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豫眉頭不展,三長公主傷心漣漣。料想這個人今晚又要獨睡,為了他的官職,他不睡都不算什麽。


    三長公主獨自歎息,獨自回房。


    ……


    第二天一早,太子算著鍾點兒,候在角門裏,見加壽又在車裏睡著,跟車去內宅,廂房一天功夫早收拾好,把加壽抱到床上睡,太子去溫書。


    到早飯時辰,太子先問加壽起來沒有,丫頭們悄悄去看,回說已經候著,太子從容而去,見到加壽帶著防備,坐在飯廳裏等自己,太子殿下又取笑又詫異:“咦?你今兒沒睡懶覺?”加壽大為放心,鼻子一翹:“我從來不睡。”


    兩個人有說有笑用飯,太子回書房,加壽去管家。


    老侯來給加壽講書的時候,袁訓打聽得太後不在太子府上,把孩子們送到宮裏。他麵上帶傷,不去告訴太後一聲,怕太後對柳家又有看法。索性給太後看看,再回說寶珠要吃多少多少,太後很喜歡。


    袁訓依著柳至,說打架是誤會。太後犀利,猜想有內情。袁訓又誇口他把柳至打得重,頂著一張青紫麵龐,居然把太後逗樂。


    推上孩子們,執瑜執璞自己說去柳家的威風,小王爺同在,小王爺的牛皮更是高,像他不出現天下就大亂,又有加福幫腔,太後樂了一出子又是一出子,扳著手指一個一個叮嚀,說幫爹爹的心應該有,上門鬧事就不好。在這裏也看出柳至為人不壞,燒餅也還了,又親自送孩子們回家,對他嘉許。


    讓太醫給袁訓送傷藥,袁訓辭出,往兵部當差。


    同僚們早有耳聞,把禦史今天上的彈劾折子抄出來給袁訓看,大家取樂,尚書大人又吹一回自己打柳至如何的精神。到下午回來消息,柳至在刑部裏吹他打袁訓,同樣有同僚奉承。


    這一天,兵部和刑部大牛吹得不錯,一麵認罪一麵牛皮飛舞,同公事一起直到晚上。


    魯豫在下午的時候接到林公孫,大喜過望,對柳至的怨恨下去,附合幾句柳至打的好,就去追問林公孫事情隱情,王恩為什麽自盡,那一家子死人是什麽來頭兒,還有獄裏誰不穩當,居然能傳出來信。


    林公孫並不直言告訴他。


    這就各自當差,很快到了九月初,是今科秋闈的日子。


    秋闈守古製,在八月裏。但今年大亂過,皇帝急用人才頒科舉,怕各處平息動亂不如京裏快,消息就過去的晚,導致外地舉子不能及時趕到,又他一直對舉子們談論惱怒於心,中秋高台論文早存心裏,中秋再秋闈,就撞在一處,本科秋闈推後三十天。


    ……


    頭一天的晚上,韓世拓又把東西檢查一遍。桌子上鋪開一片,韓世拓在書桌前麵一樣樣的點。,喃喃:“考籃,筆,墨,紙寫草稿夠不夠,”


    書桌上有書,掌珠看著他放進一本書。阻止道:“哎,這是明目張膽的夾帶。”韓世拓對手上一看,自己也是一樂,把書拿出來,自嘲地道:“幸好我沒膽中狀元,不然還不知慌成什麽模樣。”


    低頭,又看別的東西,眼角瞄到掌珠已換上大紅色寢衣,韓世拓隨意地道:“你是應該早睡,我看書,你陪我熬到今天,也很辛苦。”


    說過,他的眼睛放在東西上麵,沒看到掌珠縮了縮脖子,有七分的不自在。


    這個家裏的人全都對掌珠道辛苦,掌珠反倒不習慣。直到今天,她對著公婆祖母、二房三房、四老爺的笑臉兒有恍然之感。


    那不是掌珠的功勞,她好勝要強,但不是她的做為還分得清楚。


    是寶珠,是獸頭們,或者說是祖母和舅祖父。至於四妹夫,那是舅祖父說媒的功勞,祖母挑中寶珠的功勞,寶珠能得一家人歡心的功勞,還有寶珠生下那麽些孩子的功勞。


    獨沒有掌珠的功勞,掌珠享受到,但心裏愀愀的難過。


    和以前不一樣,她不是嫉妒紅眼,她就是為自己而難過。


    掌珠算辛苦嗎?在文章侯府來看算。在最困難的時候,是掌珠持家。但這裏麵總有袁訓和寶珠的身影在,掌珠百般問過自己,她真的沒有不喜歡四妹和四妹夫的意思,但不是獨力的辛苦,掌珠的舊性子一直都在,她不認為自己有功勞。


    “你還不去睡?”韓世拓把個考籃捧在手裏,左端詳右摩挲的,掌珠回神。回話之前,見到燭光籠罩的那個人兒,麵龐上帶著認真,神情中帶著鄭重。掌珠感歎,精氣神兒一變,竟然像自己換了一個丈夫。


    有時候見到韓世拓在房中苦讀到深夜,掌珠都想過他不中也沒什麽,隻要他一天一天的如此,隻是這般的老實在房裏,這才是夫妻滋味。


    跟她在閨中想的夫婿封侯南轅北轍,常把掌珠自己吃驚住。


    竟然不要金龜要尋常?竟然不要繁華要樸實?掌珠都快不明白現在的自己。


    “陪我呢?”韓世拓見一句兩句的掌珠不回話,也不回房。把考籃放下,擠一擠眼:“是我陪著才去?”世子覺得自己的這個調侃很是得體,雖然是以前的舊庫存,但用著不下流不歪斜,得意之餘又添上一句:“你是獸頭們嗎?還要哄著睡。”


    他自己笑上兩聲,掌珠是個擔得起的婦人,和一般的婦人不同相比。拿孩子的年紀對比她,真是可笑啊可笑。


    掌珠一怔,動上一動。衣袖裏取著東西,道:“我確是等你。”


    怎麽聽,這也是房闈之約,韓世拓滿麵春風,但人還在書桌前麵不動一步:“最近我沒空兒,關心你是不足夠。但你看吧,等我殿試結束,得了官職,我已經說過,應酬吃酒我一概不去,我要當個清官,晚上我隻陪著你,你說好不好?”


