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給蕭瞻峻送行的,還有袁執瑜和袁執璞。袁訓今天主祭馬浦,是頭天給蕭瞻峻擺的送行宴,他不像韓世拓參加過葬禮後趕到這裏,袁家的人就隻有胖兄弟在這裏。


    蕭衍勇見父親跟文章侯說的痛快,弟弟又在嫡母身邊。伸手臂勾住執瑜頭頸,哭了出來。小聲道:“我想留下來跟你們一處上學,算年頭兒,我隻比你們大一歲,算實際日子,才那麽數月。可父親不答應,父親卻讓衍厚留下來,母親又不答應。我不知道為什麽父親要弟弟留下來,卻不許我留下來。”


    執瑜拍著他:“二伯父很疼你,我和二弟都作證。”執璞也說是。蕭衍勇把眼淚擦幹,還是戀戀不舍:“我真的不想走,”


    “我們起程了。”蕭瞻峻對大家說著。


    蕭衍勇勉強對胖兄弟笑一笑,上了姨娘蘭香的馬車。四老爺對著哥哥們夫妻拜了三拜,也滾下一串子眼珠:“我們走了。”四太太在他身後也拜下,因許帶妻子,小四又在袁家上學,有地方呆,四太太放心跟去。


    “一路順風,”


    “到了寫信來。”


    呼聲中,車駛動馬蹄有聲。車裏摟著兒子不鬆手的閔氏長長鬆一口氣。蕭衍勇想留下不行,閔氏是蕭瞻峻想把蕭衍厚留下,她不肯答應。


    這上路了,兒子在手邊兒,閔氏這才安心。


    蕭衍勇以為父親偏疼弟弟,閔氏卻以為蕭瞻峻偏疼長子。這一對母子都不理解蕭瞻峻,都暗暗在心裏抹上一段黯然。


    蕭瞻峻才想不到這裏,蕭二這一回進京出足風頭,又為哥哥跟梁山老王吵足兩架。


    頭一架是老王宴請,第二架是老王為他送行。


    老王聲明:“才不想為你送行,沒有加福,我府上的水你也喝不到。”蕭瞻峻聽到耳朵裏哈哈大笑,心想你梁山王府以後是小弟女兒當家,我是長輩,你說不給我喝水,以後不算。


    他沒有明著頂,但自己回去樂得不行。


    白雪未融,北風還有,蕭二精神抖擻的帶著家人和韓四老爺登程。


    ……


    魏行對林允文咆哮:“你再說一遍試試。”


    林允文掩耳朵:“大過年的你放家人年假,讓他在京裏看親戚,就為了痛快跟我吵一架吧?”


    “使臣們已定下來起程日子,你為什麽不走!你憑什麽不走!”魏行暴怒。


    林允文納悶:“沒找到我,他們怎麽肯走?”


    “他們是不肯走,跟前幾天皇上命用好酒好繁榮係住他們時,他們索要屍首和俘虜想離開不一樣。我知道!馬浦死的這麽快,他們猜得出來你就在京裏!所以他們又改口說再難得來,要再在街上遊玩幾天。但文章侯喘口氣強硬,說他們再不走,路上屍首存不住。文章侯說從死人開始,梁山王用冰鎮,用香薰著,”


    林允文冷笑:“這是為了贖的銀子!不然哪舍得下這大血本!邊城那裏我去過,就沒有見過有冰窖?”


    “有,也不讓你知道。冬天存冰,自古有之!”魏行扶扶額頭,意識到話題偏離。繼續怒道:“文章侯連逼帶嚇,那個威風……”


    他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全是新任副使的話。林允文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直到魏行察覺:“你看我做什麽!看我,你也得離開!別再拖累我!”


