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王三的地方偏僻,出了命案後,把這小巷子封鎖住,周圍並沒有引起太大騷動。


    帶天井的小院子內,伍掌櫃和王三已讓抬走。一個衙役帶路,指給老侯和趙大人看。


    “他們是清晨死在這裏,大早上的,伍掌櫃的來給王三送吃的。”


    老侯打斷他:“他以前也是這時候過來?”


    “回大人,伍掌櫃的不願意王三讓別人看到,他都是晚上或早上過來。”衙役麵上一紅,接著說下去:“兄弟們見到他們一直不出來,起疑心到牆頭上看看,才見到他們都讓弓箭射中,死在這裏。”


    麵對他漲紅的臉,趙大人是麵色寒冷,不悅地斥責道:“無用的東西,兩個人都看不住!”


    衙役無話可回,跪了下來。


    “不要罵他了,”老侯卷了卷袖子,像是準備大幹一場。目光在院子裏瞍了瞍,在牆頭上生出的幾莖綠草上看著,看似隨意地問道:“出事以後,這兩邊的鄰居,你們有沒有騷擾?”


    老侯雖然為他說話,但衙役看看趙大人還板著個臉,亦是不敢起來。回話道:“按大人的吩咐,城中中人必有嫌疑,並沒有敢審問他們。”


    他雙膝跪著,人矮了半截。


    老侯對趙大人微笑,趙大人才餘怒未息狀,冷冷地道:“起來吧。”衙役這才起來,垂手依然不敢抬頭。


    把餘下該問的問完,老侯和趙大人出門回衙門。走在路上,老侯笑了笑:“小趙,看不出你禦下倒嚴。”


    “老大人,我們這是邊城,隨便抽出一個人,都要能擋兵馬,更別說這一點小事。他們監視這裏,在眼皮子下麵死了人還不知道,不責備還能行。”趙大人有悠悠神色,似在回想什麽。


    他想到出京的前一天,太子殿下單獨見他,每一個字趙大人都不敢忘記。


    “邊陲重鎮,是國家門戶。用一人,得一勇士。以灌溉千萬人之心血,培育一人、十人、百人、千人亦足夠。”


    趙大人眸色轉暖,剛才讓他責備的衙役,和他手下的衙役,亦是那暗中的兵馬之一,鐵甲軍的一部分。


    能讓鐵甲軍也不能察覺的殺了人,趙大人問老侯:“老大人素來明察秋毫,要不要去看看屍首?”


    “不必了。”老侯露出嘲諷的冷笑:“不看,也能猜出他們的用意。”微歎一聲:“他們就是要亂啊,要軍中亂,要官場亂,妄想利用混混們,讓百姓們亂。輔國公府在本城,國公家傳神箭,他們偏偏用弓箭無聲無息取人性命。”


    停頓一下,神色轉淡:“小趙啊,對你說件事。”


    “老大人請說。”


    “我不在山西為官,是在福建。當時有一樁命案,就是刀子殺人,偽裝成飛刀。刀都可以偽裝,這弓箭近距離殺人,偽裝成遠矢,又有何難?”老侯板起臉。


    趙大人顧不得是在街上,長笑兩聲,收住道:“我就說您不好欺瞞是不是?”老侯微笑:“他們想嫁禍國公府,當我是傻子嗎?”


    “但國公府,不可不查。”趙大人侃侃而談。


    老侯奇怪地看看他:“這是自然的,我和國公是親家,也完全相信他,不相信他,就能和他成親家。但我們辦案子,不以相信為憑據。再說國公清白,也不代表他府中的人清白。”他撫須,眸中沉思:“他的兒子們,也還有兩個在家中呢。”


    “龍四公子和五公子都會弓箭,就一定不是他們,這栽贓太明顯不過。”趙大人說過,又急急找補一句:“今天這案子不是他們。”


    老侯笑笑打趣:“你也這般謹慎。”


    趙大人摸腦門:“在這裏,遇到的三教九流的人多,這邊城地方,比內地複雜得多。昨天看著好的人,轉臉就不是人。再說國公府的公子們,嘿嘿,”


    他在這裏也是笑。


    龍氏兄弟們不一條心,各有郡王支持,不是秘密。


    這是國公的家事,老侯不願意多說。見天光大亮,想著妹妹和寶珠等人去遊玩,又羨慕上來。這個時候,是寶珠她們還在路上,還沒到草場的鍾點兒。


    …….


