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郡王唏噓過,支肘打了個盹,也去守在國公身邊。龍懷城除去出恭,就一直守著不動。見他來,淚眼汪汪:“姐丈……”


    老八真的當上世子,卻虛弱之極。


    “你得承擔起來,讓嶽父好好養病。”陳留郡王溫言緩語。龍懷城心頭一暖,有這時才識人間滋味,原來這般的好。


    他羨慕袁訓有陳留郡王疼愛已好些年,難得輪到他頭上,隻是溫和的交待,也讓龍懷城又要淚奔。


    又怕驚動國公,又從昨夜哭到今天已淚幹,龍懷城隻哼哼兩聲,也就收住淚水。


    這一夜世子守夜,陳留郡王袁訓和龍氏兄弟們不時過來看看,都擔心國公發燒難退,燒出病來。


    幸好接連過去幾天,雖還有熱,但軍醫道:“最凶險的時候已經過去。”龍氏兄弟大喜,問是不是父親這就安全,但怎麽還是看不見,軍醫陪笑:“最凶險的時候過去,但後麵將養醫藥全要緊。”


    兄弟們聽懂了,臉上笑容悄悄收去。


    好在最近不打仗,夏天運送也容易,營外麵地上也有野草藥野菜什麽的,袁訓為給舅父補營養,百忙中---小袁將軍最近很忙,他和梁山王一天要商議好幾回---抽出空閑,約蕭觀等人去打了野兔等獵物,給舅父煮肉湯。


    也期盼著天豹早早回來。


    怕天豹路上有危險,天豹出了事,信送不到,就是舅父有危險,袁訓百求千求,蔣德和關安打了一架,把關安逼走和天豹上了路,他還是跟在袁訓身邊。


    ……


    天豹和關安日以繼夜的往回趕。


    ……


    “笨蛋!”福王幾把扯碎書信,擲於地上,大罵出聲。陶先生從外麵聞聲進來,還抱著個幾歲的孩子,眉清目秀,跟蕭儀有些相似。


    孩子看不到大人的怒容,拍著小手天真無邪:“爹爹,抱!”


    福王接他到懷裏,看著他就想到蕭儀,有難過上來。


    陶先生蹲下去,地上撿起幾張碎片看了看,湊出來大概,沉思道:“蘇赫也不是完人呐,這他來信不能按日子趕到,占大同就要退後,那交待下去的事情要不要延後呢?”


    福王沉浸在失子之痛裏,讓陶先生的話打醒,道:“不了,全指望他從沒想過。辦大事,還是我親力親為的好,指望他不上,到底是個異邦人。”


    桌上取個好看筆套送到孩子手中,難掩傷痛:“玩吧,好好的玩吧。”這是他在外麵多年,生下的唯一兒子。


    蕭儀是他的第七子,他前麵生的六個兒子,都沒超過三歲就死亡,一直疑心皇帝加害,但也有可能是自然死亡,福王早在蕭儀出生以前就替身坐府上,他在外麵行走,也是留子嗣的意思。


    但他的王妃,那是母親太妃在時指下來的人,是福王真心所愛,所以他雖不能再以父親麵目去見蕭儀,卻偷偷去看過他,見他和王妃有相似之處,既欣慰又痛心。


    王妃死於產後大出血,福王覺得自己的魂都跟著去了一半,還有一半在兒子去世後,飄飄忽忽渾然不在人世。


    他提前發動大事。


    本來他還想等。


    他要等的也很可笑。


    他很器重陶先生,據說陶先生家有推背圖。這種神神鬼鬼的東西,古代信的人很多。陶先生信推背圖,認為福王像上麵的預言。福王因此把他帶在身邊,給他軍師的地位。


    那圖上說,離發動大事還早,還須圖謀以固根基。


    但福王等不及了,讓陶先生算了再算,這就開始發動。實際發動到結束還有時日,陶先生也就不再反對。


    把地上的碎信全撿起來,一角有個專門燒信的小火盆,陶先生送過去燒掉,對著嫋嫋蝴蝶的紙灰,浮想連翩不語。


    福王抱著兒子想兒子,又想他的“大事”,腦袋裏亂成一團,也不言語。


    直到孩子軟軟的叫上一聲:“娘,”一個年青女人走進來。福王把孩子給她,帶足了憐惜:“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但是我真的不想走。”年青女人猶在撒嬌。


    這是福王幾年前又娶的一房。


    他行走在外麵托言商人,手中印章還在,光白鴨福王占住常例使用,大部分的出息還在福王手中,用作他結交各方人士所用。


    古代交通落後,商人們出外,客居有時候要呆一年,路上再發個水不好走有個強盜什麽的,出門再回來,兩三年光景的常有。


    在外無人縫補做飯,就當地再娶一房。有的直言納妾,有的就兩頭為大。兩個妻子可能終身不見麵,各自都是大奶奶。


    福王走的地方多,為求子娶的妻子也好幾房。他接下來沒功夫照顧孩子,又要考慮到大事不成性命化無,先把兒子送走。


    對年青女人道:“那是我的老家,對你說過家裏再沒有奶奶,你去了和這裏一樣,沒有人不敬重你,去吧,我客邊多年,總要回原籍。葉落,還要歸根呐。”


    這個老家也並不是真的老家,是福王在外行走數十年最安全放心的地方。


    和當地裏正混得熟悉,說哎呀幾年前那瘟疫,家裏竟然沒有親人,虧我幼小出門,念念不忘想著回來。


    當地學裏捐一筆銀子,博得樂善好施之名,又早打聽過當地的風土等,說得有模有樣,裏正信他是離家幾十年,成年而歸家人無存,給他上了戶籍,自然是個假名,福王置辦宅子,安了個鋪子,隔幾年回去一趟,漸漸的都當他是當地大商人。


