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國公在第二天一早轉回家中,淩姨娘正看著兒子用早飯,有人回話:“國公聽說大公子受傷,往這裏來了。”


    淩姨娘忙亂起來,交待女兒:“就說你哭了一夜,知道沒有?”她的女兒龍素娟還沒有回話,


    龍懷文苦笑道:“母親不用白忙,昨兒和小弟動手,兩邊有上百號人看著呢,父親一問便知。”淩姨娘瞪眼睛:“他是你哪門子的小弟!野種,聽到沒有!你姑母真真可笑,死了男人還生下個孩子,誰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也許都不是袁家的!”


    龍素娟見母親總是這般的“天真”,就冷笑道:“凡是見過姑丈的人,都說小弟像他父親!您一個人說小弟不是袁家的有什麽用!”


    “我說說白開開我的心,我在這府裏生下長子長女,我還讓人壓住頭,我就不能自己找點兒開心話說!”淩姨娘把手中碗用力一摔,碗裏的紅棗江米粥濺到寶石青織銀團花衣裳上,淩姨娘哎喲一聲,又把自己想起來:“我得換件兒好衣裳見國公。”


    一溜煙兒的回自己房裏換衣裳。


    房外,龍懷文的妻子謝氏抱著才生的孩子站著,見婆婆姿態不雅的跑回房,謝氏撇嘴腹誹,成天就會挑剔別人坐不好沒站姿,你自己呢?


    扭臉兒見到公公帶著公子們過來,謝氏忙避開。


    輔國公走到龍懷文床前,看了看,如袁訓所說,他傷的還真是重。輔國公府數代相傳的絕技——快箭無敵,需要的是兩膀之力才行。


    而龍懷文不是左撇子,他用右手。


    袁訓硬生生把他右臂骨頭擰斷,又隔著盔甲在他肚子上狠踹了一腳。


    輔國公見大兒子麵無血色,心頭痛上來。這個原因不問也罷,輔國公隻俯身來檢查龍懷文的傷勢,再問侍候的丫頭:“請的哪位醫生?”


    “姨娘說舅爺府上的醫生好,連夜請的是他府上的,”淩姨娘的丫頭說的舅爺,並不是輔國公夫人的兄弟,而是淩姨娘的兄弟。


    輔國公皺眉:“怎麽不請專門正骨的張醫生?”丫頭不敢回話,請誰她們並不能作主。輔國公往後麵吩咐,門口站的有跟他的家人,輔國公道:“備馬去接張醫生,告訴他,他那醫館的病人放一放吧,他要是來得及時,大公子這手臂還有救。”


    家人小跑著離開,腳步聲咚咚的人人聽得到。


    龍懷文聽說有救,顫聲道:“父親,我,我真的還能使劍?”輔國公哼了一聲,但是很生氣地道:“為什麽昨天不請他?”


    龍素娟見父親不悅,硬著頭皮上來回話:“昨兒我也說請張醫生的,我對母親說父親一直交待,正骨損傷請張醫生,別的毛病請小賀醫生,可母親不肯聽,她說舅舅家的醫生好,說弟弟傷得重,舅舅家的醫生才讓她放心!”


    “險些兒把他這條手臂給毀了!”輔國公沒聽到這些話也就算了,聽到這些話後怒不可遏。淩姨娘恰好過來,在外麵聽到輔國公這句話,還以為國公在對袁訓生氣,拿帕子蓋住臉哭著進來:“哎喲不得了,聽說袁家的野……。”


    “放肆!”輔國公勃然大怒,劈麵就罵。


    淩姨娘嚇愣住,把帕子從眼前拿開,對上輔國公怒氣衝衝的麵容,先打個哆嗦。再一想她的兒子受了傷,她的兒子難道不是國公你的兒子?這可是你的長子,長子啊!


