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毅侯?


    歐陽容無力的睜睜眼睛,嘴唇動著想說什麽,卻變成沙啞悲泣。歐陽老大人聽到女兒近似奄奄一息的哭聲,能猜出她心頭的話,跟著她一起淚水漣漣,泣道:“是啊,不想他也有份。”


    美麗的眼眸傷痛氣憤,離死魚眼睛不遠。語聲斷斷續續:“為,為什麽?”


    “還記得那一年有人中傷你的名聲,我讓人收拾那老虔婆,救下她的人就是忠毅侯。”


    心病加上惹出來的真病,歐陽容神智也不清楚。那一年?是哪一年。是自己出生的那一年嗎?自己是鳳命,差一星半點兒的鍾點…。


    那一年,歐陽大人喜得貴女。上有一子,又來一個女兒,夫妻歡歡喜喜做滿月,歐陽夫人見女兒生得五官出色,做下一件家裏得孩子大多會辦的事情,街上找來一個算命的,給女兒推算八字。


    算命的有把子真能耐,掐指一算驚呼出聲:“哎喲不好!……”話到這裏沒了下文,歐陽大人著急就問:“哪裏不好,怎麽個不好,縱然是不好,也應該有個破的法子不是?”


    算命的推推托托,直到收下一錠大銀,吞吞吐吐說出:“姑娘是鳳命,”


    歐陽大人大喜過望,算命的下半句出來:“差一星半點兒的鍾點。”


    “這怎麽解釋?”歐陽大人追問。


    “就是姑娘一生不可以出遠門,尋人也不能身份過高,不然帶累父母,帶累家人。”


    歐陽大人頗為憂愁,就進去告訴歐陽夫人。對於女眷們來說,有了孩子正是可以邀功的時候,說她生個家災星,她怎麽能答應?帶上丫頭從二門裏就開始罵,一路出來找算命的算帳。


    算命的說實話,一半兒為錢,一半兒早有防備。見叫聲不好,奪路而逃不如去向。


    是個人都不會容忍這話,歐陽夫人也不認。


    隨著歐陽容一天天長大,在那小縣城裏,人也不多就是,五六歲上就有絕色的名聲出家門。歐陽大人又苦鑽升官竅門,整理出一送二嫖三狗腿時,胡媒婆上門。


    胡媒婆多年說媒,根據經驗,對這種差一星半點兒鍾點的八字,鳳凰轉眼變草雞,老虎這就成家貓的親事頗有心得,事先相中一個八字相當,男家不方女家,女家也不克男家的人家來,興衝衝的登上歐陽家大門。


    本想愉快的賺筆銀子,不想歐陽大人還想升官,早為女兒親事相中幾家高門第。把女兒是鳳命差一星半點兒忘記的歐陽大人,聽到胡媒婆重提舊事,不由得惱動肝火,這不是毀他的官運嗎?


    把胡媒婆臭罵一通攆出家門,沒想到胡媒婆也不是省油的燈,出門就敗壞歐陽容名聲,編造出來的什麽臉尖鼻子圓的話,還不是最難聽的。


    最難聽的一句:“好好看清楚你女兒的八字吧!正經的人家你不嫁,等著當小老婆嗎?”


    歐陽大人怎麽能忍,把胡媒婆攆出當地。回頭再一看,壞了!媒婆這行當,深宅裏可以走得,貧苦人家也可以去得。古代信息難通,夠得著的人看邸抄,夠不著的人看告示,夠不著又不認得字的人,全是張家嘴王家舌傳消息,媒婆算是布衣中得力的消息傳播人。


    那小城裏人不多,歐陽容的名聲已傳遍深宅和貧家。這裏麵有好事者的推動,也有胡媒婆功不可沒。這是胡媒婆的反擊,你罵我?我是你能罵的嗎?你不過一個小官兒罷了,也是富家親事說過一些,不把歐陽大人放在眼裏,也是讓罵得惱。