    “你嫉妒!”林允文篤定。


    魏行一噎,煩躁地甩著手:“沒有的事情。不是我就不是我吧…。”


    “你恨他恨的不行。”林允文堅定不移。


    魏行總算想起來眼前這個人因為神算有幾分眼力,隱瞞他不一定能行,沒再反駁。


    一言不發坐著,林允文不習慣這沉靜,也每天抓住機會嘲笑魏行留戀官職是傻子之舉,今天也不例外。


    “看來這副使是個人都能當啊,你沒到手不用不悅。”


    冷嘲熱諷聲中,魏行紅了眼睛:“胡說,你懂什麽!”


    “我懂文章侯那浪蕩子能當好的官,不用吹灰之力。”林允文大聲嘲笑。


    魏行冷冷:“這是你想的!副使這官職跟別的官不一樣,兵部官職要的是忠誠保密和戰場上經驗。戶部裏要的是精於計算和節省。禮部裏要的是體態謙和不卑不亢。副使,要把皇上挽留至今的恩德表達明白,又要壓製使臣生出威懾,令他們不敢回去就生異心,最好明年再來朝見。還要不能就要惹毛他們。”


    “這麽厲害的官,你也沒當上?”林允文不屑。


    魏行氣了一個倒仰,再次重回原話題:“明天就給我滾出京!”


    “不。”林允文打個哈欠。


    魏行提起他的衣襟,殺氣騰騰:“為什麽你還不走?你還有什麽人沒有害?”


    “是啊。”林允文雲淡風輕。


    魏行錯愕鬆手:“使臣都走了,我也不幫忙,你還能害到誰?”


    “一直住在你家,我倒不一定。不過我還有一件寶貝沒有送出去,這個人也與你的前程有關。”


    魏行瞪起眼,林允文懶懶道:“你想啊,文章侯是什麽原因擋了你的道?我又是哪一家三攔兩阻?”他扳著手指算著:“誰把我逼出京,害我燒傷臉?誰把我攆出京,殺了舍布和阿赤將軍,害我不敢去見使臣?誰在疫病上跟我過不去?”


    忠毅侯,這三個字在魏行心裏一閃而過。魏行怒道:“你瘋了嗎?他怎麽能是你動得了的?”


    “我不去動他家,不過他家女兒厲害,她是治病的,我這傳病的人想和她比上一比。”林允文咧開嘴兒。


    魏行一想就明白,心頭一驚,手指點上林允文的鼻子:“把東西交出來!不然我覺都不敢在家睡。”


    “那東西不在我手上,不過正往京裏來。”林允文出神:“忠毅侯夫人是哪個月有的身孕,嘖嘖,送子娘娘隻眷顧她。”


    “你管她哪個月有的,你想怎麽樣,給我說清楚!”


    林允文邪氣地一笑:“我為她算過,四月裏不生,五月生可就晚了。”


    “可你的東西再好也送不進去,你就是沒算過,難道去年在京外沒聽過嗎?疫病一起,忠毅侯夫人就緊閉二門,不見任何外客。就是忠毅侯要出外,也不回二門內。說她日常的水菜,全是自家園子裏拔出來的。”魏行越想,林允文又開始頭腦發熱。


    忠毅侯府一不是馬浦有把柄在你手上,方便你利用。二不是馬家院小淺窄,你的東西容易進去。前福王府號稱京中占地最廣的王府,據說在太上皇當太子時,兩下裏相比,福王府的園子大些。你送頭夾帶疫病的大象進去,也未必能見到忠毅侯夫人。


    他的神情暴露他的心思,林允文一看便知。笑得更胸有成竹:“你以為我會隨便送個進不到二門的禮物?”


    “哼!反正像給馬浦的東西,第二天他就病的那種,你就省省吧。袁家要是把這禮物放在二門外麵打開,家人看過歸進庫房,你除了能過上幾個家人,還能怎麽樣?”魏行滿麵瞧不起。


    林允文笑得意味深長:“自然我安排送進去的,忠毅侯會自己打開親自看,再迫不及待送到夫人麵前。甚至,他會夫妻一起看,再給新生的孩子用上。”


    “是什麽?”魏行皺眉,終於肯正視林允文的話。


    林允文先唏噓:“外省的疫病真可怕,一個莊子上,死的一片一片的。小孩子帶著金鎖都沒有人敢取,我讓人取了來。”


    “下麵呢?”魏行有幾分明白。


    “我往袁家小鎮上去過,”


    魏行後退一步。


    林允文淡淡:“袁家有哪幾房侍候的陪嫁,我全知道。”


    “袁國夫人的老陪房也好,輔國公府的名義也好,千裏送金鎖,忠毅侯夫妻難道不親自看一看嗎?”


