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一行人裏,為首的是袁訓,但今天最重要的人物卻是尚棟。


    尚棟肯帶上蔣德和關安,袁訓也就不再說什麽。他在馬上,高大的身影似月下玉柱,明月在他肩頭之上,似他托舉而出。


    眸光微寒,輕聲叮囑道:“那就跟上,小心!”


    “哎!”蔣德關安喜歡得情不自禁,各自把馬韁繩帶著,就要往袁訓馬後麵去。


    連淵見到,對左右兩個少年使個眼色,三個人沒有說什麽,但把馬帶出來幾步,不動聲色的把蔣德關安堵在原地。


    蔣德關安愕然一下,詫異對袁訓飛過去一眼,又飛快收回探詢的眼光,老實的把馬退回原地,跟帶來的士兵們混在一處。


    他們知道連淵等人還不能相信他們,但也乖乖服從。像是能把袁訓放在眼皮子下麵,就是一件開心的事情,離袁訓遠點兒,他們可以依從。


    把這一幕看在眼中,袁訓並沒有作任何解釋。他知道兄弟們是對自己的保護,隻瞥一瞥,就沉聲道:“走!”


    馬蹄聲疾風般敲打在草地上,約一個時辰左右,他們在石頭城外十裏遠的地方停下來。這裏是城後麵的高山腳下,亂石嶙峋,尖刺橫生。


    看得出來袁訓等人熟門熟路,應該是來過這裏多次。打一個手勢讓大家下馬,袁訓把馬韁塞到關安手裏,在他肩頭上輕輕拍拍,麵容上有了一絲微笑:“關兄,你們留下。”


    迎上這信任關切的笑容,關安眼眶子微紅了紅,道:“可恨我水性不好,不能跟著你去!”袁訓已走開兩步,聞言,回眸一笑:“在這裏守著也很重要。”


    “是啊,你跟著我就行了。”有袁訓在的地方,怎麽可以沒有小沈將軍。沈渭走上來,這一次沒有拿關安亂開玩笑,他對著餘下的士兵們凝凝眸子,就開始分派:“分成五隊,第一隊去東麵守著,不要讓人發現。第二隊去西麵守著,也不要讓人發現……”


    關安眼巴巴看著袁訓和除去沈渭以外的太子黨們全都往山上走,他動動嘴唇,無聲地道:“小心!”


    小袁將軍你一個人,可比這裏一堆人加起來也重要啊。


    蔣德跟在袁訓後麵,見他們對上山的路也熟悉,忍不住才問出來:“敢情這幾天你都不在,是往這裏來了。”


    “是啊,就這一次讓你們又粘上。”袁訓對於前幾次來探路,把這兩貼膏藥甩掉小有得色。


    往山上看看,山高險峻,能看到上麵守兵的營火。蔣德道:“我們就這幾個人上山,人少了些?”


    他說這話不是害怕,是蕭觀小王爺早就探明這山上守兵就有五千人,而且有人攻打這山的話,石頭城裏的守兵隨時可以出來呼應,一首一尾很容易就夾攻,就造成這山和這城都不好打。


    袁訓麵容輕鬆:“我們不上山。”


    蔣德輕輕哦上一聲,這裏到底離敵營太近,他眸子犀利的前後觀察著,就見尚棟的人一閃,不見了。


    心頭才震驚,袁訓扯他一把,把他一步帶到一塊石頭後麵,這裏有個洞口。


    黑黝黝的洞口,往外散發著寒氣,像很久沒有人居住過。尚棟連淵已經進去,袁訓低頭正在一鑽,眼前手掌一閃,蔣德把他攔住。


    “我先進去!”蔣德不容反駁,把袁訓擋在身後,他先鑽了進去。袁訓才要好笑,正要再進去,同來的葛通又揪住他。


    葛通把袁訓衣甲捏得緊緊的,低聲笑罵:“你老實說,這是從哪裏收的混帳行子狗腿子?”袁訓本來是想笑,讓他罵的就更失笑,把葛通手鬆開,隻對他輕輕一笑沒有回話,也進了山洞。