    歐陽大人一怒之下,讓人四處尋找胡媒婆,找到以後,發現胡媒婆還是沒閑著,在新搬地方繼續招搖歐陽容八字不好,娶錯了她克夫克公婆克子克妾克家畜。


    不由得歐陽大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不做二不休,尋幾個人把這老虔婆害了也罷,又偏偏讓辦公事經過的袁訓救下。胡媒婆讓嚇住,雖然袁訓說給她當證人,但胡媒婆哪裏還敢告狀,當天收拾東西,索性回老家,走到歐陽大人尋不到的地方,一呆就是十幾年。


    至於她怎麽進的京,這得問她和幫她進京的袁侯爺。


    胡媒婆間接的推動歐陽容進京,她憑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就把歐陽姑娘名聲敗壞,歐陽大人本來打算好的高門第全用不上。又過上幾年,歐陽容長成,別人家裏也沒有忘記這閑話,有一個高門第在歐陽大人安排下,窺視過姑娘容貌以後,願意納她為妾,歐陽容知道後憤然:“如果我反正是當妾的命,父親,請給我更高的門第。”


    天下最高的門第,隻有皇家。


    皇帝當時就算上了年紀,今年就古人來說算高壽。歐陽大人就把女兒直獻太子府上。說起來要是沒有胡媒婆的那幾鬧,歐陽容早就嫁人。


    她是鳳命,按算命的說,隻差上喝一口水的功夫,歐陽容敢背後挑釁皇後,與她的差口水鳳命不無關係。


    歐陽大人的話,沒讓歐陽容想起胡媒婆。昏昏沉沉中,她想到的是自己的前程。“父親,”一個半病弱的人,本來也不能算聰明,小地方小官吏家長大,教導見識先天沒有,後天沒跟上,她能出來什麽主意。


    “能殺了她嗎?”


    歐陽老大人呢,神清氣爽的時候還能穩住自己,眼前這全是逆境,又累又氣全要花精力,腦子轉不過來,點頭道:“謹遵娘娘吩咐。”


    ……。


    柳至在家裏,因打官司,叔伯子弟,甚至城外老太公們也見天進城,和柳至說話,要和歐陽家幹到底。正說著,幾個少年興高采烈地進來:“哈哈,猜中了猜中了!”


    “他真的去了?”老太公們先問。


    少年們歡天喜地:“他都暈了頭!那天公堂上就能看出來,他娘的扮弱,也真的是上了年紀。又家裏睡倒兩個,宮裏睡倒一個,還熬神打官司,他笨成這模樣不奇怪!”


    “順天府幾個捕頭全在場,一個在歐陽家門外守著,一個在街口盯著,一個在長街上,一個在胡婆子住的客棧裏。這就看得全場,去的人還想抵賴說他不認得歐陽大人,捕頭們說我親眼看著呢,他才沒話說。”


    一個老太公撫須問柳至:“是你知會的順天府會出這事情,還是忠毅侯袁家辦的?”柳至還沒有說話,另一個少年嘻笑:“以我看袁家也交待,胡氏是要緊案子,證明這一家子人本來就不好,我要是歐陽家,我也想法子把她一刀下去。咱們家能想到,袁家也能想到。”


    “是啊,我分明見到袁侯爺的跟班兒,那個大紅臉的姓關,那一年打咱們家人的那個,我們看熱鬧的時候,他也在場。他不是早盯著的,他怎麽會在客棧裏?”


    這又提起一個舊話,幾個老太公神色飄飄,對柳至看過去。仿佛都在說,這事情是你和忠毅侯一塊兒辦的?


    柳至不看他們,昂首起身,對著麵前的人語聲沉痛:“這件官司自然是我們贏的,但不管老幼全給我記住這事!國丈新喪,娘娘新為中宮!宵小輩無計其數,以後前仆後繼還有後來之人!”


