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觀走進帳篷,見到陳留郡王幾個人站著,把龍三圍住,龍三說得正在興頭上麵。他手中一件亂七八糟的衣裳,花樣不叫花樣,紅的金的都有,襯在淺色衣裳上不成比例沒有章法,又晃眼睛又別扭。


    王爺冷笑:“你拿件破爛流丟衣裳,幹我家什麽事情,要你說我家!”


    出其不意的,龍三噎住。他正比劃王府裏逛得好,見到蕭觀總有些麵上抹不開,像在背後說自己直進直入,算不恭敬他。


    但事實上呢,龍二龍三沾福姐兒的光,是蕭戰邀請上門為客,也就是直進直入。


    怔一怔神,就要解釋,蕭觀從衣裳底下,把龍三合著的兩隻手找出來。龍三的兩隻手合在一起,一隻拿著衣裳,這是間中把加福畫的梅花再亮出來,無意中蓋到酒袋上麵。王爺是聞酒味進來的,鼻子尖,找的就是這東西。


    不客氣的把酒奪到手中,龍三也不敢不給他。蕭觀嗅上一嗅,樂開了懷:“是我家的酒,沒錯!”


    一仰脖子,往嘴裏就倒。羊皮袋裏本就隻有一半,還是龍二龍三為對老國公和兄弟們顯擺才能留下,等到龍三回過神,半袋子酒已經讓王爺抽了個幹幹淨淨。


    他還意猶未盡,抹一把嘴上酒液,往嘴裏再倒,倒不出來,又把袋口沾的酒漿舔舔。都是一處打仗,大碗傳酒你一口我一口不在話下,這把別人喝過的地方吮吸,也沒有任何別扭。


    見真的一滴子再出不來,蕭觀對龍三瞪起眼睛,質問道:“你上京去,就為偷我們家的酒?”龍三早就心疼的目瞪口呆,內心悲呼我的好酒啊,對姐丈和兄弟們我都沒打算倒幹淨,還想餘幾口自己慢慢留滋味。您…。您這簡直是強盜行為!


    就這王爺還要盤問,龍三憤然:“我正大光明得的!”您家小王爺主動送的不是。


    蕭觀眼睛更瞪:“你當我傻,這是我家的家釀!”兩隻手駐到腰上,把個腦袋往前頂著,一隻手上的皮袋就掛到大腿旁邊。


    對著龍三的怒目,王爺更加憤怒:“說,哪裏來的!”


    “豈止是一袋子酒,又怎麽樣?在您家裏我喝了多少。”龍三說過,後退一步,尋思王爺這姿勢好生麵熟,就是想不起來還在哪裏見過。


    退後些,更安全,也免得同他吵架噴一臉口水。


    他的回答讓蕭觀相信,王爺獰笑:“我就說嘛,你不當賊……”龍三陰沉著臉:“您府上請的我,”把個臉盤子一晃,得瑟地道:“還是上座!”


    梁山老王是告老在家,不再是威風凜凜的主帥。龍三是蕭觀所管轄的陳留郡王的將軍,老王這就平易近人,有敬重袁訓,也有拉攏龍二龍三,讓他們回去聽話的意思,他們是客,自然上座。


    “放屁!胡說!瞎放你的屁!”蕭觀聽到不信,這和他以前見到的威嚴老爹就不是一個人。痛罵三聲,氣勢洶洶逼近:“我家的誰吃飽了沒事情幹要請你?”


    眼角又見到破爛流丟衣裳,蕭觀覺得自己明白。不懷好意登時全到他的大臉上,王爺壞笑:“看看你的衣裳,我知道了,是你家表弟帶你去的我家。看看你的衣裳,我早應該想起你和你家表弟打得火熱。看看你的衣裳,”


    大紅大金,跟小倌兒館裏出來的一模一樣。


    他隻字沒提小倌兒,但從陳留郡王開始一聽就知道。陳留郡王、龍氏兄弟一起翻臉,陳留郡王沒好氣道:“王爺,那是您的兄弟!”


    大倌兒能比小倌兒好到哪裏去?


    小倌兒是不好營生,你也一樣。


    “哈哈,”蕭觀得了意,喝到肚子裏的家中好酒開始作怪,搖頭晃著腦袋,把個大拇指對自己一翹,宣稱:“我的比他的大,所以我是大倌兒!”


    這話不難尋思,一聽就明。陳留郡王和龍氏兄弟一起氣壞時,王爺端起下巴,細細揣摩著:“難怪老爹南征北戰幾十年,他就是有能耐。打小兒給我起名字,都知道為我占上風。”


    這個人,喝光自己的酒,還要把小弟貶低。龍三徹底火了,衝口而出:“是您家小王爺請我們去的,送行的時候給我這一皮袋,也是他的盛情。”


    “我兒子?”蕭觀再次眉開眼笑,渾然忘卻他自己說過的,送酒給龍三的是小倌,王爺樂滋滋:“有兒子真好,知道老子饞京裏酒菜,這就送來。”


    龍三欲哭無淚,向陳留郡王求告:“姐丈,王爺是不是罵我?”兒子給他送的酒,敢情我這一路緊趕回來,就為給他送酒?我是你兒子嗎?


    陳留郡王輕咳一聲:“王爺此言差矣。”


    蕭觀一揮手,把他後麵的話打回。王爺興頭了,邊說著:“不差,”邊追問龍三,哈哈打得震天響:“哈哈,我兒子好不好?”


    龍三撇嘴:“好。”見天兒跟在我們家福姐兒後麵轉。


    “我兒子活潑不活潑?”