    這個晚上,老侯睡到袁夫人在城裏的宅子去。輔國公夫人居然能想得到,讓人給老侯送來飯菜。


    袁宅裏備的也有,但國公夫人這親戚的體貼,也讓老侯安慰。


    老侯是知道國公夫妻也不和,他和國公夫妻不和,是促成袁訓寶珠親事的其中一個原因。不過老侯也沒功夫去管國公夫人,他道謝過,用過酒菜,就去睡下。


    國公夫人收到回話,倒笑了:“老侯忒般客氣。”她也正用晚飯,這就不慌不忙用完。丫頭們走上來:“姨娘們到了。”


    “我就去。”國公夫人忙去正廳上和姨娘們會合。這是她們上午商議過的,奶奶們和一個公子不在家,龍四公子又一心攻讀,要趕明年的春闈,晚上不出去。這就早關門閉戶,宅院安寧的好。


    她們坐上小轎,淩姨娘臥床,鮑姨娘已去,妻妾隻有五人。五頂小轎把家中各處看過,各門一一上鎖,再回來經過淩姨娘院外,國公夫人讓轎子停住。


    轎前燈籠把她麵上猶豫映出來,宮姨娘轎子與她並肩,國公夫人也不在意就是。宮姨娘猜測一下,道:“夫人想去探望?”


    “從她不再出來,我就沒有再見到她,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國公夫人麵色不定。


    薑姨娘的轎子從後麵上來,插話道:“不然,我們去看看她吧。”薑姨娘的眸子閃動:“想到她以前的壞,我躲著走。但,也認識這幾十年,還是想看看的。”


    宮姨娘暗罵,你指桑罵槐呢?


    這家裏能和淩氏打個平手,以前就是宮姨娘和沙姨娘。


    無心的話,宮姨娘多上心,別人都想不到。沙姨娘和洪姨娘從後麵趕上,大家住轎,以國公夫人為首,等下淩姨娘說看笑話,讓她恨國公夫人去吧。


    這裏凋零。


    謝氏出門,並沒帶走很多人。但管事的說關門閉戶,餘人早就睡下。每院各有兩個上夜的,一個跟在國公夫人後麵,一個走出來。偌大院中,人聲幾無,好似秋風掃過。


    “淩姨娘睡下了?”國公夫人輕聲詢問。


    由院中清冷驟然生出的退縮,讓國公夫人想到淩氏會當她是看笑話的。


    “我還在!要進來的,就進來吧!”上夜的人還沒有回話,房中出來陰沉沉尖聲,把宮姨娘嚇得尖叫出來。


    淩姨娘隨即聽出有她,冷笑如夜貓子般寒人的動靜:“宮氏,你也進來吧。”


    沙姨娘不服氣了,扶一把宮姨娘,冷淡地道:“夫人,姐姐,已經到這裏,還是去看看吧。”沙姨娘是不會忘記淩氏以前怎麽對待她們姐妹。


    堂姐宮姨娘沒有沙姨娘幫忙,而淩姨娘當時有二姑娘這個已會罵人的小瘋子幫忙,總是受氣的。


    二姑娘會說話後,就會幫著母親罵別的姨娘們。猶其隨後進府的宮姨娘,在懷二公子懷武的幾個月裏,時常讓二姑娘氣得私下哭。


    街上難聽的罵人話,真不知道二姑娘從哪裏學來的。想來,這與淩家脫不開關係。


    背後有沙姨娘扶撐,宮姨娘定下神,怒從心頭升起。以前種種也上心頭,宮姨娘的機靈也跟著回來。


    她暗捏沙姨娘的手,主動去扶住國公夫人。沙姨娘會意,繞上幾步,扶住國公夫人另一邊。


    淩姨娘見到進來的人,就是國公夫人冉冉在妾室的攙扶下,氣度不凡地進來。


    “你!”


    這個場麵,把淩姨娘打擊得不輕。


    她心高氣傲,又沒有學識。因沒有學識而讓輔國公挑中,又因為學識缺少而帶來的見識缺憾,而讓輔國公很快失望。病臥在床後,自己並不能排解心頭痛恨。正是日日怨毒沒完沒了,在今天又見到她的老對頭,當家主母似的進來。


    國公夫人,是淩姨娘意識中的老對頭。


    但淩姨娘,卻不是國公夫人的老對頭。


    因此,淩姨娘紅了眼睛,國公夫人卻長長籲一口氣。


    以前,國公夫人也是恨過淩氏的,但很快,她就弄清楚她應該恨誰。接下來,輔國公又納姨娘,國公夫人幡然悔悟,她不能恨所有的姨娘才是。


    當你麵對的事情都不對時,那隻能是自己改變,或者說自己錯了。


    她不恨她。


    她卻恨她。


    她曾因為她的進府,而痛哭終夜。也曾因為她的飛揚跋扈,而覺得遍體鱗傷。但現在的她,坐在床上,人瘦是枯幹如失水老樹。不出房門不見日頭,麵容更白,但白得慘烈,讓國公夫人心頭痛苦。