    “是!”在這裏的人全讓柳至說得心裏一酸,不由自主認真聆聽。


    “萬不可大意,萬不能放鬆!從我開始,從今天開始,人人約束自己,言語謹慎,舉止小心!咱們不惹事,也不怕事情!凡事為著娘娘,凡事為著太子!三思而後行,既行必一擊是雷霆!”


    “是!”在場老幼中,甚至有人潸潸落下淚水。


    柳至把手一揮,激昂地道:“不以善小而不為,不以惡小而為之!不平白小事得罪人,也決不後退半步!”在柳至的心裏,會認為他擺布歐陽家是作惡嗎?他一切為著皇後娘娘。


    袁訓上門找他,一個是請他幫忙,第二個就是這裏麵事涉到皇後。柳至一聽就答應,還把動靜折騰這麽大,就是給歐陽家和以後類似歐陽家的人一個教訓。


    在柳至心裏,刀對著自己來的,雖然沒逼到脖子上,難道它不是刀嗎?自然還回去。


    ……。


    袁訓在家裏聽關安回話,關安笑得肆無忌憚:“嗬嗬嗬,老東西就這點兒能耐,還想擺布咱們家?嗬嗬嗬,笑死我了,我在客棧裏看完抓人,又跑到歐陽家外麵等著,歐陽老大人也讓抓走,他的大兒子,滿頭的包還沒有好,追出去要和捕快們動刀子,讓捕快們按到地上,他還大叫他是官身,嗬嗬嗬,這一家子以後還有官運嗎?”


    袁訓微微一笑:“哦。”


    外麵走來天豹:“侯爺,宮裏宣您見駕。”關安笑容一下子沒了,和天豹都有關切。袁訓擺一擺手,表示不用擔心。取衣裳換過,關安天豹跟著,往宮門上來。


    在宮門上,和柳至撞了個麵對麵。柳至哼上一聲,把臉扭到一旁,把個後腦勺對著袁訓。


    柳至大人能在袁訓搬家時,去上門道喜,還一句話不同主人說,在這裏擺這模樣別人也能理解。


    這當口兒皇上傳見,柳家的人也擔心與官司有關,也來幾個人陪著柳至,他們見到袁訓倒是尷尬的想點點頭,覺得大家現在是站一條船上,袁訓哼上一聲,把個身子側開,也不給他們麵子。


    太監來帶路,跟的人留在宮門上,就見到一個侯爺,一個丁憂的大人,你側身子往左,我側身子往右,同行而進時,有點兒別扭。


    袁訓冷淡:“你退一步又能怎樣?”


    “憑什麽?你臉大還是你家大門大?”柳至更沒好話。


    “我家大門,是比你家大。”袁訓笑容可掬。


    柳至笑容滿麵,一步不落袁訓:“那你天天開啊,給你八個膽子,諒你也不敢開。省省吧,你不是官,我也沒官職,並行吧,你當我願意和你走在一起。”


    關安天豹和柳家的人聽不到話,但見到他們走路的姿勢,也相對大眼瞪小眼,手按在佩劍佩刀,也是你不服我,也別指望我服你。


    進到禦書房裏,皇帝看他們一眼,也讓逗得一樂。


    “撲哧!”


    皇帝無奈:“你們兩個,還以為你們好了!”


    跪在地上的兩個人,都是大好青年,都是得力能幹,都文能舌辯武能以一抵百,但就他們那點兒破事解不開。一個跪得臉朝左歪一歪,一個臉朝右歪一歪,從後麵看似跪得正,麵對他們的皇帝一眼看出。


    “你們沒好,朕就放下心。”皇帝一半調侃一半諷刺:“不然歐陽家的事,你們要朕怎麽看?”


    袁訓叩個頭正要回話,眼角見到柳至動作比他敏捷,頭叩得更快,搶先回道:“皇上,臣父讓忠毅侯打了,他至今不肯賠禮。他一天不賠禮,臣一天不能容他。臣早就想就此事回皇上,請皇上恩準,臣要揍他!”


