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觀在頭一個感覺裏,又想和袁訓動拳頭。但麵對袁訓的鎮定,而且小王爺不是頭一回和袁訓打交道,他鼓著眼睛,急著早就不耐煩的心愣是沒有發火。


    “要一個月這麽久?”他喃喃地說著,其實內心中也清楚攻城戰不是好打的,打上半年也有,但對一個月這數字到底不滿意,蕭觀又轉為有氣無力:“一個月?”


    袁訓耐心地道:“一個月已經不算長,我們要看地形,”


    “地形不是早就看過,別說是你和我,就是新來的他們,這一年裏哪一個沒有從這城外麵轉過幾回?”蕭觀忍不住反駁。


    袁訓依然耐心不變:“您說的那地形,和我們說的地形不一樣。”蕭觀聽到他話裏有話,問道:“我們是指你和誰?”


    袁訓愣一愣,心想這還用問嗎?我們自然是指我和新來的兄弟們。蕭觀由他的表情也就看出答案,對於袁訓現在歸自己使喚,還和別人是“我們”生出不滿,翻眼道:“那你們!”把這兩個字著重的咬住,憋住氣問道:“你們還要看什麽地形?”


    “咱們到沙盤旁邊去說。”袁訓當先對著帳篷裏的一側走去,在那裏放好一個沙盤,上麵堆出這附近的地形,不管是石頭城還是後麵的高山,全清晰入目,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楚。


    所以蕭觀走過來,還是道:“這不是很清楚嗎?”他忍了幾忍才沒有往下麵說,他在心裏暗道,你們!這些人難道眼神兒有那麽差嗎?這附近地形並不複雜,還要看什麽地形?


    沙盤旁邊,袁訓負手默默站上一瞬,就手指住高山下麵道:“有幾件事!”


    他的語氣活似發號司令,還沒有說出來,蕭觀就徹底的急了:“你當家還是我在當家?”袁訓一笑:“你當家,不過我提個建議總行吧。”


    “行!”蕭觀繼續憋悶,拿眼睛眨巴眨巴,小心思全在臉上。他是一臉你們剛才背著我商議出什麽妙計的神色,很是憋屈。


    袁訓裝沒看到,手還是指住沙盤,證據鏗鏘有力地道:“第一,這一個月內,我們不管做什麽,請小王爺不要過多詢問。”


    蕭觀咬住牙:“第二!”


    “第二,從明天開始,我要出去幾天,請小王爺不要過問!”


    蕭觀絲絲的吸冷氣,從牙縫裏迸出來字:“第三!”


    “第三,請小王爺這就寫信給王爺,請王爺以最快速度命就近的各家郡王,為我們打援兵!”袁訓胸有成竹。


    齊整端正的沙盤旁,他的麵容齊整端正。他高挺的鼻子上麵,兩道睿智的眸子犀利如電,寶石般的黑亮中炯炯有神,給他的人也好,話也好,總是添上讓人不能懷疑的信任。


    毫無疑問的,這是一個英俊的男人,他的英俊裏不但有清新如草原初晨的氣息,還有堅定如山的穩重,讓蕭觀由不得的相信他。


    但小王爺到底是小王爺,雖然他和袁訓相比,他的性子浮躁一些,但他卻是從小錦衣玉食,先生幕僚們和老媽子丫頭一樣不少,陪著長大的金鑲玉貴主兒。


    在心裏已經認可袁訓的主意以後——雖然蕭觀還壓根兒不知道袁訓有什麽法子——但他想了想,建立在心裏那種讓排斥在外的不舒服上,蕭觀冷哼著還是問出來:“你是要立軍令狀嗎?”


    袁訓狡猾的反問:“小王爺要我立嗎?”


    他麵上那種詭異的笑容,又給蕭觀一種袁訓是勢在必得的感覺。對於自己還是沒問出來什麽,蕭觀氣得又哼幾聲,甩甩大手:“不用了!”


    他不痛快地道:“你立下軍令狀,這功勞就白紙黑字成你的了,我調度的功勞也就半點兒沒有,最後隻落得把你帶出來,成了為你作嫁衣裳!”


    袁訓鼓勵他這種想法,嘿嘿笑著:“也是。”


    看上去,袁訓像是沒有了話,蕭觀卻還想再打聽幾句,訕訕地問道:“第四呢?”