    在袁訓後麵再沒有人進來,葛通等人雖然跟來,隻守在這裏。


    洞中,連淵亮起火折子。滴水的鍾乳石發出美麗絢目的光芒,在這下麵是一個往下直通的山洞,寒氣大多是從這裏出來的。


    此時是最炎熱的月份,白天日頭出來可以曬死狗,晚上曠野無人冷得人又要打顫。但外麵的冷和這裏的冷相比,一個是高山上寒冷洞中水,一個則是小孩子吃的冰罷了。


    但他們沒有人顫抖,都是打熬得好筋骨。經過白天的熱,在這裏反而覺得愜意。對著寒氣吸上幾口,尚棟開始脫衣裳,連淵一手持折子,一手開始解衣裳,袁訓開始解衣裳,蔣德也跟著解衣裳。


    四個男人脫得一件也不剩時,尚棟才對蔣德又壞壞一笑:“看你年紀大,稱呼你一聲哥哥。我說哥哥,等下挺不住,可記得打聲招呼。你就是一奸細,也是交給國法處置,在這裏弄死你,我還嫌費功夫。”


    蔣德忿忿了:“小尚將軍你眼神兒到現在還沒好過來?我要是奸細,那全天下的人都成了奸細。”


    對著往下的山洞,蔣德就要往裏跳:“我頭一個!”


    “這裏有繩!”尚棟壞笑著叫住他,把他早係好在石頭上的粗繩子握在手上,不無調侃地道:“膽子足夠大,但你還真不怕跳下去摔死。”


    扯著那根繩,尚棟先往山洞裏下去一步,地下寒氣讓他終於打個寒噤,重又伸出頭對蔣德笑道:“不是嚇你,死了我可不收屍!”往下麵一縮,就此看不到他。


    蔣德跟著他就下去,邊下邊惱火:“等下到水裏,還不知道誰瞧不起誰呢?”往下走一步,又對袁訓露出笑容:“你別怕,我水性兒至今沒遇到對手,遇事兒有我呢。”


    他也下去了。


    這一會兒換成連淵對袁訓吃味,和葛通問的一模一樣:“多少錢能雇來這樣的狗腿子?”袁訓笑著輕捶他一拳,隨後下去,連淵舉著火折子在最後,四個人攀繩而下,直到地底水麵上,鬆手進入水中。


    地底的水,反而是溫暖的,一入水中,讓寒氣薰得冰冷的四個人都舒服的呻吟一聲,再一頭紮進水裏。


    這其中尚棟的身姿好似浪裏白條,而蔣德如他所說,絲毫不比他遜色。


    ……。


    寶珠在房中,忽然覺得心頭不舒服。以手壓在心口上,隻覺得心驚肉跳更嚴重起來。她往外麵喚道:“紅花,”


    紅花走進來,寶珠壓抑住心中不安,強打出笑容:“孔管家和萬掌櫃的可回來沒有?”紅花現出詫異:“他們走得晚,今兒晚上是注定回不來了。”


    寶珠勉強地道:“原來是這樣。”她低下眸子,那這不安就不是他們。回身去看已挪到大床上的加壽,加壽穿著青色一套的小裏衣,脖子上可以看到紅肚兜繩係,小肚子圓滾滾的,都可以聽到香甜的呼呼聲。


    看到加壽,寶珠的心由不得的舒暢,麵上笑容也自然許多。伸手為加壽扯一扯蓋的東西,寶珠心想,我這擔心也不是為加壽出來的。


    下一刻,她變了麵容,那就是為表凶……心頭好似讓滾木重重撞中,寶珠在這一刻慌亂的不能自己,她不敢再想像下去,慌慌張張地起身,眸角已出來幾點痛淚,對紅花哽咽道:“取香來,我要給小爺燒平安香。”


    今天心頭的不寧,和平時的擔心不安截然不同。


    紅花是跟著寶珠姑娘長大的,對寶珠姑娘的穩重了如指掌。見到寶珠是從來沒有過的慌亂,紅花也慌了手腳,一迭連聲地道:“是是,我就去取。”


    她取來平安香,又取出金質小香爐。寶珠讓她安放在窗台上,紅花打來熱水,主仆都淨過手。寶珠握住香在手上,心中才安寧許多。


    雨已住,窗外是月色滿天。寶珠癡癡仰望月亮,暗暗祝道:“信女安氏,隻因夫君執意從軍,為夫君日夜心中不寧。望過路的神祉保佑,讓我夫君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千裏外的營地上,今夜留在蕭觀營地上的陳留郡王,走出帳篷也在月亮下麵發呆。空地上那怪東西還在熱火朝天的打造著,陳留郡王看在眼中,心中難免有絲安慰,這東西誰都不認得。但正因為戰功赫赫的郡王們都不認得,陳留郡王更有把握袁訓他們必有奇計。


    “你說阿訓去了哪裏?”身後出現輔國公。


    沉吟一下,陳留郡王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們去找進城的路去了!”輔國公卻道:“我看著這怪東西才像是進城用的,既然有這個,為什麽又去找路?”


