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紛揚揚中,一會兒在屋簷下,一會兒在花木中。雪雲濃滾,似天敲響北風的鑼鼓,嗚吼暗黑攆著傍晚過來。


    漸陰鬱的濃雲下,小夫妻的笑聲似劃破長空的銀雁,歡快的可以把烏雲驅散。


    “讓你吃醋,下回還吃不吃了?”這是寶珠如珍珠落玉盤的嗓音。


    垂花門內走出來的輔國公,聽到他們的笑聲,也跟著一笑。


    轉出二門,和進二門的袁訓撞上。袁訓收住腳步,扶住輔國公手臂,麵上笑容暢快的更添俊朗,笑問:“舅父不用過晚飯再回去?”


    “一年多才回來,我見天兒有客人,不像你,抱個孩子就是閉門謝客的理由。”輔國公又看向寶珠。


    寶珠驟然飛紅麵龐,有那一刻,恨不能鑽到地底下去。可找來找去,地麵上全是堅硬的冰雪。寶珠不無遺憾,寶珠不是大將軍,寶珠破不開那地麵。


    手邊兒又有丫頭們扶著,也不容寶珠鑽地縫才是。寶珠就好老實乖巧模樣,把手垂下來,陪笑也問:“舅父不用過晚飯再走?”


    袁訓是滿麵帶笑,倒不心虛。寶珠則是一臉的心虛,眼神兒都不敢抬起來。


    輔國公忍不住一笑:“阿訓啊,你們小夫妻可真的是好。”袁訓屬於不誇則已,要誇就死命誇自己。得瑟地道:“那是當然,舅父,這是我自己相看的。”


    “原來如此,”輔國公微微一笑。


    不敢正眼看舅父的寶珠,飛快嗔怪地給了袁訓一眸。她怕輔國公尷尬,忙說擺晚飯就進去,把那夫妻玩耍就把舅父舊事忘記的探花郎丟在這裏。


    走前,又斜飛袁訓一眼,那意思還是,讓你還敢吃醋?


    袁訓也自悔失言。輔國公的親事,也是他自己挑的。


    怕輔國公不痛快,袁訓忙找話混過去。接上輔國公說他客人少的話笑道:“有門前車馬多的時候,我多想想門前車馬稀。我和舅父不一樣,來看您的人都是幾十年不變的,舅父總說我年青,我久不在大同,也沒有幾個朋友在,今年縱然來得殷勤,也都是為奉承的,又有蔣德和關安來做客,索性的,我閉門謝客最好不過。”


    “你能謙遜,這就很好。”輔國公聞言,露出滿意神色。


    北風雪花亂舞,把碧瓦牆頭上的雪吹落在輔國公衣上。袁訓彎身為他拂去,又道:“說起蔣德和關安,我想起來一件事情回舅父。我有他們,周何花彭四位大叔,還給舅父吧。”


    輔國公謹慎地想想,道:“不著急,那關安的來曆,不是還不清楚?”


    “總不會是皇上給我的?”袁訓嘻嘻,在這裏開個玩笑。


    輔國公斜眼他:“小子,你正經點兒吧,你有何德你有何能,就當今認下你是親戚,也犯不著給你再派一個來。”


    袁訓也覺得有道理,但他全然不放心上:“不管是誰給我的,這都不錯。”天色更暗起來,府中一角掌燈明亮,一隊家人挑著燈籠蠟燭到處廊下門上去點,北風又透骨地寒。袁訓催促輔國公:“您既然回去待客,就早回去吧,在這兒吹風倒不好。”


    輔國公在為袁訓思慮是誰給他送來關安,這就讓他的話打醒。收回心思,輔國公對他招手:“你我到避風的地方,我有話問你。”


    袁訓就同他過去,是門下常綠藤蔓,冬天結著鮮紅的紅果子,鮮亮得似珊瑚珠子。輔國公的麵容,也亮得似這珠子般有光澤。


    柔聲問外甥:“你的禦史官印,可上繳沒有?”