    淩姨娘就低低的哭泣:“把我嚇了一夜沒合眼,怎麽下這麽狠的手啊……”


    輔國公不理她,再把兒子全身別處的骨頭一一摸著。他的胡須隨著手勢在龍懷文身上拂著,龍懷文見父親擔心自己再有別的傷,說不上對袁訓動手他羞愧,他是感受到父親的關切淚湧上來:“父親,我我,我別處沒事兒,就是肚子上挨了一腳,吐了兩口血,”


    輔國公道:“你還能說話就沒事!家裏有藥酒,喝上幾天再補點兒好的就能恢複。”龍懷文低低地道:“是。”


    餘下的公子們都納悶兒。


    輔國公府一位正妻,六個姨娘,都有子,有一位是兩個兒子。八位公子的名字在懷字輩上,後續名字連起來,是文武雙全,戰無不勝。


    龍懷不這名字不好聽,薑姨娘就請輔國公改成龍懷樸,就是昨天和袁訓見麵,袁訓還肯稱呼他七表兄的那一位。


    八公子本應該叫龍懷勝,正室夫人不肯。她的兒子是嫡生子,以後是要襲爵位的,給八公子改名為龍懷城,懷哪裏的城人人心裏有數,這是劍指輔國公爵。八公子就是對著陳留郡王很想撒嬌當小弟,陳留郡王調侃說自己妻子沒從嫡夫人肚子裏過,不敢認這小弟的那一位。


    除了老七老八,別的幾位公子都不知道昨天發生的事。從二公子到六公子都互相詢問:“大哥讓誰打傷?”


    大同府是輔國公世居的地方,有人敢在家門外打傷龍大公子,這不是吃撐著,這是活得足夠不想再活。


    龍懷樸不言語,龍懷城不屑於告訴他們。淩姨娘和他們的母親爭寵,自己兒子受傷已經麵上無光,她也不願意說是讓袁訓打傷的。


    大家就都不說話,看著輔國公把龍懷文骨頭檢查完,直起身子歎了口氣:“接好你的手,你就還和以前一樣了。”


    “謝謝父親,”龍懷文淚水湧出來。他有七個弟弟,各有長處,他們兄弟爭輔國公的關注,也是爭得凶。


    看袁訓得到輔國公的疼愛時不順眼,看自己兄弟時也是一樣,就對父親關懷患得患失。誰讓他以後留下來的是公爵位呢?


    輔國公在床前坐下,讓兒子們也坐,候著張醫生過來。老二龍懷武這就問出來:“大哥,誰把你打傷?”


    龍懷文緊緊閉上嘴。


    龍懷武狐疑地瞄瞄淩姨娘,淩姨娘嘴也抿得像蚌殼。


    母子都知道輔國公是個正直的人,而且為欺負袁訓,他們在輔國公麵前碰釘子不止一回。


    龍懷武就更犯糊塗,心想我家大哥也算蠻橫不講理的人,姨娘更是眼睛裏不容一點沙子,今天吃這麽大虧還能裝啞巴?難道是廟裏四大天王下凡把我家大哥打了?


    張醫生匆匆忙忙進來,藥箱子還沒有放先翻眼說怪話:“我說國公您家人是煞神嗎?去到就攆我的病人?怎麽你國公府上的病人是人,我的病人就不是人?”說著,藥箱子“咕咚”一聲撞到桌子上,“劈哩嘩啦”開箱子拿東西,手勁兒上都帶著怨氣。


    淩姨娘氣得直翻白眼,您這是看病人的還是來氣病人的?


    房裏有病人,不都是應該輕拿輕放嗎?有哪個醫生像你這樣的


    她不肯找這張醫生,就是他說話不留情麵,對著輔國公都不客氣,何況是別的人。但張醫生的醫術卻是高的,他很快地把龍懷文的骨頭重新對過,疼得龍懷文又出一頭冷汗,但他也剛硬,一聲沒叫。


    “啪!”,一包子藥摔到桌子上,張醫生還是翻著眼,怪腔怪調地道:“一天三回,多啃骨頭多吃肉,什麽好吃什麽,再加上您國公府的藥酒,說起來我的藥酒還不如國公你的好,這是老國公們戰場上拿人來校驗過,生肌壯骨的好酒,幾時你才肯把方子給我看看呢?”


    說過,把藥箱子一背,對著門外就喊:“哎,我說那位,你把我按在馬上揪了來,你還得把我再揪回去,我可還有病人啊,回去晚了死一個我可讓他去你家鬧騰去……”


    全然不管輔國公送到門外:“慢走,”這是位仗著醫術高不把別人放眼裏的活寶醫生,他此時隻看到:“再把我揪回去啊……”來得快治得快,走得也快。


    淩姨娘氣得咬自己手指甲,這眼裏沒人的醫生!趕快去看兒子,見龍懷文臉上活似死人色,更沒有一點兒血色的同時,反而笑了笑:“張醫生說我還能好,”淩姨娘長長的出一口氣,雙手合十念了一句:“菩薩保佑。”