    ……


    房頂,北風中伏著兩個人。他們用個管子插在瓦縫裏,把話收在耳中。


    積雪沒有化,他們披一身雪也似顏色衣裳,頭發也蓋進去,不知道,以為這裏是一片雪。


    ……


    那一行人影遠去,彪悍風暴猶卷眼神,猶如鐮刀收割莊稼一般。阮英明麵無表情:“可算把這一行人送走,不容易。”


    “是啊。”韓世拓不敢對自己太滿意,但他們確實安生交到送行官員的手上,他油然生出滿意。


    “走吧,見皇上複命。”阮英明招呼一聲,率先撥轉馬頭。


    ……


    春草茸茸,二月春風溫潤的如暖玉。城外的柳樹都抽了芽頭,路上的行人麵容笑容也多出來。


    日子即使還是奔波,但暖意催生出綠色的希望,也映滿人心。


    不太高興的也有,比如冷捕頭和他的兩個捕快。


    他懊喪著臉走出木門,甚至不願意對身後照顧他一個月,送他出門的人道聲謝。


    嘟囔著:“這鬼日子總算結束了。章太醫是嗎!你別撞到我手裏。”


    足的一個月喝不完的藥,沒讓藥薰死,冷捕頭認為老天眷顧。


    兩個捕快見離開房屋有十幾步,也哭喪著臉咒罵:“那藥裏肯定下了黃連!”


    “第一天是黃連,我說這藥太苦了,第二天下的是巴豆,瀉得我一夜沒有睡著。第三天算好,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第四天吃過藥就吐,從第五天開始,又從黃連來一遍,我天天沒少燒香不是!”


    冷捕頭陰陰地笑:“哼,哼哼,哼哼哼……”馬大人在京裏得了疫病,怎麽能全發泄在我們身上?有能耐去找大天教去啊,讓他上吐下瀉才是本事。


    但總算能回家,是件高興事情,三個人進了京門,還是有興衝衝。


    到了下午,忠毅侯府的二門外,剛剛在袁訓協助下寫完疫病結束奏章的香姐兒,剛下學的執瑜執璞,和龍氏兄弟,剛從梁山王府下學回來的蕭戰加福,大家聚齊一起嚷嚷:“可以進去了!”


    哈哈笑著,爭先恐後對寶珠房裏跑去。


    隔離的院子裏,謝氏石氏打點所有的被臥交給媽媽們:“多洗幾遍,大日頭地裏多曬幾回。”


    遙遙的,能聽到孩子們呼聲,謝氏石氏露出笑容,相互招呼道:“總算這疫病算過去,咱們也趕緊進去,看看老太太,也看看姑母和寶珠。”


    她們隨著孩子們進去。


    念姐兒在角門外麵,讓齊王攔住,齊王帶著馬車:“我來接你。”念姐兒不太情願的神色:“殿下是不是離我遠點兒?”


    “母妃說下個月就對父皇說咱們定日子大婚,等準備好,使臣們也回國,嶽父可以趕來,”齊王聳聳肩頭:“你看加壽就要過十二歲生日,是大姑娘了,不也還在太子府上當家,和太子天天見麵,天天用午飯,甚至用早飯。”


    丫頭彩名見到殿下殷勤是喜歡的,聽過這一段也憋氣,小聲道:“縣主大壽姑娘兩歲,姑娘今年隻十四歲,這裏的舅太太侯夫人也是十五歲成的親,這裏的國夫人說太小成親生孩子麻煩……”