    年青女人猶道:“離開家怕日子不好過,”這裏有親戚父母全是熟人,脾氣全知,日子流水般打發,怕去掉人生地不熟,丈夫又常年不在家無人周護,這是她的顧慮。


    福王勸解她幾句,車馬早備好,就是今天離開。把這一房妻子孩子送上車,看著她們離開,福王眼窩子又酸上來。


    他又想到他的好兒子蕭儀,十歲出去的年青就想謀反,素有大誌,卻死得稀裏糊塗。


    蕭儀人不出京,在外麵推動得順利,這裏麵有他沒見過麵的老子很大功勞。


    重回房中,福王一改剛才的慈愛好父親麵容,猙獰浮現:“陶先生,這一回不成功則成仁!”帶馬出來,從人們外麵跟上。


    他的跟從,有是太妃為他選的可靠家人,從小就跟著的。有的是外麵搜羅的江洋大盜地痞之類。


    出了這裏,遠天際能看到邊城。


    這裏是邊城接界的地方,有官道可直通內陸,有路也直出邊城。可逃可回,煞是方便。在山西與他省臨界。


    青山隱隱,蒼天無雲,讓人神清氣爽。福王的心也如在長空萬裏,馳騁行風。


    開始了!


    他滿含激動。


    不自覺的看一眼陶先生,也麵皮顫抖,激動難言。


    這一朝成事,他年這裏就是一個皇帝,和一個重臣。兩個人均想到這裏,同時鄭重向對方點了點頭,下巴似有萬鈞重,似把新朝這就奠基掘第一鍬土那般,肅然凝神。


    “王爺請!”


    “先生請!”


    兩匹馬一前一後駛出,隨從們隨後跟上。很快,一行人消失在地平線上,奔向他們所要的遠方。


    ……


    寶珠在家裏,日子和袁訓相比,自算安寧的多。


    早上起來,天氣還熱得像六月裏。紅荷就給寶珠挑不好衣裳。


    袁家小鎮上房子本窄,房內放不下許多衣箱衣櫃,另有一個院子放婆媳小爺們的衣裳。


    天在七月,夜裏西風有了,白天卻猶熱。頭天挑好的衣裳,到第二天看看天,也許陰下來,又要加衣。頭天挑厚的,第二天一地大太陽,暖得好似五月,又要重選衣裳。


    紅荷在外麵嘀咕,寶珠聽在耳內。


    “昨天薄紗裙子,今天難道還這樣的暖?”


    寶珠喚她:“拿哪件就是哪件吧,我趕緊的穿好用早飯,還要往大同城裏去。”紅荷堆著笑進來:“奶奶您看,夾衣裳怕過暖,薄衣裳又怕風向變過來,讓我白想著,到底是紅花姐姐會侍候,我們多不如她,一件衣裳也挑不好。”


    說曹操,曹操的嗓音傳進來。


    紅花和萬大同在廊下麵,擺開桌子,放下算盤筆墨,還沒有成親的夫妻正在算錢。萬大同這傷受的,又遇到小賀醫生這種負責任又有名氣的,說沒好同房傷精血,以後生孩子不好,萬大同嚇得不敢成親。


    又寶珠事情太多,總想閑下來單獨抽段時間給紅花怕親事,太求全,也就耽擱到後幾天。


    紅花提筆:“這草藥還要買多少?”


    “全買了!要曬幹的,好放。如果是新鮮草藥,壓秤,收的時候銀子要少些。”萬大同披著件衣裳,負手看院子裏,笑意盎然中吩咐紅花:“賣的時候這三個月加三成價格!”


    他是“吩咐”。


    在一切事情上萬大同都可以聽紅花的,但生意中,紅花對他佩服到五體投地,萬大同說什麽就是什麽。


    也有疑問的時候。


    “加三成?誰會要?”


    萬大同微微一笑:“兵部要!”


    紅花瞬間明白,大大的點了下頭,提筆書寫著。


    她的娘和她吵了幾十架,有幾回吵得惱了,嚷著等你成過親我就走!免得你成親沒有人送,半路上又把我們截回來。


    這會子跟在女兒後麵聽說話,不無擔心地問:“你們這個,就叫黑心商人吧?”紅花送她大白眼兒,語氣不好上來:“哪點子黑心了!不懂別說話!”


    “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懂的我全懂!”紅花娘又不服氣了:“這秋天得病的人不比春天少,你管著奶奶鋪子,分明奶奶是好奶奶,惜老憐貧的,就到你手裏漲價錢,你讓病人還吃得起藥嗎?黑心大管事!”


    紅花火上來:“兵部收兵部收,你沒聽到嗎!”


    “什麽兵部不部的,少拿大衙門唬我,兵部在京裏,我問過衛嫂子,這一回才不讓你嚇住!”紅花的娘沒好氣。


    寶珠和丫頭們在房裏竊笑。


    袁夫人在房裏看著香姐兒也是笑。


    紅花的娘和紅花一天十幾吵,她們知道壓著嗓音,又好在紅花和萬大同以前一天十幾吵帶打,大家全習慣。


    袁懷瑜袁懷璞早醒來,在院子裏玩。梅英、方明珠抱著自己的兒子們在這裏,又幫著看小哥兒不要打得狠。


    聞聽母女拌嘴,梅英悄向方明珠道:“表姑奶奶你看,難怪紅花愛吵,原來家裏有根。”方明珠也忍俊不禁,但向著紅花,低低地道:“紅花的娘也是,總是吵作什麽。”


    她想到自己的娘方姨媽,這又要想到舊事上麵去。紅花的娘總要吵,方姨媽是總要折騰。對著一院好日頭,懷裏嬌兒子,方明珠滿溢著笑容。


    寶珠真好。


    這是她這幾年時常想到的話。


    沒有寶珠,怎麽有現在帶自己兒子,還拿月錢的日子?


    方明珠就更向著紅花,走去勸紅花的娘:“大嬸兒,紅花管帳呢,您少說一句。”紅花的娘骨嘟著嘴:“這地方全是不向著娘的,當娘的有死罪不成?”


    紅花差點跳起來。這是什麽話!


    紅花以前是恨她的娘不要她,現在是嫌她的娘沒見識。


    方表姑奶奶身份再低,也是個親戚。自己的娘自從過來見到女兒受人尊重,就以為她的地位也高,說話本無談吐,更是不避。對著夫人奶奶不敢,對著別人全擺我是紅花長輩那語氣,讓紅花更煩。


    你隻是下人親戚,知道不?


