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燭下就出現夫妻平手,寶珠笑完,袁將軍歸座,重在燭下寫入宮名單,這是明天就要送到宮裏去的。


    寶珠顰眉頭:“讓誰不去好呢?”這就要得罪親戚了。


    袁訓跟旁邊:“添上老四和老五。”明知道寶珠不會添,不過是搗亂。袁將軍得瑟,現在輪到他揚著臉:“老四老五!”


    寶珠回以笑言:“幾時奉承的尚書,幾時去的?我雖不能丹青,也愛看,下次去帶上我,幫你說幾句好的,”


    “老四老五!”袁訓晃著肩頭。


    說得寶珠嘟了嘴,提筆在丈夫的注視下,在紙上寫下“龍家四表兄,龍家五表兄”,袁訓還沒有瞠目結舌,說你還真的寫上真的考慮他們嗎?寶珠手中筆重重落在名字上麵,一道墨杠,二道墨杠,三道四道,直到兩個名字全塗黑,對袁訓嘻嘻一笑。


    隨後又繼續捧筆為難:“讓誰不去的是呢?”


    她的丈夫在旁邊蹺高了腿品茶,涼快之極,慢慢騰騰的,悠閑道:“論理兒呢,我是應該幫你拿個主意,但是呢,這主中饋的事情,是不好亂插言的,說不得,我這邊兒閑著陪你也就是了,”


    寶珠黑著臉兒衝他晃晃。


    ……


    加壽過生日那天,大早上天氣晴朗,碧空無雲。


    南安侯府裏,老侯步出房門,在正廳上和兒孫們會合。老侯是件新衣裳,玄青色細布道袍,一把胡須是每天早上用熱水洗過,又幹毛巾擦了又擦,根根神采飛揚,好似塊整齊玉壁般。


    看兒子們呢,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也全是新衣裳,清一色的寶藍色暗紋團花袍子,惹得老侯要嘲笑:“這顏色也是你們這年紀可以穿得的?”


    三位老爺還沒有回話,鍾恒沛搶上來,扯著自己的細葛布玉色夏袍:“祖父看我這件,這件才喜氣吧。”


    老侯點過頭,但還是一樣拿孫子取笑:“再好看也不行,等會兒宮門上見到,說人多讓回來幾個,你頭一個回家來。”


    “為什麽是我回來,我十分的想給壽姐兒過生日不是,”南安侯喃喃。他的老子聽到,二老爺瞪眼:“你不回來,難道我和你伯父叔叔們回來?”三老爺也幫腔:“要回來人,也是小的占先。”


    南安侯敢怒不敢言。


    靖遠侯府裏,阮侯爺帶著妻子長子夫妻,隻等小二出來。阮侯爺問阮夫人:“小二近日裏心情可好?”


    阮夫人聽過就忍不住笑:“這中了狀元還心情不好的人,侯爺,你家兒子當為第一!”阮梁明夫人跟上:“二叔昨天出了房門一回,我以為他會學友,沒想到隻院子裏走走,就又回去。就要簪花宴了,今年的簪花宴晚了,壽姐兒好福氣,怕和她生日撞上,簪花宴上,二叔總要出房門,我正這樣想著,二叔今天倒願意出來了。”


    小二從狀元中得別扭,把自己關房裏,拒不待客,學裏來賀的人,全是他的父兄代他招待。也怕他捂著個臉出來,挺嚇人的不是。


    正說著話,小二開開心心的出來。看一看,穿的也挺不錯。他本就生得俊,緋紅色衣裳襯得麵白發烏,人是興衝衝的:“都在等我?”


    從他的父親靖遠侯開始,都對小二愣神。


    小二尋思自己衣裳不對還是鞋子不對?低頭找找,又沒見到有不對的地方,打個哈哈:“父親母親,看你們把哥哥嫂嫂帶的,烏眼雞般。”


    撣自己衣角:“我又不是鬥雞。”


    阮梁明和妻子擠眉開眼的笑,他的夫人輕推他低聲:“不要取笑,仔細再惱了。”而靖遠侯慢條斯理:“小二啊,你才是隻烏眼雞,我們家裏除去你,就找不出第二隻烏眼雞。”


    侯夫人見兒子放開心緒,覺得可以放心。笑容滿麵:“我的兒,幾天前都來賀你,給我們臉色看的不就是你嗎?”