    袁訓並不意外舅父會問,遲早他總會知道。母親不是多話的人,袁訓也不奇怪輔國公現在才來問。


    他搔搔頭:“也沒有人讓我交啊。”


    輔國公得到答案,那臉往下一沉,罵道:“你就是個混帳,竟然我也不知曉!”他的外甥對他是同樣的語氣:“我也沒瞞著您啊,”


    “你就是沒說是不是?”輔國公剛才隻是佯怒,這就心頭太過歡喜,想到外甥總比別人強上一頭,這是文武官職全兼在身上。


    他怒容才起,就又嗬嗬地笑起來:“小子,你和老侯鬼鬼祟祟,我早看出不對。哼,今兒我才問你,你就瞞到今天!”


    “嘿嘿。”袁訓陪笑回他:“這不是您教導過,凡事要謹慎,要謹慎。”


    “混小子,我讓你對我謹慎了?”輔國公又罵上一句,把袖子一拂,給外甥一個大白眼兒:“怎麽老侯能知道,我就不知道?下回再有這樣的事情,得我先知道,他後知道,知道嗎!”扭身,回他家去了。


    袁訓在他背後點頭哈腰:“舅父慢走。”目送輔國公走遠,他聳聳肩頭:“舅父也吃醋?”這不是在和老侯爭風嗎?


    再一想自己並沒有刻意隱瞞家人,舅父難道真的才知道?


    忽然想到姐丈陳留郡王處也沒明白說過,可姐丈無事就喊上幾聲“袁大人”,難道姐丈是隨意而呼,舅父也是今天無心而問。


    問也不問,都是欽差。袁訓這樣想著,覺得自己還是挺美的,他也急步回房去了。


    兩宅相通的角門裏,輔國公直到回自己家裏,才麵有好笑:“我就沒問,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是你和老侯總背著人嘀咕,我今天也不想問你。”


    望白茫茫大地,雪花似一床錦被遮蓋繁花似景,也遮住陋巷斷井。輔國公自語:“難得糊塗最好不過。”


    ……。


    謝氏來訴苦的時候,寶珠正在寫年酒單子。外麵人回:“東府裏大奶奶來了,”謝氏已迫不及待地進來,麵上帶著怒容,把個簾子碰得晃動不停。


    寶珠打量她,但沒有問。


    謝氏是龍懷文的妻子,雖然夫妻隔心,但總是夫妻。謝氏現在管家,她不高興,隻能是和妯娌們不悅,寶珠可不想攪和到一堆奶奶們的家務事中去。


    如果不是和妯娌們,那就隻能是和……寶珠挑起眉頭,那神色已經表露出來。是二姑娘?


    “就是她,把我一天氣倒無數次不說,又把家裏老老小小的人全得罪得精光。”謝氏往椅子上一坐,帶得高幾也動幾下。


    寶珠忍俊不禁:“難道她以前沒有得罪精光?”


    “這倒也是。”謝氏麵色稍霽後,苦水出來一大缸:“她以為她嫁的是個好人家,今天紅嫁衣,明天又嫌寶石小。”


    “嫌寶石小是什麽原因?舅父已經說過姑娘們嫁妝都一樣,二姑娘又為什麽嫌寶石小?”寶珠放下筆,目光凜然,也覺得二姑娘過份中的過份。


    謝氏深歎一口氣,想到二姑娘,麵頰上都帶著灰白顏色:“我上輩子一定造孽不少,這輩子才遇到他們。”


    她的模樣帶著滑稽,一看就是讓二姑娘折騰得不輕。寶珠正要開解她,謝氏自己一笑,麵上紅潤又跟著回來:“好在沒幾天忍耐,過上三天就把她打發走。”


    “三天?”寶珠一想就能明白:“是二姑娘的意思?”