    陳留郡王微歎:“不知道。”


    眼角見到輔國公麵有擔心,陳留郡王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放心吧,小弟不是莽撞人。”輔國公惆悵地道:“是啊,希望他遇事情不要莽撞才好。”


    ……。


    “嘩啦!”


    水麵鑽出袁訓等人。


    他們大口大口喘著氣,尚棟還有心思和蔣德再開玩笑:“你怕了沒有?再往前去,可越走越險!”


    “你怕我也不怕。”蔣德回過他的話,就往四下裏看,笑道:“我們到了哪裏?”他再不聰明,也就能知道這是往石頭城裏去的地下水源。


    在他們呆的地方上,上麵石壁離水麵隻有半尺高,隻能讓他們露出腦袋來。但這一點兒小小的空間,也足夠他們換足氣,再沿著水中往前行進。


    袁訓的腦袋緊貼住石壁,下巴在水麵上。連淵的發髻紮得高了,就把腦袋橫在水麵上才能全露出來,但耳朵就有一隻還在水裏。


    尚棟笑嘻嘻的,在他腦袋後麵跟著十數個白色羊皮囊,囊中全是空氣,在水下麵肯定有不少浮力,但尚棟吃水的功夫很深,依然能穩穩沉在水中。


    “蔣德,你猜我是作什麽的?”尚棟心癢難熬。蔣德翻眼:“我水性這麽好,還能看不出來你帶上這東西用處。”他不屑一顧:“你想的是挺周到,不過我用不上!”


    尚棟撇撇嘴:“你用不上,誇幾句又怎麽了?”小氣鬼模樣,好聽的話也舍不得說上一句。尚棟精心想出來的水中換氣皮囊,結果沒有一個人誇他。他沒好氣地道:“我休息好了,你們等著,前麵我探探路,再回來接你們!”


    把皮囊留兩個在手上,餘下的給袁訓握著,一頭紮進水裏,往前麵去了。


    他走了以後,蔣德才由衷地佩服道:“小尚將軍水性真是好。”連淵讓他逗笑:“你剛才不誇他,現在誇了也白誇。”


    “嘿嘿,誇多了容易翹尾巴。”蔣德開始笑得壞壞的。這一會兒大家全赤條條在水裏,無形中親昵許多,蔣德好奇心大作:“那做的東西,砍倒上百株樹做出來的,又笨又沉,要用至少得上千的人才能拉得動的東西,是小尚將軍的主意?”


    袁訓和連淵爭著問他:“你猜那是什麽?”


    “我要是知道,就不問了。”蔣德咧咧嘴:“全營的人一天十八猜,賭的銀子都下了一堆,隻等著派上用場那天好收錢呢。看在我跟著你們出來,對我說說是個什麽?”


    水聲一響,尚棟從水裏冒出來,把臉上水一抹,對蔣德瞪眼:“幸好我回來的及時,不然秘密全讓你打聽走。聽著,少說話多辦事!”


    再狠狠剜上一眼,尚棟把連淵扯上:“前麵那兒有點難過,我把你們一個一個塞過去。”在這裏小尚將軍最大,連淵跟著他離開。


    水麵上隻有袁訓和蔣德兩個腦袋在時,蔣德倒不問了。他和關安死乞白賴跟著袁訓,從邊城分到別人帳下花錢又活動到陳留郡王處開始,就像是袁訓背後的膏藥,死盯著不肯離開。


    為了袁訓,他和關安不惜假裝讓人拉攏,為了袁訓,他不怕挨全營的人唾罵,為了袁訓,他不顧生死的跟到這裏。


    現在是單獨麵對袁訓時,蔣德反而沉默下來。


    袁訓眼睛沒有看他,但也忽然想到一件事,就道:“蔣兄,像是你我單獨在一起,這還是頭一回?”


    到邊城以前是個例外。袁訓歎道:“那時候兄弟們剛認識,什麽也不想,心裏多快活。”不等蔣德回話,袁訓道:“你和關兄,都是哪一年進的宮?”


