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迎門而站的兩個小小子,長得虎頭虎臉,墩墩胖的臉上裝出很威風的神色,其實透的全是滑稽。


    老侯父子四人放聲大笑。


    這就也不要人通報,老侯叫道:“國公,老夫我來看你,拿你許給我的東西來了。”聽到這叫聲,鍾家三兄弟相對無話可說。


    大老爺扯住老侯袖子,幹笑道:“父親,您是來看人的,還是來收東西的?”老侯瞪瞪眼:“我是人也看,東西也收。”


    說得有心提醒父親不要失議的大老爺閉上嘴,二老爺和三老爺掩麵竊笑。房中,迎出來一個人來。


    這是個中年的婦人,容貌間不經意帶著憔悴,但最近想來滋潤有餘,盡皆展開。展不開的是那過往的傷心輪廓,展開的又滿是豐盈。就像地麵上的花,有幾片花瓣開得殘了,中間出來的又大放光華,就造成美貌還是美貌,但舊歲月依然留跡。


    出來的是個女人,父子四個人收起笑容,擺出莊容。老侯是見過國公夫人的,以欽差身份呆過的老侯曾在國公不在家時,多次受到國公夫人的招待。


    必然是國公不在家,國公夫人才能出麵當主人,老侯也就會過幾次麵。雖然有時候酒菜是直接送給老侯,有時候酒菜是擺在廳上,有頭臉的管家作陪。


    這回一見麵,老侯打心裏生出震撼。


    這還是見過的那個人?


    那個不管怎麽笑容滿麵,滄桑也不肯放過她的人?


    層層疊疊的歡喜在老侯心中綻放開來,他由衷的為輔國公喜歡。沒想到他還能有夫妻和好的時候,不由得延漫到自身……算了,那個人都不在了,就是在,也不用指望她學會反省,生出對舊事的後悔心。


    老侯一生沒嚐過夫妻滋味,但為輔國公鄭重走上前去,對著國公夫人深深一揖,白胡子都差點垂到泥地上,嗬嗬一樂:“見過見過。”


    見父親是這樣的大禮,鍾家兄弟跟在後麵更是腦袋接近到地上。


    鍾家和袁家有親戚,按輩分來算,南安老侯是輔國公的長一輩,鍾家兄弟才是國公的同輩,國公夫人不敢怠慢,說著不敢受,偏過身子讓開,立於一旁,端端正正的拜了三拜。


    袁懷瑜袁懷璞見是舅祖母認識的,邁開小胖腿兒,去告訴輔國公:“認得的客,”輔國公同喜歡袁訓一樣,在孫子中間,也最喜歡袁訓的兩個兒子。


    循聲握住兩隻小胖手,撫摸著肉乎乎的質感,先心花怒放的笑上一聲,又聽出來外麵是誰,再笑第二聲,喚一聲:“瑜哥兒,幫舅祖父待客人。”


    袁懷瑜自覺這就成大人,興衝衝道:“好!”重到外間,見老侯等人已進房中,袁懷瑜一手叉腰,小姿勢還沒有變過來,一隻小手舞著:“請裏麵坐。”


    袁懷璞後麵衝出來,他也得過輔國公的交待,幫忙招待,直到丫頭麵前,笑眯眯:“上茶,上好點兒的茶,”


    袁懷瑜從不願意讓弟弟搶走風頭,把前幾天跟著輔國公後麵學出來的話賣弄出來:“這是,”歇口兒氣,大聲地道:“要緊的客!”


    “是舅祖父要緊的客!”袁懷璞補上。


    兄弟兩個又要相對瞪眼,老侯走過來分開他們,一手握住一個,左右端詳著他們:“我是你們家要緊的客,袁家的客,知道不?”


    小小子們傻住眼,我們家的客?


    腦子裏一時半會兒的轉不過來,和老侯大眼瞪小眼的對上,一個搔胖臉蛋子,一個歪著頭把老侯上上下下的打量,那狐疑的神氣像是又在問,你是誰?


    輔國公在房裏聞不到聲,也大約猜得出來,料想這是裏間,主人不再三的請,男客人是不會長驅直入,忙打斷他們:“老大人,快請進來。”


    “是了,進去進去!”袁懷瑜微一用力,掙脫開來老侯,老侯真的吃上一驚:“你小子好大的力氣,”另一隻手上又是一空,袁懷璞也掙脫開來。


    袁懷瑜小身子隻一轉,就到老侯身後,推著他的大腿往裏擠。老侯才道:“太爺爺我年紀大了,你慢點兒,”衣前一緊,讓袁懷璞揪住衣襟,往裏就扯,奶聲奶氣地嚷:“快走快走。”


    把個老侯給帶進去。


    國公夫人笑得花枝亂顫。


    她也相當喜歡袁懷瑜和袁懷璞,不然她長天白日一個人對著輔國公該多尷尬。輔國公剛回來的時候,話都不敢當著他的麵說,怕知道是自己就說要走。就是大氣兒喘粗了都怕輔國公知道是自己。