    龍三黑著臉:“精力十足。”暗笑:是加福的好驅使。


    “我兒子高不高?”


    龍三把蕭觀上下打量,忘記他才幾歲不成?


    蕭觀摸摸鼻子,把這個問題讓過去,繼續道:“我兒子鼻子像不像我?”


    “我兒子眼睛像不像我?”


    “我兒子吃飯像不像我?”


    ……


    龍三的回答已經奄奄一息,活似再讓王爺問幾句,他話多傷氣就要西去。而陳留郡王和龍氏兄弟麵麵相覷,有問孩子把吃飯淨手全問到的嗎。老八龍懷城喃喃:“一個兒子就是金貴。”


    蕭觀麵皮抽動,暴跳如雷:“一個怎麽了!我爹就我一個,我何等的能耐!”陳留郡王側過麵龐,一臉的不忍觀看。


    見過剛愎自用的,沒見過把剛愎自用放在吹自己上麵的。


    這位王爺調兵遣將倒不剛愎自用,他的一點兒自滿全在他自己臉上。幸虧臉大是家傳,不然那臉上堆不下。


    龍懷城招架不住,抓住他的話尾巴趕快道:“您不但是能耐,您還能喝酒,現在酒全讓您喝光,我們可就第二口也沒有。您請回大帳去吧。”


    龍氏兄弟一起用希冀的眼光投過來,都是眼巴巴一個意思,您請回,這裏廟小,呆不下能耐大菩薩。


    酒?


    蕭觀讓提醒,把手上皮袋再晃動,送到耳邊聽聽,遺憾地道:“說半天的話也沒再控出幾滴,還真的沒有。”想到龍懷城還說他盡興,蕭觀對龍三又是指責:“既然我兒子送你,我兒子多大方,你怎麽不多帶回來。”


    龍三很想拿腦袋撞牆,就是這裏找不到牆。大叫冤枉:“也沒多送是不是?隻給一袋子。”


    王爺聽過歡喜不盡:“好兒子,會把家,不是什麽好人,一袋子都嫌多。”龍三瞪著他的大嘴,從大嘴往下移,瞪到蕭觀的肚子上。


    再少給點也真不錯,至少你喝不到。


    蕭觀看得懂,但他會難為情嗎?毫不臉紅,毫不羞愧,說一聲:“給。”把個空皮袋往龍三手裏一塞,大步往帳篷門走去。


    陳留郡王等無聲鬆口氣,這騙酒的總算離開。見守帳篷兵打起簾子,蕭觀一腳帳內一腳帳外的時候,驟然回身,麵上風雲再起,喝問龍三:“你在京裏和葛通聊過沒有?”


    龍三納悶兒,葛通稱王的心路人都知道,王爺肯定不答應,但你問我,我也左右不了他。就說:“見過一麵,沒聊過。”


    估計這一塊兒內營裏都能聽到王爺的咆哮:“想瞎他的心!失心瘋病沒藥醫!想在我眼皮下麵挑事端,等我見到他,讓他休想!”


    葛通不在這裏,陳留郡王和葛家也沒交情。都知道蕭觀這是吼給大家聽,敲山不一定震虎,一把子先都震震。為哄他趕緊走,一起答應他:“是。”


    “還有項城郡王!不要臉的東西!請罪折子寫十幾個皇上才放過他,月底不回,下個月就回。都不許學他!”


    龍氏兄弟為送神,道:“是。”


    蕭觀最後把東安、靖和二世子也大罵幾句,還是聲聞十裏的高嗓門兒:“老子英雄兒好漢!東安郡王也罷了,靖和郡王也罷了,打仗不慫,偏生出一對膿包蛋,看我好好收拾他們!”最後一個字幹淨的吐出,這才真的離開。


    ……


    帳簾子重新放下,龍三犯糊塗:“管他收拾誰,作什麽跑到姐丈的帳篷裏罵,有人聽錯,還以為姐丈怕他。”


    龍六龍七龍八一起冷笑:“他就是這個意思!”陳留郡王更是板一板麵龐。龍三忙打聽:“有故事聽?快告訴我,我和二哥不在,出了什麽事情?”


    大家爭著說:“前幾天,京裏聖旨到來,說項城郡王和兩個膿包世子,王爺也沒有罵錯,真的是膿包,在京裏沒襲上王爵,命他們還往軍中來。當時王爺就大罵一通,當著所有將軍們的麵。”


    龍三倒抽一口涼氣:“他這是立威不是?”


    “豈止是立威?三哥你想想,以前的排名,東安、靖和、定邊和姐丈。定邊老東西死得呱呱叫,東安靖和自刎,他家的世子你我還不知道,別說跟王爺不能比,就是跟咱們也不比。姐丈這就居於上位。”


    龍三按自己腦袋上一巴掌:“這麽明白的事情,我倒還問。”也是不服:“王爺這是想拿下姐丈,他從此軍中橫行。”


    呼一聲:“姐丈,咱們別軟。現在還有哪個郡王敢跟你攀比?你有誌哥兒忠哥兒念姐兒的親事,有太後,有小弟,有加壽,”在這裏笑得鬼兮兮:“還有王爺的兒媳婦小加福。咱們是贏定了。”


    陳留郡王微笑:“不說這個,橫豎他是要軍中橫行,橫豎呢,有項城和兩個世子頭皮好捏,他捏得不過癮,想往我這裏來,我也不是好揉搓的。橫豎呢,還有葛通要劃出一個郡王大旗,讓他對付去吧,我樂得聽你來說小弟。”