    寂靜水麵,像突然讓寒冰凝住。隻有袁訓凝視水麵的眼神和蔣德不住晃動的眼睫還有生氣。


    半晌,蔣德笑一笑:“你都知道了?”


    “是啊,”袁訓這才轉動眼眸,對他溫暖地一笑:“哪一年到的娘娘宮中?”


    蔣德搖頭:“我不在娘娘宮中當值!”


    “哦?”袁訓略有意外。


    蔣德也不以小袁將軍來稱呼他,徑直道:“袁大人,您是娘娘的眼珠子。”袁訓忍住笑,差不多。


    “您就沒聽說過宮中有隱衛?”


    袁訓麵容微動:“失敬失敬,原來……。”他心頭在此就是一涼!


    隱衛?


    看出袁訓的心思,蔣德緩緩解釋:“宮中有十二隱衛,有六個在當今我皇身邊,還有四個在太子殿下身邊,餘下的兩個,我是其中之一,跟在中宮娘娘身邊。”


    袁訓的心就更冰一下。


    在他看來,如今是太平盛世。就朝堂上來說,結黨營私的官員們還是有,但皇上和太子父子互相信任,姑母又深得皇上寵愛,雖年紀漸長而不見減少,怎麽會出來隱衛呢?


    宮中的侍衛們袁訓都見過,功夫忠誠都是了得。皇上備下隱衛,又是為著防備誰?隨即,他想到自己身負欽差之職到此,要查的那件案子……袁訓不寒而栗,水麵無波,水底永遠是不平靜。


    這會兒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袁訓先放到一旁,又問道:“那關兄,”姑母隻有兩個隱衛,袁訓相信姑母疼愛自己勝過她自己,但她一下子把兩個隱衛全送到自己身邊,皇上要問起來,她可怎麽回答呢?


    “關安的來曆我不知道。本來我防著他,他防著我。後來出了內奸那件事上,我看出他對你的心和我一樣,他也明白我,我們才心思合一。”


    蔣德沉吟一下:“難不成是太子殿下?”


    “不會。”袁訓道:“殿下允我調動的已經很多,他如果派人給我,一定會明說。”暗中派人保護自己,隻有姑母才能辦得出來。


    雖然還不明白關安的身份,但蔣德的身份已經明白,袁訓在窄小的空間裏,把大拇指對他伸上一伸。


    時間也過去很久,怕尚棟隨時回來,兩個人這就不再交談,隻默默等著。


    尚棟再回來,喜笑顏開:“小袁,我們找到往上的一道水井,下麵三分之一岩石不平,能踩上去。但再往上麵去,那工匠手藝不錯,是隻飛鳥也站不住。你在這裏得先答應我,回去給你找一把好刀劍,要削鐵如泥的那種,能在石頭上開條路……。”


    “有!”袁訓滿口反應。


    尚棟倒愣住:“這麽爽快,你難道帶著?”


    見袁訓抬起手臂,貼著手臂往下的地方,綁著一個小小皮囊。皮囊不知用什麽做的,和肌膚顏色差不多。


    從裏麵一寸一寸抽出的,是把鑲滿寶石的短劍。


    “天呐!你身上還有這個?”尚棟目瞪口呆,對於小袁將軍藏東西的本身佩服之極。他愛惜的接在手中,不用袁訓交待也道:“我會小心的。”


    袁訓解下手臂皮囊給他,尚棟又眯了眼,慢吞吞地道:“我說,這東西眼熟,像皇上禦書房裏的那把?”


    “你趁手就行,管那麽寬!”


    尚棟長歎一聲:“你的聖眷真是不壞啊。”袁訓給他一個白眼,這不是聖眷,這是瑞慶小殿下給我的,托寶珠遠路帶來。


    ……


    月明星稀,眼見得天色已過三更。輔國公還在帳篷外麵站著,看似在關注那怪東西,其實心思不住地往營地外麵去。


    “父親,小弟沒事的,你不用擔心。”龍懷城走到他身邊,為他披上一件衣裳。輔國公拽拽衣角:“沒事就好。”當兒子的體貼他,輔國公也不願意讓他陪著一直不睡。和龍懷城往帳篷那裏過去,帳篷不是他們的大帳,是蕭觀安排的空閑帳篷,輔國公沒有和兒子同睡一處,而是和女婿陳留郡王在一個帳篷裏。