    “第四?”袁訓閃閃眼神,在他心裏已經沒有第四,但小王爺既然主動的問出來,袁訓就不能放過去,他腦子一轉,第四就出來。笑道:“第四給我們弄點瓜果上來行嗎?現在是產瓜果的季節,就地征運又不貴,什麽西瓜哈密瓜葡萄無花果,不管什麽都弄些來,天熱,中了暑不是玩的,誰還跟著我們打仗呢?”


    蕭觀皺起眉頭:“你還真會提條件,”我問你還有沒有第四,是想進一步聽聽你的主張,不是讓你找我要吃的。


    不過他也饞了,吸溜著咽下口水,道:“行。”心思不由自主的就回到京裏。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還在京裏興奮可以來見他的爹,他的娘攔不住兒子,就見天兒給兒子弄一堆好吃的,什麽西瓜海菜,螃蟹黃魚,由著他吃了一個夠。


    小王爺微歎一聲:“哎,這裏什麽都好,就是吃穿住上麵,”他瞪瞪眼,大熱天的帳篷裏還套著盔甲,往這裏站會兒身上汗水跟下雨似的往下掉落。他歎著氣問袁訓:“你脫一回盔甲能有多少水?”


    這裏是小王爺住的帳篷,一角有幾大盆涼水,沒有冰,就河裏經常打些涼水來降溫,跟覺不出來似的,但總比沒有要強。


    對水盆看看,這是才換沒多久的,現在又有冒熱氣的感覺。


    蕭觀眉頭緊皺:“我晚上脫盔甲能有小半盆水,我要是對我娘說這些,我娘肯定跑來把我帶回京去。”


    “我嘛,沒試過。”袁訓在此開了個玩笑:“還是您悠閑,我們哪有功夫管身上流多少汗出來?”蕭觀沒搭理他的取笑,茫然一下道:“好吧,我要點兒瓜果,熱死也沒有軍功拿。”袁訓聽過就笑起來,又趁機地添上幾句話:“請王爺為全軍都要點兒吧,這是您的恩典不是嗎?”


    蕭觀聽過高興起來:“這主意算我的?”


    “當然算您的,”袁訓笑得詭異詭異的:“回頭兵部說我們亂花錢,也算您的。”蕭觀哈地一聲大笑出來,見袁訓擺擺手:“您沒話,我可就走了。”往帳篷外麵走去。


    已經全在胡扯吃的,看上去小王爺沒有什麽正話,而袁訓卻又還有事,小王爺可以悠閑地在這裏閑扯淡,他卻不行。


    蕭觀也知道,就不好強留,幹瞪著眼看著那挺拔的背影走出帳篷,一個人圍著沙盤轉悠幾圈,自語道:“這個人啊!”


    他回想到他的爹對袁訓的評論,當時不是單挑出袁訓來評論,是說所有的太子黨。


    像是隻要說太子黨,就不能拋下袁訓,誰叫他是太子近臣,十分的出風頭呢?


    梁山王是這樣說的:“這個人頗有城府,又靈活機變。他的文章我特意讓人從京裏發出來,我看過的,是胸中有溝渠的人,又聽說是急才,時辰沒到,頭一個就交卷子的人,這就很了不起。”


    蕭觀當時還不服氣,他在姓袁的手裏吃癟不是一回兩回,這癟吃的全是回過頭沒處找的那種。就像有一回打著打著,他把腰牌一亮,這不是坑人嗎?


    小王爺就對他的爹不樂意:“不就能中舉,我也能中,我娘不讓我下場應試,說我不用去考場裏住那幾天,怕味兒薰到我。可先生們願意讓我去,沒辦法,就尋個折中的法子,等他們考完試題出來,他們單獨給我做了一回,都說一甲是中不了的,二甲也看著懸,但三甲同進士卻不在話下,同進士是不好聽,可總比中不了的強!”


    梁山王就嗬嗬地笑了,同進士雖然有“如夫人”的稱呼,但梁山王還是有得意之色:“這事情先生們寫信給我,為父很是喜悅。你娘說得也沒錯,我們是什麽門楣,用不到你去提考籃。但大倌兒啊,你能中,和眼睛裏放著有能耐的人,這是兩件事情。”


    帳篷裏小王爺隻回想到這裏,他圍著沙盤打轉轉,嘟囔道:“我眼睛裏還不算有他嗎?他要什麽我給什麽,他不對我說主意,我也揣著呢!”