    讓龍三坐下,他往書案後尋座位。還沒有坐好,先迫不及待:“說說小弟好不好,再說說我的孩子們。”就王爺一個人掛念孩子們不成。


    龍三笑眯起眼,但還是先把誌哥兒三個孩子說過。最後再來說袁訓,他眼睛就快沒有縫隙:“小弟家的大門呐,”跟龍二在家裏麵對老國公是一個模式。


    “小弟兵部尚書呐,”


    ……。


    兄弟們聚精會神中,龍三最後道:“有個事兒啊,得提醒在前。小弟如今是尚書,管著我們。新官上任三把火,往誰腦袋上燒呢?燒王爺,他那大臉燒起來多麻煩。隻能是你我兄弟們扛著。”


    又獻世寶似起身,往陳留郡王麵前一揖:“姐丈聽我良言,要是小弟燒到您頭上,自家人,您千萬耐著些煩兒。要知道小弟穩坐京裏最要緊。”


    聽上去在這裏的人中間,他和小弟交情最大。


    “啐!”陳留郡王迎麵一口,罵道:“我倒要你交待!我交待你還差不多!”龍三嘿嘿:“這不是為了小弟,為了小弟哈。”


    ……。


    過上幾天,龍二到來。陳留郡王和龍氏兄弟們照樣認真聽他說上一回,對小弟一家的一點一滴都聽不足夠。


    嶽母(姑母)袁夫人住的是什麽地方?雕什麽樣的梁,畫什麽樣的棟。


    老太太可算是大喜歡,不過她陪伴加壽在宮裏好幾年不走,雖然有皇後照應,但想來也不容易呆。這就可以放心的安樂,陳留郡王也說她是個功臣。


    袁訓的從頭發絲到腳指甲。


    寶珠弟妹又有了,這一胎不知是男是女。


    孩子們,一個一個的從調皮到睡覺,從吃飯到笑鬧。說的人嘴角噙醉,聽的人也醉意醺然。就都沒發現龍二有心事,他在開心地笑時,眼神兒也控製不住的在龍懷城麵上飄。


    老八壓根兒沒看到。


    他襲了爵,覺得一生裏再無遺憾。再往後,就是安生地光大門楣,偏生小弟又當上兵部尚書。換成任何一個龍氏兄弟都會想到自家,國公老八更是做好幾天的夢。


    夢裏是他把輔國公府又改成鎮守武將,回回樂醒過來,見到帳篷依就,北風已動,還是原來身份。


    本來是內疚和受袁訓寶珠恩惠而心係小弟,現在是小弟又能幫忙心係著上他。恨不能對袁訓喝口水是左手握還是右手握都咀嚼出滋味來,沒去注意龍二。


    龍二在回到自己帳篷後,知道大家全不知道。而自己要不是回家一趟,和母親見麵,也不能知道。


    ……


    那天他進家門,往父親房裏說到晚飯以後,老國公才肯放他走。他的孩子們聞訊進來,龍二把禮物給他們。


    小弟辦的周到,從執瑜到加福全備上禮物,每一個孩子都有好幾份兒。但他們最關心的,還是加壽還有紅包兒嗎?


    龍二說有,大著呢,孩子們又擔心那麽大,加壽在京裏還能討足錢嗎?京裏的人肯給她多多的錢嗎?


    把他們再滿足一回,龍二奶奶是怕人說她想丈夫,相見過,沒有多陪。宮姨娘卻一直沒到。龍二沒放心上,反正他晚上回房睡,和生母住一個院子,有話可以盡說。就把父親一直陪著,餘下的酒全給父親每天喝點兒,是活血的,他踏著月色回房。


    見高打門簾,姨娘和沙姨娘目不轉睛看著他。敘過寒溫,龍二怕她們沒完沒了問怎麽脫的罪,說自己累了明天再說。沙姨娘回房,宮姨娘把他留下。


    訥訥難以啟齒,好半天,龍二都急了:“全是小弟當家做主,知道您要聽備細的,我說不明白。”


    一抹紅暈染在宮姨娘保養得當的麵龐上,她低下嗓音:“不是這個,是…。”羞答答問兒子:“你看出來沒有?”


    沒頭沒腦的,龍二愕然:“看什麽?”


    “你在老國公房裏呆上半天,我難為情進去,所以沒去見你。你,就沒看出來不成?”宮姨娘又是忍羞模樣。


    龍二茫然:“有什麽是我應該看出來的?”在宮姨娘盼望的眼光中,想想,一個一個的篩選:“父親?他好著呢,也能喝酒了,把福姐兒女婿送我的好酒全占住。這也罷了,等我再寫信問姑母小弟討要,小王爺好說話。”


    宮姨娘提著他:“國公的身子豈止是能喝酒,還能有別的。”


    龍二搖頭:“不能,我問過父親,他還是起不來。但麵龐紅潤,氣色更好。他說舊年的老傷病養的也差不多,我為他喜歡。”


    宮姨娘恨兒子愚頓:“啐呀,還有別的,你竟然是個傻子。”


    龍二無奈,請母親自己說。宮姨娘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紫,羞色答答的,在兒子不耐煩說要走的時候,才擠出來話。


    龍二到現在也清楚的記得,當時燭火通明,地麵看得一清二楚,是在房裏也掃得纖塵不染。但聽到母親說:“國公夫人像是有了。”


    撲通!


    他摔坐一跤。


    起來都想不到,坐地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嘴裏不歇著:“不可能不可能,這不可能,父親他睡著起不來,”一氣說上十幾遍,宮姨娘恨的用帕子打他:“你真是個傻子!”


