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房中擺滿的東西,袁訓心中感動。這是他沒有交待給寶珠,而寶珠自行準備的,說明小寶兒是個有心的人,而且這有心不是想姐姐舅父的衣裳首飾,不是擔心家裏來了姐姐,母親的東西會給她,寶珠有心的厚待了表凶的家人。


    感動中,袁訓得寸進尺。抱過寶珠在懷裏,把下巴放在她肩頭咬她耳朵,輕聲地問:“這是我在家裏,你才這樣的好是嗎。如果我不在家的時候,姐姐回來了呢?”寶珠聞言,就鄙夷他:“我還用你交待嗎?你不在家裏,我也是一樣的好。”


    “那我不在家呢,你還會對母親好嗎?”袁訓親了親寶珠又問。


    他溫熱的氣息蹭得寶珠脖子作癢,寶珠就縮身躲避著他笑:“對母親自然也是不變的。”袁訓咦了一聲:“這話裏有話啊,那對誰是要變的呢?”


    寶珠笑眯眯:“你不在家裏麽,對你就要變了。”袁訓嘿嘿兩聲,在寶珠脖子上咬上一口,拉著她再去看東西,幫著她挑撿出舅父和姐姐喜歡的東西,一樣一樣的安置到一旁。


    ……


    月色斜上高樓,天色不早不晚的,安老太太也還沒有睡。


    她已換下去寶珠家做客的衣裳,穿著佛頭青色素麵細布衣裳,側邊黃花梨鑲雲石扶手椅上,坐著張氏,地上站著一個婆子,聽那婆子正在說話。


    這婆子就是白天去文章侯府請邵氏的人。老太太匆忙接了邵氏,她雖上了年紀也愛熱鬧,緊趕著要去見外省的郡王妃,等著聽好聽的外省古記兒,再來還有風土人情等,都是老太太熱衷的,以後跟別人說起來外省,也可以多出來談資。她催促邵氏換衣裳,什麽也沒有問,就帶著兩個媳婦去袁家。


    玉珠是自己從常府過去,倒不用她們去接。


    袁夫人大方和氣,郡王妃風采過人,安老太太又健談,算是盡歡了一天,把她樂得跟什麽似的,又想到有幾天沒見到好孫婿,不知道他這監查大人當得怎麽樣,老太太帶著張氏直到用過晚飯,見袁訓還不回來,這一對婆媳才轉回家中。


    玉珠當人家媳婦,卻不能盡意的呆到晚上。常大人夫妻雖然不介意兒媳偶然走動親戚,可常家還有妯娌們同在,老太太問過常家另外幾位奶奶也回家過,但都不曾呆到晚飯後才回,就告訴玉珠不能破這個先例。


    老太太道:“你這個才女是狀元榜眼探花幫著,才出來的名聲。要自己心中有數,自己尊重,別人才敬重你。玩的事情,別開婆家的先例,以後再接你出來也就方便。”張氏也這樣地說,就把玉珠先打發回去。


    家裏再也沒有姑娘在閨中,老太太和張氏算是相伴而回。張氏也得了一個滿意女婿,又見家中隻有她和老太太兩個人,對老太太比以前更好,換過衣裳後又來陪她閑話,安老太太想了起來,就叫去請邵氏的婆子來問。


    大家聽了一個明白。


    那婆子最後歎氣:“二奶奶回來換衣裳的空兒,我抓住紫花問了幾句。紫花說二奶奶一直就是這樣,說二奶奶白幹了好多好事兒,韓府裏二太太和四太太不好,還是二奶奶去說合的,這如今好了,就把二奶奶看成眼中釘。”


    安老太太早就冷笑:“為的是那兩筆錢。”


    張氏噓唏:“二嬸兒的性子,一天不如一天。”她無心說出這句話,恰好說中。安老太太聽著有些刺心,雖然她也和張氏看的一樣。


    自從安家二老爺去世後,邵氏沒了丈夫,精神頭兒就下來。而安老太太自知是強硬的,媳婦在她手底下越來越軟,也是有的。


    安老太太心想有件事兒,倒不如今天就說個清楚倒是好。就使個眼色給梅英,梅英齊氏等人帶著丫頭婆子們下去。張氏倒樂了樂,她想老太太如今拿自己當個知己人,不知道又有什麽體已話要對自己說,就豎起耳朵來聽。