    真是相煎何太急。


    到最後,不是都有了兒子,都有依靠。


    清風明月輕入房中,國公夫人在淩姨娘的仇恨目光下更省悟的徹底。一人不過一衣一食,求的不過是孩子和暖飽。


    淩氏母子幾十年裏花費無數心血,壞事做的無數,現在呢,得到的不見得比自己更多。


    “你得意了嗎?你猖狂了吧?……”淩姨娘怒聲大罵中,國公夫人隻是怔怔。


    宮姨娘是得意的,挑眉欣賞著淩姨娘的“病姿”。


    謝氏對她不算體貼,也照顧得周到。衣裳被褥都是幹淨的,發上的金首飾,也黃澄澄的不顯老舊。


    宮姨娘想起來過年前,謝氏打發小子們把首飾拿出去炸,金首飾炸過,就是清洗得跟新的一樣。


    看來,她倒遇上個良心擺正的好媳婦。


    撇嘴才有輕蔑,就落在淩姨娘眼中。淩姨娘怒瞪宮姨娘,沙啞著嗓子惡毒地道:“別看我現在不如你,我會活到你後麵,活著看著你去死!”


    她沒有別的話罵,就打算耗日子了。


    宮姨娘正要回罵,讓國公夫人勸住。國公夫人道:“我們走吧,應該是我們打擾到她休息。”床前站著一個小丫頭,剛才應該是她告訴淩氏自己這些人進來。


    把宮姨娘勸出來,在院門外並不服氣。生氣的時候,宮姨娘尖酸性子就沒壓住,對國公夫人道:“夫人你怕她一輩子,還打算再怕到老?”


    國公夫人眼皮垂下,幽幽地道:“我不是怕她,也從不怕她。不過是想到她以前的得意,再看她的今天,心中痛苦。”


    水光在她眸中閃過,國公夫人不願意在這裏流淚,匆匆上轎,在轎內無力地道:“容我,先去睡了,明兒再見吧。”


    這就催促小轎離開。


    留下姨娘們原地怔住。


    片刻,薑姨娘頭一個反應過來,道:“容我,也回去了。”輕施一禮,上轎離去。洪姨娘也逃似的離開。


    月光下,夏初夜風和暖,還在這裏的沙姨娘卻抱住手臂,嗓音有些打戰:“姐姐,今兒怎麽冷上來?”


    “是你心裏冷。”宮姨娘說過,還是抱住她肩頭,也就垂頭喪氣:“這夫人,真的是修成佛道寬容不成?她的話把我的雄心壯誌全說沒有了,還灰溜溜的打不起來精神。”


    沙姨娘也是一樣的灰心,隻強打精神,對宮姨娘笑道:“兒子們都這般大了,姐姐還敢有雄心壯誌?”


    看周圍花木扶疏,並沒有別人。沙姨娘低低地道:“就有雄心壯誌,看看淩氏以前的猖狂,再想想夫人以前的難過,還有國公已老,以後是兒子們的天下,輪不到我們了。”


    “唉,是這個道理。”宮姨娘回答過,見一旁小轎還在等,吩咐道:“你們也去吧,交了轎子,就早歇息,月好,我和沙姨娘逛回去也罷。”


    家人謝過離開,宮姨娘和沙姨娘相伴著慢慢往房中走。


    見月皎潔,也衝不淡見到的淩姨娘“病姿。宮姨娘輕聲道:“這一個是倒得徹底,袁家的呢,又起來的徹底。”


    “話說回來,公子們和姑太太家不好,又和姑奶奶不和,還不是全看著老大行事而行事。”沙姨娘抱怨道:“現在尷尬的不行,兒子們要去和訓表公子和好,還怕人家不肯呢。媳婦呢,又跟著訓大奶奶轉。就是孩子們,還要去打點加壽。全是淩家的害的。當年想姑太太嫁妝,她是頭一份兒。”


    宮姨娘讓中間幾句話逗笑,掩麵失聲:“打點加壽?哎,真是白混這幾十年,一個小小孩子,現在是小小爺和小姑娘們的榜樣。一張嘴,就加壽這樣,加壽那樣,”


    “可不是這樣,老的沒相處好,隻能把小的送出去打主意。偏偏的,他們又愛在一處玩耍。”沙姨娘悠然對月:“這一會兒,不會玩得不知道睡吧?”