    好在輔國公也沒有說過什麽。


    國公府裏自家有孫子,但上學的上學去了,小的呢,也沒有袁家的這兩個活潑,或者說叫淘氣。


    又有輔國公偏愛袁訓——國公在兒子身上屢屢失望,滿腔父愛全放到沒有父親的袁訓身上——移愛到袁懷瑜袁懷璞身上,聽到他們過來的嗓音,先就滿麵笑出花。


    小孩子在房中混著,國公夫人慢慢的才自如。


    這就請鍾家三兄弟進去,他們初次過來,還有個客人的拘束。見相讓,大老爺欠身子,還在鬧虛禮兒:“多謝相請,”


    話不及說完,袁懷璞重新過來,揪住大老爺的手,又往裏帶:“快進去!”袁懷瑜也把二老爺三老爺給推進來,老侯在房中打趣:“你們這不是請客人,硬生生是公堂上帶犯人。”


    鍾家三兄弟想想也是,大笑出來。


    寶珠到來的時候,房中正圍著兩個小孩子繼續說笑。


    ……


    房外說:“訓大奶奶來了,”國公夫人忙迎出去。老侯撫須,麵上生出無數光彩,自得地道:“看看,知道我來了,這就趕緊的來接我,寶珠從來是個好孩子。”


    輔國公取笑他:“老大人好幾年不在這裏住,把兩下裏隔多遠忘記?”老侯想想也是,撫著手邊描金彩繪牡丹花紋的茶碗,碗內熱茶還是燙手:“就算我進門就通報,寶珠也趕不及,”國公笑得歡歡喜喜:“她自然趕不及,她有了身子,更不會趕。”


    老侯再拍腦袋,失笑:“上了年紀就是不好,是我忘記才是,寶珠又有了,我那妹妹還給她帶來許多的好東西,”


    這裏麵還有中宮帶來的東西無數,老侯這一回認真是來看國公的,一不小心成了押運的。


    這時候寶珠在外麵躊躇。


    和國公夫人見過,正說:“往四嫂五嫂房裏看過,見她們都還好,四哥出門兒遊玩做詩去了,我才過來,舅父可在睡?”國公夫人就告訴她老侯父子到了。


    對著自己隆起的大肚子,算著應該在七月裏生的,乍見男性的長輩,寶珠羞慚上來。這樣子,可怎麽好見?


    國公夫人會意,勸著:“自家長輩,不妨事的,”又是遠路而來,不可能不見,寶珠這才打算往裏麵去見禮,見兩個兒子出來。


    袁懷瑜袁懷璞是淘氣的時候淘氣,乖巧的時候乖巧。在寶珠有了以後,袁夫人耳提麵命,帶比劃帶比喻,總算讓兩個孫子明白不可以撞到母親。這就笑嘻嘻過來,也不像以前那樣揪母親衣角,隻前麵帶路,爭著告訴她:“有客人,”


    “他說他叫太爺爺,”


    袁懷瑜小手往下一斬,把弟弟話打斷,大聲道:“不對!舅祖父說的,叫老大人!”袁懷璞小臉兒一黑,小肚子再就一腆:“不對!舅祖父說的,他叫客人!”


    胡亂吵著,把母親也帶進去。


    老侯等人不要寶珠見禮,寶珠隨意的行過,國公夫人伴著她坐下來。說不到三句話,老侯就看出來,寶珠對自己有話說,就道:“我們這一來,就要打擾你。幫我們安排住處,這天也熱,我和國公有私房話說,你先帶伯父們過府去,有話晚上我們再說。”


    寶珠也不否認,起身笑道:“舅祖父真真是火眼金睛,因舅祖父不在,我有事要來請教舅父,不想舅祖父也就來了,我也不麻煩舅父,晚上再和舅祖父說話不遲。”


    和鍾家三個老爺出去,再找袁懷瑜袁懷璞時,又不知跑到哪裏玩去了,寶珠也就不去找。


    房中,國公夫人避開,老侯坐到國公床前。


    “你是真的看不見,還是已經好了,裝看不見?”老侯拿個手在國公眼睛前麵晃,看著他眸子有神,總覺得疑心。


    輔國公微笑:“能看見,我為什麽要裝看不見?”


    “看見了,你就難為情呆在這房裏,看不見,你就可以安生在這房裏夫妻相對,我說的對不對?”老侯一邊說,一邊把手放到國公枕邊的一個扳指上麵。


    這扳指不是袁訓給國公的那個,也是個珍品。


    “慢來慢來,你欺負我眼睛瞎嗎?”輔國公露出得色:“老大人就沒聽過瞎的人聽得真?”


    老侯忍俊不禁,道:“好吧,”輕手輕腳的,又把手伸到一方帕子上麵去。那帕子散發著婦人馨香,上麵繡一個字,老侯搭眼看過,就知道不是國公的名字,就沒有認真去看。


    這會兒試探國公,又要把這帕子拿走。


    輔國公先他一步,一把抓走,擲到床裏,笑道:“好你個老大人,好你個來探病的親戚,你拿我妻子的東西意欲何為?”


    他全然的問罪模樣,老侯卻低低的笑出來。怕國公夫人在外間聽到,老侯湊近輔國公罵:“你給我如實招來!你這個不老實的東西!是不是借著看不見,就賴在這房裏不肯走?還大言不慚你妻子?是幾時好的,快說!”