    掌珠輕啐,手裏掏出黃紙一張,嗔道:“你又胡說,你下科場是大事情,不用管我。”下榻去,韓世拓以為她去睡覺,笑道:“去吧,別等我,既然體諒我下科場是重要事體,我再看會兒書吧。臨時抱佛腳,總比不抱要好。”


    他一直原地站著,就是這個意思。


    掌珠詫異,睜大眼睛:“要我說,今天早睡,補會兒精神,明天下場才下筆如飛。”人走到韓世拓麵前,把黃紙給他:“二嬸代你求的中舉符,讓你隨身帶著。”


    “中舉還有符?”韓世拓失笑,接過打開,道:“這是哪個廟裏觀裏讓騙走錢得來的?我可不好蒙,易經,我也會幾下子,以前總給四叔算卦,從他口袋裏掏錢走。”


    他這樣說,掌珠就要他解解上麵畫的是什麽。


    “先時還和祖母在小城的時候,祖母和城外尼庵的院主好,說她神通大,年年帶我們去敬香,我們姐妹為玩去的,祖母就和院主起一下午的卦,說的全是易經上的話。我不懂,這個隻有玉珠看過。寶珠嫻靜愛針指,更不會看。”


    韓世拓就指給掌珠看:“這是爻,畫符的人裝神弄鬼,故意不寫爻辭。怕寫出來別人能看懂是怎麽的?”


    “二嬸說他是大神通,二嬸娘家去求過,真的靈驗。香符灰一喝,病就好了…。”


    韓世拓微微一笑:“我請問一句,病人同時還喝著藥沒有?”


    掌珠含笑:“等我明天問二嬸,今天先和你說完。二嬸娘家呢,又是別人家裏經過,介紹去的。二嬸求來,說上上的好。你會看,看他亂寫沒有?”


    “這爻辭是飛龍在天,是上上的好。”韓世拓指住頭一段。


    掌珠喜形與色:“下麵這段呢?”


    韓世拓皺眉:“我就在想呢,這是個時辰,細鍾點兒都有,”想到是二太太辦的事情,韓世拓取笑:“不會是把三清老祖的生辰寫在上麵,然後蒙她說保佑人。”


    把爻表示的時辰讀出來,符紙放下,還是讓掌珠去睡。


    掌珠卻若有所思:“這個?倒像是獸頭們的八字?”韓世拓變了臉色,略一尋思,追問道:“是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


    掌珠也意識到不對,嘴唇也褪去血色,反問韓世拓:“你想想加福過生日,不就是這個日子?”韓世拓麵色鐵青,用腳往地上一跺,重重罵道:“難怪靈驗,他們是借獸頭們在說話。”


    挨得上獸頭就靈驗,這是眾家親戚們及認識的人打心裏認可。掌珠就更著了急:“要趕快告訴寶珠!”


    往房裏去:“我換衣裳,你幫我備車。”韓世拓攔住她:“四妹雙身子,驚動不得,也驚嚇不得。我去吧,我去叫出四妹夫慢慢的說,讓他拿主意,不是更好。”


    掌珠說有理,取來韓世拓出門的衣裳,打發他出去。


    袁訓在書房裏和關安切磋功夫,韓世拓沒等就見到他。見月光下,主人也好,關安也好,十幾個小子也好,全精赤上身,汗水晶光閃閃,韓世拓羨慕一回,和袁訓進房。


    送上黃符紙,韓世拓道:“猜想,這與獸頭們有關,所以夜晚來見。”袁訓都不覺得稀奇,先謝過韓世拓和掌珠的用心,等茶上來,茶香中慢慢和韓世拓談話。


    “加福生在老家,我們家裏至今也沒有不可靠的家人,她的八字,是梁山王府為她做生日那天,有人問起。早就防備有人問,除去日子對,時辰假造一個告訴。細鍾點兒,應該是寫符的人自己編造,與加福並不相幹。”


    韓世拓誇他想的周到,又說不可不防。袁訓答應,問韓世拓準備的可好,把他送出角門。


    角門外麵,晚晚挑著燈籠,貼著獸頭們寫的壽字福字和梅花,留給人拜。今天也不例外,紅燭又擺上,袁訓讓婆子收進去,攢一籮筐的時候,散給街上的窮人晚上照明。


    重回書房,把黃紙拿在手上不屑地一笑,放到燭上燒成灰燼。


    ……


    角門打開,太子在燈籠下麵笑容滿麵,加壽又按時到了不是?睡貓肯定又睡著了。但見第一個進來的馬車上標識明顯,太子脫口道:“母後?”


    馬車停下,車後走上兩個跟的太監,打起車簾,裏麵坐的果然是皇後。


    她慈愛滿麵,又掛念滿麵,太子是她唯一的親生,她牽腸掛肚在情理之中。


    “我也學學百姓家裏,昨天對皇上說過,你下科場我送出門。皇上說好,我就和加壽同來。”


    太子忙說好,得到母親的疼愛,他也喜歡。躬身在一旁,請皇後車駕過去,後麵是加壽車駕,太子讓停,往車裏去看,天還不明,車裏光線暗,端坐的加壽大眼睛又亮又精神,像一對上好的貓眼石。


    加壽得意洋洋:“怎麽,我從來不睡吧。”


    太子忍不住一笑,知道這是跟隨母後同來,嬤嬤們不會再由著加壽。太子在這裏要看視,也是怕加壽露餡的意思。他想母後總是不大喜歡加壽,同加壽很少親近,讓她挑到錯不好。現在放心,縮身出去,讓加壽宮車也進去。


    因皇後到來,正廳上麵燈火通明。皇後看看處處整齊,沒有什麽可挑剔的,道:“罷了,隻是這天就要亮了,這裏又隻有你一個人坐著,燈燭費的倒還是多?”