    小二縮縮脖子,又聳聳眉頭:“誰叫你們和壽姐兒不能相比,”搖搖擺擺當先走出去。


    阮梁明對父親輕咳一聲,嚴肅的道:“父親,我以為我在小二心裏不算什麽,沒曾想到他這一中狀元,您和母親也不算什麽。”


    靖遠侯聽到,趕快擺手,讓長子不要再說:“好容易你弟弟好了,別惹他。”再看小二,拎著個繡花小包袱,已經走上通往大門的甬道。


    天氣清爽,煙霞蒸騰,杏雲梨落。自然的香氣,勝過萬千薰香,把人的心情推到極致。靖遠侯此時就是這極致的心情,當他望向小兒子又活躍的背影,和遙遠處幾片悠悠白雲時。


    不由自主地,他想到老侯最近的一次邀請。


    靖遠侯低於老侯和董大學士一輩,但他是一府之主,為人也精明強幹,又正年富力強。那天小雨淅淅,老侯下個貼子:“雨如朝霧,當對落花。”他的書房裏有幾株四季桂,一年到頭都有花,遇雨落滿地,香飄四溢。


    到場的隻有三個人。


    老侯,大學士和靖遠侯。


    都知道老侯不會無故相邀,壽姐兒親事還有沒過的坎兒,坐下來以後也就都謹慎。


    “柳家呢,也就無妨。柳至那孩子,我試過他幾回,心地仁厚。又有他和袁訓早先的交情,我尋思著再給他們中間係上點兒什麽解不開,也就成了。”老侯緩緩先開口。


    董大學士也考慮良久,開口就帶著深思熟慮味道。“現在就隻三件事情。”手指在桌上輕劃,寫出兩個字:宮中。


    靖遠侯道:“親事是宮中定的,貴人也有變卦的時候,倒是不得不防。”


    “想要這親事不變卦,就得在壽姐兒身上下下功夫。隻要壽姐兒越來越得娘娘歡心,三件事情裏去了兩件。”


    老侯說過,大學士一樂:“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是哪三件,這就一下子能去兩件?”


    “你所說的,不過就是宮中,太子和太子妃。你要是把柳家算進去,我要看不起你。”在最後兩句上,老侯眸中露出譏誚。


    董大學士有點兒氣惱:“誰把他放在眼裏,過氣丞相!”


    “都不要爭,我倒想聽聽這兩件變成一件是怎麽想的?”靖遠侯嫌他們跑題。


    大學士還有負氣,對老侯撅撅胡子:“你告訴他!”


    “宮裏隻要答應,太子殿下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你們都忘記中宮娘娘是怎麽當上皇後的?”老侯慢騰騰的:“靖遠侯你年青,有些事你不是當事人。我和大學士卻全是知道的。”


    靖遠侯一咧嘴:“這是找我商議事情呢?還是叫我來貶低?”說得老侯和大學士也跟著咧咧嘴有了一笑。


    算起來,老侯不在京裏的多,當年事情還是大學士知道的清楚。他清清嗓子:“中宮娘娘完全是憑和皇上的情意,才當上皇後。過去幾十年,我為加壽冷眼看到現在,皇上娘娘的情意竟然有增無減。”


    “今天壽姐兒辦生日,就是娘娘疼愛她,皇上為娘娘喜歡,也就沒說什麽。”老侯說過,靖遠侯琢磨一下:“這話有道理。”


    “小阮啊,沒事要多觀察。”老侯這樣說他。


    靖遠侯笑道:“好吧,我比二位年青,但我也沒有躲事情!除去為小二擔心中狀元的時候,我天天想的就是加壽的親事,”


    “你能不想嗎?加壽定的皇太孫,以後將是中宮娘娘!”老侯接著貶低他。


    “可這娘娘才兩歲還差幾天,這以後的路還漫長。”


    靖遠侯說完,大學士和老侯同時又笑上一笑:“所以才大家見個麵,說說以後的事情。”


    茶水沸騰,熱氣把三個人的麵容有點兒遮攔,夏風拂簾,又很快消去。熱氣過後的三張麵容,因自己的心思而無形中熱烈起來,討論也熱烈起來。


    “說也奇怪,太子殿下至孝,可見中宮娘娘手段不凡。自古皇家多的無情人,但娘娘的一雙兒女都和她相當親厚。這一點上,大學士曾教過公主殿下,也是略有所聞。”


    老侯侃侃而談,董大學士點頭。


    “這親事,認真的說起來,是娘娘的主張。這事的根源還在娘娘身上。因娘娘喜歡,皇上答應。因娘娘喜歡,太子願意。因娘娘喜歡,加壽養在宮裏。有朝一日,娘娘不喜歡了呢?”