    輔國公滿麵無辜,渾然不似假裝:“哎呀,看不見的人好傷心不是?現在由著兒子們撮弄,他要我往哪裏住,我隻能往哪裏,”裝模作樣的用袖子拭那不可能出來的眼淚。


    老侯嘿嘿嘿笑了出來,罵道:“看你個死不認帳的東西滿嘴謊言!我要在這裏住好些天呢,我看你還能裝幾天?”


    輔國公搖頭歎氣,好不傷心:“唉,看不見這事兒,難過死人,你這來探病的人居然還不信我?”


    讓老侯啐上一口,兩個人相與大笑起來。


    ……


    當晚麵見老侯的,還有餘伯南。餘伯南是寶珠請來陪老侯父子們用飯的。國公府裏有遠路的客,素來有請當地官員士紳同來的舊例,既能借此和官員們多作來往,也讓客人們看看手段,顯示對他們的重視。


    寶珠已經和餘伯南把舊事說開,一應來往事情就不扭捏。


    “就是這樣,我去見了他,”寶珠說著,老侯微微一驚,但點頭大為滿意,暗想,不愧是我家的親戚,膽色也像足了老夫。


    瞄一瞄寶珠隆起的肚腹,老侯莞爾:“你怎麽見的他?”就這模樣去見他不成?袁二爺有了身孕?還是陡然的發了胖?


    寶珠飛紅麵頰,回答慢上一步,座中的餘伯南搶著回話,餘伯南笑得合不攏嘴,先豎大拇指:“寶珠好能耐!寶珠好本事!寶珠好……”


    寶珠斥責他:“說正事!”


    餘伯南陪笑:“是是,”一五一十的把話告訴老侯,老侯從聽到寶珠的大船擺設時,和吸引到福王走進去時,就眸子一睜。但沒有就此打斷提出疑問,他城府比餘伯南和寶珠深得多,繼續往下聽。


    “就這樣,他下了船,趙大人還在追捕他,前天有信來,說又多了三處縣城暴民哄搶。莊稼就要成熟,要說上個月暴動是青黃不接,大家沒吃的才搶,這個月他們搶的不僅是糧食,還有銀錢珠寶兵器馬匹,依老大人來看,這是要亂不是?”


    餘伯南好生敬仰地問老侯。


    他收到老侯探詢的目光。餘伯南打個激靈,早不是青澀少年,看出老侯用意,雙手往上一拱,大聲道:“我是與寶珠女婿同科的舉子,先赴任在大理,去年進京述職,蒙太子殿下親自召見,對我說邊城門戶,責任重大,此重擔殿下都放給我,老大人卻不相信與我?”


    這一番激昂慷慨,放到別人麵前也許就信了。但餘伯南遇到的是老侯。老侯意味深長的看了看他,內心著實的掂量。


    他這一回出京,是實在的來看國公。老侯回京前的官場就在山西,和輔國公相交頗深,才為兩家妹妹的孩子定下親事。聽到國公受傷,老侯同病相憐的心上來。


    他知道有病有傷有傷心有難處,沒有一個知心的人過問是何等的淒涼。雖然有妾,以老侯和國公來說,妾不能知心。


    老侯就不顧自己偌大的年紀,一定要來看輔國公。可憐他從此病榻,聽說下不來床已足夠痛心,他還看不見了,一定滿腹心酸事,老侯要來當知心人。


    鍾家三兄弟不放心父親的年紀,兄弟三個全是現請的假,都有官在身呢,陪同老侯過來,一路上方便侍候。


    這一行沒有白來,見到國公夫妻像夫妻模樣,老侯大大的放心。準備遊玩的同時,也幫幫寶珠出個主意什麽的,一件大事摔到他的麵前。


    招月來絲錦?


    上好玉瓷?


    以老侯和老太妃過招幾十年的經驗來看,最喜歡這些東西的人,現存的隻有一個,年紀也相當,就是與寶珠說的麵容不相似,那就是福王殿下。


    換另一個人在這裏聽到這些話,都不如老侯內心的震撼敏感度高。


    老侯一生的官運亨通,就是他和太妃沒完沒了的暗鬥。有太上皇在的時候,老侯也不敢明著來不是?


    鬥的老侯死也不服,鬥的寶珠祖父安老太爺的官在京裏怎麽也上不去,老太太又在父母喪後受到前南安侯夫人羞辱,一怒出京,丈夫和三個庶子一起喪命。鬥的老侯數十年官場如履薄冰,兢兢業業,才博得一片好前程。


    老侯敢說自己沒琢磨過太妃的弱點,沒推敲過所有與太妃相連的,太妃兒子、太妃女兒——那時候還沒過世、太妃的舊宮人……全在老侯心裏,是他一生的恨。


    越思越想,越應該是福王殿下。


    但福王好端端在京裏,老侯出門前,還交待過鍾恒沛:“我一生,不願去拜福王。但他家有喜事,你以府中名義隨份兒禮也罷。”


    那殿下等著抱兒子呢,按時間推算,他插翅也難飛出來和寶珠相見在山西河麵上。


    這樣的疑問,怎麽能輕易的告訴一位府尹大人?