    見婆婆笑一笑,道:“你收拾收拾,也到玉珠那裏去吧。”


    張氏大吃一驚,出其不意的,她起初是辯解:“不必,”再一想,她是有這個心,也和玉珠、女婿商議過的,再辯解倒像是虛假,就道:“我再陪您兩天吧,”


    安老太太撇撇嘴:“我倒要你陪?”張氏啞了嗓子。


    也是的。


    沒往京裏來的時候,張氏因為見事情比邵氏明白,還勸過邵氏不要聽老太太罵就生氣:“橫豎她沒有孫子,以後總要依靠女孩兒的,有那一天她會和氣下來,依著我們過日子,”歲月不饒人,到時候的事就由不得人才是。


    後來到了京裏,張氏一天比一天的看得明白。這老太太傲氣一輩子,果然是有十足的本錢。她就是沒有寶珠,也自有南安侯這個好兄長照顧她。


    南安侯在老太太進京後,是隻要走得開,每天必來和妹妹用頓飯,或者午飯,或者晚飯,不拘哪一頓兒,但是來得熱鬧。


    南安侯在夫妻上不作回頭之想,就更把親情看得重。


    在南安侯夫人去世後,這兄妹就更是常在一處說舊事。也說他們的父母,有時候也提到南安侯夫人。


    現在人死了,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不會再為舊事生氣,可以說個痛快。說起來兄妹笑上一陣,又相對一個歎氣,一個落淚一時,怎麽看老太太也不是那孤單的人兒。


    再說老太太她還有寶珠,而袁家夫人那麽和氣的,聽說也早答應老太太過府去住。老太太倒想讓她帶著兒子媳婦搬來,兩下裏今天都說到這件事,張氏是親耳聽到的,她們正在商議之中,兩邊兒都準備收拾房子打家什,開始合住的事情。


    張氏想了想,她走以後,自家婆婆更無牽掛,更快活了才是。


    她無言以對,也無話可說。


    從張氏的角度來說,和玉珠住在一起,是她在玉珠小時候就有的想法。這想法在心中盤旋十幾年,不會輕易放棄。張氏一半欣喜,她正不知道怎麽對婆婆說,想著自己走了她就一個人冷清真是不該,沒有想到婆婆倒先說出來。


    另一半呢,卻是茫然。願望成真時,都會有這樣的情緒吧?到說底她盼了十幾年。


    燈燭下,張氏微張著嘴,眼神兒沒有著落點的對著老太太看,那心思飄乎的,看得出來沒處落腳。


    安老太太見到,就喜滋滋,她誤會張氏的茫然,以為張氏舍不得走。不過就是她沒誤會,下麵的話也得說完。


    安老太太徐徐地道:“你也看到了,老二家的在掌珠府上明顯是住不得的。不瞞你說,她走的那天,我就知道她要回來。索性的,你也走吧,去你女婿家裏住上兩天,你也嚐嚐滋味去。”


    這話怎麽聽怎麽讓人感覺不對,像是詛咒張氏你女婿家也不可靠。可張氏笑了。這一笑,無端帶出一包子眼淚,張氏含著眼淚,笑道:“這才像您的心思,不過,我也對您說個實話。”


    “哦?你還有實話,”安老太太悠然的取笑她。


    張氏擦去淚水,道:“我女婿起初是不答應我去,”常五公子是這樣的原話:“嶽母沒有兒子,自然是我承當。但上有祖母在,祖母也沒有兒子,雖然有袁妹夫養老,嶽母拋下祖母前來不應當。”


    老太太聽完滿意,給了常五公子一個在她口中算最高的獎賞:“我這個孫婿也不錯,雖然比我的好孫婿差了許多,可也算我孫婿中得意的人。”


    韓世拓就此還是最差的那個。


    張氏喜歡地道:“老太太這麽的誇他的,他哪裏當得起。”就和老太太正式商議她要走的日子等雜事。


    有邵氏這個例子在前,張氏想我這一去和女婿住,得先留個後路才行。當初想的事情,現在完全變了樣,誰也沒想到這個一生強勢、脾氣奇壞的老太太還有和藹的一麵。但她改得及時,南安侯夫人還一輩子沒改過,就讓張氏的想法產生很大動搖。


