,據理力爭:“一則不合體製,二來當兵的軍功豐厚,官員們全貪銀子去當兵怎麽辦?”


    文也行,武也來得的文官還真是不少。而私下抱怨沒差使的官員,也是一樣的不多。


    麵對梁大的反駁,項城郡王冷笑連連:“能有出來的人,那倒不錯!至少我誇讚一聲!”陳留郡王在這種時候要和他一心,征兵的事情兩個人再不一心,這趟京城就算白回來。陳留郡王也跟上:“會有出來的嗎?”


    “你們……發自己私意!”梁大人心想西山大營不肯去,你找兵部去,當兵的不歸我管。他看似表麵怒火衝天,其實這是在君前,梁大人當心著呢。他覺得脾氣也發得足夠,就勢兒一轉,把話題拋給兵部尚書。


    “牛大人,您看這是你們兵部的事情吧?”


    不想牛大人比他還要滑頭,他抽不出人來給郡王們,以後打仗不利的責任,他擔不起。郡王們要怎麽征兵,隻要皇上答應,牛大人沒意見。而且心想多扯一個人下水,以後多一個人擔著。


    就一本正經,反而把梁大人斥責:“梁尚書說話理不當!軍功豐厚是朝廷按例,並不是我私放的!再來軍功豐厚,官員與平民都能得之才是。依梁大人的話來說,隻有平民們能當英雄,當官員的空有抱負,也隻能幹看著?”


    梁大人惱得一頭子急火,心想你們兵部還要插手管到文官上麵來嗎?但不能再吵,就隻瞪住牛大人,在心裏狠狠的罵,我把你這頭壞透了的老牛,我今天晚上回家去大嚼牛肉。


    沒有人再說話,就都看向皇上。


    皇上的心裏卻是願意的。


    他自知太平世界裏登基,又一生都在太平世界中。這麽的太平,自然與邊城苦戰難以分開。年前調西山大營的人前往,扯出一件又一件的官場汙糟事,皇上自知從梁山王開始都有不滿。


    梁山王常年不回京中,不用說是勞苦功高。民間是獨子不征兵,可梁山王隻有一個兒子,去年就上奏折,奏請獨子入軍中。


    別人幾個兒子裏抽一個都不肯去,裝有病的,臨時摔斷胳臂腿的,反正以後接巴接巴還能長好……皇上可以體諒到梁山王等人的寒心。


    他本著安撫他們,也得答應陳留郡王和項城郡王的提議。下午金殿下已經討論一下午,皇上見到文官們並沒有過激的反應。因為這提議是官員們可以去趕武科,並沒有強製官員們去趕。你不去,也就不會征到你。


    因為隻有吏部尚書等幾個人激烈反對,認為觸犯到他們的權力。別的人都沒意見,我不去不就得了。


    再來陳留郡王和項城郡王是為了爭兵將才打到京裏來,隻要有兵將,他們的矛盾自然解開。


    皇上就目視坐在這裏的臣子,痛心疾首地道:“朕自登基以來,國泰民安,雨水和順。這上仗上天鴻福,下仗黎民百姓。再有無數將士們流血喪命,無數官員們兢兢業業,才有這太平的大好河山,”


    梁大人聽到這裏就傻了眼,完了,皇上這意思是他要鬆口答應。


    完了,這個先例一開,以後吏部就歸兵部管了。郡王們說一聲缺人,滿朝官員就都歸他們調動了。


    尚書大人怒火滿腔聽著皇上一一道來,最後拍板郡王們的提議很好,就依著他們說的辦。從明天開始,京裏京外張貼告示,聲明官員們和平民們同例。明天上朝,就發布這個旨意。明天下朝,就往各省去信,京裏的官員都這樣辦理,外省的官員也是一樣的辦理。


    尚書梁大人失魂落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的禦書房。失一著,則失千著。以後這將成為舊例,吏部的威風從此丟在自己手裏。


    身邊是三三兩兩同出的官員還在私語。


    “有人會去嗎?”這些能進出皇上禦書房的官員,他們都有豐厚的官俸,他們是不會去的,也就一時想不出來誰會為這個去當兵。


    完全震驚去了!


    旁邊走著陳留郡王和項城郡王,官員們悄悄兒的打量他們。這兩位哪裏是來打禦前官司的,他們分明就是來訴委屈的。


    這委屈訴的,皇上也不得不讓步,以他們說的為齊。


    牛大人則喜上眉梢,在梁大人惱怒時,牛大人也同時看出這是擴大兵部權力的機會。他樂嗬嗬地過來兜搭:“武科最後一場那天,聖命兩位郡王前往主考,你們可以自己挑選,自己相看……”


    才說到這裏,一旁跳起老高一個人。梁大人喝命家人:“晚上給我備牛頭湯,煮牛心,烹牛肝,挖出牛膽來泡酒!”