    “可不就是她,她可不能再等,再在我們這樣的家裏受淩辱。”謝氏拖長嗓音,把寶珠逗得又是一樂。


    聽謝氏慢慢道來:“父親說姑娘們嫁妝全都一樣,本來嫁妝沒有好挑剔的。但宮姨娘給她女兒私下一件紅寶石私房,那寶石是宮姨娘嫁妝裏有的,你也知道,宮姨娘出身比淩家好,淩家拿不出這樣東西,我們二姑娘就出個餿主意,”


    寶珠笑盈盈地等著。


    “她拿十幾顆小寶石,去換宮姨娘女兒的大寶石。”謝氏擺著手:“哎喲喂,她還真幹得出來。”兩個人全是知道外麵寶石行情,又知道二姑娘脾性,這就相視一笑。


    進來時怒氣衝天的謝氏,這就隻有好笑:“宮姨娘女兒不肯,二姑娘那人你也知道,不合心思就要爭鬧。宮姨娘見她就要走的人,也不和她吵,也不和她鬧。哄她說,你既然有這些好寶石,又想要大的,不如拿上外麵去換,換的更大更好,難道不好?”


    寶珠笑道:“這就是個疑兵之計,圍魏救趙的計策。”


    “所以從我進家門見到的,也就是宮姨娘和沙姨娘,淩姨娘她惹不過來。”謝氏調侃完,再道:“她一番話不要緊,苦了我和弟妹們。二姑娘自己不去換,說淩三死了手下沒有人使,把十幾個小寶石讓丫頭給我們,我們再讓丫頭還給她,她又給我們,”


    房中沒有別人,寶珠大笑:“那你們就這樣拖唄,拖到她出嫁,看她還折騰不折騰。”謝氏亦是笑:“四奶奶出個主意,哄二姑娘說城頭上正在鬧事情,我們都不敢出去,所以沒法子換。”


    寶珠還不知道這事,心裏有什麽抓搔一下,笑道:“就要過年,城頭上在鬧什麽?”


    “你還不知道?”謝氏微張張嘴。


    寶珠反問:“我應該知道嗎?”電光火石般明白,往外麵叫紅花進來:“小爺不在家?”謝氏搶在前麵回答:“和老侯父親,叔叔們全在城頭上。”


    見這麽多人都過去,寶珠嚇了一跳,不安地亂猜一通:“是仗打到這裏來了?”謝氏莞爾:“那倒不會。城外有好幾個衛所,有事情先是衛所擋住,等衛所攻下來再到這裏,城裏早就準備好。”


    用帕子拭拭嘴角,謝氏道:“不過這事情原也應該害怕。”輕聲道:“聽說是混混地痞鬧事。”寶珠皺皺眉。


    管家奶奶呆不長久,謝氏說過就回去,寶珠重新叫進紅花,吩咐她:“讓孔管家的往城頭上去看看,不是我誇他,他有些功夫就是比小爺好,看看有什麽能幫的。”


    “孔管家早就去了。”紅花喜盈盈。寶珠咦上一聲:“你不怕嗎?我聽到鬧事的我就心裏怕,你倒沒事人一樣?”


    紅花更陶陶的樂:“小爺在那裏,他們就不敢亂了。”寶珠微勾嘴角,是了,她把紅花這個小爺忠實信徒又忘記一回。


    寶珠沒了話,紅花就出來。這是在內宅裏,外麵門房上,萬大同坐在這裏。廳上溫暖,又有一壺熱茶,萬大同是忙的時候會忙,閑的時候又很會悠閑,正蹺著腿打盹兒。


    紅花在外麵伸個腦袋見他睡著,雙手把裙邊提起,躡手躡腳地進去。下雪北風天,紅花又經常出門,寶珠怕她冷,給她做的小皮靴子。


    靴子難免有點兒聲音,但直到紅花走近萬大同,萬大同繼續仰著臉打呼,好似沒讓驚動。


    對著麵前這長大身子半躺著,嘴微張著可以塞進去個點心,紅花得意的晃晃腦袋,出其不意的,對著萬大同坐的椅子飛起一腳。


    “哧……”


    一道輕聲出來,萬大同連人帶椅子後退數丈,繼續半仰麵龐,“呼……”鼾聲出來。


    紅花扁嘴:“醒來的還敢裝睡?”


