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四龍五在客棧裏氣,寶珠回去氣。告訴袁訓:“我又當一回凶神惡煞。”袁訓晚上剛回來,寶珠為他解衣裳,邊解邊氣:“本來不想罵,但見到他們話就出來。”


    遞過家常衣裳,袁訓接過:“你還去看他們?換成我走頂麵都裝看不見。”想起來告訴寶珠:“殿試那天送小二直到宮裏,壽姐兒跑去,多少人都出來爭著看,看我的好女兒不是!”


    袁訓得意,寶珠輕笑。


    “就他們躲在盆景後麵,當我看不到,我眼尖著呢!”袁將軍又忿忿起來,以後不見麵了嗎?


    寶珠插話打趣:“你是心裏有他們,才看得到。”


    袁訓本來是氣昂昂,一下子讓戳破,麵對寶珠,不得已承認:“也是,知道他們在人堆裏,能不順便找找。”隨即又火大:“這一找把我氣壞,是親戚,又不是從此不走動,就走出來大家見個禮,我能吃了他們不成?”


    寶珠本來是氣的,讓袁訓的話逗樂,繼續取笑:“他們是怕你如今炙手可熱的,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小沈夫人來說的,你太熱了,他們怕傷到。”


    袁訓冷哼:“我要是壞點兒,把老四的官也打發到爪哇國去,”在這裏袁將軍笑了,摟住寶珠調笑:“去和姓餘的作伴怎麽樣?”


    “你省省吧,餘伯南和他們比起來是好的,你打發去不打緊,不要把好人帶壞。”寶珠嬌嗔,在袁訓麵上一擰:“又提他了,以後不許提。”


    把髒衣裳交出去,夫妻坐回榻上說話。家常話沒說三兩句,免不了又說到親戚身上。寶珠悻悻:“不是怕舅父回來,大家坐在一處不好看,我真不想去看他們,去了,就成了罵人的。”


    “不好看怎麽樣?他們會裝我也會裝,出了門眼睛對天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我,我心裏痛快。”袁訓撫著寶珠:“好了,不要生氣了,我們去看母親再去看看兒子。”


    袁夫人早回來在房裏,見兒子媳婦過來,同他們一起看孫子,無意中問道:“放榜說老四中了,還沒有來嗎?”


    寶珠是個趁心的媳婦,當著婆婆和丈夫,那臉沒有阻擋的黑了黑。袁夫人道:“不來就算了,你也別生氣。”袁訓大笑了兩聲,讓母親嗔怪兩眼,才告訴她:“寶珠去看的他們,把從春闈的禮一起送過去。”


    燭下,袁夫人笑容如釋重負,應該是怕寶珠多心,忙道:“那寶珠辛苦了才是,他們是兄長,倒要弟妹去拜他們。”


    寶珠自然看在眼中,也忙安母親的心。房中對著袁訓的抱怨全都沒有,笑眯眯道:“這沒什麽,想來是忘記的,看書最要緊。”


    袁夫人笑容可掬,對著寶珠笑了又笑,不是不明白的人,也一直對寶珠很好,說上幾句公道話:“說起來他們不對,幸好是寶珠,要不是寶珠,這就生分一層。”把寶珠誇得站不住,抱抱兒子們就和袁訓出來。


    在廊下,袁訓裝著不服:“什麽是要不是有寶珠?有我才有寶珠,母親偏心,隻誇寶珠!”寶珠在他手上一搖,麵上裝模作樣的勸,開心卻從心頂出來。


    “自然是你好,才有寶珠。又爭上來了不是?難道不知道,母親這是想著舅父,隻舅父一門親戚,有點兒生分母親不舒服,舅父也要難過。交待你呢,回山西去不要說,見到舅父和姐丈也不要說。”


    陳留郡王至今不能對寶珠釋懷,寶珠也一樣對姐丈還有看法。嘴兒扁起,酸溜溜:“姐丈心裏隻有你,怕又要教訓表兄們,這樣不好。”


    由此,給姐丈也安上一個罪名:“這不是親戚們的情意。”


    袁訓肅然:“你教訓姐丈的對,回去我就專告訴他這句,就說寶珠的話姐丈要捧著,這就要改。”


    寶珠撲哧一笑,在袁訓身上捶幾下,袁訓前頭跑,寶珠後麵追,回房去安歇。


    第二天袁夫人進宮,把這件事告訴中宮,喜滋滋的:“看看有寶珠在,親戚們麵上就不會斷掉。”


    中宮撇嘴:“虧你還說給我聽,這是什麽養的哪門子混帳!放著姑母也不要了,倒要個弟妹主動上門。又不是宅子,還是客棧,人來人往的,烏煙瘴氣,依我看,寶珠真真的受了委屈,要我早知道,讓她不要去拜這一對混帳!由他們自生自滅去。”


    袁夫人笑:“咦,你如今這是喜歡寶珠的很,還是不喜歡寶珠呢?”