    話音落下,這話是老侯自己說的,也和另外兩個人一起陷入深思。


    中宮娘娘是不可能不喜歡加壽,她的侄孫女的。但這幾位算是親戚中頂尖的人物,因不知道不得不為加壽做打算。


    “再來說太子妃,娘娘還是先有喜歡在前,太子妃就是先有不喜歡在前。我在山西收到信,想好幾個主張,都不妥當。我想先扳柳家,這事情小袁幹得徹底。我才要放心,柳家又送兩個姑娘到太子府上,而且深得太子喜愛,”


    老侯麵容肅然起來:“動太子妃,隻怕把我們自己也搭上。不動太子妃,為人先入為主,修改不易。”停下來,沉吟著,像心中有什麽主意沒想周全,又像不好說出口,不知道該怎麽說?


    董大學士直直候著。


    靖遠侯直直候著。


    “後麵怎麽樣?”兩個人齊聲問出,老侯則長身而起,慨然道:“離間姐妹!”


    ……。


    靖遠侯想到這裏,他已走到大門上。後麵老侯的話不過是今天進宮好好打量娘娘對壽姐兒的喜愛有幾分,還有幾家都有出色子弟,該點醒的都要點醒,不要一味的樂自己的,不知道幫忙。


    看向小二,他正照顧母親和嫂嫂上車,看上去完全從中狀元的陰影中走出來,讓靖遠侯增添家中又多生力軍之感。


    靖遠侯就走過去,對大兒子他還有教訓的心,對小兒子,又出色又優秀,靖遠侯總是和顏悅色,喚一聲:“小二,等下進宮裏,你要好好陪著加壽玩耍才是。”


    “父親不用交待我這個,我呀,不是為了加壽,才不理你們。”小二說過,靖遠侯啼笑皆非,忍無可忍:“你這是好了還是沒有好?”


    小二扭扭身子,放著自己的馬不騎,爬到母親車上。


    阮梁明對父親笑道:“您上馬吧,沒看到他還擰著,寧願車裏坐著,還是藏著他的那張臉。”靖遠侯佯怒:“我看他在宮裏還能躲車裏不成?”


    他們一行上路,文章侯夫妻帶著掌珠才往大門外衝。在門外,文章侯夫人告訴丈夫:“要是隻許一個人進去,你就別再爭了,趕緊回來吧。”


    “別羅嗦,就要晚了。”家裏沒有兒子,文章侯看著人打發妻子媳婦上車,自己才匆匆上馬。三太太早早到這裏,帶著羨慕跟出來送:“放心吧,我會打發母親用午飯。”


    馬車駛動,溜牆根的地方走來四太太。四太太撇嘴:“喲,三嫂,幾時把你接回去的?”手中帕子一甩:“真沒出息,攆你出來你就出去,讓你回去你就不吭一聲的自己回去?”


    “四弟妹,沒有接我回來。是大哥大嫂進宮,我來陪著母親。”三太太和氣。對著四太太不和氣也不行,不和氣她的難聽話更多。


    ……


    外宮門外各家下了車馬,因進宮這事情,有時辰規定,幾乎同一時間到。大家見過禮,日頭下麵早曬出一身的汗水。


    文章侯又熱又心裏蒸騰,手上拿個丁香色的帕子不住擦拭汗水,心裏的七上八下本以為到這裏會好些,沒想到看到來的人,他的心情更似秋千般打晃。


    他見到董大學士家,阮家,常禦史家,文章侯麵上堆笑,心裏苦笑。等下要是別人都進去,隻把自己攔下來,那真的沒有意思。


    他還有一個擔心,就是他家守孝滿期,恰好是這幾天。如果宮裏精確算日子,說他不應該宴遊,這裏還就地有個禦史,玉珠的公公,文章侯心想不要沒碰到彩頭,反觸到黴頭。


    直到姍姍來遲的老侯帶著兒子孫子們到來,文章侯暗暗放心,心想沒滿三年孝期的人,這又多出來一家。要是叫自己回去,南安侯府也得陪著不是?