    “我不裝睡,你又要使喚我。”萬大同這才坐直,抖抖衣裳,滿麵的不耐煩:“你又來看我來了?”


    紅花沉下臉:“我來打發你去看小爺。”


    “我看了十幾回!鞋都濕了,又讓我去看!”萬大同瞅著紅花嶄新的皮靴,吸溜一下嘴:“我又不是那牌名上的人,我沒有新靴子穿。”


    把腳上的千層底老布鞋,抬起來晃晃:“紅花姑娘,內宅裏總管事,外宅裏大當家,我的鞋子…。”


    “你是國公老爺的人,問國公要去吧。”紅花給他一個大鬼臉兒:“我雖總管,使喚不動你,有東西也不給你。”


    萬大同怒從心頭起模樣,認命地道:“我走,你就是看我占你一角空地方,你心裏不痛快。”


    “本來嘛,你應該去國公府占一角,偏往我們這裏來。”紅花在他起身後,把椅子推回原位。抬眸見萬大同已出門檻,忙道:“看過熱鬧,記得及時來回話。”


    萬大同跺跺腳,頭也不回的走入雪地中。


    他穿著布鞋,還真的不怕雪。每一腳,都在雪地上隻留下極淺的印子。在大門外麵,往輔國公府的兩個大石獅子看看,萬大同自語道:“我怎麽不往國公府裏去坐?我寧可讓紅花這頑劣丫頭使喚,也不想讓他們使喚我。人心隔肚皮的,沒有幾年打量,要我服可不容易。”


    又在袁府石獅子上拍拍,倒不怕獅子上的觸手冰寒。


    “奶奶也好,紅花這小丫頭也好,買田產這事情上,一片誠心,倒能服我。”


    美中不足的,就是紅花太凶,在這裏睡個覺,她也看不順眼。萬大同淒淒慘慘對雪長歎,是他一慣的感歎:“命苦。”


    國公府他瞧不上,在這裏又讓紅花欺負。歎息完,還是往城頭上去看袁訓去了。他不見得老實去回話,去看個熱鬧總行。


    ……。


    城頭上不但是熱鬧,簡直是亂牛行。


    過年正是城外百姓們進來辦年貨的好日子,他們勞作一年,隻有臘月裏農閑下來,才能揣著餘錢,滿麵笑容地往城裏趕。


    過年至少要頓餃子,沒有餃子的人,也要有對門神。


    整體來說,這裏周邊還算不錯,物價不算高,過年家家有餃子,有白麵,這就不容易。


    但今天城門大關,不但不許百姓進,也不許城裏的百姓進去。


    城門洞下麵,圍著城裏看熱鬧的人。城門的外麵,官道上的安全地方,堆站著不少急著進城的百姓。


    他們得站在安全地方才行,因為現在四個城門外麵,全都讓衣著古怪的人給圍住。


    北風寒冷,刀子刮麵似的從他們身上吹過,把他們的頭發衣裳帶得古怪陸離,也把他們的身份略做一些渲染,添上的不見得就是神奇色彩,而是在老百姓心中增添害怕,在城頭守軍心上視他們離造反不遠。


    他們大體上分為好幾類。


    一種是孩子,還有拖鼻涕的,不到十歲,也帶足仇恨的眼光在這裏呆著。


    一種是婦人,有年青的不奇怪,濃妝豔抹的一看就知道是風月場中人。但居然還有年老的,數十個幾十歲的老嫗,皺紋如麵上遍布菊花,抽著長長的旱煙袋,她們不同於別人是麵色嚴肅,或不時撩撥出憎恨,她們獨自站成一團,像趕集會一樣,用濃重的口音愉快的聊著。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她們站在人堆裏,袁訓還以為她們是普通的農家婦人。