    加壽上前去回話:“娘娘在這裏,不敢不照得明亮。”皇後無話,隻和太子說話。嬤嬤對加壽使個眼色,加壽說往廚房上去,以皇後的心思,認為加壽管家,也隻能是料理吃喝,就讓她自去。


    加壽出來,在沒有人的地方站住,宮女太監一字兒排開擋住,就是有人過來,也保證他看不見。女官望風,嬤嬤們取出酸梅,加壽咬上一口,酸汁充滿口腔,酸得顰起小眉頭,但把困意兒攆得無影無蹤。


    呲著小白牙吮吸嘴裏的汁水,嘻嘻一笑:“有這個可太好了。”


    嬤嬤們含笑,跟著她繼續去廚房


    娘娘出宮不能說走就走,她母儀天下,一舉一動都有記檔。要先往皇上麵前去說,皇上應允,再吩咐安排宮車,準備符合這一行的儀仗,侍衛們要告訴,宮門上要知會,太後不費功夫就能知道,把最酸的梅子給加壽帶上一罐,包管不睡。


    這就還是那興興頭頭的小加壽,不會讓皇後挑出不好。


    皇後今天也沒功夫挑不好,她一片心意為兒子。加壽離開,正合她心意。就是加壽不離開,皇後也會支開她,單獨和太子說話。


    往左右使一個眼色,太監宮女們退下。太子微笑猜測:“母後要和我說什麽?”本能的,太子殿下擔心說加壽管家,先打迭一堆加壽能幹的話出來預備著。


    “太子,你父皇器重與你,讓你下科場與舉子們同考,你要為他長長光彩才好。”皇後說出來的卻是這句。


    “母後說的是。”太子放下心。


    “我知道你聰明,別人不能和你相比,但我不放心,還是為你準備一件東西,你收下,隨身帶著,聽說有奇效。”


    把一個荷包送過來。


    太子起身謝過,雙手接住,摸到輕飄飄的,但裏麵裝的有東西。皇後又在道:“打開來看看。”欣喜嘉許的模樣。


    太子就打開,見荷包裏麵有疊得小小的黃表紙,抽出來,皇後就笑得合不攏嘴,招手讓太子到麵前:“我的兒,這是我為你一片誠心,打聽京裏最靈驗的寺廟道觀,為你求來的如意符。”


    太子啼笑皆非:“母後您這是信兒臣還是不信兒臣?兒臣有師傅們,兒臣也用功,不敢像嶽父誇口中探花,中還是必然。”


    他少年壯誌,皇後濡濕了眼眶,用帕子擦拭:“我知道你能中,但是,求一道符盡我的心不是?”


    放下帕子,又告訴太子:“你知道這符原本叫什麽?中舉符。舉子們都去求,我嫌不好聽,配不上你,就改成如意符。”


    太子更哭笑不得,但見到母後對著自己動情意,他就沒有說。


    暗自腹誹著,還中舉符?這不是更像我自己不能中似的?還舉子們都去求,這就更假,要是靈驗,就要全中。不可能全中,隻能是假東西。


    三言兩語說不明白,又有母後慈愛在內,太子再次道謝,心裏認定是假的,收起符紙沒有細看,皇後親手幫他佩好荷包,太子打算出門路上扔掉,就依著皇後。


    他肯依順,皇後心滿意足,心情就好。沒一會兒加壽回來,太子不放心,而且今天下科場,再看書沒必要,陪著坐著。


    見皇後對加壽有說有笑,早飯上來,因為有加壽自己小鎮上的東西,在宮裏的人吃著都覺香甜,把加壽還誇上兩句,太子見到,覺得這場麵其樂融融,百般兒的好。


    到出門的時候,皇後遺憾,她不是行動自由的皇後,又從來認定自己身份不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話她用不上,認為配不上她,她比千金還要千金才是。


    但守規守製,皇後去哪裏,先要有人去安排場地,要安全要舒適要粉飾,她自己也不願意不打招呼的亂走動,也給侍衛們添麻煩不是。


    和太子出門,她留下來和加壽沒話說,太子和加壽先送她上車回宮,加壽和太子再上車,加壽倒能送太子到科場外的街道上。


    路上,見到三三兩兩的舉子經過,都提著考籃,加壽抱著太子的考籃愛不釋手,從車簾縫往外看一眼,再對比一眼,下巴朝天,手指考籃上的紅絲絛:“我親手纏的,所以這個考籃比別人的好。”


    太子同她逗樂子:“你就吹吧,加壽牛皮大王一個。”


    “你不信我嗎?我知道你一定中,等你中了,你再來感謝我,我還是受的。”加壽愈發洋洋得意。


    太子撲哧一笑,也來個不識情意:“我中是我自己的事情,沒有你的功勞。”把荷包想起來,抽出符紙交到車外:“碎掉。”荷包一直裹著符紙,太子不喜歡,想就要憑自己本事中,把荷包取下,送到加壽手上:“母後給的,給你玩幾天,等我回來記得還我。”


    皇後的東西,加壽總不能放開喜歡。但太子給她,她很喜歡。拿在手上晃一晃,歪著麵龐:“父親說要考九天七夜,中間有兩夜換場地,還能回來歇息。等你三天後回來,我就給你吧。”


    太子說好,加壽收起荷包,馬車停下。


    有人回話:“請殿下換乘馬匹,舉子們還等著瞻仰殿下風采。”太子和加壽道別,下車後換馬,侍衛們簇擁著,氣昂昂進街口,前麵不遠,就是京中秋闈的場地。


    而嬤嬤們,從後麵女官車裏到加壽車裏,有一個把加壽抱到懷裏去大衣裳,另一個就給加壽去首飾去鞋子,抱著她的拍著哄:“姑娘睡會兒吧,大早上的還陪皇後娘娘,總熬神思。”輕輕的哼起不知名的歌謠,車回到太子府上,加壽已經呼呼入睡。


    跟加壽的人兒,全是太後精挑細選過的。


    ……。


    主考官大人親迎出來,太子徐步的時候,兩邊舉子們目不轉睛。


    如果沒有今天,他們中間有人終生也見不到殿下,考不中的就此打道回府,三年後再來還是不中,龍門一直無望的人占大多數。這就把太子能看一眼是一眼。


    太子在貢院龍門前停下腳步,仰望龍門上石刻浮想聯翩翩。這就是主宰天下功名的第一道門檻,雖然在眼前隻是一道門,但民間對中舉有跳龍門之說,貢院的龍門就高大起來。


    “殿下,這裏人多,氣味雜重,按皇上吩咐,殿下遵明旨下科場,為的還是曆練,不與考生們一例,為殿下另外準備的有考場。”主考官不願意太子凝視太久。


    正式科舉製度有三道,秋闈,春闈和殿試。前麵還有童生試,但秋闈一向是人人心目中求官的第一道篩選,來的舉子們最多。


    為太子安全,主考官們巴不得太子進來就坐到保護重重,為他單獨設立的房間裏,外麵有太子侍衛,也有宮中侍衛,主考官們肩頭責任就小。


    這是當差的心思,和太子想的不一樣。


    他往舉子們那一堆看去,在那裏另有門戶,是傳聞中舉子們搜身的地方。太子對考官安撫地一笑,目光不肯移開。


    考官們無奈,隻能讓殿下開開眼再請他進去。叫一個人過去知會,舉子們正常進場。


    進場搜身一向嚴格,要脫衣裳解衣帶,防止有夾帶。但很快,就喧鬧起來。幾個舉子跌跌撞撞的從小房間裏出來,衣帶全是敞開著,在殿下麵前赤身露體他們也不管了,跟在兩個公差後麵大呼小叫:“那是符,不是夾帶!”