    紅花惱上來,懷裏取五十兩一張的銀票,往桌上一放:“給你!你這就走吧!”她的堂嫂卻不肯。


    侄兒媳婦就不想走。


    這裏多好,有人侍候吃有人侍候穿,肥雞大鴨子的,還有小姑子紅花是大管事。堂嫂巴結不上紅花,但她抱著孩子來的,就一早送來陪兩個哥兒玩耍,這會兒正嘴裏發著聲:“嗨!”大家一起在拔院子裏種的青菜。


    不吃,就拔出來看看。


    堂嫂就推紅花的娘:“您老別說了,又把妹妹惹到了不是?”五十兩銀子雖然好,現在已知道留下來更好。


    方姑奶奶百般感激親戚,人也不機靈,早大家抱著孩子坐一處說話,把她在這裏還有月錢的話全說出來。


    這是什麽好地方?


    她帶她自己的孩子還要收主人的錢?


    堂嫂正眼不看五十兩銀子,隻勸紅花的娘別惹紅花。奈何紅花的娘現在有女船漲得高,以前把侄子媳婦看成寶,她生下兒子不是嗎?現在紅花的娘眼裏隻有她的女兒紅花,隻想讓紅花信服她是個好娘,什麽都懂。


    氣的教訓紅花:“我是你娘,你作什麽見天兒攆我?”


    嗓音帶顫,像隨時會迸出淚珠。


    “紅荷去看看,別真的惱了。”寶珠就讓丫頭們出去勸解。紅荷答應一聲就要出去,外麵萬大同笑了:“一百兩,我留她們住!”


    紅荷撲哧一笑。怕寶珠沒聽清,那一家子人也有分寸,不敢爭得很高聲。回頭來就要說,卻見寶珠擺擺手,已經聽到,主仆屏氣聽起來。


    梅英忙找來衛氏看這笑話:“萬掌櫃的和紅花比私房呢。”


    桌子上麵,一張五十兩,一張一百兩,兩張銀票放到一處。衛氏還沒有笑出來,紅花急頭漲臉,袖子裏一取好幾張:“五百兩,我買她們回家去!”


    萬大同取笑她:“這是開大小?你買我買的?”


    紅花一梗脖子:“是!怎麽樣?”


    手中筆讓萬大同取走,萬大同向紙上寫個數字:“一千兩,我買她們留下!”萬掌櫃的沒有銀票,寫個字據也一樣值錢。


    “三千兩,我買她們回家!”


    “一萬兩,留下!”


    紅花的娘和那堂嫂目瞪口呆,對她們來說天雷滾滾也不過就這樣。堂嫂掐一把自己,痛的,心動了,向紅花娘耳邊道:“嬸兒,這有近兩萬的銀子,你看咱們就別在這裏讓妹妹生氣了吧?”


    人對財富的要求有個限度,萬大同和紅花寫來寫去的數字早超過她們所能想到的。


    紅花的娘也幹咽唾沫,艱難地說了“好”字,對紅花期期艾艾張口:“我說,有這麽些銀子,我們就回…..”


    這時候萬大同又向紙上寫個數字,笑吟吟推給紅花。紅花看過,倒吸一口涼氣,正在發怔,肩頭讓她的娘推動,她的娘說我們回去了,紅花回神,雙臂搶抱過桌上銀票和紙條,大聲道:“你們留下,錢歸我!”


    留下家人花不了這麽些的錢,這些錢給她們,她們也用不好,這是紅花的心思。


    匆忙把銀票收懷裏,紙條向唇邊吹幹,認真的看了看,眉開又眼笑,收入懷中最嚴緊的那一處。


    房裏房外看笑話的人,聽到萬掌櫃的以三個字結束這場爭吵。


    “死要錢。”


    萬大同笑容滿麵的負手轉頭,再去看著院子裏小哥兒們拔菜,繼續吩咐紅花:“布匹該收了,有外麵回來的商隊,有好東西,先去看看,搶在別家前麵,別磨蹭,晚一天少一天的銀子……”


    “嗯,”紅花應著,收回筆書寫。


    她的娘和她的堂嫂震驚中,一大筆銀子飛來,眨眼又飛走,讓人蔫得不吃驚?


    寶珠在房裏笑,袁夫人在對麵笑,梅英衛氏方明珠等在院子裏笑得前仰後合。笑聲中,萬大同悄悄側目瞄瞄紅花,死人堆裏都收錢,這個隻知道要錢的,才不會舍得把大筆銀子給家人。


    看似紅花姑娘贏了,其實萬掌櫃的大獲全勝,這銀子沒跑到別人家裏去。


    他沒有家人,有矛盾心結也無處去解。萬大同隻想留下嶽母她們,給她們好好疼愛紅花的機會。日子久了,自然生出感情,心結自解開。


    ……


    “大妞兒,好乖巧,”袁夫人輕推著香姐兒的搖籃,在窗戶下麵光亮地方哄著她。從這裏,還能看到院子裏兩個孫子玩耍。


    自己帶過孩子的人都有過,到會走的時候,大人要睡他不睡,大人不起他要起。大早上的就跑出去玩,這是孩子本性。


    早飯已看好,就等著寶珠出來一起吃。袁夫人早用過羊奶等,不著急的推著孫女兒,悠悠然靜謐,又含笑想她的亡夫。


    佳祿來了,你好好的哄著她,讓她不生病長得壯。


    外麵的爭吵聲,不曾打擾到袁夫人。但她不是完全聽不到,很惹笑的地方,也自得的跟著一笑,再去和她的亡夫於意識中相見。


    外麵奴才一家吵翻了天,再低聲,主人不過問,也太寬厚不是?


    寶珠不會問,是寶珠記事的就沒有娘,她和萬大同想的一樣,巴著紅花和她的娘吵幾架就好起來。何況她們吵架太好笑,每次讓全家笑到不行。


    袁夫人不過問,又是為什麽呢?