    中宮也就想起以前是相不中寶珠,嫌安家家世低。裝著不承認喜歡,道:“還和以前一樣,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


    “對著孫子你還不認?”袁夫人抱一個在手上,中宮抱一個在手上,天天抱寶貝似的抱著,有時候下雨,袁夫人怕孫子們吹風不進宮,中宮還要盼上半天。


    袁夫人輕笑:“從你抱上哥兒們那天,你就是喜歡寶珠的,我沒說錯吧?”


    “你知道還來問我?”中宮抱的是老二袁懷璞,晃著他也不嫌手臂酸。對著肥頭大耳的孫子,眼睛不怎麽眯,就隻有一條縫。


    對著孩子想到母親,中宮隨口道:“你今天竟然是來顯擺好媳婦的,”在這裏話語凝住,想到她的媳婦太子妃。


    袁夫人察顏觀色,柔聲道:“我知道你有好手段,必然能把她的心給擰過來,不過呢,凡事兒以不氣為主吧。”


    中宮胸有成竹地一笑:“你不必擔心,全看我的。”帶笑,還是隱隱有氣。太子妃和柳家都不能理解,太子袁訓袁夫人卻能明白。


    中宮是一片疼愛太子妃的心,才把加壽許給太子妃的兒子。


    袁夫人就把話岔開,不提這太子妃在不明白中不識中宮心的事情。想了想,本來進宮也就要說的,還是岔到侄子們那裏:“老四選官,讓他回山西去吧。兄長有了年紀,兒子們都在身邊他喜歡。”


    為解中宮不悅的,袁夫人卻輕歎上來,輔國公的心思她最知道,訕訕道:“哪有父親不想兒子們在身邊呢?”


    中宮答應下來。


    ……


    凝視院子裏的石榴花,火般的石榴花,帶給掌珠煩躁。


    如今是掌家奶奶,側個目都家人盡皆屏息,掌珠在閨中時想要的日子已經達到,可她發現讓自己滿意還遠。


    甘草送上茶,把她的沉思驚出漣漪。不耐煩的抖抖肩頭,就更不悅。視線裏,石榴花的後麵,路的盡頭,她的公婆帶著人興衝衝走來。


    又興頭上了,掌珠忿然,我們家裏沒有喜事,別興頭了!


    “媳婦,”公婆在廳下麵就開始喚,像孩子來要糖,還沒吃到嘴,先甜的自己能化掉。掌珠怒極,但不得不壓下,心中極不情願,卻還要裝著恭敬的站起來,內心惱,麵上還要笑,這不是憋屈人不是?


    “父母親有什麽話,叫我進去就是,再不然打發人出來告訴我,不必又親自過來,這大毒日頭下麵,走一遭兒又一遭兒,中暑可怎麽辦?”


    掌珠真不想關心他們,心想中暑你們就不來煩我,但這心思隻是想想,在許多人內心中匪夷所思出現的並不是自己想辦的事那心思一樣,出來逛逛,依就回去,並不從口裏出來。


    文章侯夫妻笑得合不攏嘴,文章侯對妻子道:“看看,媳婦是何等的心疼我們?”


    侯夫人道:“比我娘家三舅家四弟妹的大伯娘,她家媳婦哪裏能比?”


    旁邊幾上有個彩瓷茶壺,繪得五顏六色極中看,掌珠很想摔地上。誇媳婦不打緊,當著媳婦麵這樣的誇,讓親戚聽到,還以為這對夫妻平時就看媳婦麵色過日子。


    這樣一想,心思漸平,也是,這個家裏的確也是看自己臉色過日子。但一半是掌珠的能耐,一半是……寶珠的。


    仿佛響應掌珠的心思,文章侯繪聲繪色正說著:“加壽小姑娘過生日,媳婦,你收到請帖沒有?”


    掌珠淡淡:“收到口頭請帖,不過隻請了我同進宮。”


    文章侯夫人笑容滿麵:“你是嫡親的大姨母,請你是應當的。”又疑惑一下:“竟然沒有我嗎?沒有你公公是應當應份,”


    文章侯吹胡子瞪眼睛:“什麽叫沒有我是應當的?”