    皇帝的心思立即讓柳至的話帶走,不知道笑好還是訓斥好時,袁訓能悶聲不說話嗎?袁訓回道:“回皇上,臣當時受到逼迫,至今還覺得打得少,這氣還頂在心裏,請皇上恩準,臣要揍他!”


    “你敢?”柳至轉過臉兒怒目而視。


    袁訓冷笑連連:“為什麽不敢!”


    “放肆!”皇帝總算想起來自己叫他們進來是什麽。把兩個人喝住,皇帝冷笑:“一個桀驁不馴,一個不依不饒!當朕這裏是什麽地方?要打滾出去打,朕沒功夫管你們!”


    柳至袁訓一起叩頭:“臣謝皇上隆恩!”


    “朕要惱上來,把你們關昭獄去!”皇帝隱隱的氣上來,說句氣話他們還當真了?還有謝恩?把他們進來以前的氣加在一起,皇帝怒容滿麵,一個一個地提著名字罵。


    “柳至,虧你還是丞相家裏出身,度量隻這一點兒大!難怪和袁訓的事情你解不開,對歐陽家你飛揚跋扈,目中無人!朕幾次要你出來,你說你丁憂!朕真的當你丁憂!卻原來你閑著和人打不完的官司。這麽喜歡打官司,去刑部吧!楊侍郎告老,你接替他,以後見天兒打官司,打到你痛快,不亂尋別人事情為止!”


    柳至眼睛一擠,皇帝眼尖見到,更是勃然大怒:“不許哭!把你那點兒哭國丈的淚收回家去用,朕這裏不放你們胡糾纏。”


    說著你們,話題轉到袁訓身上。皇帝對著表弟更沒好氣:“你兒子病好了?可以出門尋人舊帳,尋人不痛快?”


    袁訓往地上一伏,皇帝眼尖見到,一樣頓足大罵:“別在朕麵前裝相,朕知道你,也知道他!不讓朕省心的東西,你給朕好好呆在家裏,少出門!有同人打官司的功夫,想著多孝敬孝敬太後,太後為懷璞熬幾天,回來就說不痛快,你進宮過幾回,盡孝有幾分?”


    最後罵:“都別弄鬼,朕看得清楚!滾。”


    宮門上,天豹對峙的不耐煩,忍無可忍:“不打嗎?就這樣看著?”關安一把握住他的嘴:“好兄弟,咱們是老實本分人,人家不動手,咱們不動手,咱們看著就行。”


    柳家的少年反唇相擊:“老實本分人?你還記得我家讓你傷過幾個?”說著大家氣上來,另一個少年對宮門看看,再豎拇指指指一個方向:“明天下午,咱們城外見,野林子那裏,敢不敢去?”


    “就是!舊年的帳還沒有同你算,姓關的,我哥哥是你打傷的,我記起來你,那一年小爺還小,現在小爺長成了,這仇得報。”


    正罵罵咧咧,袁訓和柳至出來。見柳家的少年往前指往前指,手指快指到關安鼻子上,偏偏又不碰他一絲一毫,冷不防袁訓走過來,當胸就是一掌,把少年推開十幾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袁訓看也不看他,扭頭找守宮門的侍衛。看一看認得,叫著名字:“汪亮!你當值你不管嗎?”汪亮打個哈哈:“侯爺,他們已經對嘴,也沒有誰碰到誰?要說我管,也隻剛才侯爺您是先出手的。”


    “先出手的,你還不拿下來?”柳至也走上來,慢條斯理:“宮門上作亂,這還了得,我隻是不管宮門,我要是管……。”


    “去你的刑部,這裏沒你說話的地方!”袁訓聳起眉頭,眼神兒斜起:“怎麽,你想試試?”


    柳家的少年們一聽樂了,把袁訓後麵的話忽略不計,一起上來恭喜柳至:“至哥,你放的是刑部什麽官職?”