    可揣著不是好過的,以小王爺性子忍到現在已經是十分。現在帳篷裏沒有別人,白不是早在他們說話就知趣退出,正在外麵站著,聽到裏麵咆哮的一聲:“憋死爺爺我了!”


    這一聲好似空中打個炸雷,白不是一個踉嗆,嚇得差點坐地上。


    他說到做到,果然不過問袁訓行事。第二天龍懷武就跑來找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回話:“大熱的天,方圓就這裏有片樹林子能遮日頭,您出去看看吧,那幫子人正在鋸樹林子呢?這是打算先熱死我們?”


    蕭觀好奇的要命,但還裝出滿麵嚴肅:“嗯,不錯!”龍懷武怏怏而去。


    沒半天,他又過來,這次不是告狀,是匯報軍情。“城裏都看到動靜,出來一隊人馬往這裏過來。”


    “迎戰!”蕭觀還是兩個字,但這一回不是無動於衷,他心裏正悶著呢,他要去打一架才能痛快,他提上雙錘,不顧別人苦勸“小王爺千金之體”,蕭觀心想你就差罵我是姑娘了,還千金!


    他自己去了,得勝而回。如是幾番,龍懷武也失去告狀的心情,出來進去見到袁訓他們把樹林子砍掉近一半還不收手,也是悶得無話可說。


    ……


    太原府裏,大雨在午後再次下來,事先沒有征兆,這本就是火熱的天氣。雨下來時,陳留郡王妃先動容:“今年這算是風調雨順,可今年這又有大雨了,和往年相比,卻是反常的天氣。”


    袁夫人在她房裏坐著,旁邊是加壽的小木床,她輕輕推著,嘴角總噙著滿意的笑容,像是寶珠隻生一個女兒出來,先就把當婆婆的心填得滿滿的。


    她回著女兒的話:“這是我們加壽帶來的,”郡王妃撲哧一笑,側過麵龐同母親俏皮的道:“您這還隻是孫女兒,如果是孫子,隻怕打勝仗都是他帶來的。”


    “你倒不信?”袁夫人也知道自己說的偏心話,但不妨礙她笑吟吟的,和女兒說得有鼻子有眼睛:“因為我們加壽是有大福氣的人,可不能熱到,所以這就再下大雨,讓加壽涼快涼快不是。”


    可能是聽到自己的名字,加壽睜開眼睛,勾勾小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的祖母這就歡歡喜喜,推一把她的姑母:“快來看看我們,她聽得懂呢。”郡王妃挑挑眉頭,都有點兒嫉妒上來:“我看到了不是,”


    木床上裹著水紅小衣裳的加壽聽到語聲,還不是能起來的年紀,也就不能轉動腦袋看過去,但是小眼皮子明顯的往郡王妃的方向動了一動,就是方向太拗過不來,隻動上一動,就又收回去,清澈黑亮的眸子頗有精神。


    郡王妃也就喜歡了,笑著摸摸加壽小手,讓她握一握自己手指,誇道:“有力氣呢,這個隨父親!”


    當祖母的又含笑上來:“你說得是。”


    院子裏在這個時候,雨聲已經是“吧噠吧噠”的。黃豆大的雨滴把院中泥土打出小小的窪來,雨水在中間有個旋兒,但沒有等到人看清楚,就浸入泥中。


    花草樹木都舒展著身子,雖然在雨中葉片讓打落好些,但留下的樹葉滋潤的好似無數笑臉,讓人看到就心中舒暢。


    清涼的風,隨著大雨而來,室裏雖然原來就不太熱,但這就更加的涼爽起來。紅花拿著一個東西,從廂房裏出來,由走廊到正房裏,麵對袁夫人和郡王妃蹲身行了個禮:“沒想到這就涼快,隻怕小姑娘要蓋,我送了這個來。”


    她手中花花綠綠的,是給加壽晚上睡覺蓋的小巾帛。


    “這是你有心,”袁夫人接過來,但放到一旁沒有用。讓紅花自己過來看:“這裏放的就有。”木床上,加壽肚子上早蓋著一個淡紫色繡花鳥的薄巾帛,加壽眯著眼睛,正又要睡。


    見到麵前又出現一張熟麵龐,加壽小姑娘再彎彎小嘴角,像是給忠心侍候的紅花一個獎賞,再就進入夢鄉。


    紅花這就很開心,悄聲道:“小姑娘又是對我笑呢。”郡王妃微微一笑,心想家裏不管是誰,都為侄女兒牽腸掛肚的。想到牽腸掛肚,郡王妃就想到一件事,問道:“告示又貼出去三十張,萬……”