    齊王愕然,念姐兒臉紅到脖子根,對著彩名怒了:“就你多話!”一生氣,也不願意多和齊王站著,跳上馬車,彩名縮頭跟上,齊王雖然心裏轉著丫頭的話,也興衝衝趕車去陳留郡王府。


    南安侯府,鍾南龍書慧在老侯麵前。春天的暖,讓老侯看著精神不錯。嗬嗬笑著:“你們這是大功臣回來了。”


    “曾祖父誇獎,可並不是大功臣。香姐兒和章太醫才是大功臣。”龍書慧謙遜。


    鍾南摸腦袋毫不客氣:“嘿嘿,聽說正在給我們定賞賜,皇上說沒過上第三個人,就是馬家的公子們也沒有過上病,按過上一個人要花多少錢來算,按外省和京郊一個人得病,大約傳染上幾戶人的花費來算,拿出三分之一分給我們。這錢真不少。”


    龍書慧推他一把,小聲道:“你又沒出多少力,你白天在上學。”


    鍾南大言不慚:“我不上學的時候陪你,學裏發藥,全是我去,我也有一份兒不是?”對老侯哈腰笑:“等我拿到賞賜,給曾祖父買好東西。”


    龍書慧忍無可忍輕啐他前麵那句話:“學裏發藥,我弟弟和堂兄弟們也有份,不是你一個人幹的活計。”


    “在這個上麵,你得學戰哥兒,不搶功的是傻子啊。”鍾南笑嘻嘻。


    南安老侯嗬嗬地笑了,在這裏的鍾氏三兄弟也笑起來。世子奶奶方氏胸中一口氣不能平,礙於長輩在這裏,隻能強壓在心裏。


    兵部裏,袁訓步出衙門,對著明媚的天氣熱鬧的街道深吸一口氣,放心的咳上一聲。


    總算回到清嗓子不惹人擔心的日子,袁訓先為這個喜歡一回。


    他身後是兵部大門,荀川的嗓音傳來:“這陳留郡王,打仗的時候搶,練兵的時候也搶,不像話!袁大人最能耐的就是包庇他,要是我,早就去公文訓斥他,這裏麵,是舅爺又護上姐丈,不像話!”


    袁訓霍然回身,對荀川麵容黑黑。


    大門雖不小,但本司最高長官站在這裏,個頭兒也不低,官袍在身上,別說你眼睛沒在家,沒看到我。


    跟隨荀川的幾個官員,本就竊笑,他們早就看到袁尚書在,但卻壞壞的沒有人打斷荀侍郎。


    而且有人推斷,梁山王雖和袁大人共同施行計策,但搶加福這事情,梁山王府和袁大人可能還沒和解開。


    荀侍郎繼續誹謗袁大人,這是必然的事情。


    都停步等著看熱鬧,見荀川毫不臉紅的打個哈哈:“侯爺還沒回去呢,才剛盞茶功夫前,我見到您出來,沒想到還站在門外,哈哈,我們吃酒,您去不去?”


    “去,今天也上你的當!加福今天早回了家,不用我接!”袁訓惡狠狠。


    荀侍郎毫不介意,再打個哈哈:“那卑職就先走了,我們邊吃,還可以說說話。”對袁訓瞄瞄,頗不懷好意。


    一看他就沒打算說自己好話的神態,袁訓翻翻眼:“你別讓我逮到!”荀川滿麵春風,對這警告表現的得了大誇獎:“好說好說。”帶著幾個處得好的下屬走開。


    對他們背影,袁訓喃喃:“太平了,老王又要跟我開始了不成。一看這家夥賊笑就不是好事情。”


    剛才吸沒有疫病風險的熱鬧氣息,就不再是享受。關安送馬來,兩個人往家裏來。


    二門外下馬,有家人接過馬韁。袁訓重有笑容:“老關,你也想妻子孩子了吧?”