    文章侯夫人詫異,對著丈夫使幾個眼色,文章侯硬裝不懂,一定要話裏說明白:“夫人莫非有眼疾不成,”轉向掌珠:“媳婦,給你婆婆請個好太醫看看,”


    掌珠木著臉,對公婆相互笑謔裝作不懂。


    文章侯夫人的話讓擠出來:“侯爺,您沒讓親戚拖累,就是媳婦家裏燒了高香,你還敢往宮裏去。”


    掌珠又要抓狂,聽他們說話就自損威風那種,媳婦是很重要的,但什麽叫媳婦家裏燒了高香?媳婦家裏燒的高香,也隻惠媳婦自己,哪家的祖宗還能澤被到別人家裏。


    但還是能壓下火氣,因為文章侯府的親戚實在拖累人。


    福王府,是文章侯府在京裏最顯赫最近的親戚,在掌珠嫁過來以前是這樣。


    如果不是福王殿下隻知道享樂,皇帝不讓他管政事,他還真就不管;如果不是蕭儀殿下嫌棄文章侯府一窩子熊兵,不予接納的話——韓家父子兄侄,清一色的青樓上的人,又不官居要職,又不能慫恿學子,儀殿下才不要這樣的人——不然文章侯府也要跟著扯進去。


    事情一出來,文章侯在家裏提心吊膽抹汗,托著掌珠去袁家打聽——袁訓是太子親家不是;自己腆著臉,拿媳婦掌珠當個幌子,去南安侯府打聽——聽到並不涉及他們家,在家裏說了幾句話,把並不算恭敬長輩,也還明白一些事理的掌珠給氣笑。


    侯爺先自嘲:“華陽郡王眼裏哪有我們?他曾罵過我家一門風流漢,葬在花下人。”曾經的風流,在這兒成了幸好當年我們全家都風流。


    再用慶幸的口吻道:“幸好祖母姑母死的是時候,我們一家全丁憂,世拓幸能為官,又不在京裏。老三托世拓而出去,也不在京裏。萬幸萬幸。”


    這都是什麽話。


    幸虧死得其所那感覺。


    掌珠沒話接,呆著臉聽著,回房去自己鄙夷,這樣的公婆沒法子尊敬。長輩不給小輩當榜樣,就隻能當鏡子,照出他們一片黑,當小輩的還不見得能洗白。


    幸虧完以後,文章侯還是難安的。福王關的時候,他睡不著覺。福王放出來,他從不上門,也還睡不著覺。要說他這幾天裏,哪一天笑得最真切。就是小二中狀元那天。


    狀元門上是可以隨意的賀的,不認識的人握塊紅紙包幾個大錢也能上門,文章侯夫妻過去,也就不需要請帖。


    那一天是小二最不想見人的一天,也是文章侯夫妻聽到加壽在宮裏過生日,可以邀請家裏親戚進宮的那天。


    文章侯就興頭上來,興頭的掌珠滿心裏氣,這興頭不是掌珠掙下來的,這不是紮掌珠眼睛嗎?


    很愛要強的人,有個共性。一不小心就剛愎自用,認為全天下的光彩全由他一個人發出,光澤別人,讓別人匍匐才好。


    他們可以忍受艱難困苦,卻難以忍受借別人光彩。


    掌珠覺得自己忍得夠了,同時早對寶珠有了怨言。


    對麵的公婆在爭執,文章侯怪妻子哪壺不開提哪壺:“自太妃去世,福王幾時照應過我們,這門親戚你不提也罷。”


    “你不認他?那前幾天長籲短歎,為誰受驚嚇?”文章侯夫人揭他的短兒。


    文章侯憤然:“我為阮二公子長籲短歎,我想他說中狀元要是中不了,這麵子上多難看,我沒想到他文才是高的,運頭也是好的,狀元是他的就是他的,禦筆點錯,還會轉回去。”


    憤然中,話就說錯。文章侯夫人冷笑:“哦哦,禦筆點錯?”


    文章侯後悔失言,訕然道:“這裏就你我和媳婦三個人,媳婦持家有道,家人們就是聽到也不敢亂說!夫人你特意提我,難道夫人你要去告密,說我背後誹謗不成?”