    主考官們不止一個,都勃然大怒。


    殿下在呢,這成何體統。


    正要走過去一個嗬斥,見太子眯起眼睛。那黃表紙好生麵熟悉,太子沉聲道:“取來我看。”跟他的侍衛走上去一個,接過符紙在手呈上,是外麵的東西不知底細,並不敢給,太子微微皺眉,果然,又是那中舉符。


    一陣反感上來,太子不悅的緩緩掃過往這裏看的舉子,和那幾個懊喪著臉讓搜走符的舉子,一字一句地道:“心不放在攻書上麵!倒放在符紙上麵!舉子,功名是符紙給你們的嗎!”


    他嗓音不高,但身份貴重。似平地一聲驚雷,把幾個舉子嚇得兩腿戰戰,不由得伏地拜倒。口稱道:“不是晚生們大膽帶進來,是家裏老母苦心求來,上麵不是字,不是詩,以為不在夾帶之例。”


    太子見胡扯,笑上一笑,溫言問道:“你家是哪裏?”


    舉子回話,離京還有五百裏。


    太子愈發要笑,又問:“你哪一天到的京裏?”


    舉子見語氣溫和,膽子大起來,回話更流利:“回殿下,八月中秋前進的京,還上高台請教過阮尚書大人。”


    太子這下子忍不住,大笑上一聲,道:“你求的符紙,分明京裏出產。你上個月進京,你家母親難道也跟進京裏,不然可上哪兒求這道符呢?”


    舉子大窘,他是過於聰明,都知道皇上純孝,以為抬出母親就可以打動太子,也是免得獲罪的意思,沒想到撞上一鼻子灰。


    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來時,太子語聲轉寒,轉身告訴主考官:“秋闈取人才,不取蒙騙的人。把他攆出去,下一科再來。”


    說過,往貢院裏麵去。


    舉子還要求饒,兩個差人把他嘴堵上,架出去,把手放開,譏笑著打醒他:“我說舉子,識相吧,這是太子殿下的話,除非你認得皇上,讓皇上把這一案翻過來。”舉子自認倒黴,失魂落魄離開。回到客棧想到還好沒革秀才身份,太子殿下還算是仁厚之人。


    有了這一出,餘下的人不等搜,先把符紙取出。這時候彼此明白,互相傳看,見一堆的飛龍在天:“你的和我的一樣?”


    “大家都有,能全中不成?”


    “胡扯!全是上上的好符,這分明是騙錢。”


    唉聲歎著氣,自己把符紙撕毀。韓世拓也在這裏,見到暗笑,心想幸虧自己不帶,不然也免不了是場羞辱。


    見排到自己,提著考籃過去給他們搜身,搜過,跟著大眾往裏麵來,這裏麵又嚴一層,是領考卷的地方。


    太子也到領考卷的地方看過,又去看了號舍。見號舍窄小,就沒法睡覺,也覺得寒窗出頭不容易。


    這樣一逛,就到午後,往他住的地方去。見三間屋子,一間放馬桶,給他當便所。一間是他睡覺的地方,一間是他寫卷的地方,比別人隻有一個號舍是天上地下。


    考卷早放在桌上鋪開,這是寫文章往上交的紙張,上麵沒有試題。


    這一夜,是要睡在這裏。太子下午又去看主考官怎麽行事,到晚上睡下來,想著舉子們在號所腿也伸不開,隻能倚著包袱貼牆睡,他良久才入夢中。


    第二天試題送來,太子提筆的時候,有些緊張。


    曆朝也有過皇子們下科場,但大多是匿名又匿卷,功名不填在榜單上麵。寫在榜單上麵的,事先也沒有人知道皇子們下科場,等到最後知道的,全是有功名的。


    或者呢,是把試題給他自己做一遍,不用下科場。和他都不一樣,他是明旨下科場,看著吃的住的都比舉子們舒服,隻有他的卷子是匿名,由他的侍衛親手封存,和舉子們的混在一起,到時候出來是什麽名次,要跑到大街上看榜單才行。


    要是丟人,也就丟在明處。


    但片刻後,緊張消失。到底是太子殿下,他受的是儲君教育。這會兒中個名次都沒把握,以後還怎麽治理天下?


    一旁放著考籃,加壽牛皮大王係的紅絲絛微微飄動。加壽都說自己能中,這一回讓她說個實在的,吹牛吹個中肯的。


    當下構思,下筆寫起來。不到下午就寫完。自己檢查一遍,無誤,往考卷上謄寫,侍衛們收走。


    這就可以回去,但太子依足舉子們規矩,又住一夜,第二天回府,加壽算著日子,備辦一桌子好菜等他,皇帝說過這幾天不必進宮,太子和加壽玩上半天,好好睡上一覺,再準備第二天進場。


    三場考完的那天,太子進宮去見父皇母後,又往太上皇和太後宮裏去見,為討太後喜歡也好,是太子自己願意的也好,把加壽誇上幾句,加壽小臉兒都紅了,太後欣然,留太子用膳,說些他一定會高中的話,又說不中也沒什麽,惹得太上皇問太後到底是說什麽,加壽響亮地回答:“一定會中唄!”