    ……


    月到草場上,無垠如雪。輔國公府安歇得早,寶珠等人此時,還在用飯。


    新蓋的大屋子,原本就是預備以後幫工多開飯的地方,這就擺得下幾張大桌子,裝得住許多笑聲。


    主人一桌,老太太婆媳帶寶珠,和國公府八位奶奶坐在一起。主人第二桌,龍五公子在首位,餘下的是親信家人們陪同。


    坐不下的家人們,再開兩桌。


    袁夫人就熱鬧了,她和孩子們坐在一桌,看著哪個都喜歡,照管她們用飯。


    加壽坐在祖母旁邊,因別的孩子們都自己用飯,袁夫人也鼓勵孫女兒自己用飯。給她一個小木碗,這裏麵食多,但寶珠是吃米飯的地方長大,就給加壽小半碗米飯,一碗蒸雞蛋擺在麵前,隨便她舀,袁夫人給她分魚刺,拌肉汁。


    真是事事看加壽。


    加壽最小,都自己用飯,別的孩子們跟後麵學,全是自己用飯。


    奶奶們看著心中喜歡,五奶奶對寶珠道:“我家這個,這麽大了還端著碗跟著喂她,不然就潑得到處都是,”


    寶珠斜斜眼角,讓她看。見加壽笑嘻嘻的,一勺子雞蛋舀著,直潑出一尺多高。“啪!”,落到桌子正中間。


    孩子們大笑起來。


    “我也會!”


    五奶奶的女兒麵前,也有一小碗燉蛋,她也把小勺子插進去,用力一挑,哈哈笑聲中,落到加壽麵前。


    這個桌子特別的矮,是孩子們要在這裏用飯,現把大桌子腿鋸斷,供孩子坐得舒服。加壽這就麻溜的站起來,小身子欠著,把她碗裏的燉蛋,更是往桌子上潑灑。


    “弟妹啊,姑母也太慣著加壽。”五奶奶還沒有嗬斥女兒,就見到加壽這一舉動,五奶奶好笑,但是有點尷尬:“這樣可不好,長大了……”


    大人最愛說的,就是長大了以後會怎麽樣。寶珠嫣然:“五嫂放心,孩子們長大,也就好了。”


    再看那個桌上,袁夫人在輕聲提著加壽什麽。加壽得意洋洋坐回去,小嘴裏嘟囔著:“粒粒皆辛苦,粒粒皆辛苦,”一麵把一勺子飯送到嘴裏。


    頭一回用,伸長脖子,還是有一半倒到衣裳上。


    加壽自己不能組織過長的話,但念個五言絕句,倒不成問題。


    “我也會,我也會,”五奶奶的女兒又跟上來:“汗滴禾下土呢。”見加壽念過吃飯,她也跟著吃飯。


    “粒粒皆辛苦,”加壽忽然大叫:“骨頭,”袁夫人笑著把分好的排骨肉放她碗裏。


    沒吃幾口,想到母親,加壽扭頭找到寶珠,嘿嘿笑了。她一轉臉兒,寶珠那桌子人哄然大笑。自己吃飯的小孩子,麵前衣裳上有飯,小嘴裏動著,兩個麵頰上全是醬汁米飯和雞蛋。


    加壽讓笑怔住,對母親看著。


    寶珠取出帕子拭自己麵頰給她看,笑道:“擦幹淨。”


    加壽想想,小手把放到一旁的帕子已拿在手裏,但是走過來,把小臉兒往母親衣裳上一埋,蹭幾蹭,再抬起頭笑,這就幹淨了。


    “你這個小壞蛋,”寶珠笑罵,扯過自己衣角,丫頭們過來幫著收拾,請寶珠去換衣裳。寶珠打趣道:“不用換了,她還有半碗沒吃完呢。”


    不說還好些,說過加壽跑回去,急忙忙吃著,再過來,先把臉兒對著母親揚一揚,給她看看臉上的醬汁,再就一埋麵龐,蹭幾蹭,再跑回去吃飯。


    這裏的人都笑得不能吃飯,看著加壽倒是飛快把小碗裏飯吃完。


    老太太笑道:“我們加壽很會欺負母親,”寶珠嬌嗔:“可不是,以後欺負父親才好。”但見到女兒過來,還是把幹淨衣角揪過來,看著她在上麵蹭啊蹭。


    八奶奶田氏握住謝氏的手,湊到她耳邊道:“這哪裏是加壽,簡直是活寶貝。”那靈活的小身子跑來跑去,從姑母到寶珠,都不說她。


    謝氏看著倒覺得歡樂,她正在想歡樂就好,膝蓋讓碰上一下,見自己的獨子,比加壽大,過來的更利索,站在自己麵前,眼珠子黑亮有神,也是一臉的醬汁子。


    “你可不能害我換衣服啊,”謝氏話沒說完,小子已經把臉蹭上來。而五奶奶已經離席,她的女兒追在她後麵嘟囔:“加壽是這樣的,加壽也是這樣的,”