    關安不領情:“侯爺跟我一樣一個月沒進二門,您想侯夫人就明說,別拿我當幌子。”


    “你敢說你不想嗎?”袁訓大笑。


    “我想,我想豹子的兒子了。”關安死不承認。


    吭吭笑聲中,袁訓和他進內宅,沒走多遠,兩下裏分開,一個去看因疫病起來後,搬進內宅的妻兒。一個去看寶珠和小七。


    在房外,孩子們笑聲哄天搶地。袁訓笑容加深,分辨一下:“又是戰哥兒,這孩子嗓門兒最高。”


    蕭戰大笑:“求求你了,好表弟,別唱了。”


    不是一個孩子在笑,要不容易才聽得到幾聲:“元皓是個胖娃娃,哇哇哇,元皓是個好娃娃,哇哇哇,”


    元皓最近唱,袁訓在二門外麵呆著,對他來說,是頭一回聽到。小孩子嗓音是清脆中聽的,但“撲哧”一聲,侯爺也放聲加入笑聲裏,大步進去:“讓我看看,這是誰在淘氣。”


    寶珠眸子一亮,雖然在見到孩子們能進來時,就知道侯爺今天會回來,但親眼見到他,思念還是如決堤潮水,纏綿而來。她抿唇麵容有若明珠在放光,含笑提醒孩子們:“爹爹回來了。”


    孩子們不用母親提醒,早就叫著:“爹爹,快來看表弟和小七說話,”


    蕭戰在地上坐著,一手蓋在臉上,獨他大叫:“嶽父閃開,表弟傷人!”隨後再次哀嚎:“求求你,好表弟,你別唱了吧,太嚇人了。”


    元皓給他一個鄙夷的小眼神兒,顯然他自己是得意的,房裏的孩子們,獨他沒有第一時間稱呼袁訓,而是繼續站在寶珠麵前,繼續唱著:“元皓是個好娃娃哇哇哇,”


    “姨丈好。”好孩子叫過人以後,也繼續對他揮拳頭。


    加福為表妹喝彩:“搶你的好字呢,再揮一記。”


    隨後,她頭一個讓父親搶到手臂上,麵頰上狠狠讓親一記,父女一起大笑聲中,袁訓調侃著女兒:“福姐兒你啊,這學越上越頑皮,趕明兒還是留在家裏上學吧。”


    加福也抱住他,去親他的麵頰。孩子們生出羨慕,這種時候,蕭戰不頭一個跑上來,總是不得意的。香姐兒湊到身前:“爹爹也抱起來我。”蕭戰卻在袁訓身後,三把兩把,就爬到袁訓後背,在肩頭上露出黑臉兒顧盼生輝模樣。


    袁訓埋怨著他:“這麽重了,嚇我一跳。”


    胖娃娃的歌聲停下來,元皓怒氣衝衝也到袁訓身後,揪住表哥小王爺一隻腳:“下來!這是元皓的地方!”


    蕭戰憋屈:“你去前麵搶啊,這後背怎麽也成你的了?”


    元皓凶巴巴:“元皓說是元皓的,就是元皓的。”


    執瑜執璞拍手為他助威:“好哦,元皓好樣的。”元皓扭臉兒對表哥們笑眯眯,隨後胖拳頭捶打蕭戰的腳,直到他無奈的跳下來。


    除去加福,所有孩子們都對蕭戰扮鬼臉兒吐舌頭:“讓你得瑟!”元皓開始試圖往袁訓的背上爬。


    寶珠掩麵輕笑,對那還沒有出來的孩子道:“小七快認個地兒,以後隻是你的。”稱心走進來。


    寶珠招手:“到我這裏來。”


    這個小長媳,最近一個月也沒有回家。袁家是弊病一開始,出二門的人不再進來,進二門的人不再出去。


    就是袁夫人,也致信給太後,請她安全為上,不要出宮,也不要往袁家來。而她為照顧寶珠,不到疫病結束,不再出二門,也不進宮。


    這對太後來說,有些做不到。她不出宮,就不能見還沒有滿月的明怡,還不能見今年生產的寶珠。但疫病比天大,太後又素來敬重袁夫人,太後答應袁夫人。而袁家的兩個小媳婦也受影響,有個待產的婆婆在家,又有管疫病的章太醫等人住在這裏,如意搬進二門,照管二門裏麵的家事,把婆婆事情盡數交給祖母,別的事情不要袁夫人過問。稱心在大門外管家。