    話到這裏,就見到院門上出現一個人,他打著油紙傘,隔著雨水也能看清他麵容,是郡王妃得用的管家。


    他冒著大雨過來,隻能是有事情。郡王妃顰一顰眉頭,她才從家事中出來,坐上這麽一會兒,這就又有事情。


    這就不和紅花閑話,等著管家過來。管家走一半,又看出他臉有喜色。紅花正出來在走廊上,無意中掃上一眼,心想難道是捷報過來,就停下腳步想聽上一聽。


    “紅花姑娘也在,”管家不但沒有避她,反而主動的招呼一句,因為還要出去,就不收紙傘,在台階下麵哈著腰:“回王妃,舅奶奶要找的人到了。”


    郡王妃聽過還沒說什麽,紅花先大喜:“您看清楚確定是他?”


    管家眨眨眼:“這怎麽說呢?得舅奶奶自己去見見,才知道是不是他。”紅花喜歡的道:“好好,我請奶奶去。”才要動步,袁夫人喚住她:“不必出去。”再對管家道:“雨這麽大,都在房裏呢,這就不用刻意的回避,把他帶出來吧,倒也省事。”


    紅花答應著,早回到廂房裏,見寶珠穿著碧色繡荷花的衫子,眉如遠山有黛,微微顰著顯然是用功模樣,眸子清靈專注,對著手上的書。


    “奶奶,萬大同到了!”


    寶珠一愣,也麵有喜色,但她沒有像紅花喜歡得忘形,隻嘴角笑容加深,不慌不忙地問道:“他現在哪裏?”


    對房門外大雨看著,寶珠含笑:“這麽樣的大雨,難為他跑了來。”


    “他不跑來,就要吃官司了。”紅花笑嘻嘻打趣過,再回寶珠的問話:“夫人說下雨奶奶不必出去,讓帶進來給奶奶見。”


    寶珠心頭融融,母親想的總是周到體貼。看看身上衣裳,是今天才上身的新衣裳,也就不做更換之想。


    再加上她聽到萬大同過來,別的心思全都沒有,隻急著趕快見到他。就放下書,帶著紅花往正房裏來。


    正房到二門有段距離,又下雨路不好走,盞茶時分過去以後,才見到院門外管家和一個人走進來。


    這個人原本是沉穩的氣度,現在是氣急敗壞。原本是從容謹慎,現在是火冒三丈。因為生氣,把腳底下走得啪啪作響,不管有水沒水一概踩之,弄得衣裳上濺上泥點子,滿身全是狼狽。


    郡王妃對萬大同也好奇,這就好笑:“就是他?”看著不像寶珠要尋找的神奇人物,也不像養父的人。


    “是他。”袁夫人和寶珠異口同聲,早認出這不是別人,正是萬大同本人。


    她們在看萬大同,萬大同也在看她們。登到台階上就火大,沒帶好氣的行了個禮,先對袁夫人說話:“姑奶奶也在!您在,怎麽還由著表少奶奶尋我事情!”


    他身上就帶著一張告示,這就從袖子裏扯出來,怒火滿腔地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坑蒙拐騙?奸騙民女,我還是清白身啊!”


    寶珠和袁夫人掩麵而笑,紅花強忍住笑,郡王妃微微含笑,不當一回事兒的道:“先生們潤色一回,字眼兒就多出來。”


    “也不能多這樣的字出來吧?多寫寫我信譽過人,童叟無欺多好。”


    女眷們再對他微笑,女眷們的笑容都能安撫人,萬大同怒氣下去一些,但還是惱火,又把告示抖一抖,往下麵念,越念越來火:“這騙財的事情,會是我嗎!”


    把胸脯挺直,萬大同冷笑:“我想要錢財,還用得著騙?我相中的錢,不怕他不乖乖雙手送上來!”


    這話袁夫人都忍不住嫣然,而寶珠就更認為自己找對人,見萬大同怒氣一直下不去,她是莞爾的。


    紅花天天讓人誇“紅花大管事的”,早就積攢下小小的驕傲。小嘴兒早撇得有半天高,鄙夷的道:“法螺吹得嗚嗚叫!”