    城頭風濃,烏雲似伸手可得。大有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之感。此時沒有星辰,隻有一堆亮得如星星之火的眼睛。


    袁訓歎息,也正在這樣地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沒有去看餘下的,那占上大部分的男人。那些有壯漢有瘦弱的男子更驚人,但袁訓把孩子和老婦人收在眸光中時,就已經心頭微涼。


    說他隻有微涼,是下麵的這些人,不是良民,也從不守法。這是附近十幾個城鎮裏,盡出的地痞和流氓。


    他們偷,他們也敢明搶,他們拉攏幫派,做暗門子,三百六十行裏是下九流的那一種,以前認為他們踩在腳下泥中的草,遠不如宅門裏百年的青苔富有詩意,也不如名山大川中的春草搖曳生姿。


    以前和今天的看法相比,差得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


    這些人占據百姓中的最下層,但今天齊集起來,卻瞬間能成為一部分的掌控者。


    這正應下那首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袁訓正在感歎對這些人不能剿,也剿不滅時,老侯在他身後開口:“孫婿,”他用這樣的一個稱呼,讓袁訓微微一樂,心情就從反複的感歎中走出不少。


    “您說。”袁訓欠欠身子。


    他是正使,這城頭上知道的人並不多。又加上老侯是他的祖父輩,袁訓就擺出恭恭敬敬,在老侯沉靜鎮定的麵龐上望望,含笑道:“舅祖父又有指點給我?”


    如果是在家裏大家說笑的時候,就衝著袁訓的這一番恭敬,老侯一定是大為得意,一定要把袁訓取笑幾句才會放過他。


    但今天老侯和這城頭上的人一樣,眼中隻有這些外麵的混混們,沒有心思和袁訓玩笑。他滿麵正容,不慌不忙的回答袁訓:“也可以算是指點吧,我來問你,你將軍名聲已出來,在戰場上殺敵人一定是不手軟的。”


    “是。”


    “但是對這些人呢?”老侯先指指黑鐵塔似的強壯大漢。


    袁訓昂然:“自然不手軟。”


    老侯有了一絲笑容,喝彩似的道:“好!”


    再手指挪動,指向年青的女人,年老的婦人,麵上帶出來凜然,老侯鄭重地問:“她們呢?你手不手軟!”


    對這些北風中有些瑟縮的女人,袁訓麵露獰笑:“我就更不會手軟!”


    老侯詫異地道:“這是為什麽?”他瞅瞅那些女人們,年青的看上去可憐,年老的看上去可惜。


    “你真的不手軟?”像是袁訓的回答出乎老侯的意料之外,老侯嚴肅的又問一遍。


    袁訓維持著他殺氣上來的麵容,嗓音冰涼:“人分三六九等,物有上中下不等。她們中有的是出身不好,有的是忽然家有劫難。但出身不好的人,或家有劫難的人,都有掙紮出來的人。自甘墜落的人,不能說她沒有原因。但在世人的眼裏,佩服的都是倒下去以後,最後一次還能站起來,這最後一次的站起來,最重要不過。”


    將軍不無唏噓:“試一次再試一次,一次一次的站起來,也就走出來了。”


    城頭上除去兩位欽差,還有輔國公父子,和大同本城的大小官員。老侯和袁訓的侃侃對談,在北風中一字不漏的傳進他們耳朵。


    別人是什麽心情不去管他,龍家兄弟能在這裏的,除去不在家的龍大,和轉攻詩書的龍四龍五以外,全在這裏。


    老二,老三,老六,老七和老八。


    二將軍龍懷武吸吸鼻子,北風並不冷,他就是想動上一動,覺得這樣就可以壓住心頭的悸動。可再怎麽壓,二將軍還是會想到袁訓離開大同以後,他都過得什麽樣的日子?


    一次又一次的站起來?


    這探花才能中吧?