    正要上前招呼,見兩個太監氣喘籲籲跑過來,問道:“加壽姑娘過生日,進來的是哪幾家,都有些什麽人?”


    親戚們以老侯為主,由老侯報出人數來,太監點一點頭,一個道:“請各位承明殿候著,”說過,他就要走,而另一個太監哈下腰:“大人夫人們請隨我來。”


    老侯使個眼色,鍾恒沛上前去,把兩個銀包放到他們袖子裏,嘴裏道:“不知道定的章程可曾變過,有勞再告訴我們一遍才是。”


    兩個太監捏一捏,就都笑了。一個還是去回話,另一個帶他們往承明殿去,不用說文章侯心花怒放,聽著太監邊走邊道:“這會子還早,大人夫人們隻能承明殿先坐會兒。”


    大家看看天氣,早飯已過有半個時辰。太監笑了:“得依著壽星不是?壽姐兒這才用早飯,早飯過,要先往禦書房叩見皇上,叩見過以後回來,親丁子母們才能相見。午飯前,遊遊壽姐兒的鋪子,午飯後,再往禦花園裏玩一回,申時,親丁們出宮,申時二刻正,嫡親們出宮。”


    文章侯忙嚷道:“是這樣的,得依著壽星才行。”沒有說讓他不進宮的話,文章侯額頭上又冒出一股子汗水,有點兒犯激動。


    承明殿,還在外宮之中,親眷們坐下時,壽姐兒吃完早飯,正在梳頭發。她喜滋滋兒的,兩個宮女輪流抱著送她的禮物給她看,瑞慶殿下給她梳頭,英敏殿下著好衣裳走出來,看一眼加壽,因她看過的禮物順手堆在身邊,這就像坐在禮物堆裏,兩邊都有半個身子高。


    “加壽,我走了。”英敏殿下今天還要念書。


    加壽正打開父親送的一個木頭小蛇,那蛇左扭右扭的,加壽和瑞慶殿下一起在笑。加壽心不在蔫回答:“嗯,”然後又打開一個匣子,這次鑽出一隻雪白貓咪來。


    貓很小,隻有成人手掌大小,才放得進去小盒子裏。一出來,先就叫上兩聲,頗有關上一夜的委屈神色。


    “哈哈哈哈,”加壽大笑起來,全然沒管她的小未婚夫英敏殿下已經黑了臉。英敏殿下跺腳:“加壽,我說我要上學去了!”


    他對著這半邊宮室看看,從桌子上到床前麵,堆的全是東西,成了加壽的禮物間。真的不是羨慕壽姐兒有許多的禮物,隻是納悶。


    小殿下相當的疑惑,自己過生日時,來的人也很多,但禮物呢?禮物從沒像加壽這樣痛快的拆看過。


    送小殿下的禮物,歸太子府上。有些官員們送的東西,是給太子殿下的。而送加壽的,就是加壽的,全歸加壽。


    小殿下跺腳,讓小貓叫聲和笑聲全遮住。瑞慶殿下從加壽後麵探出身子,打量著小貓:“它餓了,給它吃的。”


    “給它喝奶嗎?”加壽笑眯眯。


    瑞慶殿下在她耳朵上輕輕一擰:“讓你說對了,給它喝牛奶。”加壽有點兒轉不過來:“喝母親的牛奶?”


    “哈哈哈哈,”這會兒輪到英敏殿下大笑特笑:“你就知道和小弟弟爭奶喝,所以笑話才出來。”


    加壽這才注意到他,扁扁嘴兒,把英敏殿下的告辭想起來:“你不是去上學?”英敏殿下鼻子裏哼一聲:“這就走了。”


    偏殿走出來,去對中宮辭行。中宮和老太太、袁夫人、袁訓寶珠坐著。嫡親是一大早就到,陪著壽姐兒用早飯。


    壽姐兒這頓早飯很豐盛,母親先喂奶,抱著玩上一會兒,再吃長壽麵。小殿下步出宮門,往禦書房裏去,饒是碧空萬裏,他的心情也灰灰的。


    在沒有和壽姐兒定親以前,小殿下懵懂的覺得自己玩得不錯。自從和加壽定下親事,搬到宮裏來住,見到加壽層出不窮的玩意兒,英敏殿下小牙總是癢癢的,我要去上學,加壽在這裏玩!