    今天進來,也是稱心這一個月裏的頭一回。


    寶珠很是心疼,讓稱心坐到身邊。在蕭戰幫助下,在舅舅後背爬到一半的元皓伸頭看到,很是羨慕,問聲:“為什麽稱心姐姐就能坐到舅母旁邊?”蕭戰拍一記他屁股:“不爬我鬆手。”元皓沒有再問。


    “今天回家去吧,你父母親在想你呢。”寶珠撫著稱心。


    稱心笑盈盈:“是要回家去,父親明兒出京公幹,有話得回家去告訴他。”


    有憂愁閃過,稱心扳手指:“出了十五,先走似玉的父親,蘇家我的姑丈。出了正月,又走了如意的父親。如今父親也要走了,這是外省也有疫病嗎?要是有疫病,二妹難道也要公幹去?”


    “這事兒咱們可不問。”寶珠耐心叮嚀:“不亂猜,而且也未必就是為疫病去公幹。”


    “是了,我就不想它了,不過在外麵總沒有在家裏舒服,如意幫我準備好些路菜,如意說今天晚上不回家,她挪出二門在看晚飯,我回家去了。”


    “紅葉。”寶珠喚著丫頭,讓她取出幾個大盒子。紅葉一個人抱不下,帶兩個小丫頭抱進來。


    寶珠讓打開:“這兩枝人參,帶給你的祖父母。這珍珠粉,帶給你母親。這一包子常用藥,輕便,帶給你父親。這小匣子裏,給你弟弟的新衣裳。餘下的這是衣料,分給你家裏姐妹兄弟。”


    稱心謝過,紅葉帶小丫頭幫她抱到二門外車上,稱心上車,奶媽等人跟著回到連家。


    晚上,幫著父親又檢查一遍出外的包袱。稱心板著小臉兒:“還有一句頂頂要緊的話,在外麵多想著母親和弟弟,別見混帳女人。”


    連夫人失笑,連淵哭笑不得,佯裝生氣:“我去找你公公問問,你天天在公婆家,這話隻能是在公婆家裏學出來。”、


    稱心麵容更繃:“父親請留步,我管家呢,有些管事的可不好說話,聽到一句半句並不奇怪。我不是天天說,就是父親不在家裏,我偶然的這麽一句罷了。”


    連淵取笑她:“不是父親不在家裏,是我不在你眼皮子下麵,你就不放心。”


    “正是這樣。”稱心煞有事的還點點頭。


    連淵再次啼笑皆非,對妻子道:“你看看你女兒,這太有主見,這不是小姑娘們柔和的閨訓裏應該有的吧?”


    “我女兒才不要那閨訓!她早就是侯府當家人,辦年都不是頭一回。有些話能說沒聽過,不懂得?這是交待你,她才說出來。”連夫人拍著兒子,向著女兒。


    夫妻說笑著,稱心來回話:“不少東西,交出去了。還有話,”連淵故意打斷:“止住,又來了。”


    連夫人又忙著女兒笑說:“你隻怕半年一年的不見我們,聽一聽吧。”一直沒有打聽過丈夫去哪裏,是連淵早在太子府上當差的時候,連夫人養成的習慣。


    在這裏覺得可以一問,連夫人小心地道:“出個京?一來一回也要半年吧?去哪裏,不知能不能說說?”


    稱心雖也知道不能問,但露出希冀也想聽聽。


    連淵微笑:“去多久也不能問。”說的日子久,如果傳出去,隻怕有人就能推敲出去的地點,和辦的事情大小。


    轉移話題:“乖女兒,你要說什麽,說吧。”


    稱心坐到他身邊:“父親興許半年才回,一年才回,弟弟呢,必然長大了的。我呢,要辦婆婆有小七的大事情,先回給您知道。”


    連淵說不喜歡是假的,把女兒抱到膝上,看看妻子,又看看兒子,最後滿意眸光回到女兒小麵容上,欣然道:“我們稱心要辦比辦年還要大的家事了?”