    是她嫁到這裏幾十年,從沒有想改過當丈夫的一星半點。夫妻之間總有意見不一的地方,彼此容忍理解是正道。


    小鎮上本就清早有雞鳴,傍晚牧笛聲。鄰居要吵架,打起來也尋常。


    自己家人可以約束,外來戶們相對自由。這些全是聽習慣的,袁夫人早當是過日子裏的日出月升般習慣,寶珠不管,她也不管。


    這對婆媳之間,也是相對的容忍。有不習慣的地方,也都能過去。


    沒一會兒,寶珠梳妝完畢,請母親出來同用飯,又往院子裏去叫兒子。兩個小小子正拔菜拔得起勁兒,看一看,昨天晚上才栽上的菜,盡數拔了出來,丟在一旁,不吃也就不必再種。


    “哎呀,姐姐種的菜全讓你們拔了,姐姐要是知道,可怎麽辦呢?”寶珠彎下腰,對著兒子們嘟起嘴。


    袁懷瑜袁懷璞過來,爭著學嘟嘴兒,把兩個小嘴兒湊上來,寶珠含笑香了香他們麵龐,一手扯住一個小泥手送到房中。


    對袁夫人道:“到底是男孩子就是不同,有加壽,以為算全天下最淘氣的孩子,但加壽也隻給菜澆水,攆個狗,這兩個竟然是處處弄壞了才喜歡。”


    綠油油的菜,看著喜歡不是?那就拔出來,看看根上土,就不要了。就為蹶屁股瞅那一眼。


    袁夫人含笑,輕言輕語:“不淘氣,他們是好奇呢,想知道了,這是好事情。”衛氏的話就讓招出來,正給小哥兒洗手的衛氏陪笑:“我說一句奶奶又要不喜歡,你小時候,比哥兒們還要淘。”


    寶珠佯怒。


    在奶媽在,壓根兒不能說孩子。在奶媽眼裏,袁懷瑜袁懷璞把房子拆子,衛氏也要歡天喜地道:“比奶奶小時候,可乖巧呢。”


    這就敢怒不敢再言的時候,袁懷瑜擦完手,走到母親麵前,對著她裝模作樣黑著的臉兒看看,笑嘻嘻拍著小手:“好奇呢。”


    奶聲奶氣的小嗓音,讓袁夫人閃動出淚光,還沒有讓亡夫來看,袁懷璞也走過來,對著祖母拖長了音學話:“不淘氣…..”


    寶珠撲哧笑了,袁夫人含淚笑了。凡是看到她的孫子有半點的長進,她就熱淚盈眶。接住袁懷瑜給寶珠:“你抱著老大,”自己抱過老二來喂飯。


    房中香姐兒哇地哭了,袁夫人急上來:“怎麽了,是尿了還是想吃?”措手不及出來。忠婆和寶珠一起安慰她:“有奶媽在,不要急。”袁夫人還是不放心,但袁懷璞正要吃,又丟不下,伸長頭頸往房中看,見奶媽們抱起香姐兒說是餓了,袁夫人才放下心。


    寶珠溫柔地看著她:“母親,等香姐兒也要喂飯,您先喂哪一個是啊?”那不是更手忙腳亂?袁夫人受到提醒,由不得一笑:“你說得是,我這算是病根兒了,掛著這個,又想著那個,”就在這裏提出來,羞羞答答的對著媳婦:“等香姐兒明年抓了周,我想去看看加壽,把哥兒們帶去,也讓姑太太解解饞。”


    無端悵然:“壽姐兒一準想我了,我們丟下她在深宮裏,有時想想這心裏難受,祖父也說怪呢,”


    這個家裏全深信袁夫人能和亡夫說話,寶珠也不懷疑。忙陪笑:“那母親和父親好好說說,加壽陪姑母呢。”


    袁夫人這就釋然:“是啊,我們雖小,卻辦大差使,陪著姑母解悶呢。”到這裏,才算是放下掛念別的孩子心思,一心一意喂起袁懷璞來。


    “奶奶,潘將軍又來了。”有人來回話。


    袁夫人好性子,都為媳婦生出不悅來:“上回還沒有說明白嗎?他又來打擾做什麽!”寶珠也板起臉,把在懷裏左一擰右一擰的袁懷瑜交給衛氏同,向袁夫人道:“母親我去會他。”


    “先吃飯!”袁夫人止住她,給寶珠又挾一塊紅棗糕:“萬事吃飯大,讓他候著!”


    家人出去傳話,雜貨鋪子外麵一匹馬一個將軍,將軍奔來滿頭是汗,陪著笑容:“我這就進去?”


    這裏雖是個小小鋪子,他也不敢怠慢。袁將軍是不在家,這位奶奶太凶不過。


    她的凶名聲不是抗蘇赫,是把韋將軍等人抓了起來,現在關在哪裏都不知道。來的這位潘將軍是韋將軍的上司,現在七月是下半年,幾個月一晃過去,就要評政績,他不求著得卓異,也不想得個下屬通賊的名聲,三天兩天的來見寶珠,要寶珠放人。


    家人讓他候著,他幹瞪眼候著。在外麵左一轉右一挪,寶珠也是匆匆吃完飯,但在他心裏,度日如年,似過了良久,才有家人帶他進去。


    堂屋裏吃飯桌子已收好,地上幹幹淨淨一塵不染,哥兒們出後門玩去了,袁夫人回房看著孫女兒。


    兩邊房中定然有許多人,能聽到細微動靜。是以眼前雖然隻有一個奶奶,潘將軍也正色肅穆:“見過夫人。”


    寶珠淡淡:“您又找我作什麽?”


    “上回我走後,第二天省裏就派人來查,夫人,我上有老母,下有兒女。這差使我丟不得。”


    寶珠輕輕哦上一聲。


    “就是韋將軍也有妻女……”


    寶珠截斷他:“韋將軍的妻女你不必提!我也是人妻和女,你說的我全懂!將軍,韋將軍若是為了妻和女,就不會上門來訛詐我,你看呢?”