    在帳篷外麵,就見到裏麵還點著蠟燭。輔國公就知道陳留郡王還沒有睡,讓龍懷城回去睡,輔國公走進去,見陳留郡王伏在書案上,揮筆畫著什麽。


    他嘴裏還有自語:“這樣攻城嗎?不對不對,那是這樣,也不對。”原來他在這裏沒有沙盤看,就自己畫出石頭城地形,一個人在這裏考慮。


    抬頭見到輔國公出來,陳留郡王放下筆,麵上雖有笑容,卻還是雙眸謹慎:“嶽父回來了,我也全弄清楚了。”


    “怎麽一回事?”輔國公依然沒有就睡的意思,坐下來帶著準備長談。


    這一對人全在為袁訓考慮,這就毫無睡意。


    陳留郡王道:“打石頭城,是小王爺一時興起。”輔國公微微一笑:“年青熱血。”誰不是打熱血的時候過來的?


    “但來到這裏,定下攻城的主張,卻是小弟!”


    輔國公這就不笑了,沉默一下,道:“可立下軍令狀沒有?”


    “這倒沒有。”陳留郡王負起手,若有所思地道“可聽小王爺的意思,小弟對石頭城是勢在必得。”


    這是剛才半個時辰以前,幾家郡王們不願意蒙在鼓裏,一起去見蕭觀。小王爺雖然身份尊貴,可到底年青還輕,經不住這四個犀利的郡王一通敲打,也就說出來七七八八。


    真是讓尚棟說對蕭觀,蕭觀幸好是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整個的計策,也能讓郡王們逼出來。可他不知道,這就說不出來什麽。


    東安、靖和、定邊郡王是不相信蕭觀不知道,陳留郡王卻是相信蕭觀不知道內情。陳留郡王太相信自己的小舅子不是個好說話的,這就對輔國公道:“要我信小弟拿那沉得搬不動的東西去攻城,我是不會相信。事實上他做的是什麽,都沒有人能看出來。”


    “名將也沒招了?”輔國公笑話他。陳留郡王走出來兩步,和輔國公悄聲道:“我們沒招倒是小事,但是小弟他們有招,我冷眼看著定邊郡王不是好臉色。”


    “另外兩個也不是好東西!全是眼紅嫉妒的人!”輔國公撫須道:“換成以前,我才不管。但現在太子殿下是親戚,阿訓又是這些人中為首的,不得不為他們作個打算。他們打下這石頭城,回去日子可就不好過。”


    他說的是在郡王帳下供職的太子黨們。


    陳留郡王正要回話,猛然見到帳篷外麵有人影子一閃。他厲聲喝道:“誰在外麵!”一會兒功夫,有人嗬嗬笑著走進來,東安、靖和和定邊三郡王走進來,滿麵笑容道:“你們也沒有睡啊,我們也是睡不著,這些初出茅廬的小子們,真是一天也不讓人省心啊。”


    陳留郡王對輔國公使個眼色,看看,就因為小弟是個為首的,他們又盯上我們了?


    五個人都全無睡意,不管真心假心地在這裏聊著。這一夜就這樣過去,直到天亮,才聽到有人回話:“小袁將軍回來了。”


    五個人一起走出帳篷,見回來的士兵精神還好,就是太子黨們一個一個哈欠連天,知道的說他們做準備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晚上偷女人去了。


    “小袁,”尚棟最累,他在水底躥來躥去,別人隻躥一趟,他來回的接他們,至少兩到三趟。睡眼惺忪喊一聲,寶光自尚棟手中出現。


    那是一把鑲滿寶石的短劍,霞光燦爛,雲色氤蔚。定邊郡王大驚失色,這東西他見過!這是二十年前他往京中朝見,在禦書房裏見過這把劍,這是異邦進貢而來,隻此一把,所以記得清楚。


    這劍怎麽會出現在他的手裏?定邊郡王又嫉又恨,恨不能上前去抓過來看個清楚。就見尚棟把劍對袁訓一擺,口齒不清地道:“還你。”


    袁訓也累了,雖然沒到眼睛睜不開的地步,但不想對著郡王們解釋,也裝隨時會睡著的神態。隨意地掃一眼短劍,擺手道:“你先留著。”