    ……


    把思緒收回,龍二眸光定格在帳篷頂上。他仰麵睡在行軍床上,長長久久的籲著一聲,心裏和那天一樣,是從那天聽說後,就亂麻一般。


    當晚和妻子同房,他都心不在焉,二奶奶好一通的懷疑,以為他在京裏和路上相與混帳女人。


    老八他知道嗎?龍二在心裏糾結。要是老八知道他又要有個弟弟……。麵色想來很好看。龍二跳起來,他憋不住,得找個人說說。


    和他最好的,一直就是龍三。


    龍三今晚巡營,可能是蕭觀嫌他帶回來的酒不夠,也可能是蕭觀喜歡他帶來家中的酒,這就把他派上用場。


    巡營不是站崗要站在一個地方,是按時辰走動。龍二在他帳篷外麵把龍三堵住


    沒有看時辰,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巡邏的鍾點兒,對著一身盔甲的龍三,龍二先問:“這就出去?”


    “有幾個新兵,頭一回當值我想先交待幾句。二哥要有話你就說,還有一刻鍾呢。”


    話說完,胸甲讓揪住。龍三叫著:“哎哎,這會兒小弟沒功夫陪你打架。”讓龍二又塞回他自己帳篷,龍二也跟著進來。


    “老三,對你說件事情。”


    帳篷裏沒有燭火,讓龍三出來前熄滅。但外麵的篝火和燈籠光映照進來,還是把龍二影子打得長長的,黑乎乎暗淡的影子,同他麵上的黯然有得一拚。


    龍三根據自己猜測問:“是父親怪我們在京裏呆得太久?”他樂道:“是小弟留我們,姑母麵前盡孝,弟妹又有了,我們多呆幾天,多陪孩子們,”


    “父親沒說什麽。”龍二微抬麵龐,龍三這才看到原來他不是黯然,他是說不出的思索。過於沉思,在半黑暗中看上去,自己誤會成二哥黯然神傷。


    龍三咧著嘴笑:“那就好。”又問:“我姨娘病了?”龍二又搖頭。


    “我妻子我孩子?”


    龍二硬生生讓老三問笑,嘴角勾起,心裏想的事情讓打亂,和龍三玩笑:“都好著呢,你妻子你孩子,跟跟我孩子一樣,追著我問壽姐兒好不好。”


    這樣一說,自然就是沒事。有事哪裏還有心情淘氣?以龍三再想,也就沒有讓人擔心的的事情。龍三不多的擔心化為烏有,輕鬆地道:“那二哥你說,你有啥心事?”


    忽的一笑,問出來和龍二奶奶一樣的擔心:“是你外麵相與混帳女人,要安置上為難?”龍二啼笑皆非:“你胡說什麽!”把龍三的短兒也一揭:“舊年裏外麵有混帳女人的,隻能是你!”“噓!噤聲。”龍三嚇一大跳。


    先把龍二製止,再就明明知道帳篷裏沒有人,也左看右看。龍二又要笑時,龍三輕呼一下,帶足了後怕:“就是不在弟妹麵前,這話也不能說不是?要是讓姐丈知道,在小弟的信裏寫上一筆,還不讓弟妹笑話嗎?”


    即刻,就給自己找個開脫的話:“再說,我不過是逢場作戲,是了,就是這樣,我又不是真動心思。”


    兄弟兩個相視一笑。


    一個袁訓能帶動好些人,龍二龍三進京以後,見到小弟鮮花著錦似的富貴,羨慕之餘,有時無聊,推敲一下袁訓,功夫高,生得俊,還一心一意。


    一心一意,加在古代士大夫身上,不見得所有人恥笑,但也不算是逢人就讚揚的優點。會有人說好,但不是主流。就像有人對妾寵愛,隻要不滅妻,也不會有人指脊骨。


    龍二龍三論到這裏,主要是對弟妹寶珠賓服,認為小弟獨守房中,在他們眼裏算一段佳話。說著說著就歪掉,感歎袁訓現在好,有弟妹一份兒功勞。再尋思自己們出息不大,是不是精神頭兒全花在混帳女人身上?


    龍氏兄弟都英俊,就是不報身份,靠臉在外麵混女人也行。當時隨口的約定過在京裏不逛院子,本來他們也不是為玩進的京,也免得讓弟妹又瞧不上。


    這心思帶了回來,所以龍三不肯承認。


    這就擺手,龍三示意龍二把這個揭過去,然後就等著他說話。


    龍二還想支支吾吾,多想一會兒再說。但龍三怕就要走,催促道:“這會兒不說,等我回來說吧。”


    龍二一聲長歎:“好吧,老三,是父親。”


    “我剛才問你,你說父親好好的?”龍三疑惑,大有你為什麽騙我的意思。


    龍二再歎一聲,不是難過不是悵然不是憂愁不是……。估計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兒,輕輕再道:“是好,”


    龍三釋然就要笑,又一句話過來。“父親是太好了。”


    “怎麽總說不幹淨,話裏還是有話?”龍三追問。


    龍二一橫心:“母親有了!”


    這帳篷裏是地氈,不管厚的還是薄的,有一條可以保證,絕對不滑腳。比龍二在房裏摔倒時的幹淨地麵防滑的多。


    但,撲通!


    龍三怔一怔明白過來,也一屁股坐到地上。龍二去看他,見龍三滿麵懵懂,一臉的糊塗。大受驚呼中喃喃自語:“我的娘呐,”轉念一想,又喜歡地道:“這說明父親好了。”


    “父親還睡著起不來。”


    龍三一吐舌頭,不由自主說了一個字:“嚇!”


    再呆若木雞:“這事兒?”