    想心事的掌珠有點兒高興勁頭,媳婦持家有道,這是句實在話。不過持家就要銀子,把叔叔們分出去以後,家裏進項統一收支,這兩年有了餘錢,但這餘錢裏還有一部分來自寶珠。


    要強的人,發出夏日正午日頭般的光,有點兒是螢火蟲的,她也不願意。


    人到得意處,總是忘乎所以,把當初辛苦都歸到自己身上,這是要強的人一個通病。我生下來就這麽大能耐,這中間沒有接受任何人的星星點點幫助,所有的全是我自己本事。


    掌珠又開心不起來。


    她有一個鋪子賣草藥山貨,全是寶珠從山西提供。東西是寶珠山頭和草場裏的,寶珠公平出價。


    公平出價,就是路上遇漲水,有地方幹旱,進貨價會坐地飛升時,寶珠是不漲價的,掌珠因此大賺一筆。


    草藥有沒有跌價的時候?這個就像牛奶價格低,有些產商直接倒河裏來調控物價一樣,萬大同和孔老實地不會幹看著,這個時候就不往京裏運草藥,運別的,還是讓鋪子裏掙錢。


    一個優秀的掌櫃,是不會讓物價牽著走,反而而掌握在手,萬大同和孔老實都具有這本事。


    掌珠現在還不能清楚寶珠有這樣兩個好掌櫃的,但她清楚讓她安心的銀子,有一部分來自寶珠。


    沒有寶珠,就沒有這安心。


    有了安心,才可以更安心的管家,做其它的事。這一切的來源,全建立在安心上麵。


    掌珠想強,想一個人強,但事實上,君王霸主,都做不到一個人強。但她不懂,還是這樣的想,本該鑽入牛角尖,但她對麵有一對公婆,總能把掌珠想歪的心思打斷。


    “媳婦,”文章侯帶笑喚她,掌珠回過神,怔怔對著文章侯。文章侯沒發現他打斷媳婦的黃梁夢,當公公的低聲下氣:“看你婆婆甚是不講道理,加壽過生日那天,把你婆婆也帶宮裏去吧,免得留她在家,也還是同我爭吵。”


    掌珠才好過來,就又滿嘴裏苦水。加壽是真可愛,但這孩子又是寶珠的,這所有的好事情都是寶珠的,還讓別人能好過嗎?


    掌珠悶悶,想回答隻怕不行,又見到公婆的熱切眼神,掌珠也不是毫無體諒人的地方,在沒出嫁以前,凡是場合,掌珠最合適。要說的話咽回去,隻道:“打發人去問問吧。”


    “是是,讓人去問問四姑奶奶,”文章侯夫人也以姑奶奶稱呼寶珠,像寶珠是她家的女兒。


    又是寶珠,掌珠有點兒頭大。輕咬住唇,隨後勉強笑回:“依我看,還是往人去舅祖父家裏打聽,祖母陪著壽姐兒在宮裏,就有話出來,也是先往舅祖父家裏去不是?”


    這種錯開主角問配角的事情,估計每個人一生中都幹過的。


    實在牽強,牽強到掌珠自己都不能接受。


    祖母雖是南安侯府的老姑奶奶,如今卻歸袁家養活,有話出來,也是先往袁家。掌珠又添上一句:“也就便兒的,問問舅祖父家裏去幾個人,如果伯母們全去,表嫂們也去,母親同去又有什麽?”


    文章侯夫人樂了:“就是這樣說,宮裏地方那樣的大,帶上我並不多。”這當婆婆的也算好性子,不嫌媳婦帶她進宮麵上無光。


    話說她要不是好性子,而且對丈夫愚忠那種,也不能幾十年忍受二太太四太太的欺負,把管家權分出去。


    文章侯,卻比妻子想得周全。略一沉吟,疑惑媳婦怎麽不直接問正主兒,難道和四姑奶奶寶珠不和?


    掌珠卻又懊惱上來,躲躲藏藏的,並不是她的個性。大風起兮,才是掌珠。不幹脆的話,不要說公公疑心,就是掌珠自己也不能接受。


    痛下決心似的,淡淡再道:“還有呢,再往寶珠那裏問問,想來寶珠如今樣樣好,壽姐兒在宮裏得寵,多帶上一個人進宮去見識,又有什麽?”


    這話酸溜溜的,寶珠如今樣樣好,但文章侯疑心頓釋。同時怪自己不應該懷疑媳婦。媳婦管家嚴苛,但件件周到,當公婆的不是下人,隻認為她嚴苛叫好。而且寶珠是主角兒,大頭兒全是放在後麵說的,先說南安侯府,也是給家裏麵子吧?


    南安侯府也是文章侯府的親戚不是?