    大家相對大笑,太子到下午獨自回家,把加壽留在宮裏歇息半天。見書房裏,柳至等著自己。


    …。


    “殿下,事情沒查到水落石出,卻有眉目出來。按例,先來回話。”


    太子讓他坐下,心想總有事情。就更要心平氣和,安然地道:“你說。”


    “捕快們經心,又布置的快,後院子的鞋印,把抓來的人鞋子對比過,六個人有嫌疑殺人。其中有兩個,與京裏新開的大天道觀走得近,大天道觀的教主叫林允文,供的是無天老母,都說他有通天神算,能夠趨吉避凶。仗著這一點,京中五品以上的官眷們都求過他。宮裏的嬪妃們,也打發人登他的門。”


    柳至到這裏麵色發白,像是說不下去。而太子也白了臉。兩個人刻意的避開對方,眼神往一旁點了點,但心裏出來的話是一個意思。


    柳至在太子回府的這天等在這裏,不是他柳侍郎很閑,事實上他查到大天道觀的時候,就安排出很多事情。但他一定要把查到的盡快回給太子。


    因為宮裏的嬪妃們都有去拜無天老母,他怕皇後娘娘…。


    柳至為什麽不直接去提醒皇後,就像皇後身邊的柳義不喜歡柳至一樣,柳至也知道他說的話太正,太中肯,不和娘娘脾胃。


    他更願意來和太子說。


    太子殿下呢,心比他還要顫。他親手收到母後給的中舉符,他親眼見到舉子們拿出嘩啦啦一片的中舉符,還有結交官眷,還有……就是沒有嬪妃們的話,他也不由得的擔心他的母後。


    “查!狠狠的查!”太子惡狠狠,差點兒一跳多高。


    殿下已經在懂事的年紀,欠缺的隻是曆練和知識麵。他知道他的父皇美人兒眾多,他也知道他有加壽,穩穩不倒。但若是他的母後出岔子,太子總受連累。而且他也不願意他的母後出一點兒事情。


    他勃然大怒:“漢武衛皇後就是為巫盅案自盡!漢……”他說不下去了。抬眸再一回看清楚對麵坐的是柳至,多少能放下心。


    柳至是自家人,他不會把殿下的失言泄露。


    漢武帝的第二個皇後,衛子夫和太子,就是在漢武帝晚年寵信鉤弋夫人,受蘇文、江充用巫盅名聲陷害,在不能明白辯解的厲害下,憤然起兵,兵敗後自盡。


    太了在今天生氣的拿他們當比喻,要是傳到皇帝的耳朵裏,他一定認為這是誅心之論。是證明太子心裏對皇帝不經常往皇後宮裏的怨言。


    太子垂頭喪氣坐下,他算是英氣的,他算是有聰明的,但漢武衛皇後的事自己尋出來當例子,又發現自己母子可以和他們相似,又有失言在裏麵,他打不起來精神。


    柳至也垂著麵龐,他卻不是完全為沮喪。他為太子殿下警醒高興,又想到皇後任性懵懂,心裏難免有傷痛,是個又欣喜又難過的格局。


    偶然有風稍動門簾,能看到房裏兩個人低頭而坐,都跟鬥敗的雞似的。


    ……。


    “我把這事交給你,一切便宜行事!”


    半晌,柳至走出太子府門,太子殿下重新打起的溫和嗓音還在耳邊。


    …。


    “加壽是夢日月而生,請殿下好好待她。忠毅侯軍功赫赫,為人正直,請殿下好好待他。”


    太子的耳邊,也留著柳至的嗓音。


    ……


    不想柳至大人,倒是個明白事理,又對自己忠心不二的人。


    太子這樣想著,略微有些喜歡出來。


    雖然他剛才說錯了話,但在他的心裏,還是敬愛他的父皇。畢竟他現在辦的差使不小,是皇帝交付。還有他和加壽的親事,太子已經打聽明白,當年的他隻有七歲,後來養在太後宮裏,不明白的地方太多,現在要明白這親事的來源,隻能自己悄悄的去打聽。


    壽姐兒有吉瑞出來,太後指定親事。太上皇應允,父皇也應允。要說不答應的,隻有自己的母後和西去的外祖父。


    太子歎氣,對自己最好的母後,卻是最糊塗的那個。


    嶽父戰功有名,堪比漢武衛皇後的弟弟,大將軍衛青。後世對衛子夫母子之死有評論,如果外戚衛青不死,太子穩接帝位。


    太子又放下些心,柳至現在是他的臂膀,他可以明確。還有一個臂膀,他的嶽父。微微地,他又勾起嘴角,他還真的要對加壽好才行。而加壽,每天起五更出宮,那叫一個可愛。


    我和加壽青梅竹馬。


    我和加壽兩小無猜。


    我和加壽情投意合。


    ……


    過了雁門關,龍二問龍三:“剛才問的你也聽見,王爺點兵,已經不在大同休整,剛離開兩三天,走不出多遠。你看咱們是一起先回家,還是一個回家見父親,一個去見王爺。有日子沒見到他,他點兵的時候也就沒有咱們,要把咱們丟下來不分派。這可不行,我們如今回來,得早早的去提醒著他,不管他去哪兒打,咱們就要歸營,咱們有份。”


    龍三苦著臉:“我又想回去看父親,又怕我姨娘絮叨。”


    龍二笑道:“咱們救回舅父,姨娘隻會說好字。”


    “就這個更煩,若是要我把事情從頭到底說一遍,對著父親可以說,一切全是小弟做的,我們兄弟去見天兒遊玩,喝不少好酒,這就回來了。但姨娘羅嗦,一定要問小弟為什麽出這麽大的力氣,解釋要半天,不解釋又怕催促。”龍三有了主意:“二哥,你口才比我好,我去軍中,你去見父親,把帶的東西給他以後,你就趕緊的來。別讓我在王爺麵前為你應了卯,你拖上一個月才回軍中。”


    “胡扯吧你,我隻呆一天,我也怕我姨娘絮叨。我們臨出來的時候,她們兩個嚇得要生病,怕讓定邊郡王連累,又都認為這事情不好開發,現在見清清爽爽,雖然聖旨比咱們回去的早,她們早就知道,但要我沒完沒了的解釋,我也不願意。”


    龍二把馬鞭子往手腕上套:“咱們把東西分好,前麵路口各奔東西。我一準兒的快來,你隻管在王爺麵前為我請命。”