    兄弟兩個眼光對上眸光,龍三陪著龍二腦子亂紛紛。這算是嫡母巴著固寵?還是她幾十年沒有,想的慌?


    這事情太奇怪不過,不是兄弟們要腹誹國公夫人,實在是父親都起不來,以兄弟們想,他哪有心思辦這種事情?


    再說都知道人道主要靠腰,父親正是腰不好,坐著都不能持久。久睡不是好滋味,以兄弟們想,不趕緊的養好,哪怕蹣跚走路呢?這又浪費腰力氣,這可不是養病之道。


    龍三的臉上,也浮出不像難過不像悵然不像憂愁的心思,和龍二的一模一樣,有點兒像黃土堆上,低低道:“醫生看過沒有?”


    “沒有過明路,我也不能衝去小賀醫生那裏問。應該日子不會太久,我在父親房裏並沒有看出來。回房姨娘對我說的,說中秋節那天,大家在父親房裏團圓吃瓜果,母親一口也不吃。要說她以前沒有這樣的虛弱。姨娘留上心,更看出來她茶也不喝,一天到晚紅棗紅糖,有時候指件事情忽然去見母親,說她手中茶碗裏還有藥滋味兒。隻是因為父親也喝藥,也就難看出來她房裏倒的有安胎藥渣子……”


    龍三兩眼亂轉:“我的娘呐…。”


    “第二天請安,我看著也像。母親舉止動步都緩得多。我故意孝敬她秋果,她說怕秋涼沒吃。”


    龍三暈暈乎乎:“老八知不知道?”


    “你看他像知道的樣子?”


    龍三嘀咕:“他要是知道,一定天上地下的宣揚,說母親得寵,哎!”龍三嗓音一重,腰杆子同時一硬,從地上起來,雙手叉腰,滿麵不服:“不對啊,得對他說說,讓他去信勸勸母親。這不是打擾父親養病?”


    “還養病呢,你知道我路上煩什麽?”龍二想笑又忍住笑。


    龍三大為不滿:“父親好起來不要緊嗎?再說,”把袁訓也扯上:“雖然我們不答應父親給小弟盡孝,但小弟還等著呢。這一出子算什麽!我都想過,小弟一直的要接,父親給他,我們的臉麵往哪裏擺,但有一條,壽姐兒大婚,父親還是要去的?”


    算上一算:“不知十四歲還是十五歲大婚,太子大上五歲,難道做親事不急?也就沒有幾年,也就要在這幾年裏好起來……”


    龍二忍俊不禁:“你算得不錯,但家裏人不是這樣想。”


    龍三瞪大眼睛:“他們在想些什麽?”


    龍二的心思回到那天,宮姨娘罵過他傻,對他說的一番話。


    ……


    “羞死人了,我一旦看出來,就和沙姨娘商議。她也說懷疑。老二啊,你自己想想,老國公還睡著…。”


    龍二打斷:“這話兒子不陪您說。”


    宮姨娘又啐他:“我自己想行不行?論理兒,我也該想。我想,這是國公夫人守著老國公,守著個男人跟自己守著不一樣,她熬不住。熬不住也罷,又霸王硬上弓,”


    當母親的對著兒子說這個,說的要是別人也罷了,說的卻是他自家父親。龍二恍惚地聽著,宮姨娘的話還是閃電似劈過來:“你說,這不是大家都有份兒的嗎?如今她有了,她還霸著國公不鬆手?”


    龍二尷尬:“那您,您自己個兒去就是。”


    “我沒那麽不要臉,讓人背後說我不放過病人!”宮姨娘罵過,又悻悻然:“我和沙姨娘約好,我們沒有事情就不往國公房裏去,不要給人話柄說湊上去。可真真氣人,國公也不來找,全是她一個人占著,這還占個什麽勁兒。”


    ……


    龍三總算明白過來,也直了眼睛:“哦哦!”恍然大悟:“這是家裏又要起風雲是不是?”龍二苦笑:“所以我找你商議,咱們是不是和老八說上一說?”


    說說雨露均有份兒,說說要不然讓父親安心養病?


    兄弟兩個沒有說出來,但你看我,我望向你,眼神都透著詭異。


    睡著也行?


    ……


    輔國公默默看著窗外,可以半天眼神一動不動。國公夫人靜靜看著他,也是可以半天不動眼神。


    除去眼神不動以外,兩個人別的眼角麵龐顏色全都活動不說,還一致整齊。


    國公把眼角抽一抽,國公夫人也跟著抽。國公把麵上紅一陣白一陣,國公夫人也跟上。國公輕歎:“唉……”眼神兒還是茫然不動。


    他不知道怎麽和袁訓說。


    這種沒臉見人的心情,從老國公夫人說她有了開始。在龍二回家一趟,說寶珠有了,老國公更是覺也睡不著,反正他成天睡著,這會兒不睡那會兒睡,雖熬神思,倒對養病沒太大傷害。


    他相信袁訓知道以後,會為自己喜歡。但問題是,他喜歡的會是自己能下地走,自己其實還在床上!


    這,又有子嗣,但舅父我還是不能移動的話,可怎麽表白?又讓最疼愛的這個孩子怎麽去想?老了老了成了色中餓鬼不成?