    去女婿家不方便,張氏也知道。


    以前她拚命存月錢,當然現在她知道這一點兒也要感激婆婆安老太太。安老太太在失去丈夫、沒有兒子的最憎恨家人那幾年,也是大手麵的養活全家,從沒有打過兒媳嫁妝的主意。


    她的兄長南安侯一生都覺得對不起妹妹,妹夫安老太爺是離京回原籍後,沒幾年當地瘟疫流行,一家四個男人盡數死光,從此滿門是寡婦。


    而造成安氏夫妻離京的人,是那死去的南安侯夫人。


    南安侯就此認為妹妹守寡與他脫不開,他本就疼愛妹妹,有這件事在,他一生都在彌補,隻恐自己做的不到。每年送銀子,那是最尋常的事情。


    安老太太手中有錢,她又是侯府出來的,自有她的大度。身為上位者,自然也有別人不同的優點。大家裏出來的姑娘,自是看不上媳婦那點的小錢。


    張氏的錢就是這樣的存下。


    她存下錢,為的就是以後和玉珠單獨過活。當時以為有錢就行,以為不花女婿家錢就行,現在看來有點兒可笑。不是你不花他家錢,就可以安然住在別人家的。


    張氏委婉的告訴婆婆,她雖去女婿家,也還會經常回來看她,她如果需要,也會回來陪伴於她。安老太太則眉開眼笑:“你去,你盡管走你的。”婆媳在融洽當中,把張氏離家的事放開了說上一回。


    老太太不愁,張氏一走,她就要和袁家合住,她的兄長也催她早早過去,一則袁家鼎盛氣向已出,氣運好,對住的人精氣神兒好。二來也熱鬧不是。


    張氏回房後,心神還是不安寧。但話已說明,這幾天裏就走的才好。張氏既睡不著,就吩咐丫頭把收拾好的東西再檢視一遍。


    她東西都早收拾好,離去的心早就有了。丫頭們一樣一樣的歸整,張氏一樣一樣的觀看。看到一匣子山參從眼前過時,張氏長歎一聲,心頭如盞明燈,讓這匣子山參點得明亮起來。


    這山參說來可笑,是張氏在決定和女兒同住時,那時候玉珠才隻幾歲,張氏就一枝一枝的備下來。


    她自己不舍得用,再別說給老太太用了。這東西安放著,是為討好她以後的親家。


    此時見到這匣子山參,把張氏混沌心思全打破。張氏想也不想,捧過匣子急步出去,對著老太太正房而去。


    現放著家裏這一位不奉承,為什麽要去討好別人?這裏總是把自己三媒六聘抬進來的家。


    把家裏的這一位討好,以後回來也臉麵上自然。討好親家?犯不著拿這貴重的東西。就是把海底明珠全撈盡送給親家,人家也隻當你是個沒有丈夫,去投靠女婿的婦道人家。


    張氏這就明白到透徹,不假思索的走到老太太房裏。安老太太已睡下,梅英雖嫁孔青,不放心老太太也時常守夜,正展開她的被褥,見三奶奶風風火火的進來,主仆都嚇了一跳,老太太上了年紀,有點兒事就驚心,忙翻身問:“怎麽了?”


    “這個給您,”張氏滿麵笑容,把匣子就手裏打開,送到老太太枕邊。安老太太一想就能明白過來,就笑:“我從不打送禮的,我收下來,你幾時兒走?”


    “我還回來呢,”張氏放下匣子,就像大夢驚醒一樣,再沒有別的話要說,她就邊回話邊往外麵走。


    老太太跟在後麵笑:“快走,早走吧。”


    “我還回來呢,”張氏回眸一笑,中年婦人燭光下竟然生出少年人的羞澀,含笑再次宣告:“我還回來。”


    一笑去了。


    老太太有滋有味的看起老山參來,撿一枝瞅瞅,侯府的姑娘打小兒學的眼力:“這個年頭兒好。”梅英卻道:“三奶奶這又裝的是哪一出?”梅英對姑娘們一出嫁,奶奶們就一個接一個的離開老太太,是很有看法的。