    輔國公站起來,隻對著丫頭道:“按張醫生說的辦,廚房上給大公子要好的吃,多出來的費用,在我的帳上扣錢。”丫頭忙答應著,輔國公又目視自己的家人:“去庫房裏找找,我記得還有幾枝好山參,拿出來給大公子用,再去梁山王那裏,他的隨行醫生有一貼好藥,專管續骨的,告訴他我不得閑過去,先尋了來,改天我再去道謝。”


    最後輔國公對龍懷文:“算你運氣,剛好梁山王在這附近!”再略提了嗓音,對兒子們道:“我再說一遍!斷骨損傷找張醫生!別的病找小賀醫生,別亂找別人!”


    再惱怒地道:“這話我都說了多少年!”


    “是!”公子們齊聲答應,見輔國公往外要走,二公子還能忍得住不再問,八公子龍懷城轉轉眼珠子,出聲道:“父親,小弟把大哥打傷,你真的不管嗎?”


    “小弟?”從二公子到六公子都呆住,然後一起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是小弟?”在他們記憶中,被稱作小弟的人隻有那一個。


    七公子龍懷樸默不作聲,八弟這是在幸災樂禍。


    輔國公就此站住,好似才聽到這事情,一臉疑惑的回頭看大兒子,他緩緩而道:“老八說的是真的嗎?”


    龍懷文睡在床上咬牙,八弟你是唯恐這裏不亂。對著父親的眸光,龍懷文硬著頭皮才要答應,外麵有人叫著闖進來:“國公回來了,正好正好,我外甥讓人傷了,國公你得給我個說法,”


    輔國公才擰眉不悅,就見那個人一眼見到他,奔著他大步就過來。


    這個人生得腦袋大脖子粗,個頭兒不高,跑起來像個矮地缸在地上滾動,公子們不由得都好笑。淩姨娘奔出房門,仿佛見到救星,她哭得大聲起來:“弟弟你可來了,懷文他,他讓人給傷了!”


    這是淩姨娘的弟弟,現在山西做三品官員的淩大人。


    淩大人在台階下麵站定,天熱冒出滿頭汗水,他一麵抹汗,一麵叫囂:“把傷人的給我交出來!”


    輔國公冷眼瞅著他。


    淩大人對著自己上下瞅瞅,再看看台階上麵的輔國公,頓覺氣勢不對。他一個哈哈打下來,叫囂換成堆滿笑容:“啊,我失儀,我一不留神就失了儀。國公啊,你總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姐姐外甥就讓外來的欺負死了,”


    輔國公淡淡:“哦,不知道是誰欺負的他?”


    “袁訓!你的外甥袁訓!”


    輔國公依然鎮定:“不知道在哪裏傷的懷文?”


    “大街上,聽說多少人看著呢,國公你不相信你可以去問啊,”


    輔國公冷笑一聲:“我的兒子我才安慰過,他隻字沒提,淩大人你倒知道得清楚。敢問淩大人你這麽清楚的,你有沒有去大街上找人問上一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我倒還沒有問過,”


    輔國公冷淡地道:“那你就去問問,再來和我說話!”微側麵龐,對著身後兒子們語重心長:“有句話我再說最後一遍,都給我聽好!”他目光炯炯:“你們找阿訓的事,他可以揍你們,我許給他了!”


    二公子龍懷武遲疑地道:“他要找我們的事呢?”這也是一個以前和袁訓結仇深的人。輔國公斬釘截鐵:“他找你們的事,你們也可以揍他!”在這裏停頓一下:“我把周何花彭給了阿訓!”


    “父親!”二公子三公子都叫了出來。六公子甚至冒出滿頭汗,反正天熱,出多汗並不丟人:“周何花彭四位大叔是父親您的貼身護衛,他們的功夫大同府裏都尋不出對手,父親您給了小弟,小弟要是尋我們事情,我們可怎麽抵擋?”


    輔國公輕斥道:“有周何花彭四個人在,你看阿訓他敢先挑釁嗎?”六公子支支吾吾回答不出。


    “你們的功夫全是我教的,阿訓的功夫也是我教的!你們還想像當年那樣的來上一回又一回,死傷都不要來找我!對你們是這樣的說,對阿訓我也這樣的說!”輔國公把袖子一甩,麵無表情地走開。


    淩大人在後麵跳腳:“這是怎麽回事兒?這是你兒子,那個不過是你外甥,國公你怎麽偏心眼呢?”