    “前幾天弟妹們來說話,說稱心沒有辦過婚葬大事情。這就有了一件。生產得子,在我看來,不比婚事大。卻可以比得訂親下大定這樣的喜事情。在我看來,親家夫人門第不同,是太後的娘家。生產得子這事情,就如同別人家的婚事一樣重要。”連夫人推一推丈夫:“你看呢?”


    “是啊,小袁得子也好,得女也好,辦洗三辦滿月,尋常人家成親也比不了。”連淵親了親女兒額頭:“真為你喜歡,我的姑娘,父親雖然不在,也知道你和如意能辦得好。”


    “這是自然的,但父親不在,我早早回您,讓您在路上聽到,也為我喜歡喜歡。”稱心笑盈盈。


    連夫人心滿意足,添話道:“她今年才九歲呢。”


    “有媽媽們幫著,一直我和如意當家,都是祖母、婆婆和管事的幫著。沒事兒,就是攬總兒吩咐下來,就是這樣。”稱心信心十足。


    連淵點頭稱是:“事實也是如此,有舊例的查舊例,隻要認幾個字,按著備東西就行。沒有舊例的,你婆婆又不刁難人,問她就是。”


    “那我做功課去了,今天有幾個生字,是帳本子上的。我和如意抄下來,問了執瑜和執璞。說起來,家當得算平穩,也有執瑜執璞一份兒。不會的字,等他們下學,會給我們解釋。”稱心從父親膝上爬下來,端端正正行個禮,又和弟弟笑一笑,叫她的丫頭擺紙筆,回她的房間裏做功課。


    連氏夫妻對著女兒看到她出去,連夫人才輕歎感謝丈夫:“這是你的顏麵,這親事定的真好。三姑太太的孫女兒去年尾出門子,進門也管家,一回娘家就哭。摸不著頭腦,家人欺生,和女婿不熟悉,怕他認為沒本事,有話也不敢去問。”


    連淵搖頭:“我搞不懂女眷是怎麽了?這跟辦差一樣,有定例的事情,查一查,丁是丁卯是卯,想錯都不可能。新媳婦進門弄不好,就沒有個人提一聲?”


    連夫人忙著:“公婆我見過,為人不錯。你說中一半,是提的人不多。婆婆早上愛用淡的,姑娘自己備下甜的,竟然廚房上沒有人說話,婆婆吃的少了,也忍著,沒說另做的話。但天天這樣,婆婆身邊的人說出來,姑娘回房裏隻有自己哭的。”


    “幸好我女兒不受這個氣。”連淵煩惡:“張冠李戴的事,衙門裏我見得太多。回家來,不說這個吧。”


    正說著話,人回姑爺來了。夫妻們說請,胖世子進來:“嶽父,明兒一早我城外送你,今天我來見稱心說話。”


    稱心時常不在家,父母親為親近,她回家來就住在隔壁。聞聲過來,問執瑜什麽事情。


    執瑜先道:“你不認得的字,可還記著?”


    連淵夫妻先滿麵放光。


    稱心笑靨如花說正在反複寫,執瑜又道:“明天一早如意看早飯,但中午你給執璞鮮薺菜丸子湯,園子裏薺菜生出來,已經讓人去拔。再給我鮮魚湯,放點兒胡椒,但執璞要半碗,他的不要胡椒。我還要春餅,但我不要鹹菜絲,執璞要老家裏來的鹹筍幹。元皓要的東西太多了,給他多多包春餅的,至少十幾樣子,他就不會吵鬧了。湯,他還小,隻要滋補,不許他挑剔。”


    做個掩耳朵的姿勢笑:“元皓吵起來,大家頭疼。”


    連氏夫妻把手忍不住互相握住。


    稱心說記下來了,想了起來:“咦,戰哥兒說明天回來,他要什麽?”