    尚棟嗯上一聲,裝作困得誰也不認得,從定邊郡王身邊擦身而過,進到他的帳篷裏。太子黨們都學他模樣,裝困躲到帳篷裏去睡覺。


    外麵,定邊郡王對著陳留郡王幹笑:“令親戚真是聖眷高啊,聖眷高。”陳留郡王也心中一團疑竇,因為他在去年進京的時候,也親眼在禦書房裏見過這劍。


    這劍太紮眼,更紮武將的眼,陳留郡王也一見就不能忘懷。和定邊郡王胡扯幾句,陳留郡王就去找袁訓,見他一腦袋紮床上,睡得昏天黑地不知道。陳留郡王好笑地拍拍他:“起來哎,告訴我你那劍哪兒買的?”


    “什麽劍?”袁訓迷迷糊糊。


    “尚棟要還你的劍!”陳留郡王不客氣地提醒他。


    袁訓半夢半醒:“瑞慶讓寶珠帶給我的,”


    “瑞慶?公主殿下?”


    “嗯。”袁訓翻個身子:“別吵我睡覺。”


    陳留郡王氣結,沒好氣地出來,越想越難過。這不全是親戚,一樣都是小表妹,這東西怎麽就不照顧照顧表姐丈呢?


    當天小袁將軍的聖眷高,又傳遍整個營地。就是為了一把惹眼的劍。話說要是不惹眼,瑞慶小殿下也不會費心思弄來。


    瑞慶小殿下如果知道,一定會眉眼花花:“嗬嗬,”


    ……


    寶珠往房外麵看,已經是早飯過去一個時辰,但孔青和萬大同還沒有回來。她知道自己心太急,按路程來算,昨天下午他們出去的,呃,還要算上他們打架的時間。寶珠想這兩個人都說要打,肯定是要打的。


    再加上回來的時間,推敲那山頭的時間,總得晚上才能回來。


    越是這樣的想,寶珠就越擔心。好在加壽醒過來,又分去她一部分精力,又混過去半個時辰。小姑娘加壽明顯的有了嗬嗬笑容,都說她笑得算早的,在寶珠看來奉承的成分不少。但當母親的聽著很是受用,她給女兒理一理衣裳,把她脖子上帶的黃金鎖放到一邊。


    說起來這鎖,正是老太太在寶珠出嫁時,出於彌補的心情送的七個金鎖,一個比一個大,一個比一個精致,代表她在孫女兒幼年時隻提醒衣食住行,並沒有多加關注的內疚心情。


    加壽在滿月那天戴上最小的那個,就這還嫌大,好在小孩子坐不起來,也就當個吉祥物帶著。黃金燦燦的,很吸引加壽目光。也好在份量不輕,才沒有讓加壽送到嘴裏去啃。她醒的時候瞅著搬不動,就去啃她的手指頭。


    有個孩子在身邊,寶珠對丈夫的思念不減反而增加。但增加的也是盼著他回來,昨夜的擔心和時常出來的不必要擔心是少了很多。


    這讓本來就地位重要的加壽,在當母親的心裏更重似好些座泰山。寶珠每每想到這裏,就去勾勾女兒手指頭,讓她大力握住,笑得顏如春花問她:“你說是不是?加壽是個小泰山。”


    “唔……”加壽含糊不清的也會回一聲兒。


    紅花走進來,笑容滿麵:“回奶奶,孔管家和萬掌櫃的回來了。”寶珠大喜:“帶進來,”又想到什麽怔住,揣著疑惑問道:“不然,先給他們找兩個醫生看看?”


    寶珠心想指不定出來兩個鼻青臉腫的人,鬧不好還見血……她不敢想下去,把加壽拍撫幾下,告訴侍候在旁的奶媽:“我去去就來。”


    從床上起身,對紅花道:“我和你去看看,讓他們不要再跑路。”紅花是在發愣,讓寶珠剛才的話沒弄明白。她呆呆地問:“誰要看病找醫生?”


    眼神兒迅速在加壽和寶珠麵上一掃而過,紅花這才明白,忙道:“不用不用,他們兩個人好著呢。好到……”心想好到什麽地步呢?就拿房中一眼見到的東西相比:“就像那個笨笨的博古架,是硬木料,不容易砸壞。”


    “有拿人和木料比的嗎?”寶珠心想這都什麽比喻,但意思完全明白。還是不太放心,執意不要孔青和萬大同邁步,帶著紅花往二門外麵走去。


    石徑上拐個彎兒,就見到二門上站著兩個人。看著都站得筆直,而且滿麵笑容。寶珠心頭一塊大石這才放下來,似對自己解釋,又似說給紅花聽:“孔管家是祖母給我的人,如果受傷可就對不住祖母。萬掌櫃的又是舅父的人,如果受傷,以後怎麽還給舅父?”