    二公子、六公子傻住:“他真的回來了!”


    見輔國公頭也不回,龍懷城自然就不解釋,他聳聳肩頭,這傷在床上的不是我,跟父親後麵走了。


    公子們散開,淩大人和淩姨娘進到房裏,他顧不上去看外甥,先問妹妹:“是我演的過了火是嗎?國公生我的氣,所以這樣說?”


    淩姨娘擰著帕子,憤恨地道:“國公以前就偏心,不是今天才這樣!”淩大人放下心:“不是我招惹他的就好,不過我也要說你,姐姐,袁家小子又不和你搶分家產,你們母子何苦一出子接一出子的找他事情?”


    “你怎麽知道不分!”淩姨娘叫起來:“沒良心,你升官發財是誰給的?還不是別人給國公麵子,而我在這裏侍候著!我在這府裏人人欺負,我就不能欺負欺負別人!”淩大人最怕姐姐發瘋,忙擺動雙手:“好好,不就是一個姓袁的小子,我們不怕他,橫豎他也不是國公的親兒子,不過就是個外甥。”


    淩大人心想你可千萬別讓我幫你對付其餘的公子們,對付他們,我可就不在行。


    ……。


    梁山王點兵那天,頭晚上下了一場雨,再出日頭,蒸騰出遍地熱氣。梁山王帶著兒子、郡王、國公們進校場時,見熱氣夾著鐵槍似兵將,心中還是滿意的。


    “大倌兒,你……”回身喊兒子,見他東張西望喜不自勝,梁山王嗔道:“你亂看什麽!”梁山小王爺單名一個“觀”字,在家裏都叫他大倌。


    蕭觀笑得嘴咧著:“父親,頭一回見到這麽多的兵,比過年西山大營點兵還要好看,我就喜歡了。”


    梁山王點著頭:“你是我的兒子,喜歡點兵是我家的家風。”再注目隨行的八位郡王,梁山王頗有成就之感。他數十年在外征戰,才帶出來這幾位精英郡王。皇室血脈並不戀靡靡,梁山王老懷寬慰。


    這一片校場實際是城外的空地,這是輔國公的地盤,由他派人收拾好,跑馬劃出白線方位,正中搭出高台,給梁山王等人安下座位。


    梁山王帶著兒子登台,兩邊沒有將軍們的座,一共十五把座椅。八個座兒是郡王的,東安、靖和、定邊、陳留、長平、漢川、項城、渭北。梁山王激勵人從來有一手,座位不是按年紀或聖眷來排,是按功勳排的座兒,在他手下的郡王陳留排第四。


    餘下七張椅子,是輔國公、登國公、英國公、莊國公、宣國公、成國公、溫國公。他們的座位是按道路遠近來排,這樣不會擅起爭執。


    四品以上的將軍按劍肅然立於椅後,餘下的將軍們都在台下一字兒排開。金盔銀甲鐵劍烏靴,把這一方原本清淨地變成殺氣衝天。


    見國公位置上還差一個人沒到,梁山王帶著惋惜道:“溫國公還是沒能趕來?”成國公麵色變了變,嘴唇動幾動忍住沒有說話。


    為什麽沒趕來,問你梁山王自己!


    你手下的這哪裏是郡王,是催命閻羅才是。成國公掃掃別的國公,見他們目光凝重都不輕鬆,成國公心中頓起悲涼。


    先帝創業時,邊境十大重鎮,十位國公。為梁山王支應軍糧的國公本是八位,在梁山王三十歲那年,錢國公府隕落。而今天溫國公又在鬧家務,這和當年的錢國公府沒有兩樣。而成國公看看自己,我也快了。


    別說是他自己,就是輔國公府,成國公也知道愈加艱難。


    現任輔國公正妻出自項城郡王一枝,嫡長女又嫁給陳留郡王,他還有幾個女兒長大就要議親,項城郡王早就放出話又要到他家。項城郡王試圖一而再和輔國公府聯姻,以便把輔國公府拿下,但陳留郡王與嫡長女成親,成了項城郡王的恨事。


    項城郡王惱怒陳留郡王妃的原因在這,但項城郡王並不是貪圖美色。


    國公們在聖意不明,郡王擠兌的情況下,都是搖搖欲墜。又有當地官員勢力也來分割,他們再沒有好的對策,將是一個接一個的玩完。


    國公們各有恨意中,梁山王已轉入正題。他帶著眾人先往南叩謝皇帝,再把今年所征兵馬表述:“共五萬一千零四十三人,四萬的精壯漢子,分屬各家郡王,”