    眸子黑沉上來,看不出來是怒氣,還是這奶奶的心思更深沉,隻看得潘將軍一凜,寶珠慢慢地道:“你怎麽,不提另外兩個人的妻女呢?”


    潘將軍上一回是啞口無言。


    和韋將軍同讓寶珠拿下的兩個人,一個人確是校尉,卻不是韋將軍的人。那個人的頂頭上司最近也正倒黴,受連累也在讓盤查。餘下的那個身著盔甲的人就更有趣,是個離此三百裏地,有名的混混。


    寶珠冷下臉:“衛所也要負責本地治安,這個算什麽?明打明的官匪勾結!將軍不要再來找我了,找我無用!”


    “夫人!”潘將軍這一回來,是早有準備。擺擺手,一挺身子狠勁兒上來:“你不要逼人太甚,兄弟們也是敢拚命的!”


    “騰!”


    寶珠站了起來,俏臉兒氣得發白,妙目圓睜,隻一個字回應:“好!”


    她從神情到姿勢,都仿佛回答,誰怕你拚命不成?


    袁夫人此時步出,沉著麵容,緩聲道:“這是誰,敢在我家裏撒野!”忠婆人馬高大,雖是個女流,也氣昂昂般,跟在後麵隨侍而出。


    頓時,像這堂屋裏就滿滿當當。


    四個人氣勢不一,寶珠凜然寒風,袁夫人沉如山石,忠婆老樹根子占滿地那感覺。潘將軍一時的氣憤讓三個女人壓得點滴全無。


    寶珠是年青的。


    年青人打個照麵,會讓人輕視年青。


    但袁夫人不是,她氣質出群,隨時可以壓得住任何場麵。這裏不是說寶珠很差,是經驗和閱曆,造成氣場的不同。


    忠婆那忠仆的勁兒,眼裏除去袁夫人沒有二人,也給潘將軍無盡的壓力。


    袁夫人又凝視他:“我父先輔國公,一生戰績本地無人不知!想你若懵懂,隨意去打聽,都可以聽到!我兄長輔國公,膝下有陳留郡王為婿,八子八虎!我兒子現封昭勇將軍,三品!你來了不是一次,沒打聽過嗎?怎麽敢對我媳婦放肆!當我家裏沒有人?”


    寶珠更繃緊麵容,可笑!


    越想越氣,做了錯事情你不認罪,還妄想洗清?妄想我放過去,就全能放過去?


    院子外麵,悄無聲息出來一隊人。陳留郡王府上的府兵,在這裏歸寶珠使喚。


    “撲通!”潘將軍雙膝跪下。


    “嘩啦啦,”盔甲重摔在地麵上,驚起一片回聲。


    袁懷瑜袁懷璞從後門外麵探腦袋進來,肥肥的腦袋左轉右轉,尋找著聲音的來源。衛氏梅英辛五娘哄他們離開,去外麵玩耍。


    潘將軍哭了:“老夫人,夫人,韋南要真的有罪,我是他的上司,我也跟著倒黴!我們這一處衛所的人,跟著倒黴的不少。都托我來告訴夫人,真的夫人不肯放過,兄弟們隻能跟你拚命,也不坐冤獄!”


    這是逼急了的人。


    寶珠和袁夫人互使一個眼色,都放緩麵容。先請袁夫人坐下,再讓潘將軍起來。寶珠不便去扶,叫一聲丫頭們。丫頭們也不扶,紅荷脆生生地道:“大將軍,您起來吧,有事兒說事,有這跪著的力氣,還不如聽我們奶奶的吩咐,好好的當差,你看呢?”


    這是個丫頭,說出這一篇的話。羞得潘將軍紫漲麵龐起來,訥訥無言,又不肯走,又無話說。


    寶珠對他笑笑:“坐吧,讓人泡茶水來,是了,你一早過來,可曾用過早飯沒有?”


    潘將軍聽她語氣緩和,不再如前那般嚴厲,暗鬆一口氣,尋個位子坐下,苦笑歎氣:“昨天晚上兄弟們商議,托我前來,一宿沒合眼,哪還用過早飯?夫人倒不必賜早飯,隻告訴我韋南關在哪裏,讓我見麵問個明白,冤獄也坐得明白!”


    寶珠還是讓人傳飯:“飯還是要吃的。


    前幾次見麵,以為潘將軍不是好人。適才看出他是自認為無路可走,怕受連累才起了性子,寶珠更要笑容出來,款款的和他說話。


    “將軍,聽我一言。”


    “夫人請說。”


    “您有在我家裏使橫的力氣,不如回去自己先徹查了,心中就有底。不比見韋將軍更明白?隻怕你查出來的,比韋將軍自己都要明白。”


    潘將軍苦惱的抓腦袋:“夫人啊,你不知道,什麽走私啊,鹽鐵了,私放客商進出的,這事情全有!不能查,一查全是事情!各處衛所全有。年年有,月月有過,”


    寶珠就更明了,忍不住笑:“所以你們怕出事,就一直官官相護?”


    “這也是沒有辦法,”潘將軍尷尬。


    明珠似的眸子微閃動,亮得潘將軍不敢直視,這個時候想到女眷們是不能對著看的,側過眼眸,但心中感歎。


    好亮的一雙眼睛。


    袁將軍好福氣。


    心思眼看著就要意馬心猿,寶珠的話把他拉回來:“將軍,還有一個法子叫將功贖罪,難道你沒有聽過?”


    潘將軍大張著嘴,支支吾吾:“您是讓我把自己的老底子全揭出來不成?”頓時覺得麵前這人不再是明珠一樣,簡直陰風黑煞。


    這主意出的,這不是害我功名?


    寶珠看穿他的心思,勸著道:“將軍再大,還能大過律法?再瞞再哄,未必此生無事?真的為妻兒老小,此時收心正是機會,借著這個時候,把該查的查出來,把擔心的事情作個了結,亦是樂事一件。”


    潘將軍垂下頭,雙手抱頭,手指都是顫抖的。


    心中有鬼,一看便知。


    這是他內心交戰之時,寶珠抓住機會,再道:“功可抵功,一直有之。將軍,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到處來訛人,不如清清爽爽的過日子,心裏痛快!”