    老國公就把事情的始末從頭再回憶。


    他是馬踏受傷起不來,按現在的話說,傷到的不僅僅是脊背骨頭和內髒,還有神經。脊骨旁邊神經多,神經傳導受到影響,因此妨礙運動。坐,對身體來說也是一種動。還有就是腰骨受傷,他老國公坐都難支撐,更別提下床撐起身子。


    正骨張和小賀醫生聯手給他看,養著養著,中藥都滋補。他還是不能起來,但有一處動了。


    輔國公夫人怕他褥瘡,每天給他擦身子。她是新婚後不久就夫妻失和,房裏也沒有通房丫頭,全是國公夫人自己搬動老國公。老國公的異樣她看在眼中,一開始裝看不見,後來見他天天是這樣,怕他憋的難過,就……


    然後就……有了。


    然後老國公就沒有一天是自在的,整天的攪盡腦汁想著解釋。


    然後,老二回來說寶珠有了。


    然後,這個孩子是老九,可能和寶珠不差前後的生。


    國公麵上繼續紅一陣白一陣,愁啊。有龍懷城的時候,家裏謠言說他讓國公夫人給辦了,那不是真的。這一回卻是真的。


    這可怎麽見人?


    ……


    “婉秀應該不會怪,還是寫信對她說說。”國公夫人明明知道國公滯在給袁訓的信上,但她隻能說的是袁夫人。


    老國公唉聲歎氣:“等等再寫在信裏麵,你先常例寫信,問聲兒好,報聲兒好。”


    妹妹當然不怪,隻有阿訓那裏該怎麽說呢?


    ……


    十月裏,寶珠有些顯懷。冬衣在這個季節上身,寬寬大大的,別人看不出寶珠身子。但太後、老太太和袁夫人每天轉著寶珠好幾轉,太後隔一天就來一回,都看在眼中。


    更要寶珠不許勞動,好好歇息。


    寶珠從來乖巧聽話,又有袁訓隻要沐休從不出門,不是重要客人上門,步步不離的守著,寶珠一天到晚在房裏,要看孩子們,也是孩子們來看她。


    這一天晚上,加壽是睡在這裏。一早,就早早地到床前辭別:“母親,我去當家了。”


    小小的人兒站在床前,換成是別家的孩子,嬌縱些的,針線還沒開始捏,壽姐兒卻要起早,有個家給她當。


    寶珠不由得嫣然。


    袁訓先於女兒起來,這是侯爺不縱容自己的好習慣,也能避免壽姐兒見到夫妻並臥,這是最大的孩子,當父母的難免失於檢點。


    他坐在床前,見長女穿一身杏黃色繡珠錦襖,大朵牡丹花間中,小小的壽字密密麻麻,眼神不好的都看不清楚,可見太後為女兒置辦衣裳煞費心思。


    夫妻一起含笑:“去吧,不要誤了鍾點兒。”怎麽聽,跟袁訓上朝似的,是件多正經事情。


    寶珠總是心花怒放,在聽到女兒進來以前,她披衣坐起。這就伸出手,加壽笑眯眯湊上來,寶珠親上一親,加壽又把額頭送給父親,聽母親關切:“吃奶沒有?”


    “吃過。”加壽笑靨如花。


    寶珠安心不少,外麵起來北風,空肚子去當家,怎麽能當得好?對女兒點一點頭,笑道:“太後說,過去這個冬天,等到明年夏天再斷掉吧。”


    “好。”加壽乖乖的答應,後退一步,嫻熟的行了禮,在母親越看越歡喜的眸光中,讓父親一把抱起,加壽從父親肩頭露出臉兒,對著母親搖動她的小帕子:“下次我再來。”


    寶珠送上大大的笑臉兒,看著父女們出去。


    在外麵,嬤嬤們送上小披風,袁訓把女兒小臉兒一蓋,加壽格格有了兩聲笑。裹緊,父女往外麵去。


    袁訓今天不上朝,不但把女兒送到宮車上麵,還上馬,和蔣德並肩說著話,送到太子府外的街口,他留步,目送宮車進角門,還要再站上一會兒,把那車尾巴回味,再回家中。


    女兒管家,當父親的也是想上一回,樂上一回。


    ……


    回來,見寶珠在房裏獨自笑著,像偷吃好東西。


    袁訓邊換外衣邊道:“你晚些起來吧,外麵更冷。”麵上略有掛念:“不知道舅父在這樣的天氣,可生起火盆沒有?”


    寶珠為他解開:“舅母敢不好好照顧?”袁訓失笑:“也是。”像是懷疑輔國公夫人似的。又問寶珠:“你在笑什麽?難道從壽姐兒走一直笑到現在沒變過樣子。”


    “我在笑我們的孩子,壽姐兒越長越好看,天真活潑也有,昨天又和戰哥兒吵一架,”


    袁訓了然的輕笑:“又碰了福姐兒的東西?”


    “戰哥兒慣會無理取鬧,但回回是為加福。我看著他們吵得不可開交,句句全是孩子話,多好不是。”寶珠回味著。


    “她現在不是孩子話,還能是大人話?”袁訓聽得懂寶珠的意思,還故意雲淡風輕:“就是個孩子嘛。”


    寶珠眨動眼眸:“但你知道的,在外人麵前,壽姐兒那份持重,”當母親的雙手一拍,為自己孩子生出陶醉:“儼然一個太子妃。”


    她是這般的喜歡,以前夫妻間的擔心對加壽疼愛太少,就認為加壽總缺點什麽快樂這就沒有。換上來的,是一片又一片的喜悅,一片又一片的感激。


    明眸微潤,寶珠柔聲道:“可怎麽感謝姑母好呢?”握住袁訓手,放到麵頰上輕輕摩挲,妙目流盼:“今年過年,初二咱們接姑母好不好?按民間的規矩,姑奶奶歸寧的日子。”


    袁訓在她麵頰上輕輕一捏,半是寵愛半是誇獎:“姑母沒有白疼你,寶珠雖然不當家,也件件想到姑母。”


    寶珠得意,翹一翹嘴角:“那是當然。”


    袁訓答應她:“接,留下正殿正門,不就是為接姑母?這是皇上的孝心,到咱們這兒不辦,皇上他能答應?”