    兩個人四匹馬,進京的時候各有一匹馬,離京的時候袁訓又各送一匹馱禮物。這就先把馬分了,再把禮物分好。


    給陳留郡王的,龍三帶上。餘下的全歸龍二送回家。


    特意在這裏說這樣的話,是雁門關下麵有路口,一個往邊城外,一個去大同。互道一聲路上不要耽擱,兄弟各奔東西。


    龍二打馬如飛,沒有幾天來到家門。


    讓家人搬下東西,龍二興衝衝的來見父親,衣上塵土都不顧得拂去,隻想著父親要是聽到小弟在京裏的消息,該是有多喜歡。


    ……


    邊城九月離飛雪不遠,天色烏蒙蒙的不見得就下來,寒氣已近隆冬。


    輔國公房裏用上火盆,大開著窗戶跑炭氣兒,方便他睡著往窗外張望,看個風景解個悶兒。他所看到的視線,不過是幾樹梅花,但他還是望著,像是梅花能為他傳遞消息。


    國公夫人喂茶水給他,柔聲勸道:“二公子三公子會先回家見你,外甥不念別人,總要給您帶個信,又或者是東西回來。別掛念才是,難得他們進一回京,陪婉秀過完中秋,也是為你盡盡心意。”


    輔國公低沉地道:“他們要真是陪妹妹過中秋,我也放心。我擔心的是他們在路上貪玩,放風似的,不管王爺點不點兵,把他們的前程也不要了。”


    “都是大人,怎麽會?”國公夫人說著國公多慮的話,國公眼神驟然的一緊,剛才嘴裏還在罵兒子,麵上出來的卻是喜色:“有人過來,是他們回來?”


    國公是躺著的,有心的去聽,腳步聲就入耳中。


    國公夫人就喚丫頭:“去房外看看可有人來?”一語未了,有句話壓著她話的尾音出來:“回國公夫人,二公子從京裏回來。”


    國公夫人也有了喜色,就要起身,輔國公瞄瞄她,沉聲道:“慢些。”國公夫人麵上羞紅,手扶住椅背,慢慢地起身來,龍二已到門簾外。


    “父親,”他揭簾而進,和輔國公眼睛對上眼睛,先哈哈笑上幾聲。


    見到他快活,輔國公油然的開心:“看來你們在京裏過得好,回來的晚不說,就是回來,這樂不思蜀的勁頭兒也帶來。”


    龍二還是止不住的笑,他走進來,他身後國公夫人的丫頭搬東西進來。很快擺上一地,輔國公更忍俊不禁:“你們這是把王府搬回來了?”


    過年的聖旨賜袁訓福王府第,輔國公早就得知。


    “哈哈,”龍二放聲長笑,一臉讓父親的話搔到癢處。國公夫人讓丫頭送上椅子:“二公子坐著慢慢說,從你們進京以後,國公見天兒盼著。”


    輔國公不能起身,就頂頂眉頭:“我是怕他們山西土包子,進京讓人笑話,把我也帶累。”


    國公的心情一看就不錯,龍二的心情就更好。


    先把禮物點出來:“這是老太太的,這是姑母的,這是老侯的,這是靖遠侯府上的,”國公夫人奇怪,帶笑輕聲,問的是國公:“靖遠侯府也和老國公有來往?”國公笑了:“不關我事。”


    “是老太太的表親。”龍二回答。


    又指董家的:“這也是老太太的表親。”


    再指下去:“這是老太太姑母給兄弟們的,我和老三商議,直接帶回家來。”在這裏像是說完,丫頭恰好送茶進來,龍二接茶在手,坐下來喝了兩口。


    老國公有些著惱:“你說完了沒有!”


    龍二卻先說的是:“這茶不如京裏的好。”帶著遺憾大搖其頭。


    老國公火了:“那你還去京裏吧!不用回來!”


    龍二見父親真的惱了,把茶碗放下,嘿嘿道:“父親別急,大頭全是放在後麵說。”國公夫人忍住笑,國公最想聽的,就是他的外甥。二公子從進門隻字不提,國公等不及,這就要和兒子生氣。


    老國公哼上一聲,還不肯承認,眼睛盯著龍二肩頭一個包袱角:“我是怕他幫別人帶東西忘記,那背著不肯取下來的,莫不是老侯帶給這裏熟人?”


    龍二笑嘻嘻取下,雙手捧住。原地,先一個哈哈。國公又火大:“又賣關子!”龍二笑道:“父親莫急莫惱,這裏有一份兒大大的東西我和三弟帶回。”


    高舉過頭,雙膝跪下,樂不可支:“請父親接太後的賞賜。”


    太後?


    國公和國公夫人全一愣,隨後國公有了笑容。見兒子送得不遠不近,自己抬手就能拿到。國公就去接。


    他久病力氣減少,一把握住,脫口道:“好生沉重!”再加上一隻手,龍二又幫著,打開來,見香氣撲鼻,竟然是個沉香木盒子。


    國公府裏也有沉香木盒子,卻沒有這個大。國公先說一聲好,龍二把盒子打開,裏麵是紫金錠,碧玉環,白玉佩等東西。


    國公喜笑顏開:“太後厚賜,怎麽當的起?”


    龍二笑出一嘴白牙:“當得起,當得起的,”他笑逐顏開:“因為父親保的好媒,安氏弟妹她又有了。”


    房裏頓時歡騰,輔國公若有若無的在國公夫人身上掃回,國公夫人飛紅麵龐,對他悄悄擺下手。輔國公丟下她,又去細細問龍二:“什麽時候有的,這真是太好不過。”他一個大男人,跟個女人似的算著:“這是第六個孩子,寶珠真是個好孩子。”


    龍二打趣他:“所以太後要重賞父親,還把我們兄弟叫進去,問足一個時辰父親的病,”手指盒子:“這裏還有太醫開的方子和藥材,太後說趕快好起來,讓父親去京裏見見她。”


    輔國公麵上生輝的悵然:“去京裏啊?隻怕給阿訓添麻煩。”含笑目視兒子:“說到這會兒,你也不提他,想來過得好,你放在後麵說。這就說他吧。”


    “父親聽我慢慢道來。”


    龍二今天扮孩童,雙手合十一下,逗個樂子,興致高漲說起來。


    “進京那天,我們先到宮門上,本來想著若是能麵聖,結果呢,讓一件大大的事情擋住。給侍衛塞了錢,他們說明兒來吧,今天宮裏有喜事,皇上用酒去了,下午沒有要緊事情不見外官。父親您猜,是件什麽事情?”


    龍二眸光希冀,隻看他這眼光,國公就知道自己應該猜得中。他掐指算算:“四月,五月,”不費力氣就喜歡的道:“是加壽生日吧?”


    國公夫人又奇怪了:“加壽生日,皇上去用酒不見外臣?”國公夫人想到底還是孩子。給個賞賜隻怕倒有。


    國公疑惑:“猜錯了嗎?”龍二哈哈又是一聲。國公忍無可忍:“你到京裏吃多了笑酒不成?回來就知道笑!”