    潘將軍哆嗦著,抬起沉重的腦袋,戰戰兢兢看向寶珠。


    他是聽進去了,卻又還不能決定。


    “將軍,隻要你不是殺人案在身,隻是走私罪名,如你肯肅清衛所,我給我丈夫去信,讓他為你朝中說幾句好話如何?”寶珠板起臉:“但,殺人越貨,那可不幫!”


    潘將軍看這位又不是陰風黑煞,但也不是明珠,明珠哪有這麽犀利,她是個辦案的口吻!


    口吻堅定,潘將軍有幾分信寶珠。猶猶豫豫地道:“殺人,我真的沒有過。殺敵,我倒一堆!就是走私,”擠個笑容出來:“上有老下有小,要吃要穿,我們守邊城,沒命的機會比在內陸多,內陸裏駐兵就是殺賊殺盜,我們這裏內奸特別多,一不小心就害死一個,還沒處找屍體。可不多存幾兩銀子,免得沒了我,家裏沒飯吃?”


    寶珠和袁夫人剛才是惱他的,這會兒惻隱之心上來。


    忠婆用帕子拭眼角,忍住不哭。


    袁夫人憐惜地看看她,對寶珠悄聲道:“忠婆的兄弟,就是死了再沒找到。”


    這裏是邊城!


    亂勁兒大的地方!


    把京裏女眷們嚇得聞聽就不敢來的地方。


    寶珠歎氣,低下頭來算算帳目,道:“如俸銀不足,難道不可以提?”潘將軍扭捏:“這裏銀子比別處多,但是,想留兒子下來,不得多娶幾個老婆!”


    寶珠失笑:“你!”原來不是銀子不夠用,是你一個人養好幾個家。


    想兒子都可以理解,這就不再笑他。


    簡單的做個商討:“府尹大人這幾天就要到,將軍你先把自己衛所查一遍,內心有數。問我韋將軍關在哪裏?我也不知道。等府尹到任,提他過堂,定然請將軍前來,你就能見到。”


    潘將軍說是,告辭要走。


    “取一百兩銀子來!”


    紅荷送上來。


    寶珠含笑:“送給將軍,以為養子之資。”潘將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到寶珠再三言明贈送於他,他才難為情的收下,麵龐漲成豬肝色。又迸出來一句:“還有話,單獨和夫人老夫人說。”


    這就忠婆也出去,獨留婆媳在座。


    潘將軍手捧著銀子,結結巴巴:“其實,也知道韋南讓關與夫人無關,但為什麽要來找夫人,是弟兄們手裏有國公府通敵的證據。”


    袁夫人寶珠在這一刻還能不動聲色,淡淡反問:“哦?”


    “蘇赫來破城,龍五公子從衛所放進一隊數千人的客商,全是大車,車輪子沉重,數千人過境,看到的兄弟們多。後來衛所破,死了人,但親眼見到那隊客商進來的還是不少。怕讓韋南牽連,我來和夫人談話以前,也準備好些證據,打算您不答應,府尹到任後,在公堂上亮出來。”


    寶珠謝了他,讓送他出去。回來見袁夫人凝眸獨坐,寶珠寬慰道:“母親不必擔心,幸好早和四哥說得明白,而且……”用帕子拭額頭,早出一層的冷汗:“幸好今天母親出來,把他鎮住,他全說了出來,才少這一層羞辱。”


    不然到了公堂之上,如果公審,全城皆知,這個人丟得回不來。


    袁夫人抬眸笑:“我不是想擔心這個,我在想,幸好有寶珠在,哄得他說出話來,舅父回來要是知道,也必然感謝你的。”


    寶珠汗顏,欠欠身子行個禮:“母親過獎不敢當。但請母親放心,有我在,有母親在,怎麽也不能讓舅父府上蒙一點兒羞去。”


    對龍五還有不屑,但他死了那麽久,寶珠很少再想到他。就當他從沒有存在過,是個空氣吧。


    婆媳相對撫慰對方,過日子雖然是一件事情接一件,但相互支撐,膽氣永佳。


    這就靜候府尹就任,讓人時常的往大同去打聽著。


    ……


    府尹到任,當地士紳們會出城相迎。遇到天氣好,或府尹有家眷同來,女眷出城把花也看了,順便接到任。


    這一天,天高氣爽,遍地黃花。女眷們相約出城,國公府和袁家也在。


    袁夫人說自從去年城破,家中蒙上通敵陰影,闔府裏主人氣向全是悶的。今春以來就沒有樂過,還是小哥兒們去做了兩回客,倒都開心。袁夫人要看孫女兒,讓寶珠邀請國公夫人等出城,就便遊玩。


    袁夫人關心永帶真誠,讓把袁懷瑜袁懷璞也帶去,國公夫人等見到必然歡喜。這就大家早早的到了十裏長亭上,天在半上午,女眷們圍著孩子們玩起來。


    早早問過寶珠帶孩子出來,國公府的孩子們全出來一起玩。加壽的名頭兒太大,籠罩到弟弟頭上,孩子們爭著哄小弟弟,告訴他們:“你還有一個姐姐呢?”


    “給,吃吧,這是我知道你們出來,昨天就留著的。”


    好吃的全到袁懷瑜兄弟們麵前。


    袁懷瑜袁懷璞呢,和加壽小魔頭不一樣。他們不搶果子不打人,要打隻打自己兄弟,孩子們喜歡他們,玩得很開心。


    也是孩子們先看到路上一行車轎過來,嚷著:“來了。”跑著告訴大人。袁懷瑜袁懷璞胖胖小短腿兒,跟在中間跑得很歡快,格格笑得很大聲。


    衛氏接住他們,寶珠在和趙大人說話。


    “知道來的是誰?”寶珠顰眉。


    趙大人搖頭。


    寶珠無端的生出不妙感覺,強笑道:“不要來的是個貪官?”就像潘將軍那樣明說養好幾個家的,也算貪官。但和龍五這不貪的內奸相比,寶珠還願意敬那個潘將軍,隻要他接著將功贖罪。


    “不會!”趙大人道:“這裏位置重要,凡來的官員都是堅毅剛穩,是挑選過的。”但也感慨:“不過通敵這事情,什麽人裏都有,奶奶擔憂的也是,要小心打量才行!”