    一直以來,花銀子的是老太太,幫著找女婿的也是老太太,這倒好,姑娘們一成了家,奶奶們也跟著走,把老太太孤零零的拋下來。


    梅英就打抱不平。


    安老太太卻大度地笑笑:“你管她裝得還是真的?能裝出來就不錯。”南安侯夫人去世,安老太太早有悔悟的心就更上了一層。


    想當年的她們,若有一個能裝得出來和氣,哪怕你讓人罵成虛偽呢?也就沒有後麵幾十年的那些事情。


    可惜她們沒有一個人肯裝。


    別人能對你裝出來和氣,也是和氣。背後捅刀子那種,倒還是不齒的。


    老太太繼續笑眉笑眼看那盒子山參,想著有幾枝上好的送袁親家,還有輔國公在京裏,以兄長名義轉送他幾枝,倒是比外麵現買的還要好。


    張氏這可是十幾年的積攢,非一般的屯積。


    月色明亮,荷風送香。西廂房裏張氏不再惶然不安,安心地吩咐丫頭們繼續收拾。而老太太則還是喜笑顏開,細看她才收到的一盒子好山參。


    各有所得不是?


    ……


    京中的長街永遠繁華,一大早上,就有一堆人圍著看新張貼的告示。認字的人不多,但也有幾個,有人念出來:“凡武舉中有名者,限三天之內離京……”


    後麵新來的人聽不見,就問:“寫的是什麽?”


    “厲害厲害!”有人這樣的說。


    幾匹快馬奔跑著過去,有開道聲傳來:“讓開,都讓出路來!”十幾個彪形大漢後麵,幾個人神采弈弈而來。


    圍觀的人就都不看告示,轉而看這過來的人。他們避到兩邊,見為首的是兩個人。這兩個人在馬上一般兒的高大,一個風度翩翩,一個相貌堂堂。他們都是一般兒的衣裳,頭戴一式一樣的帽子,腰帶上都有佩劍,而眸子一轉,犀利的駭到人腿軟。


    有識貨的人低低地道:“這兩個人殺氣好重。”


    旁邊就有人問:“這是誰?”


    “你看衣裳,這是陳留郡王和項城郡王,來天子腳下征兵的。”


    這就無人回話,都隻想著敢來天子腳下征兵,實在是一對牛人。


    等他們走後,才有人摸著腦袋吐舌頭:“這征兵的事情竟然是真的?”又有人道:“當兵我是不去的,不過去看看熱鬧也好。聽說還允許大人們也去當兵,前幾天早去了十幾個當官的,還都有了名次,”


    閑著沒事的人就一哄走了,跟在兩位郡王馬後往校場上進。


    作為主考官,陳留郡王和項城君王每天都到,今天也不例外,登上為他們單設的看台,鼓聲擂響,兩位郡王擺了擺手,台口走出一個大漢,看品級至少也是一個將軍。揚聲大喝:“今年武舉,與舊年不同!不論出身,不論相貌,不論才德,不論官員與黎民,都可入場!凡下場者,不考文章,不考品行,以騎射刀馬為準!射百步者,中!刀如風者,中!……。凡中者,三天內離京,前往邊城!是男子漢還是膿包蛋,上來試一試便知!”


    陪著來主考的官員們,雖然他們自郡王們當主考官以後,把這些話都聽了好幾天。但還是又有一半皺起眉頭,今年這是武舉科呢?還是征兵科?怎麽聽怎麽像征兵的。


    他們眼光飄飄對陳留郡王和項城郡王看去,見他們麵無表情,官員們也不好說什麽。


    陳留郡王和項城郡王心裏樂開了花,他們為在外的郡王們,還有梁山王,都出了一口惡氣。


    本來武舉是會當科產生武狀元的,但陳留郡王和項城郡王在皇上答應他們提議的第二天,又各自單獨請見,陳留郡王是跪地泣不成聲,項城郡王叩頭叩得額頭上現在還有一個包。兩位郡王都說的是一件事:“京裏比出武狀元,不敢下戰場又算什麽!不如戰場上比出個武狀元,才真正是報效皇恩。”


    皇上答應他們一件事,第二件就有些反悔不來,同時也為西山大營的事情還在生氣,就繼續答應。


    這就有了今年先暫時不出武狀元,凡中的人,其實是上去比試幾下,郡王們自己相看,相得中的人,三天之內必須離京,經由驛站指路,一路直奔邊城。


    郡王們本可以多加等待,等待武舉結束,各自帶著一大批人馬回去,那樣看上去更氣派,也更讓別的郡王們佩服。


    可陳留和項城同時沒有選中那樣做,他們讓當天中的人,三天內就走,路上無人相送,全由一個驛站再到另一個驛站,憑兵部開的路引過城池蓋印為準。他們不擔心半路上那人跑了,半路上跑的人他們不要。