    不像四姑奶奶,隻是媳婦的親戚。


    至於有幾句酸語,對文章侯這樣的人算什麽。文章侯聽到別人過得好,也會酸上一句:“以前沒看出來,居然有出息了?”這話隻是嫉妒,並不會演變到恨上麵去,口頭俚語般出來,耳邊過並不進去的話,不值得放到心上。


    文章侯歡喜之餘,還跟著媳婦一起酸:“是啊,這小袁家裏諸般都好,是怎麽弄來的呢?”文章侯夫人附合上來:“袁訓能幹,又能文,又能武,”讓丈夫使個眼色。


    對著媳婦說哪家的兒子都行,就是不要說那個能幹的袁訓。


    那個能幹的,是京裏再沒有第二個人可比。自家媳婦又要強,說她妹妹的丈夫好,她豈不想到她的丈夫,自己的兒子韓世拓上麵去。


    韓世拓如今讓父母滿意,過年過節以前不走動的親戚家裏也去。他們避免宴客,但一年以後也不能件件頂真的守古禮,年禮節禮還是送的。年節不戲樂,錯開日子吃個飯禦史倒也不管。


    文章侯夫妻早一年前就把兒子吹到不行,但是離袁訓要遠而又遠。袁訓此人,是吹噓兒子時的大坑,千萬不能提他,一提就連自己帶兒子全掉進坑裏,從此別人隻看這坑真大,坑裏的人不用看了。


    又媳婦在,萬不能有影射兒子不好的言語。


    收到丈夫眼色,文章侯夫人會意,下一句道:“四姑奶奶有福氣,生下好女兒,”不說袁訓就是寶珠不是,又讓丈夫狠白一眼。


    對著自家媳婦,是不能亂誇別人家媳婦的。


    文章侯夫妻因掌珠潑辣而又能幹,早生出類似樣樣仰視的心,不願意或不敢因一件小事而讓媳婦生疑心。


    這就沒法子說話,大家幹幹的說上幾句,文章侯夫妻道聲媳婦辛苦,回房去也。而掌珠聊這樣的天,心灰著坐不住,說換件衣裳,帶著甘草等人回房。


    甘草呢,路上又不識趣。知道文章侯夫妻說話,有掌珠不喜歡的地方,就搜尋話來勸解:“要說四姑奶奶,真真不如奶奶。四姑爺去打仗了,她跟著去那燒殺搶掠的地方。好容易生個孩子,又送給別人養著。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就母女生生分離,還好什麽?就是歸來房中,也是冷清的!”


    下一句幸虧還生了兒子,本想是又勸了掌珠,又討好了寶珠,但還沒有出來,先挨上掌珠一個白眼,掌珠斥道:“胡說的是什麽!沒聽侯爺侯夫人說嗎?這是體麵!”


    借用別人的話,其實也能表達自己心情。話一出來,掌珠心更灰。是幾何時,掌珠你連句話都不能如實的說。帶著氣,加快步子回房,換過衣裳說累了,把侍候的人全攆出去,在榻上軟綿綿的歪下來。


    她內心難過的源頭隻有她知道。


    寶珠過得這樣的好,很容易就讓外人看成不是寶珠的好。其實一家子和睦,都有付出,不是哪一個人中流砥柱,狂風亂潭裏就有定海神針。


    掌珠沒有看到全是袁夫人的好,全是袁訓的好,她也沒看成完全是寶珠的好。她是這樣想的,當初,怎麽就沒看中自己呢?


    個性強的人,在年青的時候很少反思。說到反思這門人人必要作的事情,隻會當成我沒有錯,我為什麽要反思。


    沒錯,反思下今天沒做得滿意的,明天更好又有什麽?


    刻意的規避,亦無意義。


    以掌珠這個年紀,她也不反思。但不反思,和近來越來越多的想到袁表兄當年沒有相中掌珠,為什麽!


    這是憤然,不是反思!


    掌珠是不會錯的,掌珠就是做錯了,也勇往直前,不殺出血路決不回頭。三個叔叔們,就是掌珠殺出的血路之一。


    別人血淋淋,掌珠總噴到自己身上一星半點。


    她不是後悔嫁給韓世拓,掌珠能後悔嗎?不能!掌珠就是困惑,認為自己完美的容顏和完美的個性上,隨著袁表兄的權勢越高,生出瑕疵。


    到京裏後,慢慢的弄明白,當年往小城安家過年,五個表兄裏,隻有袁表兄一個人是去相親事的。


    別的阮梁明…。這是心中的痛。但好在韓世拓生得真是俊秀,也同是侯爵,雖然這侯府裏沒有自己的初戀,也沒有誇口中狀元最後還真得狀元的小二表弟,但也是對等爵位,掌珠告訴自己,我不後悔!