    見餘伯南還眼巴巴盼著,老侯敲打了他:“既然知道責任重大,餘大人,你說完話,就可以回避了。老夫我此番出京不是當差,實實在在來看故人。有話,我也不會對你說。”


    寶珠都詫異住,隨即省悟到自己把餘伯南叫過來見老侯,像是有些不對。但餘伯南是起先在國公府裏就請去陪遠客的,後來又到袁府裏和老侯用茶閑話,等大家全散去,這才移步內宅裏說話。


    又府尹本就參與此事,寶珠也就沒有讓餘伯南離去。


    轉思過來,寶珠默默無言。餘伯南見寶珠都不幫著分辨,起身告辭。一個丫頭送他出二門,廳上老侯微閉雙眸,這不是對著寶珠是晚輩大模大樣,是老侯需要全神的聆聽和想心事。靜靜地對寶珠道:“你把見到他後的一舉一動,什麽形容,什麽舉止,細細的再對我說一遍。”


    ……


    杜氏在家裏乘涼,和丫頭們看月色玩笑。見餘伯南回來,杜氏和以前相比,殷勤許多,迎上去打量他神色:“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餘伯南一愣,隨即臉色一沉。杜氏後悔失言,解釋道:“不是袁家有客,想你難道不多陪會兒?”


    有解釋多少好過些,餘伯南淡淡嗯上一聲,想老侯不信自己,自己還以為府尹在這裏比天大,又怎麽樣呢?


    杜氏恰好在找話說:“孩子今天送去玩了會兒,喜歡,險些接不回來,”訕訕地笑:“你們父子全去了,”見餘伯南望過來,麵上又狐疑地現出猜測的神色,杜氏再解釋:“沒想到袁家會留下來玩不是?”


    “四妹妹沒把你放心上,”餘伯南一針見血。與你不合,不至於遷怒到我兒子身上。


    杜氏麵色猛地一難看,見餘伯南已經進正房,讓丫頭打水他要早睡。獨留下杜氏在院子裏呆若木雞,心頭嗡嗡的響,袁將軍夫人沒放你在心上…。


    這話真是難聽到極點。


    杜氏憤然,我又能把她放在心裏?我…。管你們以前是怎麽樣的去……


    ……


    中夜推枕,老侯到大同的頭一晚,他就睡不著。


    他住的地兒,是他以前的舊住處。雕梁畫棟,花木扶疏,他在花木中流連,四麵月色花木葉搖似無窮壓力層層逼近。


    分層去疊,月色花香可以粉碎,但那一句話卻怎麽也不能撼動。


    福王!


    是福王!


    一定是他!


    寶珠以女人的細心和當差的謹慎,描繪出的那個人,除去他麵上顏色不像。福王是白胖富態,就是穿件乞丐裝也一眼看出是個富人,寶珠說的那個人,卻精明精幹之色,像行走在外多年的商客。


    這是怎麽回事?


    在老侯的判斷裏,所有的矛頭都指向福王。如果是個替身?也不對呀。替身應該長得跟福王一個模樣才符合推斷。


    深吸一口濃鬱帶著花香的氣息,老侯揉了揉想得滾燙的額頭。


    “父親,您路上不認床,怎麽到了地方反而不能入睡?”三個兒子主要是來陪老侯,見他良久不睡,鍾大老爺忍不住出來,為老侯添上一件衣裳:“雖是夏天,夜裏也涼。”


    老侯拉了拉衣角沒回答。


    見他還是沒有入睡的意思,大老爺道:“不然,我讓二弟三弟都出來,咱們月下說說話,逛逛小袁的好宅子吧。”京裏侯府是幾代經營,非一般新進勳貴人家可比,大老爺也對袁家大宅院露出讚賞:“白天散酒,我和二弟隨意的逛了逛,亭台樓閣不弱於京裏。”


    老侯讓他提醒:“對了,幫我記住,我走的時候,要把國公的老梅樹帶走,”大老爺含笑:“是。”見老侯自己話把自己話招出來,輕歎道:“我和國公說,以前他送我,我不敢收。等我無官一身輕時,我就來討要。沒想到,我又來辦差了。”


    大老爺失笑:“父親您早就養老在家,要說您還有差使,那就是照顧小加壽長大。”加壽不管在哪裏都是寶貝,就是老侯父子們遠在加壽長大的山西,話中也能時時帶出加壽。


    “是啊,”老侯悠然:“在為父心裏,加壽原本是頭一等的事情,”想到出京的時候,別的人都可以去個家人辭行,隻有加壽那裏,要買上好東西,好好的哄著她:“太爺爺至少小半年不來了,給你往山西家裏催東西去。”加壽好大不情願的答應,和老侯勾手指,約定明年必回。


    “原本”二字,讓鍾大老爺挑出來,他略一尋思,就問出來:“是寶珠和您說半天的話,那裏麵有差使?”


    老侯心情沉重的點頭,本來心思才轉開,是大老爺的話把又他提醒。大老爺笑道:“父親,那我們兄弟三個,也算跟著您來辦差?也就是說,這一路上的開銷,這就有人出了。”


    “啊?”老侯錯愕一下,胡子抖動險些噴出笑聲,半開玩笑的道:“為父我想著國公的東西,你倒不錯,這就想上銀子。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為父算辦差的,你們自然是個隨同,但銀子能不能出,還得看寶珠的信裏怎麽寫了?”