    “我爹天天在家裏說,讓我好好跟著你,說咱們家頭一個奪情起複的隻能是至哥。”


    “又不是尚書,”袁訓雙眼對天涼涼說過,叫關安帶馬:“這裏味道不對,咱們趕緊回家,找個花香的地方順順氣。”


    關安和天豹壞笑著,三個人上馬,不理會柳家少年的回罵,回家裏來,袁訓讓寶珠準備新鮮果品,進宮去看了看太後。


    柳至讓柳家的小子們簇擁著,回去家中人人喜悅。皇後在宮裏聽到滿心喜悅,先是歐陽老大人讓抓,皇後趁心如意。沒過一個時辰,柳至奪情起複,皇後喜笑顏開,打發太監賞東西出來,還不要柳至進宮謝恩,讓他好好當差,比謝恩還要強。


    柳至就打發夫人母親進宮,和皇後說了半天的話,柳大人在家裏準備第二天走馬上任。袁侯爺給了個麵子,以寶珠名義打發人送東西過來,又讓柳家的少年罵上一通,柳至但是沒再罵他,可能侍郎大人沒功夫罵。


    ……


    沒過幾天,歐陽老大人因謀害人罪名,丟了官不說,又有胡氏咬得緊,還判了一個流配。


    都能看出來胡氏後麵有人指使,要說是忠毅侯指使的,他和柳至在宮門上差點打起來早傳開,他們兩個是打爹的仇,袁訓和柳家又是傾家鬧的仇氣,別人看不出來忠毅侯有幫柳家的原因。


    容妃娘娘病得更重,沒有人敢對她說。長公子歐陽住強撐著起來打點,他麵上傷沒有好,出來讓人指指點點實在羞愧,也隻能忍羞而行。


    到這個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宮裏也沒有娘娘可以倚仗,官場尋不出個得力靠山,隻有幾個為人樸實的人不嫌棄,還肯幫歐陽住出主意,這也算是忠厚人,出的主意和大理寺顏大人如出一轍,說和兩個出首告的人和解。


    胡氏,破費幾百銀子也罷,和幾百銀子相比,歐陽老大人流配更重要。


    柳家,上門去賠禮吧,為了父親下跪沒什麽,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年邁的人上路。夏天已到,天熱路上中了暑,這一條命是去了就難回。


    歐陽住讓說得暈乎乎,一頂孝父的帽子扣住,先去尋胡氏。胡氏隻見他一麵,第二麵再也找不到。該上公堂上公堂,但下了公堂雇個車,歐陽家人手又不足,人堆裏一擠總是跟丟。


    出主意的人知道後歎氣,說你們家這結的是什麽仇,仇氣這麽深?


    就再上柳家,柳至依就不出麵,他在刑部裏當差,隨便撿個案子查就不在京裏不回家,衙門裏正大光明沒影子。還是幾個愣頭青見的歐陽柱,等他頭磕完,結結巴巴話說完,還是那三個條件,前兩條沒有變,最後一條賠罪銀子要加倍。隨口一報,就是那天打架看多少銀子的醫生。沒外傷是不是?內傷花的錢更多,內傷更要多將養,內傷落下病根兒,以後生不了孩子傳不了宗接不了代,讓歐陽住寫個文書,聲明他管到底。


    歐陽住也沒大能耐,頭也磕了,賠情話也說了,忍也忍了,最後沒忍到底,一氣離開柳家,柳家的人也不管他。反正流配的是你家老爹,不是自家老爹。


    歐陽住負氣回家,到處求人也沒辦法,都知道他惹上大麻煩,送銀子也沒有人敢收。和女眷們見天兒在家裏哭,生悶氣。


    幫他出主意的人算盡心盡力,背後還打聽到底,從柳家裏傳出一個消息:“這是敲山震虎,指著收拾歐陽家敲打嬪妃娘家,讓她們不敢打皇後的主意,你糊塗了嗎?他害人的時候怎麽不憐惜別人老?那胡氏和他相比,又是平民又是女人又有年紀,他當時有半點兒可憐沒有?”