    隻有郡王妃讓萬大同提醒,她也火了!


    這位不提他的“豐功偉績”還好,提起來把郡王妃十數年的舊恨全勾出來。坐在黃花梨透雕鸞紋扶手椅上的郡王妃,把手邊梅花朱漆小幾一拍,用力顯然不小,放在上麵的粉彩茶碗響了響。


    萬大同難免也嚇一跳,覷著眼睛看過來,見郡王妃粉臉兒往下一沉:“你還抱怨!我又同誰抱怨去!十幾年裏你沒少哄我的錢!遠的先不說,就去年我父親府上籌糧草那件事上,你哄抬糧價,害得我損失數千的銀子!”


    袁夫人和寶珠紅花都笑起來,萬大同則苦著臉,看著郡王妃怒容滿麵:“還我的錢!”


    哄搶糧價,對於有屯糧的人家來說,賣一點兒可以賺點兒。可郡王妃卻不能一直跟著萬大同走,她不掌控太原府的糧價,這裏的百姓可以走一大批,自然是哪裏吃得起飯去哪裏。


    郡王妃一麵跟上萬大同的糧價,一麵還得試著把糧價往下拋。她不能把府中屯糧的根本拋售光,難免會有一些高價買糧,低價出售的事情。


    誰叫她是這一方的郡王妃,這事情她非管不可。


    郡王妃這就心算她虧的錢,算一筆就對萬大同陰沉沉瞄一眼,袁夫人寶珠紅花就忍俊不禁一下,萬大同就心虛多出一分。


    這家夥能把生意做得順溜,該低頭的時候比地縫裏青苔還要低。前一刻還怒氣衝天,要把房頂子揭下來,在郡王妃發火以後,萬大同即刻打個哈哈,變臉之快前無古人。


    “哈哈,這不是為了真實點兒,哈哈,再說您府上家大業大,不在乎這點兒是不是?哈哈……。”


    有福氣睡得香的加壽姑娘終於讓他弄醒,因為袁夫人舍不得把孫女兒送離眼前,隻讓奶媽把小姑娘木床移到裏間去,還在這裏呼呼大睡的加壽姑娘打個哈欠,哇地大哭出來。


    袁夫人慌忙往裏麵房間裏去,四個奶媽和她同時進去。衣裙紛飛中,萬大同本就機靈,這就更讓提醒。懷裏取出一個小小匣子,呈到寶珠麵前,陪笑道:“聞聽奶奶喜得貴女,這是我的賀禮。”


    寶珠打開一看,滿意的點點頭,烏木的小匣子裏,是套做工精致的黃金纓絡,是姑娘們項圈上可以用的東西。


    萬大同又轉向郡王妃,又是三個小小匣子奉上,陪笑道:“這是給府上兩位小爺和念姑娘的。”郡王妃接過來看時,是三塊小小的羊脂白玉,伸手不打送錢人,她也就怒氣全消,重新有了笑容。


    三塊白玉都隻有一寸見方,可以給誌哥兒和忠哥兒鑲在帽子上,也可以給念姐兒鑲塊花鈿。郡王妃隨手放到梅花朱漆幾上,道:“這個算你頭一批的賠禮?”


    “頭一批?”萬大同舌頭打個結。


    “第二批賠禮,就是以後我和我弟妹要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郡王妃把柳眉稍挑了挑,萬大同頓覺眉睫前全是沉重感,但沒有辦法,苦著臉把下巴點上幾點。


    見他答應,真是的,不答應也不行不是?郡王妃對寶珠含笑:“你隻管吩咐他吧。”寶珠還沒有回話,萬大同把腦袋一拍:“原來!”他板起臉轉向寶珠:“是奶奶找我辦事情!這法子……”他支吾幾句,不得不表示出小小的佩服:“損了點兒,不過真見效就是。”


    把他嚇得從見到的那天起,一步不敢耽誤,流星趕月似的趕過來,在心裏一直的埋怨寶珠不守信用,地也幫你經濟了,怎麽又來這一手?