    五奶奶求饒:“小祖宗,我可沒帶幾身衣裳,你給我弄髒了可怎麽辦?”看看身上的茜紅色鑲珠挑線衣裳,這是舊年做的,卻才上身,五奶奶舍不得。


    小姑娘追不到母親,也是極聰明伶俐的,眼珠子轉幾轉,走到父親膝下,仰著滿臉飯粒子,笑得不言而喻。


    她不敢和父親貿然造次,所以先等著。


    龍五看著可樂,取過自己帕子給她擦幹淨臉,再把自己衣角遞給她。隻是這樣,小姑娘已經大喜,把臉在父親衣上蹭過,得意而回。


    袁夫人讓換熱飯給他們,雖是夏天,也不能吃冷飯。


    這下子熱鬧了,孩子們吃幾口,就去找大人們熱鬧。袁夫人交待侍候的丫頭,不許他們手中有食具,免得傷到自己。


    她一麵照管,一麵喜悅更多。


    繁花著錦的熱鬧中,她依然是嫻雅的似穀中蘭花。


    在屋子裏孩子們製造的喧天熱鬧中,她笑吟吟的,也似帶著萬年不曾塵世沾惹的優曇花,讓龍五不由得就生出感慨。


    父親的一生中,姑母像是大過兒子們。


    感慨如潮,龍五在這裏坐不住,說一聲吃飽,走出去散心。別的人沒放心上,五奶奶借此嚇唬女兒:“父親讓你嚇走了。”小姑娘對著她扮鬼臉兒:“哎,我才不信呢。”


    遠山,在白天看似青空中虛影,在晚上看倒能輪廓出來,似心事淡淡勾描。龍五心潮起伏,回想到幾年前。


    那是袁訓母子離開的那一年,輔國公帶著兒子們匆忙趕回,在家裏大發雷霆,把兒子們一個接一個的審問,又派人四處打聽。但好端端的四個人,姑母、小弟、忠婆和順伯,就此不見蹤影。


    屍首都找不到。


    輔國公一夜間似老了好幾歲,又過上幾天,幾乎不眠不休。龍五知道淩姨娘母子拍手稱快,已經向父親進言,應該接管姑太太家業,輔國公給了龍懷文一巴掌,當時麵如寒冰:“她們母子真的死了,所有家產全數燒化,給她們地下用去!”


    鮑姨娘回房,對著兒子長籲短歎:“國公又是一夜沒睡,眼睛裏紅血絲一堆,誰勸他也不聽,也沒有人敢勸他。”


    龍五公子走出房門,見到的是家人進進出出,和父親傷痛欲絕的麵容。回房,是母親的歎息。他索性出府,叫上幾個知己,都是同年紀的公子們,往城外遊玩。


    大家看他有心事,他也不肯說。直到酒用得多,在野店裏他迸出一句:“這世道,真是沒天理。”


    同桌的人都有了酒,在家裏家外都有煩心事,你一言我一句的說起來。龍五的話匣子打開,和他們談論著家中待遇的不平。家有好幾個兒子,以輔國公府以前的亂勁兒,更是難平。


    五公子曾在軍中呆過,他說的還有軍中的黑暗。世家公子們,算和官宦們打交道長大,也知道官場內幕。


    一出接一出的說下去,就引來一個人。


    野店裏還有一個人,就此留心。第二天就和龍五攀談,他時政軍事無一不精,龍五以後和他是書信往來。


    他說清平世界,有清君側的,有犯龍鱗的。龍五當時年紀小,袁訓走的那年十一歲,龍五也才少年長成,就是現在,也不能算是老於世故。


    滿腔熱血的五公子,覺得跟池塘每年清淤一樣,有時候君側也好,官場也好,也得清清。


    他倒不見得反對父親,相反的,他和龍四沒有靠山,龍大有項城,龍二龍三有定邊郡王,龍六公子單打獨鬥,龍七最喜歡附和,龍八恨項城郡王入骨,還有個嫡子身份可以握住,龍四和龍五常有悲戚之感,自問在軍中再呆,不受陳留郡王重視,就聽從輔國公的話,棄武從文,重回家中。


    在這個安排上,龍四龍五都是感激輔國公的,認為這是一條正確的路。因為他們的父親就是棄武從文職,這說明父親的重視不是?


    龍四龍五回到家中後,更能感受到各家郡王的惡意森森。他們不止一次憐惜輔國公,龍五的清君側想法就更清晰。


    但不管他怎麽本著去為國公著想的心,兄弟們要東西,龍四龍五也不曾落後。誰落後,誰就吃虧不是?


    君子道義,用在現實上,常遇挫折。你忍讓大度,別人當你好欺,這是最常見的事情。如你是皇帝,你對平民客氣,平民說你有仁德。你是平民,對人太客氣,總會遇到不正確認識的人。


    原因呢,不過是你在對方眼裏,不具備威脅性。或者說,不強於他


    這個原因很滑稽,但處處得見。


    基於這種原因的認識,龍五更願意和他那個知己聯係,願意和他傾訴一切不平事。但他也小心防範對方利用自己,雖然已經讓人利用,他接觸上很小心。他的母親,曾為他送過幾封信,順便的回娘家上街,幫兒子去收個信。