    “再說也為了加壽呀,”說到這裏,寶珠望向袁訓,看得深情而又專一。


    袁訓會意,再一次安寶珠的心:“放心吧,為加壽,我怎麽樣都肯,你也怎麽樣都肯。太後也是,怎麽樣都肯。”


    寶珠麵上有了一波舒展,袁訓看在眼中,柔聲再道:“你知道嗎?姑母對我說,為了寶珠安心養胎,她老人家也是肯辦理的。”


    寶珠笑容滿麵,表示對得到寵愛的明白。張張嘴,想問什麽,又覺得不問更好,改成一句說:“皇後娘娘那裏,壽姐兒會孝敬她的。”


    “那是自然,我的孩子哪有不好的?”抓住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素來是侯爺的強項。他這一句話顯然說的不止一個,這就說曹操,曹操出來。


    “母親,”房外有小嗓音,寶珠和袁訓一起笑容加深:“福姐兒來了。”


    有什麽挾著北風進來,“騰!”先躥進來的那個,必然是戰哥兒。如果戰哥兒頭一晚沒有睡在袁家,也就沒有人是躥的進來。


    執瑜執璞也活潑好動,但會嘻嘻哈哈的進來,不是這個格局。


    見到蕭戰,袁訓就要忍俊不禁,這孩子太逗了。而寶珠慈愛滿麵,這孩子太可人疼。適才夫妻正在說為加壽,太後願意為她做一切的事。這裏就還有一個蕭戰,為加福也願意做一切的事情。


    他先進來是作什麽的?


    昨天晚上他們聽故事,袁訓說的,主帥拔營,要有個前鋒。這就小王爺闖進來,小手搭在額頭上,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回身胡亂的把門簾子一扯,以他個頭兒,打得半高不高的,喚著:“沒有敵情,加福快來。”


    袁訓和寶珠一起笑,這裏哪有敵情?袁訓笑道:“將門虎子,他長大能當好將軍。”蕭戰這麽小,袁訓算是中肯的評論。但寶珠不滿意,為小女婿嘟起嘴兒:“不是大元帥嗎?”


    袁訓忍笑低頭認錯,誰讓寶珠現在是最大的那個。“大元帥,依你。”


    說話的功夫,福姐兒抱著布偶進來,貼到父親膝前,蕭戰是爬到床邊上坐下,嶽母最疼他,但近來不能近身,就近坐一坐。


    一起來告訴袁訓寶珠:“昨天說好的,今天出門兒。”


    寶珠撫摸蕭戰腦袋,蕭戰得瑟的不行。


    “大冷的天,一定要去外麵吃飯?”


    加福希冀,蕭戰是相當堅持:“不但用早飯,中飯也到酒樓上吃。聽說書的,晚上不依,我們才回來。”


    寶珠就許給他們,叫來加福跟的人,叮囑幾句,又把加福帶出門添換的錦襖看看暖和,戰哥兒也要有出門添換的衣裳,寶珠也給蕭戰做衣裳,家裏備的有,包上兩件,兩個小孩子手扯手出去。


    寶珠好生羨慕小女兒:“又去新酒樓,上一回跑出京三十裏吃名菜,我還沒有去過呢?”袁訓哄她:“等你生完孩子,我請大假,陪你好好的玩。”寶珠深認不疑,但是不肯獨樂:“把母親帶上,再把孩子們帶上。祖母要是有興,也奉請一起。”


    “祖母今年還是硬朗,但可就不能走遠。再說,祖母和母親都去,小六可交給誰?”袁訓對寶珠肚子瞄瞄。


    寶珠俏皮的一笑,袁訓和她一同說出:“交給太後。”


    “哈哈……”夫妻一起笑起來。


    ……


    “侯夫人在家嗎?”角門上走來一個婦人。看她的穿戴不是貴夫人一流,卻也幹淨別致。


    婆子認得她,是五七天要來和夫人說話的鄭倪氏,在封侯以後她就上門走動,她的女兒在宮裏侍候,是個宮女,她不放心,跟著到京裏居住。


    婆子就讓她候著:“侯爺在家,等我幫你問問夫人願不願意見你?”鄭倪氏微微一笑,顯得底氣十足。


    婆子往裏走,自語著:“是什麽來頭?夫人回回都見她,又不是出息貴夫人?”見二門就要到,不再說,告訴二門婆子,在這道門前,婆子也是候著。


    裏麵傳出來話,果然還是說要見。婆子送倪氏到這裏,寶珠房裏的丫頭接著,送進房中來。


    倪氏看上一看,隻有侯夫人獨坐,一般來說,這是暗示她可以放心說話。她也不耽擱,她家道中落,家裏離不開人,長話短說最好不過。


    “昨天離宮門下鑰還有半個時辰,幾家子貴夫人,忠勇王妃,梁山老王妃,馬丞相夫人,一起去見皇後娘娘。”


    寶珠眼睫微閃。


    “說也怪事,王妃們,竟然知道大天道觀?我鄰居對我說過好幾回,說算得準。她丟一隻雞也算出來。隻是要的銀錢多,比街上瞎子貴出十倍去,準是準了,就是出不起。她問我去不去,算什麽,可以兩家付錢。我說不信,就沒去看過。”


    寶珠沒有說話。


    “那道觀不知得罪什麽人,刑部勒令關門。他們和幾家王妃有來往,不知道她們求的是什麽,”倪氏在這裏一笑:“要我說,不是爭寵,就是爭家產。”