    出主意的人這就明白到底,又幫著出了一個主意,讓歐陽住代替歐陽老大人去流配,花幾個錢打點一下就行。歐陽老大人阻止住,在兒子探監時道:“你弟弟眼看要成廢人,好在還有孩子。但孩子還小,宮裏娘娘又像挺不過去,隻有你一個全手全腳的人,你代了我去,你要是有個不好,為父就沒有送終的人。”


    歐陽住含淚答應,五月初的一天,歐陽老大人讓押解上路,父子灑淚而別,女眷們來相送,歐陽夫人苦苦的哭泣:“老大人,是為什麽弄到這種地步,是為什麽和我們這般過不去?”歐陽老大人隻有歎氣。


    ……


    第二天,柳至來見皇後。皇後見到他不用說笑容滿麵,讓柳至坐得近些,說他近來辛苦。柳至上下看了看皇後,眉眼兒舒展開來,心情頗佳。


    “臣來見娘娘,是有句話不說不行。”柳至一本正經。


    皇後笑盈盈:“你說,我們家裏就你一個最能幹,太子昨天還誇你呢。”柳至微微皺眉:“娘娘是怎麽跟太子殿下說的,太子殿下又是怎麽誇的為臣呢?”


    皇後看出來柳至表情認真,收起一部分笑容,也正容不少。低聲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


    “娘娘您知道就好,所以有幾句話為臣一定要來進言。”


    皇後給他一個笑容。


    “謹守言行,防微杜漸。”


    皇後答應,等柳至出去後,心中還是喜歡,和心腹的宮女繼續聊著這件事情。


    宮女也看出這事情的利弊,奉承道:“有至大人這樣一辦,一定時間內,沒有人敢撼娘娘鳳威。”皇後甚至是感動的,幽幽道:“所以外戚多要緊,要是沒有至大人在,我生生讓她們欺負住。至大人雖然還不說是為什麽事情……”


    宮女低聲道:“娘娘您還沒有看出來嗎?容妃病倒,往她宮裏悄悄去看的宮女倒是幾個,我冷眼看著,有賢妃宮裏的,有趙妃宮裏,”


    皇後驟然吃驚:“那我宮裏?”


    “細推敲這件事情,至大人公堂上怒斥容妃全家做事虧心,隻能是他們主意打到娘娘這裏。”


    皇後沉下臉,各宮裏都有一些“奸細”,給了錢就學話的那種比比皆是。她慢慢地道:“至大人這事情辦得很有深意,他這是代本宮敲打這些人,”正沉思著,一個宮女進來,悄聲回了一句話。


    皇後震驚:“是她要死了嗎?”


    “昨天一天發暈四、五回,奴婢去問太醫,太醫說還能支撐。”


    “那皇上為什麽要去看她?是誰,在皇上麵前為她說了話?”皇後凝神一下,道:“去個人打聽皇上去說什麽?”宮女攔住:“娘娘不可如此,萬一讓人看到,說是娘娘的人打聽事情,隻怕觸怒皇上。”


    皇後道:“那就讓柳廉柳仁去,他們是跟壽姑娘的人,壽姑娘在宮裏,隻比太後小,再說她年紀小,也許淘氣要新鮮花什麽的,就像昨天她要花,柳仁摘了我宮裏的走,我也沒說什麽不是。”


    宮女說這個法子可以行,就去太後宮裏找出柳仁,告訴這事,柳仁一口答應,宮女回去,柳仁和柳廉通個聲氣,免得壽姑娘使喚時不在,讓柳廉幫他掩蓋著,他往容妃宮中來。


    在宮門外麵心裏一格登,跟皇上的太監是有兩個在這裏。柳仁就上前去陪笑:“壽姑娘昨天從這裏過,見到杏花好,今天想起來了,讓我來討一枝子。”


    加壽姑娘之得寵,宮裏的人最明白。跟皇上的兩個太監就讓他不要喧嘩,自己進去掐。容妃的大太監不放心,又柳廉柳仁是皇後的人,更要多多盯著,就殷勤的說陪著,給柳仁帶路往杏花下麵來。


    柳仁走幾步,就嘀咕:“這花倒不修整,別人犯懶,你是作什麽的?”