    練武的人大多耳朵好,萬大同和孔青在大門外麵聽到,都慚愧地低下頭。但隨即互視一眼,萬大同小聲地道:“我是看著你是奶奶祖母的人,才讓著你。”


    “舅老爺國公的人,我才沒有往死裏收拾你。”


    說過,孔青按一按胸口,那時到現在還在疼痛,這手比骨頭還硬的萬大同!而萬大同把心口煩惡忍下去,暗想姓孔的再同我囉嗦,我一口血噴你臉上去。


    寶珠這時候已走出來,麵有笑容道:“好好,看得怎麽樣?”她隻字不提他們昨天說要打架,這兩個人看上去衣服整齊,壓根兒就沒有打才是。


    衣服整齊?


    寶珠溜圓眼睛,這才注意孔青和萬大同全是一身新衣裳。寶珠無奈輕歎:“好好的打什麽?”不說還好,說過孔青身子一晃,往前倒在地上。萬大同才笑一聲:“你還是倒在我前麵,”腿一軟,半跪到地上。


    看二門的人尖叫兩聲,才想到去扶他們。


    “別!”萬大同一隻手支著地,另一隻手擺幾下:“別碰我,我還有話要對奶奶說完。”寶珠見他麵色發白,急得擰幾下帕子,放緩嗓音:“你先看傷好不好?”


    萬大同道:“不好!鍾點兒全是錢,奶奶聽我說,”他嗓子裏有氣無力都上來,可還是堅持要把他的話說完,敬意,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寶珠心頭。


    她感動的看著半跪在地上的人,這人不但是個生意癡,還是個一旦認定,就固執到底的。有這樣的人在,作什麽會不成?


    幾個男女家人聞訊過來,寶珠止住他們:“你們先照顧孔管家,我和萬掌櫃的有話說。”萬大同還不滿意:“讓他們全走遠些。”


    紅花這一會兒也挺敬佩他,也走得遠遠的。


    “那兩個山頭,就是沒有寶貝,買下來也劃算。”萬大同說話都帶上喘息,可見傷一旦發作,就是不輕。


    寶珠為要他趕快去治傷,說得飛快:“可以後年年隻收那層草藥,那不值什麽。”


    “奶奶想想,下麵全是大石頭。雖然不是太湖石,也不是擺桌子上的觀賞石。但河工上修河道,要石頭子兒,把大的砸成小的就行,就是……砸了一個山頭就是。”萬大同說到這裏,再也堅持不住,索性往地上一趴,說得就更慢:“萬一……有什麽……不是更好,”


    寶珠大喜過望,隻可惜現在不能過多的誇獎萬大同。她答應下來,就要叫人來扶萬大同。“奶奶,”萬大同叫住她,咳出一口血,低低地道:“要有國公一份兒……”


    “好好好,”寶珠心頭感動得不能自持,在這裏,她發現自己平時想錯不少。親眼看著萬大同讓扶去治療,寶珠精神抖擻地沒有回房,而是去往府中的小佛堂。她重新跪下來,雙手合十,虔誠地念道:“信女安氏,拜請各位神佛。隻為我夫袁訓執意前往軍中,我才來到這裏,相夫教女,不敢怠慢。從京中出來,心頭總有怨言。擔心憂愁,全由怨言而起。現在才知道,一個人願意辦的事情,自有他的道理。望神佛保佑我夫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


    不管各家郡王有多少疑惑,攻城的這一天終於到來。大早上蕭觀就去見袁訓套近乎:“馬上就要去石頭城,昨天走的人他們不回來了?”