    說是精壯漢子,不過是沒打過仗而且沒有正規的學過功夫,但有一把子蠻力的人。


    “一萬零八百四十三人弓馬騎射都上佳,分屬各家郡王。”這是來投軍時就試過,有功夫的人。


    餘下還有兩百人,郡王們本就挺直的身子更是筆直,耳朵不用看也都尖起來。


    梁山王緩緩而笑:“剩下還有兩百人,分屬各處總兵指揮司送來,上馬能弓箭,下馬能步戰,念過兵書,家學也淵源。列位,我們還是用舊年的規矩來分派?”


    別的郡王們還在沉吟,陳留郡王頭一個起身,大聲道:“我同意!”


    項城郡王在親事上輸給陳留郡王,雖然他帶兵的名次離陳留郡王遠而又遠,但遇事從來不肯服氣他。


    項城郡王隨後一躍而起,反駁道:“我們是來點兵的,不是來打架!兩百人分成八份,這也是舊規矩!”


    陳留郡王瞪在他麵上:“誰要先挑人誰就贏,比試才是舊規矩!”


    “均分!”


    “你胡扯!”


    這兩位又爭起來,定邊郡王對靖和郡王低語道:“怎麽,他們去禦前官司沒打清爽,這每一次會議都罵,真耽誤事!”


    靖和郡王壞壞地低笑:“還不是為了一個女人。”


    兩個人竊笑起來。


    梁山王麵帶微笑聽著爭執有盞茶時分,微分開雙手。陳留郡王和項城郡王這就噤聲,梁山小王爺見父親威嚴如此,把胸脯高高的挺起麵有驕傲。


    梁山王撫須注視兩邊:“這事兒又不好辦了,本王又從來不是獨斷的人,”英國公莊國公在肚子裏罵,你這老匹夫就是太不獨斷了,所以我們受擠兌你一推二六五,不論從哪條根上尋都跟你這老混蛋沒關係。


    “嗬嗬,我們還是表決吧。”梁山王話才說過,項城郡王迫不及待地搶先:“均分!”陳留郡王不甘示弱:“比試!”


    陳留郡王對著項城郡王冷笑:“你不敢和我比是嗎?”


    聽到的人都愕然,大家雖然不對,但這類自高自大似街上市井漢子吵架的話,會議上一般不說。


    軍營裏對著粗漢子,倒從不少說。


    會議上都是體麵尊貴的皇族一脈,說這話像是沒品德,仗著你會打幾仗就說嘴,也讓別的人笑話。


    而聽話的人不如他,就要惱羞成怒。這樣的話出口,沒有怨仇也結下怨仇,而原本有怨仇的就更深。


    項城郡王果然貓踩到尾巴一樣的蹦了起來,手指陳留郡王鼻子人開始怒目:“你說什麽!”陳留郡王攤開手滿麵無辜:“我說你不敢比試!”


    郡王們都不是衝動人,項城郡王很快冷靜。想我打仗不如你也不是今天的事情,你一提再提必有原因。


    項城郡王狡猾地道:“比試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這裏大家說了算!”這話中意思,把梁山王也否了一把,梁山王聰明的裝沒聽到,和他們計較,就像國公們對自己的怨氣一樣,都是有出處沒去處,裝聽不出來最好。橫豎打起仗來,你們都得聽我的。


    這就大家表決。


    國公們早十年前就表示不參與,隨便你們自己去爭。


    八位郡王一舉手,一半兒讚成比試的舊規,誰贏誰先挑。一半兒讚成項城郡王說的,兩百人正好均分。


    鑒於陳留郡王在這裏犯驕傲,排名在他前麵的定邊郡王陰冷冷地諷刺道:“戰場上打還沒個夠,回來這太平地方是讓大家修整的,還打什麽!”


    在定邊郡王前麵的靖和郡王也道:“再說好兵將是自己練出來的,不是挑出來的!”陳留郡王毫不客氣還擊:“兩位說得是,可換成你是我,你也這樣做!”


    項城郡王見縫插針地問道:“那你說說你的緣由?”陳留郡王斜斜睨他一眼:“換成是你的妻弟在裏麵,你比我還著急!”


    “哦,”大家釋然。


    釋然過,可沒有人因此對陳留郡王示好。定邊郡王相反更加陰陽怪氣:“是你的妻弟你怎麽不早納你帳下?”