    信在客棧房內,房是長包下來的,有人住,但白天鮑姨娘去的時候,大多沒有人。


    雷不凡死去,鮑姨娘死去,伍掌櫃的才露麵,雖然他也不想露這個麵。


    袁訓母子的離去,可以說是龍五認識那人的導火索,也是他情緒發泄的導火索。


    在今天見到姑母笑得滿足而無遺憾,龍五遺憾的恨不能咬牙。姑母是母親,自己的生母也是母親。


    腳下是柔軟的青草,遠山在繁星之中。夜風似能洗清他的胸懷,讓龍五長長的,深深的,歎了一口悶氣。


    “唉……”像是總不如意。


    他正在歎氣,一個事事如意的人兒走過來。寶珠離開幾步,輕聲喚他:“五哥,”龍五讓打擾到,回頭見到又是寶珠,帶著很想沉下臉,又怕寶珠起疑心,最後浮現出一片尷尬。


    “弟妹有事找我?”龍五冷淡。


    寶珠原地沒動,她看不到龍五的冷淡,也似沒聽到龍五話中的冷淡,自顧自笑吟吟:“沒事兒,見到五哥好似有心事,我來看看你。”


    “房裏熱,”龍五硬生生把“熱鬧”地最後一個字吞回去,依然目視遠方。


    寶珠笑道:“是啊,這兒的天氣,和京裏大不一樣,又一年過去了,我還是不太習慣。”


    龍五倒詫異了:“你不是習慣得很好?”買草場生孩子,不管從哪裏看,都不錯。


    身後傳來寶珠的微歎聲:“這不是我丈夫在這裏,”語聲轉為甜蜜:“我丈夫在哪裏,哪裏就好,我就得竭力去習慣,五哥,你說是不是?”


    “啊?”龍五想這與我有什麽關係,你不適應,你可以走啊。


    寶珠也想等他回答,還是笑容沁在語聲中:“他在哪裏,哪裏就是家,為了我家的完整,我什麽事情都願意做。”


    龍五正在想生母,正好讓寶珠紮中心病。麵色一沉,扭轉身子有幾分氣勢洶洶:“你這話什麽意思!”


    “就這意思,”寶珠笑容不改,看上去絲毫不懼怕他。而龍五也知道,這位敢撒英雄貼招惹混混,她也不會怕自己。


    寶珠在笑容中,認認真真地再道:“我說,誰敢動我家人一下,我要他好看!”說過,也不是拂袖而去,而是客氣的欠欠身子,嗓音亦是柔和:“五哥眼光不錯,這地方足可以賞玩,請自便。”


    倒退幾步,才徐徐轉身,衣裙拂過青草地,嫋嫋婷婷回屋。


    在她身影重新融入那屋內的喧鬧時,龍五才鼻子裏出氣,重重地:“哼!”你算個什麽東西,一介女流罷了。


    和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樣,凡是不如女人的時候,嘴上出出氣也是好的。


    當夜孩子們全要和加壽睡,倒也沒難住袁夫人和寶珠。


    這裏有給以後幫工蓋的大炕,全是新蓋的,像客棧裏的大通鋪。蓋的不是直長條,是拐個彎到門後。


    袁夫人帶著加壽睡在拐彎的那一處,孩子們睡在另一邊。說笑吵鬧直到寶珠睡下,這裏還沒有停。


    紅花把紙筆收起,把寶珠才寫的信折疊,側耳傾聽,笑道:“奶奶們是由放心把小公子小姐們交給我們,到現在是完全撒手,隻是累了夫人,她也倒肯。”


    寶珠莞爾沒有接話。


    自從年後出城回小鎮上住,孩子們就時常來和加壽玩上一天,過一夜才走,國公府的嫂嫂們,從來沒有不放心過的模樣。


    至於說婆婆辛苦,寶珠理解她。她和舅父是一樣的心情,這一代不好,但下一代還是俱多疼愛。


    寶珠忽然想到,小時候的龍氏兄弟們,也一定得到過母親的疼愛吧?想到這裏,寶珠扁起嘴,虧他們以前還對表凶不好,真真的是好意思啊。


    ……


    袁訓揉揉耳朵,對坐在身側的蘇先笑道:“我媳婦肯定在想我,我這耳朵發燒滾燙的。”


    “噗!”


    蘇先把嘴裏的酒全噴出來,笑罵道:“不要臉,想媳婦就明說,還找理由說耳朵燙。”


    沈渭坐在袁訓另一側,慢條斯理地道:“依我看啊,是蘇赫在想他。”


    他們坐在梁山王的大帳裏,牛油蠟燭一點幾十根,把帳篷各處照得通明,每個人麵前幾案上的飯菜酒跡全能看清。


    別人看他們在說話,也一樣能看清。


    沈渭愁眉苦臉:“小袁,你說起嫂夫人,我就想到我兒媳婦。”小沈將軍要定小袁將軍的女兒,早讓他扯著嗓子說過十幾遍,蘇先聞言就不奇怪,隻大笑著問:“想兒媳婦怎麽苦著臉?”