    龍二叫聲冤枉:“父親說中,我不能不笑。”


    “哈哈,我說嘛,按日子算,隻能是加壽的生日。”國公笑個不停,就他一個人的笑聲,就把房裏撐得滿當當。


    龍二說下去:“我和三弟一打聽,說太後麵前的壽姐兒過生日,皇上因此不能出來。我們趕緊報家門,說我們奉父親之命,就是要趕上壽姐兒生日。”


    國公滿意:“這算你們有孝心。”


    “侍衛們聽說,就問我們是忠毅侯什麽人,我說嫡親表兄弟,請出來一見便知。果然,他們把小弟請出,”龍二在這裏笑得得意非凡:“我和三弟也因此沾光,進去喝上一頓禦酒,在禦花園裏加壽的小鎮上用飯,代父親敬太上皇太後皇上和太子殿下酒,把禮物交給加壽。”


    國公悠然:“你們兩個福氣不小。”


    “出來往小弟家裏住,小弟那王府……”龍二在這裏停住,笑上一聲,改口道:“他的侯府,五間大門。”


    國公睜圓眼睛:“我從接到聖旨,就為這大門犯愁。沒有寫信提醒他,是想到他從來明白。但聽你這樣的說,大門倒沒有封上重新再開?”


    龍二愕然:“為什麽要封上重開?”他擠眉弄眼:“父親,五間大門不比侯府大門好嗎?”


    國公生氣地道:“你就是個混蛋!連這個也想不到!他一個侯爵,”在這裏舒展眉頭又悠然,袁訓辭去國公的話他也打聽到,國公眉開眼笑:“這是為敬重我,他國公不當,成了侯。”


    龍二一本正經來問父親:“小弟就是侯,與五間大門又有什麽關係?”國公真的動了氣,手一指龍二罵道:“打小兒沒給你請過先生嗎!這五歲就理當知道!這五間的大門……”


    當兒子的含笑:“太後還要省親不是嗎?加壽也要。”國公的怒聲嘎然止住,自己尋思尋思,自言自語:“有理。”


    龍二盡情對他說:“小弟上折子,是要把大門重新修建。但皇上說不必,說太後會去,改掉大門,推倒正殿,讓太後從哪裏出入,讓太後太上皇在哪裏坐地?”


    國公又笑眉笑眼,聽到最後連聲附合:“是啊是啊,還是皇上英明,我們實在愚笨。”把兒子的話琢磨一遍,眸中有驚喜:“正殿還在?”


    “在,托太後省親的福,我和三弟還進去看過。”龍二一翹拇指:“氣派!”


    國公太喜歡,無聲地笑著,又把兒子的話琢磨一回:“太上皇也去?”


    “去,和太後一起,我和三弟在小弟府上住著,總是讓我們陪太上皇。”龍二身子挺起,擺個威風架勢。


    這下子,國公夫人也歡天喜地的笑,國公更是嘴咧多大。龍二又添上一句:“皇上還說,壽姐兒出嫁,也得有個好門走花轎。”


    國公睡著一個勁兒點頭,下巴都撞到鎖骨上。


    “所以,那五間的大門,還是小弟侯府的大門。”龍二開心到極點,有一聲歎氣出來:“唉。”好個大門。


    國公向往,國公夫人向往,龍二重新回憶,足有一刻鍾,房裏沒有人說話。


    丫頭換茶水,把他們重新驚動。國公又盯著龍二腰間:“那皮袋子裏,又是誰給我的東西?”龍二張張嘴:“這是給我的。”


    國公撇嘴:“給我瞧瞧又能怎樣?”


    龍二帶著肉疼:“您有這些好東西,您也不能喝酒,還惦記我的酒。”取下來,搖上一搖,路上用過,隻有半袋子,龍二小氣地道:“父親,我可隻給您一點兒,這是梁山王府的藏酒。”出去讓丫頭尋玉碗,說一定要玉碗喝才甜美。


    國公在房裏對著國公夫人抱怨:“這是我兒子嗎?看一點兒酒把他心疼的。”國公夫人知道不用自己勸,隻陪著笑笑。


    龍二進來,用兩個玉碗倒上酒,呈給國公和國公夫人。國公先看那酒,雪白冷冽,隱隱透著梅花香還是菊花香,太淡就聞不出來,又因為太淡,似無處不在,說聲好,龍二用調羹喂他一小口,國公品了品,他自受傷以後沒喝過酒,就喝也是藥酒,得這一點兒大為滿足。


    對國公夫人道:“你那碗別喝,我不忍心再要他的,你那碗留給我慢慢的喝。”國公夫人因此不喝,龍二也沒有就起疑心。


    接下來的話還是句句欣喜,字字歡笑。


    “加壽,哈哈哈……”龍二手舞足蹈。


    輔國公著迷的等著,他知道兒子的每一聲笑,都是外甥的得意,這個是要慢慢的說,緩緩的欣賞。


    “加壽坐在太子府正廳上,當著太子殿下的家。”


    “哈哈哈…。”躺著的國公足不能蹈,手舞得不停。他們笑上一聲,國公夫人就低聲念一聲感謝神靈保佑。


    “香姐兒,哈哈哈……”


    “哈哈哈,香姐兒好,”


    “加福,哈哈哈…。”


    “哈哈哈,生日過得好,”


    房外侍候的丫頭婆子也嘴角噙笑,這樣的喜歡,人人心頭都明亮起來。


    就在國公以為龍二就要說結束,一個封口信箋送到他麵前。龍二眸光閃閃:“父親,給,小弟給您的。”龍二拿到手就是封上的,捏在手裏雖然薄薄,但龍二知道一定是深情意的東西。


    國公接在手上,見上麵寫著舅父親啟,是袁訓的一筆好字。撕開來,裏麵倒出一封信,還有一張大額的銀票。


    “叩請舅父大人金安,聞聽尚不能挪動,現呈上孝養銀兩……”


    融融的濕意,把老國公眼窩占據。滴水匯成涓流,在他的眼眶裏流動來流動去,最後成串滑下麵頰,很快就淚流滿麵。


    模糊中,國公眼前出現舊日情景。


    那是小小的袁訓,歡快的跟在他後麵跑,“舅父,我在叫您呢。”


    “舅父,您又要去打仗,不帶上我,我不喜歡您了。”


    “舅父……”


    一聲比一聲響亮,一聲比一聲長……小小少年一晃眼,就成英俊青年。再一晃眼……國公嘴唇哆嗦,他現在是個什麽英武模樣,自己卻不知道。


    但一定是最好的,一定是最棒的那個。


    心頭一聲歎息,這個孩子,沒有白疼他一場。


    ……


    “姐丈,你們看,看這個!”