    “哈!”執瑜樂道:“他今天又叫我一隻魚,執璞也說不要幫他說。明天元皓吃什麽,他就吃什麽吧。”


    稱心打個抱不平:“你們別又欺負他吧。”


    “橫豎有元皓對付他,他要是說飯菜不好,我就對元皓說,戰哥兒嫌棄他點的菜,哈哈,”執瑜想想那場麵,就笑得不行,上前去搖一搖舅爺的小手,依就笑著,對嶽父母行個禮走了。


    稱心送他出去,小夫妻身影在燭下拖得長長的,粘在一起肯定是分不開。


    連夫人不由得悠然:“這家裏的人啊,有話還是互相說說的。不過呢,直白的說,又好似挑剔別人,”


    “明天我就出京,明天我就聽不到自從你管家事,一堆的感歎牢騷埋怨話。橫豎,我女兒不受這個氣,別人我不管。”連淵帶笑把妻子又笑話一通。


    連夫人嗔他:“看你得意的,把女兒定的好親事,你就得意起來。”


    ……


    “明怡生得真像瑞慶。”太後坐在鎮南王正房裏,事隔一個月她頭回出宮,但她還是這樣說。


    鎮南王能說什麽呢?分明孩子像自己不是。但陪笑:“可不是,像公主。”


    袁訓走進來聽到,忍俊不禁:“什麽是阿諛,就是王爺你這樣。分明的,生得像你不是。”


    鎮南王解氣的一指他:“母後,忠毅侯說的這話。”


    太後讓袁訓坐身邊,問他來作什麽。袁訓奉上一盒子忠婆婆做的好點心,道:“許久不見太後,我來陪您說說話。我進宮去,說您在這裏。我也是笨了,本該想到您在這裏。”


    太後沒直接高興,反而疑惑:“你又要惹什麽事情?”鎮南王竊笑的人人看得出來。袁訓笑得一臉清白:“想您,就是這樣。”


    “你想我的時候,沒過多久就要出事情。”太後給他下這樣一個評語,但還是喜歡的。沒再多問,和袁訓有說有笑,又大方把明怡讓他抱抱。


    袁訓陪有一個時辰離開,到晚上鎮南王有空和公主說話,說起來,長公主也無限“警惕”:“我雖滿月,母後卻讓我多休養,過了明怡百天再出府。幫我盯著壞蛋哥哥,他隻怕又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計策正在實行中。”


    鎮南王駭然地笑:“他多孝敬太後就不行嗎?太後猜測他,你也猜測。”


    長公主開始吹噓:“我最知道他。”


    “所以說他計策見不得人?”


    長公主眨眨眼:“就是跟梁山王那計,事先哪有敢正大光明的亮相?”鎮南王啞然:“歪理從來比正理好氣勢。”


    “你隻盯著他就是了。”長公主對自己的搗蛋都底氣滿滿,何況是這一句從字麵上來看,句句正常。


    三月初的時候,太後疑心下去,時常會問一聲兒:“忠毅侯今天不知道來不來看我?”


    女官奉承:“侯爺又長一歲,知道孝敬太後。要說尋常他也孝敬,但打幾年的仗,他沒功夫常來見太後問安。”


    “但他最近天天的來看我,我還是認為他又要有點兒什麽出來?至少,我不見得喜歡。”


    女官們幫著解釋:“小七要來,侯爺這不是跟您說親事不是?”


    “這倒也是,小七的親事啊,咦?你們說奇怪不奇怪,侯爺認定是個女孩兒?從他頭一天說時,寶珠才一個月,還看不出來。他就知道是女孩兒?這是從哪裏來的自信。”太後嘀咕。


    女官們還是能解釋出來:“壽姑娘的親事是您定的,多好!侯爺巴著太後再定,所以巴著是加壽姑娘。”


    太後釋然:“這倒也是,他最近也一直在說,親事請我定,哼,算他這一回很聰明。”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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