    寶珠此時向燈下寫信,信的抬頭:呈太子殿下親啟。已經等不到趙大人回來商議,聽過老侯隱晦的話,老侯也不敢確定是不是,隻是把寶珠提醒,這事情不小,寶珠本就要寫信,本就要讓趙大人寫信,現在分分秒秒要抓緊,就自己親筆來寫。


    雖然隻是隱約的看到些什麽,筆下也就千鈞重起來。燭火晃動,麵前仿佛出現蘇赫偷襲的那一天,血光劍飛,大難臨頭。


    再這樣的來上一回,寶珠冷笑凝結,休想!


    休想再和蘇赫那次猝不及防一樣的驚恐!


    “亂民暴動,此起彼伏,想鐵甲軍豈能擋住排山倒海的人流?……侯殿下鈞命。”憤怒,讓寶珠如飛般寫完,一口氣才鬆下來。


    “奶奶,”紅花抱著一堆的帳本子走進來,帶著鄭重:“按您的吩咐,家裏所有能提用的銀子皆在這裏,現存的糧食馬匹兵器是這個數目。”


    放到寶珠麵前,還不甚明白的紅花小聲地問:“又要打蘇赫了嗎?”寶珠沒有回答是或不是,隻飛一眸光在她麵上,柔聲道:“你怕不怕?”


    “不怕!再來我燒死他!”紅花咧開嘴兒笑:“小爺就省許多事。”蘇赫要殺袁訓,早就是紅花的大仇人。


    寶珠本來沒太想到蘇赫身上,由自己的想像和紅花堅決的話,心思飛轉過去。是啊?亂民們在鬧,要是蘇赫再到來……打個激靈,寶珠急急忙忙把寫好的信又打開,是啊,還要提醒殿下這是內外勾結,這事情更大得不得了?


    本來寶珠想的隻是邊城亂,她也知道梁山王大軍在擋蘇赫。不信梁山王,也要信自己丈夫。但紅花的話,電光火石般讓寶珠透徹洞察。


    她得趕快再添到信裏麵去,不能少了一句……


    她重新奮筆,紅花把帳本子放下來,看看硯台裏墨足夠,悄悄退出。在簷下見繁星滿天,是個消夏的好月色。玉宇澄清,皎潔無垠,任是誰破壞這寧靜都罪不可赦。紅花攥緊拳頭,恨恨上來,那個蘇赫,你再敢來,紅花可不饒你!


    對了,你在哪裏兒呢,你識相的,離我家小爺遠點兒,不然,哼哼,紅花詛咒你!


    ……


    邊城的外麵,星辰更明。離開一百裏和一千裏看上去都差不多,風,也一樣的狂吹大作,帶來夏夜的清涼。


    靖和郡王的心已經不止是清涼,簡直涼到了心底。


    他哆嗦著,語無倫次:“你,是你……”


    四野無人,隨同靖和郡王出來的隻有幾個家將,他們也都露出駭然。郡王繼數天前接到一封信落馬以後,手下將軍還算得力,又有漢川郡王英國公和渭北郡王趕到,把蘇赫擋住。靖和郡王休息幾天後,半夜三更的出來會人。


    誰能想到他見的是……對麵十幾步外,十幾個裏最中間的那個,黑色馬,黑盔甲,腰間是彎刀,身材魁梧,露出麵容,粗臉盤子,好似酒樓上最大的那尺寸,大鼻子濃眉厚嘴唇,蘇赫!


    是你……


    家將們在心裏說,靖和郡王在嘴上說。


    “唰!”刀劍齊出,家將們衝上去把靖和郡王護在身後,大叫道:“郡王快走!”有一個人袖子微動,看樣子想放示警煙火。


    一隻手過來,握住他的手腕,家將驚恐的看過去,他也哆嗦了:“郡王!”阻攔他向不遠處兵營示警的人,卻是他家郡王。


    靖和郡王比他顫抖得還要厲害,顫聲道:“不要放,先不要急!”


    “嘿嘿嘿嘿……”蘇赫冷笑起來,跟貓頭鷹叫似的寒懾人心。


    “咱們單獨說幾句吧。”


    家將們驚慌失措,居然忘記麵前這是久有凶悍之名的人,一個分心隻怕人頭就要落地,紛紛回身看靖和郡王怎麽回答?靖和郡王讓他們看得麵上紅一塊青一塊,在夜色中也不能盡顯,隻見到臉上一會兒顏色深,一會兒顏色淺,像凹凸不明似的,點上一點頭,勉強地道:“好!”


    那嗓音顫抖得像馬蹄下葉上露珠,葉滑,露珠凝結後就呆不住,一抖,就滑落地麵,就此沒入。


    郡王的嗓音也隨時沒了氣的,隨時會滑落消失。


    忠心,在家將們心中占據上風。


    “郡王,您不能單獨見他!”


    “有話就在這裏說!”