    再走幾步,又道:“這雀子亂叫,現有容妃娘娘病重,你太不經心。”


    不得寵的人見到得寵的人,不言語也自覺得先低了下去。侍候的人也是一樣。容妃的大太監知道這位不是好來的,怕他多說幾句,回太後宮裏皇後那裏亂說話,又有皇上忽然到來是喜歡事,但容妃娘娘這身子骨兒能不能好還不知道,娘娘得不了寵,也帶累侍候的人。


    自己知道和柳仁不能相比,他是皇後宮裏出來的人,又跟著那紅得發紫的壽姑娘,大太監也有個留退路的意思,取出銀子塞過去,陪個笑容:“娘娘病中不能驚動,收拾上是簡慢得多,公公您多多包涵。”


    柳仁掂掂銀子,滿意地道:“你知趣。”他真的是最近跟著加壽發現臉麵更足,又有柳家一場官司打得歐陽家元氣大傷,想多收伏個人,多打聽話沒壞處,收起銀子後,漫不經心地道:“以後你有事,我能幫的,隻管來找我。”


    容妃的大太監大喜過望:“是是,說不得以後遇到麻煩,是要去求公公。”兩個人嘿嘿壞笑,各自明白。當下掐了好杏花回去,送到加壽麵前買好,說是自己在禦花園裏見到好,掐回來給壽姑娘玩。加壽讓二丫收下,她玩的東西太多,沒看幾眼就丟開。


    去見太後,見太後和女官們低聲說著什麽,加壽就沒有進去。


    “是真的?”太後也皺眉頭,拿不準皇帝是什麽心思。


    女官們悄聲道:“皇上這會兒還在容妃娘娘宮裏呢。”


    ……。


    “臣妾,沒想到皇上您會來,臣妾沒有梳妝,臣妾很久沒有梳妝了,”歐陽容伸出一隻手臂,還是往日的白晰,因為病得有段日子,蒼白而無光澤,骨節瘦得手釧空下來一大半。


    皇帝接住,向床頭坐下,他的眸光又愛又憐:“朕來看你,你好起來吧?”


    歐陽容流下淚水:“臣妾隻怕不能好,再也不能侍候皇上。”


    “傻話,朕一直給你用最好的藥,你不會有事。是怪朕沒有來看你嗎?朕抽不出身呐,”皇帝喃喃著,把歐陽容的手揉上幾揉,心疼的道:“看你瘦的隻有一把子骨頭。”


    還有寵愛,對歐陽容來說,比什麽藥都管用。她稍作清醒,再認認麵前這個不是夢境,是皇帝來到身邊。不由得泣道:“皇上,臣妾要是不能好,隻有一件事情求皇上。”


    “啊,你說,”皇帝溫柔地看著她。


    “臣妾自到皇上身邊,蒙皇上憐惜,澤及家人。皇上登基,賜臣妾入宮能長伴皇上,是臣妾的福份。不想,這一次病得凶,臣妾一天發幾次暈,隻是放不下皇上,心裏還有皇上,才拖延到今天。皇上,”歐陽容泣哭一聲,支起半個身子,皇帝抱住她,歐陽容哭道:“皇上您有此寵愛,隻怕臣妾福小命薄不能領受。請皇上分些給臣妾家中可好?臣妾才知道我的父親,他他……。”


    這就泣不成聲,哭的說不出話。


    皇帝輕輕撫著她的頭發,柔聲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大理寺判下來,當眾讓人指證,朕也沒有辦法。”他輕歎一聲:“朕不能當萬夫所指的君王,上有太上皇和太後,下麵官員們和百姓。容妃,你還有朕,朕喜歡你。”