    強扭著去打仗也帶不好才是。


    凡是老實到邊城的人,全是他們需要的人。不老實半路逃走的人,自有國法等著他,不要也罷,這個也無須郡王們上心。


    至於為什麽是三天離京?再晚幾天怕他們中反悔的人更多,趕快離京,越早越好。


    這就是兩位郡王的心思了。


    別人都惴惴不安,兩位郡王更穩如泰山。往下麵看今天來的人多,卻不知道誰是今天頭一個出來的。


    一個人走上看台。


    他一身石青衣裳,豐神俊朗,精神飽滿。他身軀勻稱,體格兒高大。薄薄衣裳掩不住他肩頭的寬厚,手臂有力的鼓起,項城郡王脫口而出:“這個人不錯!”他是先看完來人的身子骨兒,再看他的麵容。


    這一看,項城郡王又吃了一驚,這是個年青人,而且生得真是不錯。項城郡王就有了把來人留到自己麾下的心,他他迅速掃了一眼陳留郡王,看看他是不是和自己同樣的心思?


    陳留郡王一臉驚愕,他遇到了最大的難題。


    來的不是別人,是他那唯一的寶貝小舅子,袁訓!


    陳留郡王腦子裏嗡嗡作響,有一刻他甚至想拉袁訓下去!可他才動動身子,就清醒過來。他坐在看台上,一舉一動都將讓天下人談論,陳留郡王勸自己重新坐好,重新思索對策。


    在陳留郡王心裏,遇險地他可以去,獨他的小舅子不能去。可他現在當眾征兵,把自己小舅子攔回去,那不是讓人恥笑嗎?


    怎麽辦?他心思轉得飛快。抬手,讓自己的隨從有一個上前,對他低聲道:“快回去告訴郡王妃,舅爺在這裏胡鬧!”


    他的隨從都認得舅爺,早就驚得麵無血色。他們也知道這位舅爺比輔國公府的舅爺重要的多,是一根汗毛也不能亂掉的那種。


    隨從是小跑著下了看台。


    項城郡王看在眼中,就暗暗心驚,他相信陳留郡王也能相中這個年青人,他認為陳留郡王打發一個人走,肯定有原因。


    就也吩咐一個隨從:“去看看。”這個隨從剛離開,見陳留郡王又打發走一個人。這次的隨從是去見輔國公。


    輔國公今天在太子府上,國公要見皇後,不但和見皇帝一樣要記檔的,而且得有合適理由。他又不是個女眷,這個理由相當的難找。


    他就去見太子殿下,想先和太子說說接袁夫人離京的事。


    陳留郡王讓第二個隨從去太子門上候著,務必第一時間把小弟胡鬧的事告訴他。項城郡王大惑不解,又一次讓隨從跟上。


    兩位郡王各前後兩撥的隨從離開後,看台下又上馬走了一個人。


    蘇先坐在陪同郡王的官員們中間,對著台上袁訓好笑。小袁你就是太子的命根子,你過來問過殿下了嗎?


    走的這個人是蘇先的小子,是蘇大人打發去見殿下報信的。


    前後五個人,全離開了校場。


    ……。


    陳留郡王妃,在袁家和母親說話。她長這麽大,是頭一回進京,在京裏沒有熟悉相得的人。有幾家以前在陳留郡王帳下呆過的官員,命太太們來請安,郡王妃一天裏全會完,餘下的時間除了進宮去見姑母說閑話,再就是天天在母親身邊說閑話。


    袁家是很涼爽的地方。


    滿院杏花還有在開,間中又有數十株石榴花大放。沒有水池,在貼牆角的地方放著一排十數口大缸,蓮花開在缸口上,亭亭若妖。


    袁夫人和女兒坐在外麵陰涼處,誌哥兒和忠哥兒在玩耍,小小的念姐兒乖乖坐著,老實看著舅母紮花兒。


    見舅母紮上幾針,念姐兒已經會問:“這是給我的嗎?”寶珠就微笑:“是啊,這些全是給念姐兒,”念姐兒就歡喜不禁,道:“再來再來,”


    袁夫人含笑看著,她本是愛屋及烏,兒子喜歡的她就喜歡。但成親後見寶珠柔和平和,袁夫人早就不管兒子喜不喜歡,她喜歡寶珠。


    郡王妃從母親眼睛裏看出滿意,有些吃味兒,對母親悄聲道:“既然這麽喜歡媳婦,當初,怎麽不挑個好出身的?”