    靖和郡王眼窩裏熱起來,他知道家將們對他疑心頓生。但是他們還是選擇為他的利益考慮,忠心的人,誌不可奪。


    這又讓他想到幾十年前的那三個人,周止,劉才和賀夢南。


    他們不知從哪裏掌握霍君弈的死因,一口咬定是東安郡王所殺,說服靖和郡王為東安郡王報仇。


    江左郡王戰死,霍君弈死去,最擁戴霍君弈的三個人,周止劉才和賀夢南,就成了江左郡王一支之首。


    他們來見靖和郡王,也掌握一手靖和郡王和東安郡王不和的證據,在大帳裏你一言我一語要靖和郡王出戰,靖和郡王記得當時,自己冷笑:“我打不過他!”


    靖和郡王都快捶了桌子:“我的商隊才讓東安郡王劫走,不管你們從哪裏知道,你們都應該明白!打仗這事情,是要花銀子的。朝中補給就那麽多,餘下一部分由諸國公們供給!登國公個老東西,他眼裏哪有我?他先給的全是東安郡王!”


    “我們有錢,我們給你!”周止拍著胸脯道:“本來我們想等平陽縣主到來,再說報仇的事情,但您也看到,這正是個好機會!才和赫舍德會戰過,赫舍德死了,咱們諸軍也大傷元氣!以我們的推測,王爺會命就地搜索,又王爺提出彼此不傷商隊,赫舍德雖死,也得立下這規矩,要談,總得半年左右。半年的時間,兵器可以采買的到,您先補給,東安郡王慢上一步,他就不是對手!”


    靖和郡王好奇心上來,也有貪婪,但好奇心占據大半。周止、劉才和賀夢南三個人請他不要帶任何隨從,靖和郡王也答應下來,來到一處金洞。


    裏麵金光可以閃瞎人眼,處處是狗頭金。


    據他們三個人說,這是霍君弈無意中發現,還沒有報給江左郡王,他就沒了命。周止劉才賀夢南是霍君弈的心腹,所以知道。


    親眼見到,靖和郡王貪婪上來。他當即答應把這些金子運走,用於為霍君弈報仇,那會子混戰正亂,亂勁兒中殺誰沒有證據的話,都說不清楚。


    東安郡王那個時候敢殺霍君弈,後來見到陳留小世子就要過來,又趕快嚇得逃走,就是這個原因。


    你沒看到我在,你就拿不出證據。


    後麵的事情順流而下,靖和郡王反悔,殺郡王和殺將軍相比,殺郡王罪更大。靖和郡王交待去運狗頭金的是家人,因為時間足夠,靖和郡王不敢用士兵,臨時快馬從家中調出一隊,一來一回足有三個月,期中把周止三個人穩得好好的,讓江左郡王的人馬見到,對靖和郡王很是放心,也為靖和郡王以後收下這一隊人打下基礎。


    為防泄密,靖和郡王請三個人同去收集,三個人怎麽死的,靖和郡王不甚清楚。因為他有一個能幹的管家,二十年前就到他的府中,三個人就死在他手裏,因是私自出營,又再也沒有回來,靖和郡王又左右了一下謠言,都認為周止三個人是為霍君弈去報仇,死在敵方手裏不能再還。


    靖和郡王得了錢,又向梁山王要求得到江左郡王的人馬,梁山王是隻要你們打好仗,別的事王爺也不摻和,免得多得罪人。見江左郡王的人馬早就在靖和郡王營中,梁山王不管他們怎麽商議的,也就答應。


    這就是靖和郡王反悔的原因,他去殺東安郡王,後患無窮。但殺了一定要為霍君弈報仇的三個人,他是錢也有了,人馬也有了。


    成山洞的狗頭金,一半運往內陸,一半運往他國。那能幹的管家順利而回,向靖和郡王回報過程,告訴他得到的幫助中,有一個圖案,見到這個圖案,靖和郡王盡自己所能,給他國的商隊行方便,他也同樣以後行方便。


    和蘇赫混戰中,靖和郡王收到那個圖案,不用想也就明了,驚得一頭栽到馬下。是蘇赫!


    一直和他互行方便的,他也一直為其行方便,為他們購買銅鐵兵器行方便的人,是蘇赫!


    靖和郡王嚇得幾夜沒有睡好,幾十年前到他府中的管家,很快就和蘇赫勾搭上,這說明什麽?蘇赫早就有打算謀圖中原,而且手中早有靖和郡王的把柄在。


    靖和郡王是躲不過去才來見蘇赫,他不知道蘇赫打算怎麽對付他。


    早在他不肯對東安郡王動刀兵,就注定他安然於自己的位置,輕易不肯冒險。今天冒這個讓家將都糊塗的大險,靖和郡王也是沒有辦法。


    阻止住家將,靖和郡王還能沉穩的對蘇赫頷首:“我們單獨說話。”兩個人在注視中,帶馬走開,在不遠處,相對而視。


    靖和郡王是陰沉沉麵容,他讓人算計幾十年,隻能是這個麵色。而蘇赫呢,也一樣的好看不了。


    蘇赫按和福王約定的日子,這會兒應該到大同。他還在這裏磨蹭,三個郡王,靖和、漢川、渭北圍著他,他不是不敢打,他是打不起,折損一兵一卒都是助力,不愛惜不行。


    “讓路,放我走!”蘇赫言簡意駭。


    靖和郡王怒極:“誰!”他尖聲若女人般:“誰和你策劃的!”