    這時候孩子們嚷著來了。


    趙大人和寶珠分開,回官道上見人馬已近。因趕路怕風塵,為首的人是便裝,但陪同他來的,是省裏一個官員,不然大家也認不得新任官。


    視線全在新官身上。


    見他帽子上罩著個紗,想來是怕有路風沙大,看不清麵目,但眉如遠山,似月在簾櫳卻能看出。


    國公夫人道:“這官兒生得好相貌不是?”


    八奶奶道:“像是清秀的人兒。”


    “是北地兒來的,是南邊的人兒?”謝氏順口的把寶珠誇進去:“像弟妹出自山清水秀好地方,借著地靈氣兒,可不就是個清秀人兒。”


    五奶奶大半年來,在家裏不敢抬頭。本不想來,是寶珠硬拖出來散心,她跟上謝氏:“所以生出來加壽好個相貌,才能養在宮裏。”


    寶珠打斷她們:“咱們是來看新官的,不是誇我的。”大家一笑,國公夫人的心思還是在寶珠身上,柔聲問袁夫人起居可好,又交待:“別看出了月子有日子,還是要小心,一大家子事情全交給你,抽空兒多歇息,”


    她們是來玩的,看新官在其次。


    寶珠要和衛所打官司,想看看新官是誰,又因這裏風情比內陸開放,女眷們對麵紗這東西全是防塵才用,見客大多不用,寶珠卻是當姑娘時用習慣的,揚著臉,就難為情直視新官,也沒有往那邊去看。


    說著話,趙大人和新官寒暄已畢,新官道:“我有個熟人在此,容我去見見。”趙大人揚眉笑:“大人請便。”新官筆直對著寶珠走來。


    他帽子紗本是去的,此時卻掩蓋下來。笑容意味不明,在眾人視線中走到國公府等人麵前,輕施一禮,彬彬有禮:“數年不見,四妹妹可好?”


    寶珠一臉見鬼的瞪住他。


    隔著見鬼的防塵紗,寶珠也在他動步過來,一眼認出他是誰!


    新官還以為寶珠隔紗難認自己,去了輕紗,微微一笑,眸中激動上來:“四妹妹,不認得我了嗎?”


    國公府人見是寶珠熟人,更打量過來。


    見新官白淨斯文,當年少年的青澀孟浪全褪去如落花入泥不可再尋。隻星辰似眸子中情意絲毫不變,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餘伯南!


    寶珠無事時也和袁訓拿餘伯南開開玩笑,讓表凶不要欺負他們太狠,得空兒早早調回安樂地方。但因表凶吃醋,從沒有想過再會一麵。


    繼續瞪著眼在餘伯南麵上。


    餘伯南當這個是驚喜,含笑讓她看。


    半晌,呻吟一聲,寶珠雙手撫額頭:“我的菩薩啊,怎麽是你?”餘伯南笑道:“這話裏有話,怎麽不能是我?想是你來了,我就不能來?真是沒有道理。”


    這話中又夾上愛吃醋的袁訓,寶珠板起臉。她不願意聽表凶絮叨,同樣也不答應餘伯南說表凶不好。


    “不是我來,你就不能來,而是這裏,你過得慣嗎?”寶珠仰麵。寶珠至今還記得餘夫人把兒子寶貝得跟個……棉花上麵沾灰似的,得小心翼翼的才能拂去。


    這裏苦寒,春秋風又大?寶珠滿麵狐疑,你呆得慣嗎?


    餘伯南也板起臉,隻有寶珠才能板臉嗎?手指麵上,有點兒凶上來:“你這般瞧不起我?”不懷好意:“和你以前一個模樣。”


    寶珠怒目,好好的,又把我丈夫帶出來,又要由瞧不起這話扯到親事上去。數年未見本應相對問好,寶珠是冷笑:“我以前怎樣?現在又是怎樣呢?”


    趙大人見像是不對,走來道:“這位是袁將軍夫人。”餘伯南堆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兒:“是啊,大將軍夫人了,可以不認故人了,算了吧,我們還是灰溜溜地進衙門,有一天做出點兒政績,才敢登門去拜訪。”


    寶珠忍了幾忍,還是笑了,道:“沒羞!你才不認故人。”見官道上的馬車裏,兩個丫頭扶著一個青年婦人走過來,寶珠提醒餘伯南:“是嫂夫人?”


    餘伯南酸溜溜:“自然。”不著痕跡的在寶珠通身上下一看,閉嘴不言。


    寶珠和餘夫人見了禮,報出家世,餘夫人恍然:“原來是安四妹妹,我家老爺在任上時常的提到你,說以前常走去的幾家,不過就安馮兩家,不是至親也是至親。”


    寶珠心不虛,不應該臉紅。但聽過話,總覺得哪哪兒都不對勁。眼角微掃,見到一旁的黃花叢中,驚愕住一個人。


    方明珠!


    方明珠是跟出來玩的,此時孩子扯著她衣裙說要要,她也沒聽到,隻呆呆地看著餘伯南。


    今天是餘大人見初戀,方明珠也見初戀,寶珠都尷尬上來。


    催著餘伯南進城,和餘夫人約好拜訪,帶著方明珠也不住大同,趕緊回小鎮去。


    家門口下車,方明珠把孩子給丫頭抱,漲紅臉過來,都快要哭出來:“寶珠,我該怎麽辦?我怕我丈夫知道,我怕,我怕……”


    “沒事,”寶珠才安慰她一句,格登一下原地僵住。


    雜貨鋪子裏,走出一個大漢,一個少年。


    天豹和關安風塵仆仆,麵有疲累出來見禮。


    寶珠初時喜歡:“小爺回來了?”再見關安和天豹神色不對,焦急上來:“小爺有事?”天豹才在裏麵對著袁夫人哭過,猶有淚痕,嘶啞著嗓子道:“不是,是……”關安擋下來,神色也是憂傷:“請奶奶進去再說。”


    寶珠這就顧不上方明珠,方明珠也詫異地不能再哭,又最近懂事兒,這就先關切寶珠,雖然內心狂亂,怎麽辦,怎麽是他來了!