    姑母是中宮娘娘,怎麽挑來挑去挑到庶子的女兒呢?又沒有爹娘,以後娘家沒有相幫的地方。全指望著南安侯,他也老了。


    袁夫人詫異:“你不喜歡寶珠?”又品出女兒話裏的意思,袁夫人責備女兒:“依你這樣的說,我和你父親成親也是錯的?”


    郡王妃瞧不上寶珠的時候,是不會想到自己的母親出身名門,下嫁給父親也是不妥當。此時由母親提出來,郡王妃還是想這怎麽能比?


    父母親是聖潔的感情,如雪山之尖,如佛前琉璃。而寶珠呢?她又能給弟弟什麽情意呢?


    小弟百般的好,能幹的出人頭地,怎麽就配了這樣一個寶珠?


    但見母親不悅,郡王妃就撒嬌:“就是說說,聽說不納妾?”袁夫人哎呀一聲,有些明白女兒的不滿從哪裏出來,柔聲低語:“你弟弟喜歡就行,不要你來多管。”郡王妃就笑:“母親一片善心,弟弟又小,我不來管誰又是能管的?”


    想想,又把姑母也怪上:“姑母竟然也不理論,也肯答應?”


    袁夫人搖頭輕笑。她的日子過得似青山秀穀,永遠不看人間詭異。以她的身份來說,詭異一出接一出才是。但當事人看不到,詭異也隻能退回去。但生出的女兒由母親教導,就是在乎出身在乎世俗的人。


    袁夫人並不怪她的母親,她的母親已給她足夠多的幫助。她也不怪自己女兒想的不對,嫻姐兒從來就是獨當一麵的人,她自有自己的權衡。


    但嫻姐兒可以有她的心思,袁夫人也還按自己的來。


    她還是喜歡寶珠,更喜歡此時女兒倚在身邊,外孫女兒問舅母討要帕子的小模樣。


    有風吹過,杏花飄落,石榴枝搖。夏日曬出來的青草香泥土香,都有獨特的誘人味道,日頭下一起蒸發出來。伴著誌哥兒兄弟的大笑聲,足以醉了袁夫人。


    風,悠悠穿林過,把靜謐刻印到人心頭。在這安寧中,嫻姐兒不再說自己的不滿,寶珠則坐直了身子,重新端詳手中的繡花,認真的再紮下去。


    這真是神仙一般的享受。


    打破天地般的敲門聲,就在這個時候過來。


    “咚咚!”用力如敲擊在人的心上。坐在院子裏的袁夫人眸子一跳,而郡王妃和寶珠同時看過去,一個是警惕的,一個是疑惑的。


    郡王妃的日子是警惕的,而寶珠悠遊的度日,寶珠是疑惑誰這麽用力的打門,像出了什麽事情。寶珠還笑了笑,想莫不是打錯了門?


    順伯應門的蒼老嗓音:“誰啊?”放進一個人來。郡王妃站起來,她認出來的人是她丈夫的隨從。


    她把腰板兒挺了挺,女性的肩頭是纖弱的,此時仿佛也能頂住天地。不等她心中轉悠無數的猜測浮出,隨從大步過來,跪下來急急回話:“舅爺登上武舉的擂台,郡王沒有對策,讓我快馬回來告訴王妃。”


    郡王妃僵在原地。


    袁夫人和寶珠都還沒明白過來,但感受到郡王妃的異樣。寶珠莫明的手一顫,繡花針在手指上紮出一串血珠子,印在新繡的帕子上。念姐兒才嘟起嘴說:“不好,”就見到舅母麵色驟然一白,寶珠是驟然而起的心慌,嗓音也哆嗦了:“什麽是武舉的擂台,又為什麽和人打架?”


    她越心慌,就渾身越難過上來。


    袁夫人永遠是能鎮靜住的,宮中有皇後,外麵有太子,又有兄長女兒在身邊,在這普天之下兒子還能出多大的事情呢?