    此時他明白過來,明白以前是難堪的,明白以後臉皮子抖落幾下,也就再不難為情,靜靜站著等寶珠發話。


    “萬掌櫃的,你不要惱,我給你賠個不是。”寶珠笑容滿麵。


    萬大同道:“不敢。”


    “我要買山頭,沒有你不行。除去你,這山西可就再找不出能耐人。”


    萬大同臉上擠出來似的笑容,明顯是在端架子,所以這笑跟擀麵杖攆出來似的,幹巴巴的。


    寶珠不以為意,找到他先就是件喜事。再說貼告示這事情,換成是誰都會生氣。寶珠隻把事情告訴他:“……。不得不請你前來,等明天晴,麻煩你跑一趟,幫我掌掌眼,這山頭可能買不能買?”


    寶珠說完話,郡王妃又把臉往下一沉,擺出來你不答應咱們就再重頭算算帳。她卻沒有想到,萬大同再次哈哈大笑,昂著頭那氣勢,活似戰場上沐血殺完敵,還在敵人屍首上站著的大將軍。


    “好,地點在哪裏,我現在就去!”隨著笑聲出來的,是他爽快的話語。


    郡王妃忍不住一笑,才想這個人倒也知趣。聽寶珠關切地道:“雨大,又已經是下午,明天再去不遲!”


    “生意上的事,一刻就是千金,不能等,等不得!”萬大同反而比寶珠還要著急:“地址給我,我自己就去了。”


    郡王妃輕吐一口長氣,在剛才以前對萬大同的看法全都推翻。見他聽到有生意就樂得眉眼兒全花開似模樣,這是個天生的生意癡。


    跟書癡見到書就走不動路,癖花的花癡是一個道理。


    隱隱的,郡王妃對輔國公生出敬佩,父親從哪裏找出來這樣的人,這個人有一半兒是後天培養,還有一半兒是天生的敏銳頭腦。


    暗暗的,郡王妃又為輔國公感傷上來。父親也知道他的不容易,才弄出來這樣的一個人。唉,那府上也的確是亂得不成模樣。


    她一個人又起憂愁,萬大同早催促幾遍即刻就去。寶珠心中歡喜,就說打發人和他同去。去過那地方的隻有寶珠紅花和孔青。


    頭一個寶珠是不陪他去的,第二個天就要晚了,陪著去的人今夜就趕不回來,紅花也是不能去的。


    唯有孔青最合適,又可以套上車把萬大同送回去,晚上在城外住一夜也不讓寶珠擔心。寶珠就吩咐紅花把孔青叫來。


    對這個名字,萬大同眸子閃動幾下沒有說話。見沒多久,紅花帶著一個人走上台階。房內的萬大同忽地又動了,一擰身子一錯腰,一步就到門檻外麵,抬掌如爪,對著孔青肩頭拍去,同時喝道:“我就知道是你!再給你個教訓,讓你去年欺負我!”


    勁風襲麵而來時,孔青本能的一抬臉,拳頭隨意握起。見又是萬大同,孔青冷笑:“還你去年的偷襲!”肩頭往前微聳,硬是扛住這一掌,同時一拳砸在萬大同肚腹上。兩個人悶哼一聲,同時晃幾晃,孔青往後一退,傘也不要了,在大雨中冷笑:“姓萬的,今兒我給你好好的帶路,城外麵地方大,看完山頭有能耐的你別跑!”


    萬大同追上去,那嘴巴比花崗岩還要硬:“跑的是你才對!”在雨中也不閑著,抓起一把雨水,對著孔青就激射過去,罵道:“嚐嚐我的暗器!”


    孔青鄙夷地道:“什麽東西,也敢對我賣弄!”但不回身,當先奔出院子。萬大同隨後,沒幾步就都人影子不見,院子裏隻有嘩嘩大雨聲。


    郡王妃和寶珠愕然不能自持,郡王妃瞠目結舌:“他們是仇人?”寶珠扶著下巴,像是不扶就要掉下來:“像是有點兒不對吧。”


    兩邊廂房裏,各走出寶珠和郡王妃的丫頭媽媽。蘭香頭一個扶著廊柱笑道:“哎喲喂,剛才是什麽人啊,這個就算是大俠客吧?”


    衛氏在她對麵的廂房門外稀罕的道:“這是尋護院的?看著倒還不錯。”衛氏半年多沒見到萬大同,已經不太記得他。


    “聽他們的話是出城打架?”


    “這麽大的雨也不怕,嘖嘖,”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正房門外紅花腿一蹬,站起來了!