    “就是,自家人自然歸自家人,你就是收了,也沒有人會說什麽。”項城郡王也壞笑,最好你妻弟到我帳下,看我好好“照顧”他。


    輔國公身後,八個兒子來了七個,七個兒子裏三、四個變臉色。龍懷城和龍懷樸窺視兄弟們大驚失色,龍懷城是看笑話的,看看你們都怕了吧?


    而龍懷樸則暗自想,小弟最先收拾的會是哪一個呢?不是二哥就是六哥。


    再看台中央,讓郡王們七嘴八舌一通調侃的陳留郡王不慌不忙地道:“我也想直接到我帳下,這自家人歸自家人,難道我不知道?”說到這裏,陳留郡王給項城郡王一個嘲弄的笑,氣得項城郡王牙咬得格格一聲。


    陳留郡王說這話是有原因的,項城郡王總想讓輔國公的八個兒子全到他帳下去,他和輔國公府也是親戚不是。但輔國公至今不肯答應,他到哪裏,他的兒子們就到哪裏。輔國公疼愛他的過繼長女,因為嫡長女而跟著陳留郡王,這又是項城郡王的一件恨事。


    天下名將數第一的東安郡王也來了興致,問陳留郡王:“那你當初為什麽不把內弟納到帳下,也免得我們又要會議,又要等著你們兩個爭上來。”


    陳留郡王裝腔作勢的歎氣:“唉,我有什麽辦法!我內弟是太子府下出來的,大約你也聽過他的名字,他的履曆直接從兵部和吏部發出,公文直接發給王爺。說起來,都察院至今還在怪我,說起來不怕你們笑話,我倒情願他還在當他的大人,還在太子門下效力。”


    所有的人吃了一驚!


    輔國公府的公子們,包括見過袁訓的龍懷城和龍懷樸都不知道這幾年他的動向,聽陳留郡王這樣一說,公子們更是如滾油中注上水,心嘩地就亂了。


    他們在說的是小弟嗎?


    而東安郡王謹慎起來,麵帶笑容對梁山王欠欠身子:“陳留的一番話倒勾起我興致,久聞太子府上藏龍臥虎,來以前我還在想,聽說京裏出來好些人,太子殿下憂國憂民,理當有太子府中人才是。來的是哪些人,王爺想來是知道的,請出來給我們看看如何?”


    定邊郡王也跟著開口,對著梁山王,又是說太子,定邊郡王把陰陽怪氣去掉,但諷刺的意味猶在:“久聞太子府上三近臣,蘇先、柳至和袁訓,不知道這三位可來了沒有?要是一位都沒有來,那可真的是近臣。”


    看台上一片嘻哈聲。


    太子府上養無數門客的事,郡王們在外也知道。他們血裏刀裏殺著,太子府上小曲兒近臣陪著,也難怪定邊郡王取笑。


    定邊郡王也不是今年才取笑。以前取笑的是蘇先和柳至,今年探花郎太有名氣,就把袁訓一塊兒也加進來。


    台下有人朗朗回話:“袁訓在此,見過王爺,見過郡王,見過大人們!”


    看台下麵士兵們排著整齊的方隊,其中一個方隊中走出一個人。他昂首大步,身高體拔。他帶著笑容,猛地走出來時,像一輪日頭到校場。再看他的精神飽滿,氣宇軒昂,肩頭寬厚,虎背下一把子小細腰,是俗稱的蜂腰。


    男人蜂腰是練出來的。偽娘和天生瘦例外。


    郡王們全是識貨的,相即把嘴閉上。定邊郡王也收起取笑,把袁訓上下一一打量,不自覺的點了點頭,這個人,倒還有點兒意思。


    不是那戲台上白麵敷粉近臣郎。


    武將中氣足,他們又在高台上說話,四麵空曠音傳十裏。而袁訓等人方隊就在看台最近的地方,這就聽得一清二楚。


    探花郎毫不忍耐,就此出列。


    他正對著台上拱手行禮:“我是袁訓!”