    幾十年前,你蘇赫還沒有名氣!那個時候你怎麽敢手腳伸到我身邊?你當時也沒這能耐!靖和郡王像女人糾纏於舊情似的不依不饒:“是誰!”


    他激動憤怒:“你必得告訴我,讓我明白!”


    蘇赫慢慢騰騰,靖和郡王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他也做好花功夫說服他的準備,正要說,卻見靖和郡王眼神一直,就此不動,麵上像中箭似的一僵,人就這樣僵在馬上。


    牙齒“的的的”地上下打起戰來。


    今晚沒霧,所以能看清楚。遠方,一道黑線似的人馬,飄忽在左,又飄忽在右。他還是像霍君弈,越看越像他…。


    蘇赫不明就裏,遠處的葛通卻不住冷笑。


    老東西,嚇不死你!


    作賊總是心虛的!


    袁訓勸葛通不要擅殺郡王,葛通能聽進去,就用出這個法子。戰場上,迷霧中,葛通一身類似於霍君弈當年的盔甲,又暗藏下好馬鬼似的奔馳,是想讓靖和郡王自己露出破綻。


    他萬萬沒想到,靖和郡王今天出營,見的是蘇赫。


    蘇赫一回身,犀利的看出遠方那是個人。他心裏沒鬼,他不會恍惚。來辦要道路的大事情,不允許別人打擾,一指遠方,跟蘇赫的人拔出彎刀,過去兩個。


    而在此時,一隊人馬無聲無息草丘後走出。蕭觀皺眉,對王千金道:“葛通在弄什麽鬼!”王千金壞笑:“小爺您隻管看著,咱們跟姓葛的有好幾天了!他不是裝神就是弄鬼,看苗頭是對著靖和郡王來的!”


    “這個不難猜!他一到邊城,就指名要去靖和郡王帳下,我就知道他不打好主意!他的外祖父是江左郡王,人馬全在靖和郡王這裏,後來打聽靖和郡王防備他,我倒好笑,不防他還行!”蕭觀一揮銅錘:“走,咱們會會他去,他今天不說實話,把他小子往死裏揍!”


    “蘇赫!”冷不防,白不是大叫一聲。


    蕭觀壞笑:“你敢騙我!這附近就是軍營,蘇赫怎麽敢到這裏來!”隨意一看,倒吸一口涼氣。


    月光微轉,恰好打在蘇赫麵上。


    那盔甲,那神態,那……


    蕭觀立即把葛通拋開,怪叫一聲:“殺了蘇赫官職大,兒郎們,把他給我截住!”


    蘇赫隻有幾個人,一眼可以看出。蘇赫是不會服輸的,獰笑正要招呼人退去,麵前銀光一閃,靖和郡王也不打戰了,也不哆嗦了,抽出寶劍就劈過來,蘇赫揮刀迎上。


    “當!”


    刀劍相擊中,靖和郡王飛快地道:“你走,回去調兵馬,我放你過去!”


    無意中出現蕭觀,靖和郡王沒功夫再顫抖恍惚,他得趕緊把蘇赫這個燙手山芋送走,離自己越遠越好。


    等蕭觀趕到,蘇赫已逃走,小王爺自然不會放過,一麵讓人去知會附近的漢川、渭北兩個郡王,一麵靖和郡王已回營調兵來追。


    葛通遠遠地看著,鄙夷的有了一笑。原來他會的人是蘇赫,這下了好戲比葛通預料的還要好。


    ……。


    十數天後,梁山王收到戰報時,蘇赫已從靖和郡王營地通過。靖和郡王繼無端摔下馬後,又一次發這個病,臨戰摔到馬下,為保護他無心抗敵,眼睜睜看著蘇赫過去。而靖和郡王人馬的亂,又讓漢川渭北郡王沒有及時追截,後麵再追時,又有地勢的原因,怕中埋伏,就此按兵不動,致信梁山王,等候王爺軍令。


    ……


    很快六月,京裏的加壽過了生日,是妹妹香姐兒的生日到來。寶珠就要臨產,趙大人又已回來,在家裏準備女兒抓周。


    衛氏、梅英、方明珠都在這裏,圍著香姐兒。


    紅漆大圓桌子上,香姐兒開開心心地坐在上麵,麵前是抓周的那個盤子。盤子裏麵,裝的是首飾、算盤、書、官印、胭脂等。


    今天不是正日子,就沒有客人。今天不是正日子,卻做的是抓周的那天準備作什麽?


    見衛氏把個盤子往香姐兒麵前推,耐心地比劃著:“要張大手,把盤子一把拖過來。”香姐兒對她嘻嘻,還是隻拿一個亮晶晶的首飾,笑嘻嘻道:“最好看的,”把圍觀的人全逗樂。


    衛氏急了:“好姑娘,你不能隻拿一個,要像姐姐一樣,一大把全抓過來,全是你的,這樣大福氣。”


    香姐兒懵懂。


    把衛氏逼的沒有辦法,再示範一次給香姐兒看。香姐兒看著衛氏滿盤子抱,格格笑了出來。


    寶珠笑個不停:“奶媽,您就別再教她了,她隻認好看的,那些書呀小算盤呀,不好看的她全不要。”


    拿起一本小書,衛氏送到寶珠麵前,抱怨道:“這是您親自畫的樣子,哎呀,紅花兒看著鋪子上人做的,這還不叫好看嗎?”