    最後一句如掠過花尖的輕風,和滑過流水的落紅,輕的幾乎聽不到,但對歐陽容來說,是晴天驚雷。


    她忽然有了力氣,睜大眼睛,更要把皇帝的麵容看得清楚。皇帝溫和的微笑,再次告訴她:“朕喜歡你。”這一次相當鄭重,歐陽容不久前還覺得不如死了算了,這一會兒就大翻身似的,忽然見到日頭光。


    她更急切上來:“皇上,求您下旨,赦免我父親罪名,還有我哥哥,他的官也丟了,說他當街打人,是柳家先動的手啊!還有我的弟弟,他可憐的成了殘廢,皇上,求求您了……。”


    外麵守著的宮女聽到幾乎不能動彈的容妃號啕大哭,悄悄的湊近來看,見容妃衣衫不整,她一直臥床,也難以衣裳整齊,伏在皇上懷裏,仰著臉淚花花,拚命嘶喊:“救救我的家人,我的父親,我的哥哥,我的弟弟……”


    宮女齊齊吃了一驚,皇上今天到來就足夠她們吃驚,又見到這一幕,大家收回目光心思不定。病得跟骨頭棒子的容妃,還能有這樣的寵愛嗎?


    她在皇上懷裏?


    容妃哭上一會兒,氣力不足,聲音小下去。皇帝為她擦擦眼淚,低聲再道:“後妃不許幹政,你啊,以後別惹他們。”丟下這句話,皇帝起身回宮。


    他走以後,容妃不用說臉麵光彩,心情轉好,病情轉好。強著吃了一碗粥,歇息半天後,精力又恢複不少,把皇上說的話細細推敲。


    他們是誰?


    是指柳家和忠毅侯嗎?


    容妃用僅存的精力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親口說他喜歡自己,這不是又得寵?但還不能招惹他們?他們就有這麽重要嗎?


    自己既然得寵,自己父兄理當眷顧。可父親他流配八百裏,哥哥歐陽住丟了官職,弟弟都說他好不了,他尋死的心都有過。這種是寵愛,這種是聖眷嗎?


    ……。


    很快袁訓就知道,寶珠在他身邊:“皇上要是再去看她,要我去看看她嗎?”袁訓嗤笑:“就她也配?”寶珠道:“我不怕受氣,去看看她到底是什麽聲氣,你我也心中有數。”


    “不著急,過幾天再說。”


    皇後在宮裏震怒:“呆的有半個時辰?”皇後才痛快沒幾天,這又開始煩心:“一個將死的人,她能對皇上說什麽呢?”當下命人:“去告訴至大人。”


    柳至在家,聽後麵無表情,說聲知道打發宮人回宮。他在房裏左晃晃右晃晃,天黑以後,說聲出去,取一件薄的黑披風,帶馬往城西的一個小湖邊上來。


    湖邊上一圈兒的樹,月下,有一個人早就在樹上,對著湖水默然凝視。見柳至拴好馬,揚手拋過一個酒瓶,同時揚起麵容,月光把袁侯爺的英俊顯露出半邊來。


    柳至也上了樹,樹枝能坐得住兩個人的地方不大,兩個人背貼著背,默默喝酒。


    等到說話時,也不是商議正事。柳至一出口就是諷刺:“怎麽,你家的大門大,呆著不舒服,要往這裏來吹風?”


    “你刑部裏呆著不快活嗎?提人審人刑訊人,痛快地方不呆,你來這裏做什麽?”袁訓陰陽怪氣。


    “我隻想提你,你等著,有一天,我一定提你去給我爹賠不是。”


    “怕你不敢來!”袁訓冷哼。


    月上中天,把兩個人更隱入樹影中。那兩個緊貼著的後背,中間一絲兒縫也沒有,依著對方一動不動。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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