    當時還有董表兄,鍾家兩位表兄。他們全是早有親事,就是沒下定,也是家裏早就看好的,如阮侯爺夫人,真的不想想到她。進京後有一年吃年酒在她家,老太太要讓掌珠死心,當著掌珠的麵問過阮梁明親事。


    侯爺夫人笑吟吟:“他的表妹,青梅竹馬,打小兒一處玩耍,”當時把掌珠氣了一個倒仰,都是表妹,為什麽顧那個不要這個?


    掌珠嫁給韓世拓,阮小侯爺功勞不小。


    事情水落石出後,三姐妹們明了,當年缺親事的人,就那一個。


    掌珠不後悔,玉珠嫁得如意,姐妹又分開,本各過日子。但玉珠丈夫中了舉,寶珠丈夫風頭勁,而掌珠又掌了家。


    要是沒有掌家,自我膨脹還會有收斂。但掌珠如願掌家。不但掌家,還由一開始公婆祖母的抱怨,到現在全家人笑臉相迎,掌珠完美了。


    正美著呢,加壽回京,加壽定親事,袁訓夫妻回京。光他滿京裏攆著柳家人揍,就成為閨中少女們津津樂道很久的事情。


    閨中少女對外麵的事情向往,對袁將軍為女兒揍人就成了神往。


    看上去小袁將軍很完美,文中探花,武有大捷,奉養長輩,下有嬌女。這麽完美的人,他偏偏當年沒相中掌珠。


    相親跟市場上買白菜,明明這個白菜好,你挑了旁邊的,讓完美的那個白菜情以何堪?


    一旁桌上,擺著韓世拓新送回來的土產,是精心挑過的。掌珠不後悔,但是,總有個說法不是?


    這樣想下去,想破腦袋也沒有答案。再想,也算陷入情中,雖然不是相思情,也能把人帶到水裏去。好在,掌珠管家。


    “孫媳婦,”這家的老太太來了。


    孫氏老太太進門帶笑,如今家裏人全對掌珠帶笑,掌珠看多了,生出不耐煩,擠出笑容:“祖母請坐。”心裏犯嘀咕,老太太一來,就沒有好事情,她的心雖然偏向韓世拓,也一樣的偏…。


    “孫媳婦,明兒就是端午節,你看下個貼子,請你二叔二嬸四叔四嬸來一家團聚可好不好?”


    掌珠對“完美”的沉思立即去了爪哇國,對家裏人的氣浮上來。


    我一個人管家,不管日夜,閑著的人隻會給我添氣生。


    掌珠冷淡:“自家親戚,還用貼子?豈不讓人笑。”


    老太太為了讓兒子們重新回來,和掌珠幾年裏說了不下上百次,已是不氣也不餒。不管掌珠臉上什麽色兒,老太太笑容不改,慢聲細語:“孫媳婦啊,加壽就要過生日了不是?你二叔四叔他們也想道個喜吧?雖然和宮裏的東西相比,比不得,但也添熱鬧不是?”


    這要不是長輩,掌珠可以攆她出去。


    掌珠滿心裏“敬意”,凡是老太太,看來不僅祖母是厲害的。自家這位老太太,說詞跟春夏秋冬似的變。


    頭一年淚眼兒:“不讓你叔叔們回來過年節,親戚們來拜年,難怪不說你嗎?”


    掌珠道:“他們不給長輩拜年,親戚們不說他們嗎?”掌珠想,我挺得住。


    第二年,老太太覺出味兒不錯,掌珠在前麵當惡人,全家人在後麵當好人。幾十年沒嫌到兒子媳婦半點感激,現在給點兒銀子就有了感激。老太太對掌珠有了笑容:“孫媳婦啊,家裏不缺你叔叔們來吃口飯不是?你手裏有,又肯照顧人,”


    掌珠讓說出一身雞皮疙瘩,*頂回去:“誰家裏沒有這一口飯,他們就手裏沒有,也有人給不是?”


    拿我掙的銀子貼補他們,掌珠心想還過明?休想。


    一直磨到今年,這又把加壽拿出來當說詞。掌珠心想我有的是話回,帶笑道:“才剛母親說也要進宮,我正為這個犯愁,要往四妹家裏說,還要往祖母麵前說,祖母在宮裏不是?都想往壽姐兒麵前去,壽姐兒哪裏記得住許多。祖母也說宮裏的東西更好,能省則省吧,送多了她也記不住,她還小呢。”


    孫氏老太太再次受挫出房門,也要腹誹幾句。


    什麽叫祖母在宮裏?是說我在宮裏說不上話的意思?