    寒窗苦讀,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三將軍算上去,和袁訓寶珠打交道的時候並不多。不過隻知道小弟回來了,變得能幹又厲害,然後呢,又娶了一個能幹而又厲害的媳婦。


    兄弟幾個人一起“恭維”,小弟你有一個好媳婦,三將軍也是在內的。


    這一會兒聽到袁訓在這裏出言有章,三將軍在心底裏鄙夷他,又賣弄你又賣弄,不管你怎麽賣弄,三將軍在此時決定瞧不起小弟到底。


    你再有才學啊,我也隻認你娶到一個好媳婦,僅此而已。


    龍六估計是讓袁訓幾巴掌煽的,又上門借錢讓寶珠教訓的,他打個哈哈:“小弟你說話有理。”說完了把手一袖,嘴一骨嘟,在心裏還是有不服氣上來。


    你說話有理?也別是個人多的地方就賣弄行不行。


    六將軍麵上和氣,心裏也還有腹誹。


    老侯卻對袁訓大加讚賞,欣賞的斜斜把他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說得好。”誇過以後,顯然難題還沒有出完,老侯目光又瞍向還沒說過的那群孩子。


    跟著他的眼光也看過去,袁訓有了一樂。老侯看在眼中,擰擰眉頭:“一會兒這群孩子把你往死裏整,你就心軟了不成?”


    他借這個機會,本就是要對袁訓說上一番的道理,此時話語重心長地上來:“年青人啊,不是所有的敵人,都披著盔甲,抱著刀劍過來。”


    “我笑,是說您瞧不起我。”袁訓更是微笑:“我有女兒,看孩子的眼光不知怎麽弄的,竟然看癩疥頭小子也覺得親切。想想我的加壽,一家人疼愛她還嫌不夠,對這些失恃失怙的孩子們,他們中間有些還是自幼讓人拐賣,在仇恨中長大,自然有憐惜心理。”


    在這裏,嗓音驟然冷卻:“可這就像一把刀,在賣瓜人手裏,是切開香甜西瓜用的;在居心叵測的人手裏,就要傷害無數良善的人,這把刀藏在刀鞘中不動,我不去尋它。而今它亮出來要宰人,拿女人孩子當借口,我若輕饒他們,不是要傷害更多的好人?”


    “老侯教導你的,就是這個道理。”輔國公走上兩步,手輕撫上袁訓肩頭,笑容滿麵地道:“好孩子,看不見的敵人,才最可怕。”


    “是,謹遵舅父和舅祖父教誨。”袁訓作了個揖。


    看著這個已是鋒芒必露的年青人,似大好朝陽升出青空如洗。他已有許多的名聲,當今親點的探花,又官升三級,將軍威風,可還能知道謙遜,輔國公和老侯齊齊笑容加深,一起道:“這樣,就是很難得的了。”


    “我就說,我早說過,袁兄弟必定一鳴驚人。”趙大人見到袁訓得到誇獎,在旁邊就又閑不住嘴。


    他一開口,龍氏幾兄弟全在肚子裏罵他,眼裏沒我們的壞東西!


    老八龍懷城本來心中沒什麽,對袁訓也好,對父親也好,對老侯也好,全是津津有味地聽著話。


    但趙大人橫插進來,龍懷城跟吃蒼蠅似的膩味。想到這混蛋把自己耍過又耍,龍懷城還偏偏拿他沒奈何,老八恨的想咬他一口,又無處下嘴。


    就扭著麵龐不看這趙混蛋,眼角卻又見到另一個惹人煩的人。


    大冷的天,屋瓦上積的雪都有幾寸厚。城外早報信上來,茅草屋倒塌的不在少數。這屋頂子上,又有雪又北風沒有遮擋,比街上猛烈的多。


    但偏偏就是有人不怕寒冷,在那屋頂子上喝風看熱鬧。


    萬大同!