    小王爺蕭觀嘿嘿笑了兩聲,覺得袁訓這個出場挺出彩,這金子像是貼在他臉上。看看小爺我沒有白相中他。


    梁山王是隻聞太子近臣的名沒見過,而且和兒子日常通信中,聽兒子說最會和稀泥,當時認為最壞最陰的那個,就是這個袁訓,梁山王就認真的看了看。


    見他大方展樣,梁山王也點頭。


    陳留郡王滿麵含笑,他和小王爺一樣,認為袁訓出來的光彩。這光彩嘛,當然貼在姐丈臉上。


    輔國公也是笑容滿麵,他的兒子們可就麵色不一,有陰沉的有微笑,還有受驚嚇的。


    回想當年事情,再想想小弟如今是太子近臣。再有一個想法貫穿公子們心中,這生得英俊的人,還真的是小弟。


    隔了這麽些年再見到,姐丈陳留郡王並沒有認錯人。


    幾年沒聽過他和姑母的消息,有的公子們是當姑母母子俱已身亡。


    袁訓先對台上行禮,再拱手四麵環抱,團團的行了一個禮。隨即大步往旁邊走開,在三步外站定。


    別人還不知道他在鬧什麽玄虛時,又一個人走出,也在台下行禮:“太子府上沈謂,見過王爺郡王大人們。”


    沈謂身後,少年們一個接一個的走出。


    “太子府上連淵。”


    “太子府上葛通。”


    ……


    一字兒排開二十來人,筆直挺立,不卑不亢直視看台之上。


    郡王們由吃驚到詫異,再就平靜下來。他們麵色開始陰晴不定,而陳留郡王放聲長笑:“哈哈,我們按哪個舊規矩來分人?”


    東安郡王頭一個回話,口風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比試,誰贏了誰挑!”他對著這二十來個太子黨也流口水,東安郡王甚至不介意告訴陳留郡王:“你沒能耐的話,內弟也保不住。”


    梁山王不用猜就知道東安郡王的心思,東安郡王軍功第一,早就想取梁山王而代之。梁山王更精明,把更多的仗給他打,造就他名將的名聲以外,還絆著東安郡王沒功夫在京裏鑽營。這一會兒麵前掉下太子黨,東安郡王他能不動心嗎?


    不動心的是傻子。


    梁山王就道:“那老規矩,三招定輸贏!”東安郡王臉色寒了寒,你這不是欺負老夫嗎?


    這老夫雖是第一名將,卻上了年紀,臉上有一道破了相的刀疤,身上更是傷病無數。他氣力體力都不足,三招內不會是年青郡王們的對手。


    打仗與主將的功夫不成正比。諸葛亮坐木椅上搖扇子,一樣打贏仗。


    東安郡王暗罵梁山王老混蛋大壞蛋時,梁山王目視袁訓又說出一番話:“袁訓!今科的文探花,本朝最年青的監查禦史,”


    說到這裏,東安郡王先吃了一驚。


    監查禦史?


    他馬上就轉回心思,還是不要和陳留郡王爭的好,讓他自己把這禦史收了吧。


    不光是東安郡王吃驚,郡王國公將軍士兵都在吃驚。


    無數眼光打在袁訓身上,本朝最年青的禦史大人?禦史多威風?將軍威風是要流血的,禦史威風是到處抓人的,你不當大人跑這送命的地方來,是不是書念得太多念的犯糊塗?


    “袁禦史,你為什麽到這兒來?”梁山王像是一樣的心思,就此喝問。


    袁訓躬身笑回:“回王爺,讀書為的是明理,知道立身做人處事。讀書求功名,是寒窗下夢。我已夢成,再無遺憾。武藝為保國,我蒙舅父輔國公、姐丈陳留郡王教導,又受太子殿下教誨,不敢不來!”


    一幹子目光又轉向輔國公,原來是你的外甥。想想也是,輔國公嫡長女是過繼他妹妹的,陳留郡王的內弟自然是叫國公舅舅。


    龍懷城悄悄關注父親麵容,見他在此時笑得麵上開花,竟然覺得小弟出風頭對他是件大得意的事情。


    龍懷城心中沮喪,父親還是最疼小弟,他拿小弟當親兒子看待。這裏麵不僅有父親關心姑母的一片心意,還有小弟聰明好學,比兄弟幾個都用功。


    龍懷城就沒有想想,袁訓的用功與他們兄弟幾個都分不開。


    袁訓明白表述他的履曆,他的履曆由兵部吏部發出,也是隱瞞不了的。探花加年青禦史,聽的人就都明白。這個人灸手可熱。


    文采是有的,所以他探花。聖眷上一定倍兒棒,所以他是最年青的禦史。熱,就是有點兒燙手。


    能收伏拉攏他固然是件好事,可萬一他禦史並沒交卸,收他到帳下,讓他參了一本又一本,這就是多出一個家賊。


    東安郡王猶豫不定,定邊郡王不再插口,明白著他知趣收手。趁別的郡王們還沒有表達心思,陳留郡王快嘴快舌地隻看項城郡王:“那就隻有你和我爭!”