    “好看的,”香姐兒又甜甜的說出來,對著她的奶媽招手:“好看的吃。”她要好看的點心,現在話說不全,就好看的吃。


    寶珠呻吟一聲,衛氏無可奈何。


    “這可真真是沈家的人呐,”奶媽嘀咕:“這說話聲調兒,都和沈親家太太差不離兒。”寶珠又笑起來。


    “不行,還是得教,明天抓周,夫人的親戚都來,要和壽姐兒抓的一樣才行。”衛氏轉而抱怨自己:“小哥兒們抓周,全是我沒放心上,結果呢,一個人隻抓一樣子,這可怎麽行,來來,好姑娘,”對香姐兒推出笑臉:“咱們再來試試。”


    香姐兒快樂的吃著點心,以為衛氏還要和自己玩,隻給她一個大笑臉兒。


    此時的京裏,中宮麵前也熱鬧非凡。


    諸夫人們帶著孩子,中宮宣進來的,問抓周怎麽安排。中宮不會去看,就先聽一聽。加壽坐在她腳下,和念姐兒商議著去哪家。


    都想讓加壽去看。


    但加壽隻能去一家。


    小沈夫人示意兒子去和加壽玩耍,小小子生得像一輪明月般。小沈夫人嬌滴滴:“我們是和香姐兒同一天生的,同一天抓周,姐姐自然是去看我們。”


    連淵夫人偏不讓她,讓一讓就什麽都落到她後麵,放女兒下地,也是粉妝玉琢的小人兒:“我們是長媳,該去我們家。”


    尚棟夫人笑道:“我們是小的弟媳,自然疼我們。”


    說話中,太子殿下到來,見一地的孩子跑,中宮滿麵笑容,太子也笑:“母後這裏總是熱鬧,”中宮讓他猜:“依你看,我們在說什麽?”


    “還能是什麽,是袁佳祿就要抓周了吧。”太子隨口就能說出。


    盧夫人也在這裏,她是唯一孩子不和袁家定親,也要受中宮優待的人,聞言和自己的丫頭低聲道:“看看,早知道咱們也定下親事不是,現在呀,是要定也就晚了。”


    袁將軍夫人都快生不過來了。


    還有梁山王妃定下親事還要搶孩子……幾個字才浮現腦海中,梁山王妃宮門外求見,小沈夫人頓時緊張起來,情不自禁的喚一聲:“娘娘,”


    中宮含笑:“有我,你不要擔心。”小沈夫人長長的出口氣,明顯的能讓所有人聽到。好博得同情,那位王妃又要來爭親事了。


    梁山王妃進來,太子也就不走,臨時看個熱鬧。見世子妃同來,也帶著她家的小孩子,那孩子生得,眉毛濃又重,臉蛋子跟他爹他祖父一模一樣,有時候太子都納罕,梁山王算是皇帝近枝,怎麽就生成那模樣,還一代一代的往下傳?


    “快叫娘娘,快給姐姐看看,我們生得多麽好,”


    太子覺得站不住腳,他怕梁山王妃讓他說這孩子生得好,他實在說不出口。忍笑出來,英敏小殿下送出來,仰麵希冀:“明天還來嗎?給壽姐兒再帶好吃的,”


    英敏殿下又長了年紀,又看了許多書,要他說出父親每天來看,他說不出來。好在有加壽,小殿下頭一回請太子明天再來,用的就是這句話:“壽姐兒現在沒有人送好吃的,父親今天帶的她喜歡,明兒還給她送來吧?”


    他的渴望全在眼睛裏,太子也能看得出。


    這個兒子是皇太孫,和太子小時候一樣,這就開始按儲君教導,當大人來看待,要太子如中宮那樣慈愛式的疼愛,太子也做不出來。


    但借著加壽,太子也就答應:“好,”就便兒再問:“你要什麽?”英敏殿下漲紅臉:“我不要,隻要您來給加壽帶上就行。”隨後,無恥地再賴到加壽身上:“不讓壽姐兒哭就行。”


    太子出宮去,在馬上回想總是微笑。


    加壽會哭嗎?加壽從來活潑得別人可以頭疼,有用不完的精力折騰到東,折騰到西,就她掉眼淚這事情很少見。


    這就心情欣然的回到府中,照例先去看公文。有一封加急的信,率先引起太子注意。字跡娟秀,並沒有太多的力,也不是用心練過的,隻是一個可以看,筆跡太子很陌生。


    打開來,是寶珠的。


    太子先是失笑,她給我來信?


    落款上寫的是袁二。


    看正文,太子的麵色驟然沉聚。烏雲滾滾全在他麵上,隨時暴雨傾盆。


    “豈有此理!”太子看到一半,就怒的摔了信。他怒的不是信,是信中所提到的人。定定神,重新再看,太子勃然大怒,往外麵大喝一聲:“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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