    “你想啊,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兒媳婦一天天長大,可我兒子還不在娘肚子裏,以後媳婦兒大上幾歲,這可怎麽好?”沈渭唉聲歎氣,看似天底下就他一個大愁人,把酒倒進肚子裏。


    梁山王居中而坐,郡王們在他左右兩邊,離他最近的,是他的寶貝兒子蕭觀。


    先有蘇先的大笑,引起大家的注意,小王爺也看在眼中。他離得遠,沒聽清沈渭說話,見他們在樂,蕭觀心癢癢的,大聲問道:“你們在說什麽?”


    沈渭沒好氣:“在說我兒媳婦。”


    蕭觀吃驚的眼珠都定住,上上下下把沈渭打量,話吃吃的都快不流利:“你兒子已經能娶媳婦?那那,那你幾歲生的私生兒子?”


    梁山王嗬嗬笑了起來。


    “我還沒兒子呢!我自己還不到二十歲,上哪兒生能娶媳婦的兒子!”沈謂火冒三丈,沒事兒又拿我瞎掰,當著這些人拿我胡扯。


    蕭觀忽略他的怒氣,直接鬆口氣,拿個大手在胸前亂拂,他還要怪沈渭:“好險,險些我讓你嚇死,好好的你盡胡扯!”


    “沒胡扯!小袁的女兒,是我定下的兒媳婦,我說的是她。”沈渭氣呼呼,你把我嚇死還差不多。


    蕭觀眼睛又直了:“什麽時候定下的?”小王爺撇著大嘴似個瓢:“小沈,你家大人全在京裏,沒見過下定禮。”


    “不要你管!”沈渭回過他,低聲再道:“這沒你的事兒。”


    “再說,我兒子還沒有出世,你們都不許亂下定。”蕭觀的話讓沈渭跳起來:“為什麽?”


    蕭觀翹鼻子:“等我兒子慢慢的挑過,你們才能定親事。”


    袁訓嗤之以鼻,對蘇先低聲道:“他以為他是誰?我有再多的女兒,也不給他挑。”話才落音,蕭觀麵對他,一臉的小心翼翼:“姓袁的,”


    “在!”這帶足溫柔的一聲姓袁的,把袁訓膈應掉。


    小王爺下一句話,更能膈應人。蕭觀揣著不安:“你家女兒生得挺好,但長大了,不會越長越醜吧?”


    袁訓也火星要亂冒了,忍下去,一指沈渭:“我女兒已定給他家,長醜也是他家的事。”袁訓並沒有明白答應沈渭,但今天的話是這樣回的不是?


    沈渭眉開眼笑,這是他從袁訓那裏頭一回聽到準話,他對蕭觀咧咧嘴:“就是,我家的人,不要你管。”


    他們兩個說得跟真的似的,蕭觀急了。大手一展:“慢來慢來,我兒子沒定親,你們都不準定親。”


    輔國公和陳留郡王一起好笑。


    今天是給蘇先送行,他明天就要離去,太子黨們全在這裏,聞言不服,一起質問蕭觀:“憑什麽!”


    蕭觀大臉對於,搖頭晃腦:“等我兒子挑一挑。”


    “真沒道理。”太子黨一起對他嗤之以鼻。


    都不理蕭觀,大家互相勸酒。蕭觀看著他們熱鬧,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又出聲道:“姓袁的,”梁山王都聽不下去:“大倌兒,你怎麽總這樣稱呼袁將軍?”


    蕭觀嘻嘻:“這樣叫著親熱,”他還委屈:“打我認識他,我就這樣叫他來著,是不是,不是越叫咱們越近,”他對袁訓嘿嘿。


    袁訓一臉拿他沒辦法,問道:“您又對我說什麽?”


    “你女兒,”才出來三個字,讓袁訓打斷。袁訓略提嗓音:“我女兒去年就定給小沈兒子。”蕭觀不想放過誰時,就一直揪著不放。小王爺笑眯眯:“讓你老婆再生就是。”


    連淵立即舉手:“我要。”


    蕭觀得意上來:“這兒全是見證,你說在我後麵了不是?”看向郡王們,看向國公們,再看向有資格在這裏吃酒的將軍們,小王爺麵有得色:“是不是,我說在先。”


    袁訓才不要和他結親家,不管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張張嘴要說什麽,讓蕭觀立即堵回來。小王爺火了,他見到沈渭惱火,袁訓惱火,總算他也可以惱火。


    “話是你才說的!沈渭去年說的,所以歸他。我說在連淵前麵,你再生女兒自然歸我。”小王爺悻悻然:“當我好欺負嗎?”