    知趣不要的,陳留郡王表示此人不錯。但他也怕再出來幾個和他拚命爭的,到底小弟名頭兒太大,太子黨中不說第一,也跑不出第三。


    項城郡王從來不對陳留郡王退縮,爭也過他也爭,緊緊腰帶,項城郡王應道:“好!”手往後麵一伸,就去接自己兵器。


    “慢著!”有一個人提高聲音道:“我也要袁訓!”大家看過去,見出來的是小王爺本人。蕭觀眸子發亮,走到陳留郡王對麵,堅定地道:“袁訓我要定了!”再往台下大笑:“姓袁的,早告訴過你,你有落我手裏的一天!”


    小王爺用力對袁訓揮了揮拳頭,像是說你不服氣也不行。然後再伸出兩根手指比劃出個“六”,袁訓氣得鼻子一歪,你這是說我隻值六百兩銀子嗎?


    項城郡王尷尬,怎麽小王爺也上來了?


    陳留郡王而麵色也亮了,笑聲更大起來:“聽說小王爺家傳銅錘勝似王爺,今天能討教,有幸有幸。”


    這一會兒,是梁山王得意的時間。他覺得自己兒子長大成人,這個袁訓以梁山王的了解,的確不是凡人。


    梁山王眯著眼大笑告誡蕭觀:“你不是郡王對手!”蕭觀一抖肩頭,告訴他的爹:“在您眼裏,誰的對手我都不是,在京裏我就不服氣,現在我來了,比比才知道!”


    巴掌對著陳留郡王一揮:“步戰不痛快,我們下去馬上去打!”當先走下看台。陳留郡王一笑跟著下去。在看台下麵等人帶馬過來,袁訓走過來笑道:“姐夫,你可別把我給輸了,”輸給小王爺我從此隻值六百兩。


    陳留郡王又要拿他開玩笑:“衝你晚上睡覺占我的床,我還真想把你輸了。”見馬過來認鐙上去,對袁訓再取笑道:“要不是怕你媳婦對著我哭說我不管事兒,我才不管你去哪裏。哎,這自家人,真麻煩!”


    一催戰馬,就手摘下馬上大刀,對著梁山小王爺馳去。


    梁山小王爺先於他上的馬,好整以暇,手握雙錘候著過來,為壯聲勢,哇呀呀大叫一聲:“陳留郡王,別說我今天不……”不給麵子才說出上半句,刀光一閃,陳留郡王一刀砸在他手腕上,先挑飛他一把錘,梁山小王爺還在詫異中,陳留郡王馬擦身而過,反手又是一刀,打在他後背上,再回馬輕鬆一摘,用手把他的另一錘取走。


    校場內轟然鼓噪,笑聲喝彩聲叫罵聲什麽都有。


    小王爺漲得臉成紫茄子色:“不算!你這是偷襲,我還沒說完話,你……”不講理這不是嗎?你要不是一家人,我也早就下手。


    梁山王哈哈大笑,他的兒子吃了個狡詐的虧,這王爺開心得跟什麽似的。他大笑道:“大倌兒你太實在了,上馬就是比試,你還同他廢什麽話!”


    “我!我這不是沒經驗嗎!”梁山王磨磨牙,忽然發現京裏的潑皮都比這郡王要長臉麵,人家話還沒有說完,你就上來了?


    而且你那是什麽馬,跑得賊快賊快的,再一加速跟龍駒子似的。小王爺蕭觀眼饞起來,這馬,是不是比袁訓值錢?


    他一挺腰,尷尬用手掌一抹就沒了,對陳留郡王神氣活現地道:“要我出讓姓袁的也行,把你的馬送我!不然就這場不算,咱們再比一場。”


    袁訓咬牙白眼他,你眼裏還有沒有我?見匹馬就把我忘了?


    ------題外話------


    仔有言:不是洗白龍懷文,老天讓誰滅亡,先讓誰瘋狂,長壞了根子變不過來的沒藥醫,也許早死。


    也不是把輔國公寫的沒有主意。對於輔國公的判斷先不要下,且看再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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