    陳留郡王的帳篷裏,龍三獻寶似的從包袱裏抽出一件衣裳,陳留郡王和龍氏兄弟眼前頓時金花花。


    陳留郡王鄙夷的失笑:“還讓我們看,這就是你從京裏帶回來的好東西?”


    龍三自己瞅瞅,繼續笑聲洪亮:“不好嗎?”挨個給兄弟看。龍大死去,龍二不在,龍四在家裏,龍五死去,按排行,頭一個給龍六看。


    “老六,你看這個好不好?”


    把那畫滿金壽字和梅花的衣裳,往龍六眼前一晃。龍六捂額頭:“我頭暈,拜托三哥你停下來吧。”


    龍三不滿意的換個人:“老七,也給你看看,給你添添福氣。”龍七放聲大笑:“三哥,小弟給我們帶的都有東西,雖然沒見到,你說送往家裏去了不是,怎麽的,小弟獨沒招待你們,你和二哥花光銀子,把畫匠畫廢的布撿起來做的衣裳?”


    “你沒眼光。”龍三嘀咕著,走到龍八麵前,堆出笑容:“老八,你當國公還沒一年,但眼光應該有,”抖抖衣裳,希冀地道:“你來誇兩句。”


    又繃緊麵龐:“隻許你誇兩句,餘下的全給姐丈誇。”


    龍懷城就給他兩句:“驚見一片塗鴉,可怕。”說完,陳留郡王和龍氏兄弟嘿嘿笑著。龍三抽抽嘴角,威脅道:“你有能耐說,等會兒可不帶改口的。”


    舉到陳留郡王麵前,昂首挺胸,意氣風發:“姐丈,你要是也不認得,我可是瞧不起你。”陳留郡王忍住笑:“我瞧得出來,你們兄弟進京去沒學到別的,把京裏跳大神學會,辦這件衣裳,打算回來對著我們跳上一跳。”


    龍氏兄弟再次爆笑,爭著調侃龍三:“你穿上這個,跟蠻夷的巫婆沒差別。以後王爺發兵以前,老三你穿上,跳上一出,保佑我們大捷倒是不錯。”


    “哼哼哼!”龍三收回衣裳坐下,一麵疊衣裳,一麵開始嘲笑。


    “有眼不識金鑲玉,說的就是你們!壽姐兒的好字你們都認不出來,香姐兒的好畫,你們更是糊塗。福姐兒的梅花多端正,那是小王爺和她一起手繪,福星大作在你們這些愚蠢的眼光裏,自然你們也錯過去。”


    龍六張大嘴:“啊!”


    龍七倒吸涼氣:“這個!”


    龍八傻住眼:“真的嗎?”


    三兄弟一起發怔,一起動起來,用躥的到龍三麵前。龍六握住衣袖,龍七揪住衣角,龍八雙手去奪衣裳。又是一起的嚷:“給我看看!”


    陳留郡王也詫異,精明睿智的郡王偷偷一縮腦袋,暗道,加壽的字,香姐兒的畫,加福的梅花?


    剛才自己說的都是什麽?龍三罷了,不怕他惱。就怕這話傳到小弟耳朵裏,更要怪自己不把他的加壽放在心裏,更要埋怨自己以前沒抱過加壽。


    見龍氏兄弟爭衣裳,陳留郡王也走過去,推開龍六,喝走龍七,和龍懷城瞪眼,給龍三一個笑容,把衣裳先奪到手上,這會兒不覺得像跳大神,從衣領到衣擺看過,陳留郡王道:“好東西!”


    “好!”龍氏兄弟跟著喝彩,龍三得意,這會兒是他責備人的時候,大加埋怨:“神魂都校場打架去了?忘記加壽加祿加福?這也是能忘記的,真不像話!”


    把個雙手反背,神氣活現的不行。


    陳留郡王看不下去,輕咳一聲。龍三機靈,見到麵前四個男人頓時黑臉。忙又笑:“我說的也是實話不是,好了,不生氣給你們好酒喝。”


    把腰間從進到大帳就沒有解下,隻顧著先顯擺他在京裏,那一個羊皮酒袋取下,從陳留郡王開始有了笑容。


    都以為是袁訓給的酒,都認為自己就有份。見龍三打開,酒香清冽的聞到可以薄醉,四個人還沒有喝到嘴,先滿意的歎口氣:“這個才是酒,軍中的酒,隻比馬尿強一點兒。”


    傳著喝上一口,又舒服的品味。好容易舍得全咽下去,正要誇幾句,再喝上幾口。龍三神神秘秘的晃晃羊皮袋子:“這個,是王爺府上的藏酒。”


    ……


    酒味兒太濃,飄到帳篷外麵。


    梁山王從外麵走過,吸吸鼻子,把眉頭皺起,這像是我家的好酒?他在京裏的時候痛喝好些,到軍中以後,梁山世子妃看他的那一年,他才又喝到一回。


    可以說是夢裏都有,卻不想又在這遙遠地方親身的聞到。


    對陳留郡王的大帳看看,蕭觀納悶:“他們從外麵也能買到我們家的酒?不對,我們家的藏酒是自釀的,這隻能是相似,待我看上一看。”


    一揭簾子,守帳篷兵通報聲中,蕭觀走入帳篷,就見到五個交頭接耳的人,龍三正在嬉皮:“王爺的家啊……”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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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名《腹黑王爺的嬌蠻奴妃》


    作者:景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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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現代醫科大學高材生,海邊度假時突然被大浪拍到了古代,身穿比基尼從天而降,掉進了魏國榮王爺的浴桶裏。


    他是赫赫有名的魏國榮王,豐神俊朗,手握大權,乃是天下九公子之首。


    一場戰亂,他身負重傷,整日都是病怏怏!


    為了生存,她女扮男裝在榮王府當起了家丁,專門負責伺候身體虛弱的榮王爺。


    日久天長,他漸漸發現了端倪。那一夜,他狠狠的撕碎了她的一切偽裝,包括她的女扮男裝。


    誰說他虛弱?明明是個腹黑裝病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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