    小王爺不問也知道這些人必然有另一條路走,可他到今天還不知道,總是心中別扭。


    此時他們列隊準備出發,袁訓在整自己的馬鞍。見小王爺問,袁訓勾勾嘴角,對遠處的石頭城眺望一眼,心想小尚他們估計已經進到城裏。


    今天袁訓沒有跟去,他是負責指揮的人,沒辦法出現在任何一個位置上。翻身上馬,袁訓才回蕭觀的話,他一臉高深莫測:“該見到他們的時候,你會見到的。”


    蕭觀碰了個釘子,忍氣又指住那個怪東西:“這東西做出來,又折散成十幾塊,一塊要兩個大車才運得起來,怎麽用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到地方你就知道。”袁訓說過,丟下他就命全營的人:“我們走。”目光若有若無的在關安身上一掃,他又是什麽身份呢?


    這目光似看清風靜水,關安並沒有發覺。


    對著石頭城行去,袁訓忽然生出百倍的勇氣。他沒有想到今天這一戰他會成名,他想的是今天這一戰,可以報效太子殿下。


    全營走出去十幾步,蕭觀才發現不對。他在後麵揮舞拳頭:“我才是主將!”龍懷武聽到他的話,也沒有回頭,隻寄於一點兒同情之心。


    打下石頭城,現在也是全營人所想。龍懷武也不例外,而他對自己道,從一開始,小王爺就不過是個擺設,真正起作用的人,是前麵那個自己恨又恨不來的人。


    小王爺是自己把自己放到擺設的位置上,和很多的主將一樣,是個擺設,但他擺設得有功,這功勞還是他的。


    但前麵那個人籌劃有功,他的功勞不會小過小王爺。


    龍懷武咬一咬牙,我不信小弟就一直風光下去,這個風頭我也出定了!


    估計別的將軍們全和他是一個想法,他們全讓袁訓的胸有成竹感染,這就沒有人去管蕭觀在後麵跳腳,也不管他從後麵又追上前去。


    石頭城上麵的守軍早就看到他們,也早就放出許多飛鷹尋求援兵。但援兵一直沒有到,也就知道不妙。


    守城的城主往下觀看,帶著不屑:“想攻我這座城,看你們怎麽能從光溜溜的城牆爬上來!”


    袁訓仰麵往上麵看,與他眼神碰到眼神。


    離得相當之遠,兩個人心中也各有震撼,都似出鞘的刀碰上出鞘的劍之感。


    能和這個人交交手肯定長見識。袁訓這樣想著,揮揮手,中氣十足的吩咐:“把那東西運到前麵去!”


    幾十輛大車駛出。


    城頭上的人見到他們出來不是弓箭手,不是雲梯,而是橫滿木頭的大車,都放聲恥笑。


    “這是打算放火燒城嗎?”


    “這些木頭燒石頭太少太少。”


    勉強能聽懂他們的話,袁訓卻沒有讓人還擊。他知道最有力的還擊,就是拿出讓他們不敢小瞧的東西。


    這東西是尚棟的主意,但袁訓聽他說過很多回,早就如同自己想出來的一樣熟悉。


    這裏麵帶著尚棟的心血,也是太子黨們今天一戰的威風。


    大聲道:“裝起來!”


    “是!”


    每輛車旁有五十個大漢,聽到令下,他們從每個車上把木頭搬下來,搬的很吃力,日頭光打在他們黝黑的手臂上,汗珠滾滾而落。


    但他們全神貫注,沒有人去考慮熱與不熱,或者成與不成。他們每個人在製作的過程中,對這東西已經清楚。這些以前在家當過木匠的人,都有信心相信手中的東西可以萬無一失的攻城。


    楔子,斧頭,大長的粗釘,一樣一樣的裝起來。


    很快,就有了形狀。


    這似一個睡倒的三角板,但三角板是薄的,用直角抵住牆壁能行,但鬆開手就不行。如果是幾十個三角板貼起來,厚度增加就能鬆開手而放著不倒。


    這東西就是這樣的。


    尚棟當初想出來的,就是這樣一個東西。但太笨又能製造,造出來一回,以後再用光運就是麻煩事。


    但用在這裏,對著高而難攀的石頭城,雖然是沒有辦法,卻是穩當的很。


    眼看幾十輛大車一起往城牆進發,他們小心的保持平衡,以讓上麵的東西在攻城前沒有運輸上的損傷。


    “放箭放箭!”城主大人變了臉色,他也看出來這東西如果運到城上,並且豎起來的話,高度完全可以達到城牆。


    袁訓在他的慌張,笑得陽光燦爛。蕭觀在他後背上重重一掌,大笑道:“好東西,就是忒蠢笨!現在你怎麽把它豎起來,你隻要豎起來,我就能爬城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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