    沒錯,紅花姑娘從萬大同出門和孔青過招時,就嚇得腿一軟,坐在地上。始作俑者走得見不到人,紅花也氣得跺腳罵上一句:“你嚇到我了,該死的,明天你回來,看我要你好看!”


    郡王妃和寶珠對看了看,又低頭輕笑起來。


    ……。


    頭一個接到打援消息的人,還不是梁山王,而是陳留郡王。有好事兒,小袁將軍自然偏心姐丈。


    他在和小王爺燈下寫書信那天,回自己帳篷就給陳留郡王去信,讓周何花彭中的一人送走,讓陳留郡王火速收整人馬,為他攻打石頭城打援。


    陳留郡王收到這封信時是黃昏,正站在校場上吹涼風看夕陽。見紅日如輪,蒼穹若頂,正尋思著是不是能出來幾句詩,袁訓的信在此時到來。


    看過信,陳留郡王原地沉吟片刻。


    他有名將之稱,所謂的名將,是最知道“詭計”這類字眼。普通好打的仗,一般好攻的城,是成就不出名將聲名。


    名將的由來,大多是在別人眼裏叫不可能,打不贏的仗,他打下來,這才稱得上好將軍。


    陳留郡王就沒有認為袁訓是吹法螺的心,反而他對袁訓太過了解,知道小弟在自己和輔國公麵前還會撒個嬌兒,但行事謹慎,已超出他的年紀。


    陳留郡王這就整兵馬,按袁訓說的,把他散在外麵的兵馬全收攏,命他們在各自地麵上即刻拔營,與陳留郡王在同一天到達指定的地點,因為知道他來得早,袁訓也給他挑上一個好地方,離梁山小王爺五十裏外,有山有水,是援兵過來的必經之地,足夠姐丈吃到飽。


    命人紮營,陳留郡王和輔國公帶著龍家兄弟,滿揣好奇心,先來見小王爺,順便看看袁訓有什麽好主張。


    他們到的時候,亦是黃昏,圓月淡似無跡緩緩升起,夕陽正跳下最後一步,是放出夜間巡邏兵,收回白日巡邏兵的鍾點,但蕭觀卻回答他們:“小袁將軍出營去了。”


    陳留郡王和輔國公對視一眼,多年經驗,更讓他們覺得有不尋常的事要發生,外麵有人回話:“回小王爺,東安郡王,定邊郡王,靖和郡王,各帶隨從十數人到了。”


    蕭觀大喜,小王爺想我麵子還算不錯,雖然有老爹撐腰,但他們來得一個比一個快,足見重視。


    和陳留郡王等人出帳篷去見他們,見到東安郡王等人已經進營地。


    各家郡王收到小王爺要打石頭城的消息,不消說是吃驚到不敢相信。那城要是好打,他們早就打下來。


    這就讓人馬全在後麵來,郡王們輕騎簡從,都不是大意的人,先來打聽一下。


    定邊郡王正對著營地中皺眉頭:“這是什麽!”


    陳留郡王過來的時候也看到,但是他以為見到小弟就會明白,他就沒有當即表現好奇心。現在小弟不在,而且感覺上今夜也回不來,陳留郡王和輔國公龍氏兄弟一起,也和定邊郡王等人同樣好奇。


    蕭觀嘿嘿的笑著,看似很保守又謙虛,其實他也不知道。就含糊地道:“瞧好兒吧,等攻城那天你們就知道。”


    一大片空地上,這地占營地五分之四。場邊上堆著無數木材,營地旁的樹林子早就沒了,隻留下一片樹樁子。


    數百個士兵們汗流浹背,借著天邊最後餘光在鋸木頭,去樹皮,這隻是半邊場地。另半邊場地,有幾十個人把木頭往一處湊,鑿的有眼,就對得緊湊。還有當兵的把火把繞場占上,是準備挑燈夜戰的架勢。


    而湊出來的一個半成型的東西,又有又寬又有斜麵。在這裏的郡王東安、靖和、定邊、陳留俱是名將,但沒一個人認得他們在做什麽。


    東安郡王問道:“這是雲梯嗎?雲梯又哪有這麽多層?”