    氣死人了。


    他一路上想著加壽未打開的禮物盒子裏,那碩大的是個什麽?那個隻有巴掌大的又是什麽?還有壽姐兒的鋪子,也讓小殿下氣呼呼。


    如果他是個和加壽不對的大人,也許還有嫉妒專門給壽姐兒安一個鋪子的心思。但他是個孩子,就隻火大在壽姐兒竟然有一個鋪子在宮裏,竟然是那麽樣的田園風味的鋪子……


    殿下從承明殿外麵出去,老侯等人全見到。


    殿內,討論的也正和小殿下想的一樣。年青的子弟們在猜測:“什麽是壽姐兒的鋪子?”阮梁明道:“是給壽姐兒買的鋪子?”


    就見外麵又走來一行人。


    為首的一個人漫不經心,走在宮裏像他自己府上,正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後麵,走來一幹子花團錦簇的女眷。


    靖遠侯暗對老侯和董大學士招手,三個人裝著看殿外擺的盆景,一眼認出女眷中為首的,是太子妃殿下。


    聽說她鬧病,她讓禁足,對外隻說鬧病。哪怕全京城都知道事實,也隻是說病了在休養。離得遠,看不到太子妃臉麵氣色,但她衣著華麗光鮮,頭上寶石光離老遠直射出來,卻是可以得見。


    她是盛裝前來。


    老侯悄聲道:“看著沒,這是來賀加壽生日的?”


    “今天進來,還能有別的人可以賀嗎?”大學士撫須。


    靖遠侯低聲:“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且看看再說。”


    本想多商議一會兒,又見一個太監慌慌張張跑來:“娘娘偶然問起,說親丁們什麽時候進來,聽說已經到了,就說見見吧。各位,請整衣裳,這就跟我來吧。”


    殿上忙亂一會兒,各人檢查過衣著首飾,小二寸步不離他提著的小包袱,玉珠和他取笑:“狀元郎,給加壽帶的什麽好東西,先給我們看看行不行?”


    小二裝沒聽到,因為和常家走動不多,就和玉珠沒有和寶珠熟悉,不是親近人,不好白眼她,隻雄糾糾走在前麵,險些把老侯也越過去。


    老侯怪他:“你著的什麽急?”也注意到小二的包袱上麵,老侯湊近小二,好笑道:“我猜猜,這是你羞於見人的麵罩兒不是,等下見駕,你就打算戴起來?”


    老侯雖然熟悉,卻又是個長輩,小二也不好白眼,這就氣得一退千裏,又退到最後一名裏去。文章侯因自愧,和妻子走在最後麵。見到狀元過來,很想恭敬他,好在怕說錯話,又想套近乎,隻以世兄稱呼,沒有提一個字狀元,小二才總算找到一個清靜地麵,算是走得無人騷擾。


    ……


    見駕過,見太子下首坐的,果然是太子妃。太子妃下麵坐的,卻是幾個美人兒。這裏麵董大學士雖然老眼昏花,卻認得最清。


    見太子妃的下首,不是梁側妃等人,卻是兩個美貌過人的年青婦人,和太子妃相比,梁側妃孫側妃相比,水嫩得似才從荷花池裏撈出來。


    太子府上如果封側妃,會有明旨出來,大學士想我不會不知道。再一想老侯說的離間姐妹,可見很有道理。


    兩位柳家的美人兒,這就坐在側妃們之上,看側妃們渾不在意,莫非她們也有坐山觀虎鬥爭的心?


    加壽出來,把大學士的想頭給打斷。


    先出來一個,大紅色繡蝶穿花的宮衣,上麵綴著無數珠子寶石,生得形容兒俊俏,和中宮娘娘極是相似。


    眾人起身,包括太子妃。


    太子妃本不想來,但她不來不行。斜眼下首兩個堂姐妹,就和大學士初見到想的一樣,她們因年青,自然好氣色,看上去像荷花池子裏一直泡得水靈靈,出府前才撈上來的。


    肌膚閃動著珍珠色,雪白晶瑩。眸子烏黑黑,嘴唇紅嫣嫣,全不帶著脂粉色。這裏還有一份兒,因得寵而心裏發出的好顏色。


    有一位太子妃多注目幾眼,她的肚子還是扁的,到底是沒有懷上不是?但她的父親柳端之過早的把話拋出來,什麽女兒有了,什麽名份相關可以換換的話,經柳老夫人的口中到太子妃嘴裏,她種下荊棘傷到自己,哪有不氣的?