    但也不這會兒打擾寶珠。


    袁夫人在房中坐著,正在落淚,忠婆也在哭,卻給她拿手巾把子喝熱茶。“母親,出了什麽事!”寶珠手提裙裾飛奔進來。


    “寶珠!”袁夫人大慟,婆媳相擁住,寶珠是站著的,把袁夫人摟在懷裏。沒有原因的,寶珠覺得家裏出了什麽事情,她頭一個是站出來承擔的人。


    “你舅父……”袁夫人說不下去,把手中的信給寶珠。信是袁訓親筆所寫,把國公的傷勢如實寫出:“王爺命各軍中送來醫藥,但家中如急送醫藥最好不過!快!快!快!”


    像有把火,把寶珠全身燃燒。她大口喘著氣,大聲問袁夫人:“母親可讓人安排!”語氣擲地有聲。


    這會兒急尚且怕來不及,沒有功夫去計較禮儀。


    袁夫人垂淚,但不是傷心就耽誤事的人,清晰回答:“交給紅花和萬掌櫃的去辦,又讓各管事的全聽他們吩咐。寶珠,”痛哭出聲。


    寶珠把她摟得緊緊的,完全明白袁夫人的心情。


    舅父對母親愛如掌珠,名雖兄妹,卻像父女。又有內疚在心,處處讓步猶恐不及。


    寶珠飛快安慰著袁夫人:“舅父不會有事!”又大聲的叫:“紅花,紅花!”袁夫人知道寶珠想問什麽,先回答她:“我讓她辦五十輛大車的草藥東西,再去大同城裏請張醫生和小賀醫生同去,務必帶走!”


    國公就是頭大象,五十大車的草藥也難以吃完。但聽完,寶珠立即反駁:“母親,這不足!”寶珠往外大聲喝命:“去告訴紅花,全城治這傷的草藥全買下來!再去人到草場上告訴二位太太,現在的草藥虎骨熊膽等,不管幹鮮,一概送來。去采買大車,至少一百輛!再準備活雞活鴨人參鹿茸滋補東西,大車不夠,就一百五十輛,不兩百輛!……醫生不去,綁了去!”


    寶珠淚光閃閃。


    袁夫人心疼她:“坐下來說。”


    “不!”寶珠倔強的轉身出去,親自去指揮營救國公。受她感染,袁夫人也不再坐著哭,幫著吩咐收拾。


    兩個小小子,讓祖母和母親哭嚇住。出去找衛氏:“在哭。”衛氏聽到國公受傷,也哭得淚人兒一般。


    衛氏很敬重國公,國公分家產給奶奶,國公樣樣兒向著姐姐,國公把小爺養大,國公在衛氏心裏完美無缺大好人。


    本應放聲,但哥兒們過來。衛氏就收淚含悲,手中帕子應該擦自己臉上,神思不清,擦到袁懷瑜袁懷璞臉上。


    把他們摟在懷裏,衛氏抽泣道:“祖母傷心呢,母親也傷心,你們要哄著才好。”再放下來,衛氏又要傷心,帕子遮在臉上,袁懷瑜袁懷璞似懂非懂的對看看,見這一個也哭了,兄弟們難得沒有見麵就打架,而是扯著小手出來,看看祖母在廊下說話,日光下麵看得清淚痕,袁懷瑜默默去找塊布。


    他能夠得著的,是擦地布。


    袁懷璞見到,也拎上一塊。


    當哥哥的頭回拎布去哄人,在小手裏握著,別扭。當弟弟的就聰明勁兒上來,揪個布角在地上拖著。


    兩塊擦地布是洗幹淨正要收,放在小椅子上麵,國公的信就到來,疊布的丫頭讓紅花使喚了,國公現在最大,布就沒有收起。


    不高,兩兄弟一人一塊。


    袁懷璞的拖過地麵,又刮一層灰在上麵。


    到袁夫人腳下,袁懷瑜吃力的踮腳尖,學著衛氏給自己擦麵的模樣,對祖母舉高小手臂,一圈一圈兒的肉抖動著,話還說得不多:“啊啊!”


    袁夫人不明白,就蹲下身子:“乖乖兒,你們也擔心舅公公是不是?”


    擦地布在她嘴唇上蹭了蹭。


    袁夫人明白過來,心頭一暖,又要落淚,另一塊更髒的擦地布過來,袁懷璞在祖母麵頰上蹭蹭,蹭出一塊髒,對哥哥點腦袋,意思行了。


    “母親。”袁懷瑜軟軟的說過,舉布累了,學著弟弟也隻拎一角,前麵走著,布在地上拖著。袁懷璞依原樣拖著,也說著:“母親。”


    這是打算去給寶珠也擦擦。


    兩個小身子往外麵走,後麵都跟著一塊布。袁夫人眸中含淚,又笑容出來,示意丫頭們跟上,讓寶珠也享受一回。這布雖髒,也是小兒的心意。


    心意?


    袁夫人打起精神,要對兄長也盡足心意才行。


    …..


    第二天傍晚,關安和天豹押車上路,還有寶珠撥了五百府兵給他們,又撥出三十家人,不分行路時辰,踏入黑夜之中。


    兩個醫生,正骨張和小賀醫生,讓綁在車子裏,嘴裏堵上,真的是讓綁著去的。


    “走半天,再放他們,也就跟你們去了。”寶珠臨行前這樣交待,關安和天豹盡皆答應。


    先走一百車的草藥等物,後麵的繼續走。寶珠和袁夫人默契的沒有告訴國公府,婆媳兩人忙活起來。


    車雖走,紅花大管事還不能睡,還在發放銀子:“附近的草藥,隔城的隔鎮的,上好的,續骨快的,全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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