    袁訓眉頭一挑,就是一個主意。這下也不敢和小王爺發火了,免得他真的定自己女兒可就不妙。


    王爺家世是沒得說的,就是小王爺生得怎麽不像王妃,倒像王爺……這話像是不能說出來。但小袁將軍心裏轉轉,心想我的女兒全是花容月貌的,真的讓小王爺要走一個,以後生下外孫,長得像他,這事兒不能接受。


    袁訓陪笑:“我家女兒生得不好,全是越長越醜那種。”


    這是明擺著拒絕,帳篷裏人全不喝了,聽他們說話更可樂。


    蕭觀滿麵的大度:“沒事兒,我不計較她長大了醜,反正我說了,你得給我等著,她長大變醜,我就不要了。”


    袁訓讓他噎住。


    太子黨們看著不服氣,連淵陰陽怪氣:“親事原來能這樣定。”尚棟歎息:“唉,看你們搶,我都不敢說話。現在既然是這樣,小袁,你第二個女兒給我吧,怎麽著我都喜歡。”


    蕭觀把大臉一抬,想激將我沒見到模樣兒就定親事,休想休想休想!


    我家的門楣,可是不差。


    驕傲到這裏,忽然止住。小王爺想到對麵那位是郡王堂兄的舅爺,自己也說過相當於自己的舅爺,既然是自己的舅爺,就不能說他門楣不好。


    但門楣再好,不看過孩子,絕對不定親事。


    蘇先看他眼珠子亂轉,怕他等下又要出來鎪主意,執杯對連淵等人道:“我說,你們還是先生兒子再說這話。再說小袁下邊,指不定全是兒子。還定什麽定。”


    連淵等都說有理。蕭觀更是摸腦袋要冒冷汗,也是。萬一袁家全是兒子,自家全是女兒,不行不行。


    隻能往家裏進人,不能往外麵給人。


    幸好這親事剛才沒吐口,小王爺笑容滿麵,幸好幸好。


    讓他這樣一鬧,蘇先喝酒的心都沒有了。匆忙敬過梁山王和各家郡王國公,就說不勝酒力,回去休息,明兒早上路。


    他住袁訓帳篷,袁訓就和他一同回去。出來見月光似銀,又就要分別,兩個人悠閑的在空地上散酒聊天。


    “你這一回可算堵住許多嘴。”袁訓微笑。


    依著蘇先和蕭觀本意,不要很多兵馬就想出戰。但梁山王得為他們考慮,各給相同數量的兵馬,兩個人走兩條路,均大獲全勝,拿回很多戰利品,給梁山王和太子黨們長不少光彩。


    蘇先是從沒有進過軍營的人,帶兵就能勝仗,非議過的郡王們這就啞口無言,相信以後也不敢再亂說話。


    蘇先卻不滿意:“要是人再少些,我也能打贏。”


    “你給我們留點兒臉,還要繼續在這裏混呢。”袁訓笑道。


    蘇先低笑:“你不要和我比,你和你媳婦比,老侯來信,你媳婦敢撒英雄貼,把我們全比下去了。”


    “哈哈,”袁訓暢快地大笑。


    寶珠在信中沒有告訴他,但老侯和他時常通信,袁訓早就知道。袁訓頗為驕傲,再一拳捶在蘇先肩頭,舊話重提:“所以我讓你趕緊成親,挑個和寶珠一樣的人吧。不不,挑你喜歡的,你喜歡的,決不會比寶珠差。”


    隻有自己兄弟,才會把自己媳婦往下麵比。蘇先正要感動,耳邊聽到草叢簌簌,袁訓也同時聽到,兩個人一起轉身,喝道:“誰!”


    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拋過來,同時有人急步跑走,看背影,袁訓竟然生出熟悉感。他心頭閃過異樣,直覺他沒有惡意,攔住蘇先:“別追了,那是項城郡王的人。”


    衣裳上有標記。


    項城郡王軍中,除去太子黨以外,袁訓想我沒見過幾個才是。


    低頭沉思剛才那個人是誰,見蘇先撿起一件東西。是個石頭,上麵裹著一張紙條。展開來,上麵寫著:“前有毒計,凡事小心。”


    這字醜得也不能看,好似才學字的人東塗西畫。得認一認,才看清是這幾個字。


    蘇先遞給袁訓:“這是給你的。”他明天就要離開,應該與他無關。


    前有毒計,蘇先想他前麵的毒計還能少嗎?不需要人來提醒。


    “應該是給我的。”袁訓的直覺也這樣認為。兩個人這就沒有散步的心,回到帳篷裏去,對著紙條推敲著。


    直到第二天,袁訓也沒有想到那個人是誰。他一向記性不錯,這一次竟然酒後失靈?想不通的事,他不會多耽誤功夫。一大早起來,同著太子黨們把蘇先送走,再各回帳篷。


    過不了幾天,也各自就要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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