    目光多掃一寸,就把後麵的側妃納入眼簾中。太子妃現在看她們,大為親切,也同時有一份傲氣。誰是先進府的,誰是後進府的,側妃自然明了,一時不慎,後進的兩個賤人,反而讓太子妃想得通透,重新對側妃們和氣起來,太子妃暗想,對兩個堂妹,不急!


    有的是時間。


    和側妃們都暫時性和好的太子妃,今天是特地來討中宮喜歡,見到小姑子瑞慶出來,頭一個熱絡的迎上去,伸出她的手,這是要拉住公主手的意思,親親熱熱的笑道:“好些日子沒見公主,公主又長高不少?”


    在這種環境下麵,能和公主親近的,自然太子妃占先。


    瑞慶殿下對寶珠說過,總覺得太子妃並不真心。但一個不真心的人,明天後天也許就真心。就算她明天後年也不真心,公主也不會當著人拒絕。


    就把一隻手給了太子妃,另一隻手上轉出一個小孩子來。


    加壽一出來,殿室是無形中增多歡樂。


    中宮娘娘心裏有加壽,來的親戚們心裏有加壽,太子府上的女眷們,也是想來看加壽的,太子妃雖還有芥蒂,也把目光看過去。


    見一個雪白肌膚的小孩子,帶著嬰兒肥,雙下巴圓滾滾,但不影響她的眉眼兒過人。她穿一件粉紅色衣裳,碧綠色的小裙子,剛穿裙子不久不習慣,走路帶著點兒不耐煩。


    小鞋子踢出裙邊,上麵繡著大大的壽桃和蝙蝠。帶一把金鎖,看上去倒不算名貴,隻金子黃澄澄。


    老太太正在和老侯低語:“後悔打的時候沒用心思。”老侯低回:“你打了七把,三個人二十一把,這就是用心思。”


    老太太得了安慰,懊惱在太子妃麵前,沒有給加壽更好首飾的遺憾也就下去很多。


    確實,和加壽別的首飾相比,金鎖看著寒酸,但這是老太太的心意,寶珠特意提前來交待,帶著這個。


    太子妃又看加壽的別處,這一看,她是心酸數月的人,也有點兒忍俊不禁。加壽一出來,就爭著看她的人裏麵,掌珠玉珠也忍俊不禁,怕失儀,忙低頭悄悄的笑。


    加壽說過,我生日那天,姑姑說紮十根辮子。


    果然,是十根。


    加壽吃得再嬰兒肥,腦袋上按九宮紮不出十根辮子。瑞慶殿下既然有言在先,是早就想好。分兩圈兒紮辮子,外圍是九宮圖,這就有八根辮子,中間按九宮隻有一個,紮出兩個來。


    小孩子再濃密的頭發,架不住胎毛卷,十根辮子要直挺起來,有難度,全用紅繩加固,發根上是花鈿卡住。


    十根小樹苗子似的,在加壽腦袋上,再襯上她的小豁牙。許多人來給她過生日,滿腦袋一晃,得意洋洋的勁兒,太子妃“撲哧”笑上一聲。


    中宮也就笑了,吩咐太子妃:“你坐下,讓壽姐兒見禮吧。”太子妃聞言,麵上一紅。加壽沒有拜過她,這與她有關。這就坐下,見那小小的人兒走到麵前,端端正正的行了三個禮,模樣兒絲毫不錯。


    太子妃錯愕的同時,又心酸痛上來。這全是在宮裏學的才是。才要推測中宮這竟然不是一時的喜歡,而是鐵了心的喜歡這小姑娘。梁側妃搶上來,彎腰就去抱加壽,她的脆生生嗓子就滿殿室裏飛起。


    “哎喲,我的小姑娘,好幾天沒見你,你可想我不想?”