    與他同行的官員沒明白,詫異地勸阻:“梁大人,您不是用過晚宴,還是宮裏用的,莫非沒吃飽?”


    梁大人咬牙切齒:“我宵夜!”繼續叫家人:“那老牛皮給我留著,我吃多了抽打他一百鞭子,消消食。”


    陳留郡王忍住笑,眼角見到項城郡王也似笑非笑,也把個眼角瞄過來。兩個人眼角碰上,都冷上一冷,隨即避開。


    這兩個人,還是不好。


    靜夜的外宮中,梁大人要抽打老牛皮傳得很遠,牛大人就離他不遠,不可能聽不到。牛大人慢條斯理,也吩咐自己家人:“小行子,我們家那閑房子的梁頭,總是礙人眼睛。回去扯大鋸,鋸開個百十來段,方趁我心。”


    家人卻還糊塗著,正羨慕梁大人晚上不睡吃那麽多,家裏有錢。又笑話梁大人抽打老牛皮又有什麽用?還不如買貼消食的藥熬煮喝了管用。


    聽主人吩咐鋸梁頭,家人吃驚:“這這,鋸了梁那房子還不塌了。”牛大人笑得陰森森:“鋸那無用的房子,無用的,誰還怕它塌呢?”


    再糊塗的人也就聽出來這一對人的火藥味道,這兩位全是尚書大人,別的人不敢惹事情,幫誰都不好,見宮門在即,各自回家。


    梁大人叫著煮老牛湯,牛大人叫著鋸梁頭,也各自回去。


    陳留郡王上馬後,回首這些人背影冷笑。


    怕死?


    就我們是不怕死的嗎?


    今天這事情很趁他心意,他候著輔國公上馬,對他展露笑容:“嶽父,說驛站裏有文章侯府送來的席麵,我們回去喝幾杯。”輔國公欣然,他想的還有別的:“今天外甥媳婦又送來有好吃的,你我中午晚上都是宮裏吃的,驛站裏的就餘下來,正好回來吃,也許還有妹妹給我親手做的呢。”


    陳留郡王大笑出來,帶馬湊到輔國公耳邊,低笑道:“我和您打賭,您是接不走嶽母的!”這件事正是輔國公心中的憂愁,見女婿過來掃他興致,輔國公假意吹胡子瞪眼睛:“胡說,我自有分數。”


    這一對翁婿也打馬去了。


    袁訓知道官員們可以上武科,就是他身為官員,下午在金殿上聽到的。


    輔國公翁婿出宮時,袁訓正讓寶珠扯著看東西。袁訓看書的側間裏擺了一地,幾上桌上也全擺滿。


    寶珠嚷道:“這是我鋪子裏凡有的東西,我全讓各取一份兒來,你說哪些是舅父姐姐會喜歡的,哪些是他們當地沒有的,”寶珠遺憾:“下午我聽姐姐說話,說她長這麽大,和舅父是頭一回進京,就是舅父,也是二十多年頭裏才進過一次京,我說以後常來往的好,不然母親豈不傷心呢?”


    別說母親傷心,就是寶珠也會想念的。


    當姐姐的對弟妹有微詞,但當弟妹的卻是一片真心的對她。陳留郡王妃要是知道,也應該含愧的吧?


    袁訓隨意應著:“哦,喜歡。”心裏卻在想禦前會議應該結束了吧?想來皇上理當答應姐丈和項城郡王的提議才是。


    寶珠見他心不在蔫,拿個肥白拳頭又過來,在表凶眼皮子下麵晃動著笑:“回魂來的喲,還沒當幾天的官,就家事國事分不開了嗎?”


    “不是,是想寶珠。”袁訓回神,想想自己不久就要離開,趁在家裏的這幾天光景,更要疼愛寶珠,和她好好的玩耍才是。就再取笑上來:“想寶珠才會走神兒,”又裝出來後怕模樣:“幸好你家夫君我不是一般人才兒,在衙門裏見上司倒不想你。”


    寶珠就甜蜜的笑,打趣他:“你想,你怎麽不想呢?亂想我,挨板子我才笑你呢。”又把舊日的笑話取出來夫妻調笑,寶珠眨動眼睛,好似天上的星辰:“可想過那王府的姑娘沒有?”


    “想,怎麽不想,不想寶珠的時候也想她。”袁訓嘻嘻,又壞上來。


    寶珠佯裝惱怒:“放老實!”抿著唇兒自己笑,你連王府的姑娘都認不得,還敢來騙寶珠嗎?


    寶珠可不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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