    再說了,你家祖母在宮裏,也是沾袁家的光,能在宮裏說話的也是袁家,不是你祖母!


    這孩子說話,沒道理的地方,她自己聽不出來。


    老太太回房,就不再生氣。掌珠管家不錯,老太太不缺奉養,犯不著記恨辛苦人。反而更有興致的琢磨著,下一回中秋,拿什麽去對孫媳婦說?


    中秋還早,這中間有荷花節啊,桂花節啊,什麽節啊,凡是別人家裏團聚的日子,都得去和孫媳婦說,可憐這孫媳婦,也是不容易的,老太太這樣一想,就更加的不生氣了。


    ……


    加壽過生日的前幾天,宮裏開始忙活,袁家的掌家奶奶寶珠更忙活。


    宮裏為什麽忙活,來的人不少。何處相見何處更衣,還有護衛,全要早安排好。


    南安侯府,靖遠侯府,董家,這是必要來的。還有自家姐妹掌珠要請,玉珠要請,老太太早年的閨友幾家,忠勇老王妃等,也要請。


    然後沒定成加壽姑娘,定加壽妹妹的沈家;定下親事的連家和尚家;以至於太子黨們,冷捕頭也送禮過來,這些人全要請。


    袁訓回來的時候,寶珠在燭下自語:“外人都請,大姐的公婆,和三姐的公婆可請不請?全進宮去,又有體麵的下人也要帶去,頭一個紅花兒要去,”


    紅花在旁邊麵上生輝。


    “萬掌櫃的說沒見過,也要帶去,”


    紅花小臉兒頓時灰上一半。


    “孔掌櫃的也是辛苦人,也說沒見識過,不過他說如果去的人多,他倒可以不去。”孔青給加壽姑娘送東西,外宮是逛過的。


    算來算去一堆的人,寶珠苦著臉兒:“竟然沒有一個可以刪減的,可這麽多的人進宮,也太添麻煩不是?”


    “還有老四和老五。”


    耳邊傳來袁訓的笑聲,寶珠驚喜的回過臉兒,嘟了嘴笑:“你回來了,正好,幫我看看哪一個是可以不去的,我看不出來。”


    袁訓目光一掃,南安侯府父子祖孫女眷……袁訓哈哈大笑:“舅祖父是闔家全要跟去?”寶珠眨眨眼睛,手指往下麵點點:“這裏,”袁訓再一看,阮家也是闔家全往。


    “梁明表嫂對我說,她是一定要去的,要是人多了,讓梁明表兄不去也罷。”寶珠為難了好些天:“表嫂們全要跟去,還有你的知己們,小沈夫人也說要去,”


    袁訓糾正:“那是你的親家。”


    寶珠撫著腹部嫣然:“好吧,親家太太們全要跟去。”女兒還沒能再有,親家倒先出來一堆。說起來親家,寶珠笑嘻嘻:“你的嫂嫂打發人來遞話兒,她也要去。”


    袁訓想當然反問:“誰是我的嫂嫂?”


    “你哥哥的妻子,梁山王世子妃啊。”寶珠歪著腦袋,津津有味很想在袁訓麵上看出什麽。就見袁訓臉兒一黑,嗐上一聲,跺腳坐下:“他幾時是我哥哥的!”


    “我也奇怪不是,我說不敢當,可世子妃說你哥哥親筆信為證,還給我看了,”寶珠笑眯眯。袁訓就有不妙之感,不管信裏是什麽,先沒好氣上來:“他胡說的是什麽!”


    寶珠拖長嗓音:“這個袁將軍啊,是我的好弟弟,再親不過的好弟弟,”


    袁訓急忙讓紅花倒茶:“差點兒要把昨夜的飯吐出來。”


    “下麵還有呢,你聽完再一起吐。”寶珠急急說完,又拖長嗓音:“小袁將軍最近縮頭當烏龜,”袁訓一步跑過來,按住寶珠就提起拳頭:“看我打你,你還對著我學!”


    房裏的人見到,都低笑著避出去。


    寶珠格格笑著:“不是我要看的,是世子妃拿來給我看的,送到我眼睛前麵的。”袁訓放開手,回到對麵坐下,狠狠的翻了翻眼,一本正經教訓寶珠:“你也大了,比壽姐兒大上好些,外言不入,鬼話不聽,白長這麽大,不知道這些道理嗎?”