    太子妃對加壽的一丁點兒歡喜,全都不翼而飛。


    皇家,宮中,官場,這些全是看著鮮花著錦,其實人心叵測的地方。這就看著滿殿中錦繡衣裳晃人眼,各自心思不能揭。


    太子妃恨恨,梁側妃打的是什麽主意,是司馬昭之心,沒有人不知道。太子妃病臥數月,一開始裝病,後來真的病了,側妃們凡是有兒子的,都想往中宮這裏獻殷勤。


    中宮相當重視嫡庶身份,但英敏殿下事實上和加壽定過親事以後,才為皇太孫。


    還有幾個不要臉的生的是女兒,也偷偷摸摸想和袁家定親事,願意等寶珠生孩子。


    誰叫袁家的親事,中宮娘娘摻和了一腳。


    如果不是袁訓手快嘴快,沈渭蘇先等人手快嘴快,為孩子親事犯愁的,隻怕再加上一個小袁將軍。


    現在已定出去包括加壽在內的六個孩子,袁訓推辭不肯再定,也就不會得罪人。


    老侯也想到梁家,梁家想和袁家定親事,甚至想在英敏殿下親事不成後,轉定加壽,找過老侯。


    見加壽到了梁側妃懷裏,老侯情不自禁微微一笑。


    他找大學士和靖遠侯商議,把中宮娘娘喜歡反複來說,最後把首要解決的事情放在太子妃身上,不僅是老侯已猜出中宮是袁家的親戚,還有就是和太子妃相比,明白人太多,有兒子的人也太多。


    掀起眼皮子,把太子妃眼底的黯然收入眼中,老侯垂下眼簾,暗想,如果我是娘娘,又很想讓這親事安安定定,又不能…。都說皇家無親情,留子去母的事情很多。但以老侯來想,英敏殿下總是太子妃的親生子,總要顧忌到他以後會長大。


    他暗想的這一會兒,加壽已從梁側妃手上,到孫側妃手上,到處盡是笑臉兒,加壽樂得格格笑,但是壽姐兒很聰明,而且在宮裏也教得很好。


    見又有人來接自己,加壽奶聲奶氣地嚷:“我還要見過娘娘,等會子再來抱我。”袁訓和寶珠笑容滿麵,看我女兒回答的多好。


    柳家兩位美人兒就沒有抱成,加壽倒不是有意的,她是昨天嬤嬤們又教過的,先見皇上行禮,先見皇後行禮,先給太子妃行禮,是娘娘的交待,加壽小孩子隻聽話去了,但也並沒有把中宮拋下來。


    中宮笑得見牙不見眼,袁夫人闔家進宮,孫子們自然也跟來。在加壽出來以前,中宮看的是孫子們,加壽一出來,中宮就趕快不再看孫子們,對加壽伸出手:“到我這裏來吧,早上沒吃一碗麵,就看禮物去了。可餓不餓,再吃點兒什麽。”


    皇帝都說加壽你是吃點心很辛苦,此話屬實。


    加壽到她麵前,行了禮,就跑到中宮麵前,倒不要吃的,而是脆生生問道:“一會子我行禮去了,您就隻看著弟弟們了吧?”


    袁夫人忍住笑,老太太也忍住笑。老侯在她身邊,今天老太太讓袁夫人上坐,為和兄長坐得近些。


    “這說的是什麽話?”老侯還不知道會說話的加壽和不會說話的弟弟們爭風,隻是納悶。


    中宮回了話,注視加壽隨時會氣呼呼的小臉兒,中宮笑盈盈:“不看不看,隻等你回來。”加壽又轉向瑞慶殿下:“姑姑,你看不看?”


    瑞慶殿下回答得更為明了,一本正經:“我隻和壽姐兒好,什麽懷瑜懷璞的,我都不認得。”加壽放下心,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聽得懂的人又笑出來,加壽姑娘這才對親戚來行禮。


    袁懷瑜和袁懷璞睡在小木床上,讓笑聲驚動,打個哈欠,睜一隻眼閉上一隻眼,看了看,又睡著。


    行到小二麵前,加壽哈的一聲,小手往臉上一蓋:“小二叔叔!”小二也和加壽一樣,手往臉上一蓋,哈的笑出來:“就是這樣!”


    “噗!”太子把茶噴在地上,宮女們收拾走他手中茶碗,太子哈哈大笑:“原來這姿勢是從這兒來的。”


    加壽出宮賀狀元,回宮就多個姿勢出來,太子來看中宮就見到,還一直以為是小孩子淘氣。


    不用想,也能明白狀元郎的別扭。太子對小二似笑非笑:“可見你不如你兄長灑脫!”小二訕訕沒意思,對著太子殿下不能大白眼兒,隻垂首聽完,把自己帶的小包袱打開給加壽。


    加壽拍著小手驚喜,喜過就對著自己父親又噘嘴兒:“父親就沒有小二叔叔會買東西。”得到女兒教訓,袁訓過來看看,見是一套猴子麵具,藍臉猴兒,黃臉猴兒,畫得惟妙惟肖。


    袁訓問道:“這是自己做的?”