    她冷靜的命寶珠:“不要著急,讓他仔細說給我們聽。”


    “今年的武舉與以前不一樣,凡是應武舉的人,都前往邊城編入軍中。”清脆利落的話,如濺玉碎冰,是郡王妃僵直的嗓音。


    袁夫人這就聽懂,倒沒有太大的吃驚,隻是一怔,自語道:“這個孩子,他說到做到,還是要學外祖父。”


    寶珠還糊塗著呢,她隻聽到一個邊城的字眼,她就扭過頭兒更加地著急:“去邊城怎麽了?”寶珠算是太平日子裏長大的,到這一會兒還是沒有理解。


    她半點兒沒想到她丈夫的前程上去,她的丈夫是監查禦史,天下聞名的探花郎,就是邊城又能把表凶怎麽樣?


    郡王妃見寶珠急出一頭的汗水,卻不悅上來。想弟弟還真的是走了眼,不知當初是怎麽讓這寶珠纏上的,看她遇到事情就慌張,有哪一點兒能配得上我的弟弟?


    郡王妃和陳留郡王是盲婚,成親後夫妻最重要的事,就是維持家族,維護家庭聲譽。寶珠這關心則亂的心情,從郡王妃的角度上完全不能理解。


    她就不悅地摔下三個字:“去打仗!”


    她的話才落地,寶珠怔了怔,就明白過來,她悲呼一聲:“母親!”對著袁夫人就撲過來,袁夫人接住她,柔聲地哄她:“寶珠,你不要著急的才好。”袁夫人早有心理準備,早聽過兒子說過好幾年,而對寶珠來說,卻遇到的是晴天無數大炸雷。


    寶珠眸中湧出淚水,搖頭道:“不不!母親,恕我不能放他走!我去把他攔下來!”雙手微提裙邊,扭身就急急而呼:“紅花,讓順伯套車,我們去把小爺找回來!”


    “站住!”郡王妃麵寒如霜把寶珠叫住,你這麽瘋瘋顛顛的出去成何體統?寶珠在心裏敬她是姐姐,她說話才肯停下,回身見到郡王妃的臉色有阻攔的意思,寶珠一下子想歪。


    郡王妃姐姐嫁的人就是打仗的,寶珠沒嫁給表凶就知道有陳留郡王這個名將。


    名將麽,都是喜歡槍裏來刀裏去的。寶珠在此時體會到古記兒好聽,但攤到自己身上可就叫不好。再就體會到另一件事,寶珠不願意表凶去打仗,姐姐的家就是打仗的世家,她也許還很喜歡呢?


    一個想法貫穿寶珠腦海,她紫漲麵龐著想,難道是姐姐慫恿表凶去參加什麽武舉的嗎?如果沒有人慫恿,表凶已經是文探花,沒有道理再去下什麽武舉才是?


    寶珠啊寶珠,你對你的丈夫還是不了解。


    很多自以為深愛的女人或男人,對自己的另一半都會有不理解。寶珠麽,在安樂日子中過來,她半點兒沒想過自己嫁的人另有心思。


    袁訓也隱瞞得相當好,不願意寶珠早知道阻攔他,也不願意寶珠早知道,會早早的對著他哭個不停。


    於是寶珠在此時,沒有選擇的誤會了。


    但這一刻,誤會也好,慫恿也好,寶珠都沒有時間去理會。她隻知道她的丈夫就要去邊城,這不是郡王妃姐姐親口才說過的?凡是中武舉的人就去邊城。是一天走,是三天走,寶珠已經來不及去想,她的腦海中隻有一句話在震蕩。


    去邊城!去邊城!去邊城!


    寶珠急得更要哭出來,好似表凶即刻、馬上、不會再見麵似的,就要去邊城。她扭身又要再走,郡王妃再一次喝道:“你去能有什麽用!”


    寶珠火了,她可以尊敬,卻不可以被耍弄。寶珠本著姐姐為長,寶珠為小,忍忍氣又給她一次麵子,沒有在此時求證是不是姐姐出的這主意,隻顫聲道:“我去晚了,隻怕……隻怕……。”她珠淚兒盈盈,無聲無息滑落下來,又往後退了幾步。


    這種天就要塌,地就要崩的傷痛,讓郡王妃打心裏厭煩上來。看看,你還能遇點兒事嗎?你還能再慌亂一點兒嗎?