    “人家就是好奇,為著什麽小王爺要認你當弟弟,隻為叫我弟妹,依我看不會,”寶珠見袁訓臉色愈發的不好看,忙改口把他好一通的吹捧:“想我家夫君天資過人,能文能武,能吃能喝,能打能挨,應該是這樣,小王爺才認你當弟弟的?”


    袁訓本來是想笑的,但聽到最後似笑非笑:“寶珠,你愈發的呆了。”


    見他總不喜歡這話,寶珠就道:“好吧,我再來哄哄你,”下榻去,取來一幅畫,那寬度,應該是個中堂。


    展開來,奪目光彩的一幅牡丹圖,春滿牡丹,花開富貴,畫得活色生香的,上款寫著,呈訓將軍指正,下款寫著梁於某月某日敬上。


    寶珠開心地嚷上來:“這可喜歡了吧?梁尚書大人賀加壽禮物裏的,這是你的名字,這畫更是加意畫的,母親也看過,說喜歡。我本來就要掛起來,後來想應該等你看過,一起喜歡的來掛,你看過了,這就幫我來掛吧,”


    又取笑袁訓:“梁頭你都上得去,掛幅畫兒想來更不值什麽。”


    梁尚書總算不會再攔袁訓的官職,寶珠很喜歡,料想袁訓也必然喜歡。不想這通話說過,袁訓那臉更沉得可以滴水。把畫奪過來一丟,更往榻上軟癱,語氣不佳:“掛什麽,後麵柴房裏放著去。”


    寶珠就詫異了:“這是怎麽了?”走近看袁訓臉色,小心的扳住他的臉:“外麵受的氣?”又尋思:“如今誰敢給你氣受?加壽寶貝兒正風頭足,還不帶著當父親的受人敬重?”


    這本是句玩笑話,但袁訓聽過,往寶珠懷裏一紮:“我沒臉見人,從今天起,再不出門一步!”寶珠還沒有明白過來,見一個腦袋紮滿懷裏,忙推著笑:“取笑的話兒不是,哪有女兒給父親帶來光彩的,總是你好,才有加壽在宮裏的春風得意。”


    “不是這句,就是這句話,你原也沒有說錯。加壽討宮裏喜歡,那是她自己的,這光不往我們臉上扯也罷。”袁訓悶聲回答。


    寶珠就更奇怪,輕拍袁訓要他解釋。寶珠對著袁訓愛撒嬌,小袁將軍因受傷那一回撒嬌,近來撒嬌成風。


    在寶珠懷裏哼嘰半天,才道:“薑還是老的辣,我讓梁尚書給欺負一回。”寶珠要他說明白,人家送個好大的畫兒給你,還是裱好送來的,足見誠心,怎麽叫欺負?


    近來女兒宮裏過生日,意氣風發的袁將軍有氣無力:“剛才遇到冷捕頭,他問我幾時拍到梁尚書的,我說拍這事我從不幹,他說有證據,說梁尚書昨天晚上在家裏擺了個賞畫宴。把他得意的畫全掛出來,大的小的長的短的一屋子,到最後一張,卻是我的。”


    “是你的不好嗎?梁大人的畫有名氣,和你的同掛出來,哦,是了,他是諷刺你不如他的意思?”寶珠像是明白幾分。


    袁訓在她懷裏揉揉:“要是諷刺我,我也不惱。你還記得梁晉大人送金剛鑽那天,送我一個小的牡丹圖,索我的回禮,我回了一個好字,他又索上下款,上款我寫著得尚書畫有感,下麵是我的名字。”


    寶珠眼前出現那場景,客人到梁家,從頭看起,先是梁尚書的畫,最後一張,不是名人古跡,卻是自己丈夫的一個字。


    好!


    “哈哈哈哈哈…。”要照顧到袁訓情緒,寶珠不應該笑,但實在太可笑。寶珠不由得大笑出聲,又推袁訓,說的是和冷捕頭一樣的話:“你幾時去奉承的尚書大人,怎麽不讓我知道知道,”


    袁訓怒道:“禮尚往來,他給我畫,我隻回了一個字,一個字而已!”袁訓罵:“生生的讓他欺負了!”


    寶珠直笑出眼淚來。


    ------題外話------


    元宵節快樂,哈,這次仔想到了。親們,元宵節全滾滾,財源滾滾,桃花滾滾…。票子也滾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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