    小二腆肚子得意,腆到一半,想到這是在宮裏,又收回來。


    袁訓在女兒身邊蹲下來,對著她解釋:“這個是小二叔叔自己做的,你不能怪父親不用心。”加壽本來是信的,中宮撇著嘴道:“你呀,你就是對她不用心,你要是用心,怎麽不自己做了來?”


    小袁將軍閉上嘴,姑母一說話,他還能說什麽?


    挑一個綠猴子臉麵具給加壽戴上,小臉兒滿殿中一晃,太子才接到手的一碗茶,又合到自己身上。中宮忍住笑,叫來任保:“快把這猴子送去禦書房見駕,告訴皇上,知道他看奏折勞累,送去加壽小猴子讓他笑笑。”


    加壽張開小手,讓把餘下的麵具全帶上,也許路上要換是不是,興高采烈走了:“我去嚇英敏哥哥一跳。”


    她走以後,大家還要笑語這隻小猴子。靖遠侯暗自品品,讓老侯說對了,中宮娘娘才是最要緊的那個。


    想到加壽霸道的讓娘娘答應不許看她的小弟弟,靖遠侯心頭大安,覺得似乎可以放下許多的心。


    外麵隨後進來太子的其它孩子,中宮一見喜歡,都叫到身邊來說話,拿好吃的給他們。太子妃心裏正不是滋味兒,熱騰騰上來,就取過茶水來喝。


    喝上一口,偏又是熱的,燙的她舌頭一麻,再一愣神間,就此麻住。


    這就嚇得魂飛魄散,想傷人的人,最先有就是防備人。


    驚叫一聲,太子妃從座椅上起來,匆匆走上前幾步,再看別人詫異,麵上紫漲起來。瞬間的,就出了一個醜,太子妃又羞又惱又氣,數月的無名火噴湧而出。


    離她最近的,就是她最近看不順眼,在她眼中想要頂她位置的堂妹們。


    怒火到極點,想也不想,劈麵就是一個巴掌,正打在其中一個人麵上,太子妃咆哮:“壞了心腸的東西,就知道你們想要害我,我就知道!”


    她是防備的,她嚴守她的房裏,也知道進宮難以防備,她一直留心到現在,捧上茶碗,卻沒有真的喝,送上果子,卻沒有真的吃,隻在手裏,用帕子摩挲幾下,又送回去。


    過度緊張的,一旦繃裂開來,這就什麽也不顧。


    太子妃忘記中宮在此,忘記太子在此,忘記一幹子臣子們在此,還有為討好中宮來賀加壽的嬪妃們也在此。


    一個巴掌打過以後,還覺得不足夠。太子妃上前一步,對著另一個堂妹又揚起手,惡狠狠罵道:“賤人,當我是好欺負的,狐媚子你隻能媚惑殿下……”


    一個人從後麵走上來,麵色鐵青拉住她的手。


    而她的堂妹們呢,不管是不是有意的,往地上一跪,嗚著臉就哭起來:“並沒有的事情,又在娘娘宮裏,又有殿下在,就給我們沒臉……”


    太子和太子妃怒目相視,太子妃怒不可遏:“你不相信我嗎!”太子冷若冰霜:“我相信你!但當著母後在,你也不能這樣!”


    一句話把太子妃提醒,她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又意識到自己出了大醜。偏偏是這會兒再試口中,麻的地方消失無蹤。


    那不是熱水燙的麻,太子妃告訴自己,不斷的告訴自己。她對著中宮奔過去,撲到她麵前痛哭:“母後,這不怪我,真的不怪我啊……。”


    中宮淡淡的笑著,冷淡而又客氣。她起意對加壽過生日,皇上都答應的,太子妃這算是攪和,中宮還能擺出慈愛麵容嗎?


    中宮輕描淡寫的語氣:“我的兒,你要為人緣兒才好啊,再不好,那也是你的姐妹不是?”


    這話聽一聽,有千鈞之重。


    太子妃又不是笨蛋,很多人,不僅限女人,男人也一樣。不正確的認識,帶來他們瞬間的發狂。但學識在那裏,並不是真的不懂。


    太子妃僵在原地,早在她心裏的那孤立無援,真真切切的浮上心頭,把她壓得不能喘息。而太子殿下滿麵怒容,緩緩的往上走出一步。


    他要說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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