    她越發覺得弟弟受騙上當,娶了一個花瓶。正想狠狠斥責寶珠,袁夫人見女兒聲氣不對,忙接過話頭,而且伸出手:“寶珠,到我這裏來。”寶珠委屈莫明,淚珠兒滾滾,但怕袁夫人也阻攔自己,怕自己找不回袁訓,就原地不動,哭道:“母親,他為什麽要丟下我們?”再次一扭身子,粉紅色裙邊在日頭下揚起一片眩目花色就要走,念姐兒不懂事,奶聲奶氣地道:“舅母的裙子真好看,”還拍了拍小手。


    “我的兒,你先聽我說。”袁夫人怕寶珠真的跑出去阻攔袁訓,又一次叫住寶珠,走上幾步把她摟到懷裏。


    寶珠聽到消息後是冰冷徹骨,寒氣打心底往外麵冒。等到了婆婆懷裏,又暖得她委屈更如雨後春花,簇簇而出。她抱住袁夫人手臂,哭道:“他這是怎麽了,這是真的嗎?”這話是郡王的人來傳的話,想來是不會有假。


    袁夫人陪著她落淚,但是緊緊的不放開寶珠。這種不放開,也給了寶珠莫大的溫暖,讓她清楚這事情真的不能再真,也就哭得更凶,口口聲聲地問著為什麽,求袁夫人放開她,她要去找回丈夫。


    郡王妃不用說是不耐煩的,可她的母親現抱著寶珠,郡王妃隻能細細地去問隨從經過。


    袁夫人在旁邊一麵聽著經過,一麵撫著寶珠頭發,柔聲道:“大街上全是人,你一個人可怎麽能去呢?”


    她在暗示寶珠校場上可全是男人在,女眷不拋頭露麵,這是古代根深蒂固的想法。


    寶珠得到提醒,就懇求袁夫人:“母親,求您,去找殿下去找姑母,求他們不要讓我丈夫走……”這對於寶珠來說,是從來沒有過的晴天霹靂。


    前幾天,她還在可憐姐丈常年打仗,所以對打仗的概念深而又深。不想現在輪到她的丈夫身上,寶珠對郡王妃的同情更加的細化,然後全加到自己這裏,也就難怪她會嚇得六神無主。


    她原本就細細的想過打仗有多麽的不好,原本還背後歎氣,為什麽要打仗呢?


    寶珠寄希望於太子殿下能出麵阻止,期盼著姑母能出麵阻攔。她的表凶可不是一般的人,那是袁家唯一的兒子啊。


    太子殿下正在震怒中!


    ……


    黑漆鑲百寶曲腿雕龍紋的書案後麵,太子是站著的。他一隻手扶著書案,另一隻手垂在身邊。一隻腳往外邁出,另一隻腳遲疑還在後麵。看上去,是殿下聽到表弟去胡鬧後,很想急步出去尋他,最後還是克製住自己。


    但他能克製住自己的體態,卻克製不住自己大怒的心情。


    殿下的心思如跑馬般,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到許多的舊事。袁訓頭一回對他說殿下,請讓我去從軍吧,是他剛到太子身邊,太子剛剛的欣賞他就招來別人眼紅嫉妒,引出分桃斷袖的謠言那一年。


    袁訓砸斷魏建金等人的脅骨,當時狀若瘋狂。話說哪個正經的男人聽到把自己比成男寵,他會不生氣呢?


    太子讓人叫他到麵前,本想好好的安慰他。卻沒想到表弟往地上一跪,泣道:“我要去從軍,我不要呆在京裏!”


    殿下把表弟哄了又哄,把魏建金攆去從軍,把魏家全家人都攆出京城,魏建金沒多久就上報流矢擊中亡故,太子也從沒有多過問過。餘下一些參與造謠的人,也是打的打罰的罰,才把表弟安撫下來。


    皇後娘娘費盡功夫才把娘家人接到身邊,太子怎麽能違背她的心思,輕易讓表弟離開。再說,他已經看出表弟以後是中他大用的人。


    又一年再提起,是袁訓無意中說漏了嘴。春暖花開,殿下難得的想要遊春,又想就便兒查訪一下當地民生,就隻和袁訓出了京城。野外黃花一片,莊稼青苗油綠喜人。太子殿下正看得心曠神怡之時,袁訓脫口而出:“今年收成會好,邊城來搶糧的人就會多。如果我在邊城,痛痛快快地打……”


    說到這裏,讓殿下狠瞪一眼,把餘下的話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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