    龍懷城又惱怒起來。


    他不是由此生輔國公的氣,也不是恨姓萬的不明說。他恨的是自己也曾認為招攬來許多好管事,在姓萬的手裏全是團團轉讓他耍弄。


    輸給父親不過是麵子上難堪,輸給一個管事的,八公子什麽時候看到萬大同,什麽時候就來火氣。


    他要是知道萬大同還不願意去國公府坐地,寧可天天看紅花臉色讓紅花攆,也要賴在姑母宅中,龍八一定和萬大同拚命不可。


    就是此時,八公子眼睛已經紅起來。


    姓萬的,好功夫!


    他躺在屋瓦上,跟睡在他家暖被窩裏似的。雙手枕住頭,腿蹺得高高的,腳尖還晃動著,活似住青樓院子裏倚紅偎著翠。


    “呸!”龍懷城往地上重重一啐,把臉扭轉回去。


    城外,已經是人山人海,怕沒有上萬的人。


    ……


    “鍾老大人,您抓走我們飄把子,我們兄弟大遠道兒的來求你,請您行個好兒,放了他吧。”最先開口的,是一個青麵大漢。


    他天生就是鐵青臉,又聳眉深目,像個鬼頭似的,穿著的倒是不差,黑色綢棉襖,認得南安老侯,上來說話也算有禮。


    莊若宰從老侯身後走出,莊大人是朝廷命官,威嚴跟穿褲子一定要穿上衣一樣不能少。見這個人說出話來並沒有市井語言,也大為不悅。


    往下怒目喝道:“你是什麽人,也敢這樣對老大人說話!”你要放,就放不成?


    不想那鬼臉人也認得他,他嘎嘎一聲笑:“莊大人,我們都打聽清楚。這裏麵老大人才是當家的,你說話不管用,邊兒站著涼快去。”


    “就是,喝你的西北風去。”


    “官帽沒有卵子大,好大麵皮,就敢出來說話?”


    後麵的大漢們罵著罵著,粗話就上來。


    莊若宰的臉激得通紅,血色一片衝腦門。他不是沒聽過罵人的難聽話,也不是沒聽過這種粗話。不過以前對他罵粗話的人,好歹也有個身份。要麽是貪汙讓摘帽的官員,要麽也是當地士紳一流。


    江洋大盜的案子他辦得少,這就讓這些市井粗語,和罵粗語人的身份激怒。人惱怒上來,會做出不受控製的舉動。


    莊若宰惱得不能自己,把他是大人的身份全都忘記,把拳頭一舉,握著對下麵晃動,厲聲喝道:“住口!我乃朝廷命官,不是爾等能小瞧的。”


    他的話,隻引來下麵一片哄笑聲。


    “哈哈,”那鬼臉的人放聲狂笑,笑聲似金鐵相擦,磨得人耳朵生疼。他在笑聲中仰麵狂聲:“好一個朝廷命官,朝廷又能管住我們趁錢用討生活嗎?不放我們大哥,兄弟們沒了活路,我們不服!”


    “我們不服!”城外呼聲滾雷般驚起。有幾個文弱小官員嚇得戰戰兢兢,但看向別人,因為這裏是邊城,以前戰亂也曾波及過來,大部分的官員們都不怕,是不屑的一笑。


    城頭雖然高聳,鬼臉的人也把他們表情看在眼中。同樣的,他也回之不屑的一笑,把手一招,大呼道:“把見麵禮送上來!”


    萬大同睡在城內屋瓦上,他混跡生意場中良久,知道這話的含意,身子一長,就要上城。


    北風中如他所料,“嗖嗖!”細聲如透絲帛,幾十道烏金色暗器射上城頭。


    鬼臉人露出笑容,在他身邊的人露出笑容。你們這些朝廷命官,接去吧!