    靖和郡王也心知不異,認真的端詳過,還是搖頭:“這東西太重,你們打算做多高?現在這麽高,已經沒法子運,這已經是幾輛大車的長度,你們還在往上加,這東西用不了不用了。”


    見東安郡王和靖和郡王都不認識,定邊郡王就更謹慎。他們大張旗鼓做這東西,不會是無用之物。可遺憾不認識,又慚愧不認識。定邊郡王就道:“這東西是誰的主意?”眼神兒難免對小王爺瞥去。


    蕭觀嘿嘿,我想說是我的主意,雖然我也不會用,更不知道是個啥,可見到你們驚奇這就足夠。


    但滿營地都知道這是誰想的,蕭觀老實地回答:“尚棟!他親手動的第一斧子。”


    定邊郡王吃了一驚,尚棟是在他帳下,聰明過人他是知道的,但從來沒聽說過他還會當木匠。定邊郡王這就喝住一個當兵的:“尚將軍在哪裏,讓他來見我。”


    蕭觀回他的話:“出營去了。”


    和袁訓連淵帶上幾十個人,一起走的。


    定邊郡王就更捉摸不定,想說什麽又咽回去,這裏隻有陳留郡王還沒有說話,他轉向陳留郡王,舔舔嘴唇:“你看?”


    “不錯不錯。”陳留郡王笑容可掬。他一樣不認得,又何必多添上一句不懂的話。


    四位名將郡王全幹瞪眼,蕭觀更有解氣之感。


    見天完全黑下來,月色明亮,小王爺對營外黑暗看著,心裏一樣是起著盤算,這東西隻有姓袁的他們會用,可他們明天幾時才回來,又去了哪兒呢?


    離此二十裏左右的地方,袁訓一行正策馬奔馳。奔著奔著,袁訓驟然勒馬。馬蹄往上揚起,嘶鳴一聲,把別的人驚動。


    他們也紛紛住馬,回首道:“小袁怎麽了?”


    袁訓麵沉如水,在夜晚看上去是黑著臉,對來路上喝道:“蔣德,你怎麽又跟上我!”長長的草叢中,蔣德和一匹馬直起身子,蔣德上馬過來,麵上帶著固執:“這晚上你去哪裏?”


    他也沉著臉:“晚上有狼,你們就這幾十個人,遇到狼群怎麽辦?”


    連淵怒了:“你他娘的是奸細吧!你總跟著小袁想打探什麽!”尚棟也沉下臉:“把他捆了丟這兒,晚上有狼出沒,命大不死,明早我們回來再放他!”


    蔣德不理他們,隻對袁訓堅持地道:“你去哪,我就去哪!我們來的路上說好的,兄弟們既然相交,就一直跟隨!”


    袁訓目光如電對來路上再掃一眼,見果不其然,草叢中又站出來一個人和一匹馬,紅臉凜凜,正是關安。


    關安過來時,笑嘻嘻的衝淡這裏緊張的氣氛:“小袁,你官兒幾級就不夠兄弟,說好的,我們三個總在一起。這不,我們就來了,”再扮個鬼臉兒:“你甩不脫我們。”


    大紅臉龐上現出滑稽,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連淵沒忍住,“噗”笑出一聲,用馬鞭子捅捅袁訓:“你招人愛沒法子。”


    “你們不能去!”袁訓一口回絕。


    蔣德關安同聲道:“為什麽!”


    袁訓把他們打量一打量:“得水性好的人才能去。”


    蔣德關安再次同聲,把胸脯重重一拍:“我們都會!”


    “還得會憋氣久!”


    關安猶豫一下,但蔣德不示弱:“我行!我在水裏能憋一指香的鍾點。”這個一指,是橫放的一指,不是豎起來的手指頭。


    尚棟來了興致:“真的?”


    “當然!不信到時候你們把我拋水裏淹死得了,我不怪你們!”蔣德斬釘截鐵回話。


    尚棟滿意地道:“行行,”


    對還在考慮的袁訓道:“他們也跟來了,讓他們回去,隻怕要暴露我們去的地方。我還是對你們說的那句,我不太相信小王爺那張嘴,他一張嘴,就人人知道。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軍中這麽多人,隻怕有猜出我們計策的,走漏風聲就不好。我們帶他們去吧,路上不老實,宰起來也方便。”


    蔣德和關安才縮縮腦袋,尚棟又用不懷好意的目光望向他們,嘻嘻壞笑道:“我先提你們個醒兒,到了水裏不老實,你是條魚精我也能溺死你!”


    馬鞭子搖搖:“咱們有一晚上的活要幹,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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