    寶珠不敢輕笑,隻做不放心上的淡淡。話全讓倪氏說幹淨,不就是爭寵爭家產。


    “王妃和刑部說不動,不知從哪裏打聽,這裏麵有太子府上的人插手,一起來求娘娘。後來說的什麽,我家彩菱不再當值,就不知道。”


    寶珠對她道辛苦,賞她銀子,打發她出去,袁訓從房裏踱步出來。


    袁訓和寶珠這對夫妻,在很多事情上夫妻並行,與別人家裏的男主外女主內有所變動。袁訓也就沒有說寶珠打聽內宮。


    有太後娘家的名聲,往這裏來說話的人太多。為突出自己,爭著說隱私的人也很多。再說倪氏要說的話,是寶珠想要聽的。


    她若有所思:“可見娘娘要是不過問,也就不能摻和進來。”


    袁訓坐下,一哂:“她會不過問嗎?如今這京裏誰見到我敢不客氣,大天道觀就敢唆使別人往我們家門上燒香。膽子太大,胡嬪的娘家他也見,張賢妃為郡王們說情降成嬪,張大人他也見,我等著呢,正好為我所用,手太長伸到內宮裏,不斬還行。”


    “娘娘就濺一身血?”


    “她呀,遲早要濺上,晚濺也是濺,早濺早知趣。”


    寶珠隻想到一個人:“柳大人想來能看穿,你跟他矛盾就更深。”袁訓雙眼對天:“那得我錯才行,我錯了嗎?我不覺得我錯。”


    “是啊,一片心思為女兒,能有什麽錯?”寶珠附合一句,覺出來不對。請袁訓挑毛病:“我這樣說,是不是把我們跟柳老丞相放在一路裏?”


    袁訓斜斜眼角:“他?他要害加壽性命,我沒那麽毒的心思,不一樣。”


    沒一會兒關安來請,袁訓到二門上去見。關安悄聲道:“四皇叔有話過來,說太子殿下往中宮去。”袁訓板起臉說知道後,道:“去回他,我受了。但一回事歸一回事,騙的牡丹年前分一半送來,早送,早結這樁子事。”


    關安好笑:“自從騙走牡丹字畫,他就不露麵,隻打發人來,不擠到他麵上,說說不見得有用。”但還是去說,四皇叔的家人陪笑,還是那句話:“殿下又出京了。”


    關安回書房,想想殿下是這種德性,一個人笑上半天。


    ……


    “這幾天睡得可好?”皇後見到太子從來開心。


    太子在座中欠欠身子,幾天不見,大人氣概更足:“睡得好。”笑容溫柔,又補上話:“這是加壽的功勞,我隻看書會客,別的從來不管。”


    皇後心頭總有一寒的感覺,但也沒有辦法。這兩個是一處長大,這種分不開的感覺,應該就是書上寫的青梅竹馬。


    “加壽好就好,有時候我擔心她太小,”


    太子打斷:“母後放心,她懂事呢,再說她時常送菜孝敬母後,比同年紀的人老成。”


    皇後訕訕,加壽在太子府上做的菜不會少,送一個給她,邊城的幹菜野菜山珍,她也是愛吃的,這是實情。


    這個話題不好,太子多心上來,以為叫來又是說加壽,陪笑道:“母後隻說這個嗎?兒臣還有事在身。”


    皇後隻得直接說出:“你父皇器重你,看看你的哥哥們,到現在還在學裏,你已經有自己辦差的人,”


    太子微笑。


    “你年青,遇事不必太過嚴苛。”


    太子奇怪:“請母後明示。”他聽不明白。


    “就是有個大天道觀,在京裏人人稱頌,是柳義為你求來的如意符,你順利的出貢院,這不是符保佑?就是你不信,京裏信的人占多半兒,皇上沒有殺東安、靖和郡王,隻是罪已,為的不就是仁德?不忍心多殺人。太子,你也不要過於拘束。得放手時且放手,有些你自己的恩德給別人才好。”


    皇後以為自己說得款款,但太子殿下輕咬住牙。


    他看著這內宮深禁,能進來不是幾道門的事情。守門的侍衛,也不是輕易肯放小蟲的人。他布置查封大天道觀沒幾天,母後在深宮這就得知。


    後宮不許幹政,太子牢記於心。


    讓他加深這句話的,還有好幾件事情。他養在太後膝下,親眼見到太上皇對太後恩寵有加,甚至可以寵愛到允許加壽的曾祖母進宮陪伴,這是個少見的特例。


    但太後偶然說到政事上,太上皇即刻駁斥。


    太後專寵尚且是這樣,自己的母後又怎麽能例外?


    而且這事紮中太子和柳至對皇後的擔心,就是怕她牽扯進來,她還真的生出建議。


    是誰大膽挑唆?


    還是刻意陷害?


    太子的心一刹時變動很大,從唆使到蒙騙,從陷害到利用,麵上看上去,也是沉重起來。


    見母後還在說著不要過於逼迫的規勸,太子隻問:“母後是從哪裏得知,這事情出來就沒有兩天。”


    皇後有些生氣,但對著唯一的兒子隻能佯怒:“我身為六宮之主,我不能知道嗎?”太子陪笑,但心裏道,這也不是六宮的事情不是?


    好在打聽進宮來見的人,也就能分辯出來。太子就不著急,陪著皇後說下去。


    ------題外話------


    加壽和皇後不止一戰,不過本文前麵有寫過,不是一定要把皇後廢掉,或者有肢體損傷。就還接著這個主基調來,讓加壽當個好媳婦,當皇後乖乖退後。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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