    冬天的北風,狂卷的時候似奔雷山吼,細小的聲音稍不注意就聽不出來。這細小的暗器聲音,如果是沒有人注意的時候,也就忽略。


    但老侯等人早有準備,而對峙又有一段時間,鬼臉的人又先有話出來。見他們中有人手一動。輔國公和袁訓手急眼快,先把老侯按到身後。


    老侯才說一句:“我是欽差,”人就到國公舅甥後麵去了。還沒有站穩,又一個人撞過來,老侯扶住他一看,樂了:“若宰,你也讓攆過來了。”


    莊若宰卻是龍氏兄弟推開的。


    一對師徒不及寒暄,就見到身影晃動,有幾個人擋在國公和袁訓後麵。


    頭一個,是孔青。孔青雙手箕張,已經是個接暗器的姿勢。他也不是空著手,而是早纏好布條,早做好準備。


    另外幾個人,是袁訓的貼身護衛周何花彭,還有兩個人也讓老侯意外。跟隨袁訓回來的蔣德和關安,也同時飛身躍出。


    蔣德的手上,烏光暗沉,不知何時套上一副鯊魚皮手套。而關安手中,一把兵器耍得跟潑風一樣,卻是把他的大刀拿上城頭。


    見到這幾個人出來,萬大同在半路停下腳步,自語道:“這倒不用我出去。”腳尖一點,又回原地方睡去了。


    他剛臥下來,這邊孔青等人各自或接或擋住暗器。蔣德把手上暗器送給袁訓看看,卻是一枚極小的梭子鏢。


    不過兩寸長,鏢頭做尋常顏色,並沒有淬上東西。


    就隻是這樣,蔣德也目光嚴峻,道:“他們這一回不敢喂毒,下一回可就說不好。”對下麵的人冷笑:“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才行!”


    他當先一揚手。


    孔青手中也接到兩枚,也隨著一揚手。


    周何花彭全跟著揚手,關安急得不行,他手中大刀左舞弄右舞弄的,一枚也沒接到。見城頭上暗器打著旋兒的往下麵疾去,關安把大刀一舉,大喝一聲:“有能耐你上來,關爺爺在這裏候著你們!”


    “噗!”


    袁訓大笑:“關兄,我認識你這麽久,就現在你最有關公氣勢。”關安不敢分心,隻用話回他:“袁兄弟你不要著急,等到我老,誰敢不叫我關夫子?”他笑哈哈:“對姓關的人來說,關公是熬出來的,遲早有這稱呼。”


    老侯悄悄的捅捅輔國公,對蔣德關安身上使眼色:“了不得,你竟然明裏暗裏給我孫婿派這些人?”


    “你眼睛幾時不真來著?那四個,是我的,另外三個我不認得。”輔國公撇嘴回他。


    目光放在孔青身上,老侯道:“這一個,是我的人。”輔國公才要也取笑他疼袁訓,老侯抬起手:“你別謝我,這是我妹妹當年出嫁,給她的,疼你外甥,也是她在疼。”


    說完這幾個有主的人以後,老侯對蔣德和關安就更疑心:“關將軍功夫是軍營一流,我也看得出來。這蔣將軍就奇怪了,他是將軍,怎麽這江湖上的功夫也嫻熟?”


    “你看不出來了吧?”輔國公頗有得色。宮中的暗衛,能是一般的身手嗎?見老侯目光在蔣德身上前轉後轉,轉上半天一拍身子:“我知道了!”


    輔國公心想倒有幾份眼力,怕老侯太過興奮,當著這許多的人就說出來不好。要知道蔣德跟隨袁訓,是私密大事。


    忙把老侯扯開來幾步,別人還當他們商議重要對策。輔國公小聲地問:“你猜到了不是,你單獨的對我說。”


    “這還能瞞我嗎?”老侯有幾分得意,對國公笑道:“不用細猜,這是個賊!這蔣將軍從軍以前,一定是當賊的出身,當賊的人,會發暗器接暗器,這就可以解釋。”


    輔國公目瞪口呆,半晌一跺腳,啼笑皆非:“嗐!蔣德是家裏二世祖出身,他爹是總兵官職,現在還在任上,你不信打聽打聽去。他從小兒老婆丫頭圍著長大,他倒是能去哪裏當賊?”


    老侯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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