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從花房搬出的盆景綠豔明麗,上方桃花微紅春意流芳。花下麵走著的兩個人,年老的白發似烏木上的雪白粉飾,年青的身姿挺拔如秀柱臨風。


    太上皇坐在廊下,也跟著目光柔和。自語道:“看來忠毅侯忽然的殷勤舉動,並沒有別的意思。”


    花中流連的太後和袁訓聽不到太上皇的話,還在談笑中。


    “衍誌就要到軍中,驛站上寫信,讓太後不要掛念。這是他路上寫回來的第四封信,太後,您別再生氣了,衍忠還在京裏。”袁訓陪著小心。


    太後感歎:“嫻姐兒偏偏嫁給這樣人家。”


    “賢妃娘娘那裏,還指著太後去勸。”袁訓笑意盎然。


    太後和他明亮眸光碰上,忍不住也一笑。這張與她離家前弟弟輪廓相似的麵容,笑容生動的似風卷春水,總是能讓太後生不起來氣。太後慈愛的握一握扶著自己的手,修長手指上傳來的健壯感,太後又生出自豪。


    她隻要流連在任何一絲對袁訓的滿意上麵,所有的懷疑如花中霧見到日光煙消雲散。


    放悄兒聲:“我勸賢妃,你把心事對我說說可好?”略帶神秘好似孩子,袁訓湊近些,如太後所願的提出一件事情。支支吾吾又帶上為難:“小七的親事,請太後定。但是要男孩子生得俊秀。”


    太後滿麵放光:“這是當然。”


    “家世要出人頭地。”


    “這也當然。”


    “性格兒要和氣,派頭要尊貴,身子骨兒要好,家裏有功勳。”


    太後一一答應下來,姑侄相視而笑著,袁訓再撒個嬌兒:“姑母,”親切的稱呼讓太後喏喏有聲,由衷地生出喜歡,袁訓低低地道:“我不滿意的,我可不要。”


    “行行行。”


    鑒於她笑容勝過桃花,太上皇遠遠的感受到,又放下一層心:“忠毅侯這是打算要點兒什麽,不過看來不出格。”


    ……


    四月京裏最出名的兩個熱鬧,一件是鎮南王的長女明怡郡主過百天,高朋滿座,京中想出名和有名頭的人無人敢不來。第二件是忠毅侯府得第七個孩子,京裏想出名和有名頭的人無人敢不來。


    天色暖的狠了,滿院賓客裏,春衣夏裳無不盡有。輕紅粉紫仿佛跟花草在鬥豔,薰香玉佩放眼皆是。


    僻靜的綠楊叢,行成小小的一個圈子。兩個從背後看去輕裘緩帶的中年男子,用枝葉作遮擋說著私房話。


    “恰好,你家女兒是三月底出生,忠毅侯府生的要是男孩,這年紀是配得上的。”


    另一個道:“恰好,你家剛得了兒子,還不到十天吧?忠毅侯府要是一個女孩子,也是般配。”


    能透出金色日光的碎葉後麵,又是一個小天地,柳至把兩個人的話聽進去,嘴角微撇不屑。


    但他先到這裏,出去的路隻有一條,縱然不想再聽下去,卻因為不願意這兩個人發現自己在,隻能忍著。


    要說他們的談論,是最尋常的攀龍附鳳心思。是個人都會想過,不能單獨指責他們想的不好。但讓人窺視,帶出嫌隙柳至不怕,能避免也行。


    這就靜靜等著,心思紛亂往事如潮,不比耳邊的談論熱烈更差時。遠處有什麽哄地一聲,不是有人大笑歡呼,是觸覺上甚至由綠葉紅花上傳來的熱鬧爆發。


    說話的兩個人又驚又喜:“快趕去,隻怕侯夫人生下來了。”柳至的眸子也熾烈起來。


    但他沒有過去,還是原地細聽。如果侯夫人生了,會有人把消息傳出來,不比去搶在二門上候著要好。


    這天,不動還一身的汗。雖然侯府裏清涼,但客人擠起來,那不是賀喜,成了受罪。


    眼前,出現袁訓朗朗的笑容。柳至微濕眼眸,如果小袁信守承諾,他不用搶孩子也是自己的。如果小袁變了心……不不不,柳至反複告訴自己,他不會變心。


    清風徐來,又過一刻鍾左右。有腳步聲過來,是柳夫人找來。


    “加喜來了?”柳至心頭狂跳。


    柳夫人埋怨:“還沒有。是你讓我好找,你怎麽不去客廳上幫袁家待客,再不然你看著你兒子好不好?我幫忙呢,真是心疼死個人兒,稱心和如意有條不紊,憑誰看著能幹坐著當客人。我怕雲若又跟執瑜執璞打起來,帶著他在身邊。但帶他在身邊,我就不能騰出手。給你吧。”


    把身後的兒子推上來。


    柳雲若今天打扮的好,玉色青竹嫩柳夏衣,碧青的腰帶,微紅的絹褲。光梳頭淨洗臉兒,雪白肌膚好似剛從白色染缸裏出來,又有一抹自然紅暈在麵頰上。


    他正在嘟囔:“我是要打他們,說我像個姑娘。父親母親,出門的時候我說不來,我難道不能上學去嗎?為什麽要我來等袁小七出生?說不好袁小七以後也是我打架的對手,我巴巴兒的這裏等他,我可太冤枉。他長大了,也一定笑話我。再說我來了,為什麽要穿這一身,我要我的青布衣裳,我不要穿成娘娘腔。”


    柳夫人抬巴掌要打他:“讓你來,你就來吧,是你說的,看在忠毅侯的份上,你願意來。”


    “我來,就是看在袁叔父的份上!”柳雲若同母親瞪眼睛。隨後再垂頭嘀咕:“可不是為了袁小七。”把個拳頭捏得格巴格巴響:“袁小七!哼哼,等你長大了,我一樣教訓你。”


    柳夫人惱怒地道:“幸好我看著你半天,幸好…。跟著你父親吧,別再跑去拌嘴。”


    “你去吧。”柳至說著,柳夫人匆匆走開。


    清風徐來,這裏隻有父子們相對而站。柳至翹首還是聽遠處的動靜,柳雲若見他半天沒有說話,無聊的揪草砸花葉子。


    笑聲湧來的時候,語聲也跟著過來。


    “加喜姑娘,哈哈,忠毅侯府福祿壽喜這下子齊全。”


    柳雲若咧開嘴笑了:“小妹妹我不打,”卻又遺憾:“為袁小七花費我許多精力,怎麽不是袁小七呢?以後打架還可以多出來一個人。”


    一張麵容忽然到了麵前,柳雲若嚇了一跳:“父親,您怎麽了?”麵前的眼睛裏,滾動著柳雲若看不懂的淚水,把柳雲若嚇住。


    “你是又想去世的丞相祖父了嗎?還是生氣我…。我最近沒惹事兒,您別擔心,看在袁叔父麵上,我今天不跟一隻魚一隻兔子打架,也不會理戰哥兒的挑釁,父親您說話啊。”


    柳至醒過神,把眼淚擦幹。兒子不會理解他那瞬間出來的數年擔憂,一個人周護柳家周護娘娘的辛酸苦痛。在聽到確實是加喜時一起出來,讓柳至無端的傷痛。


    “沒事,父親讓風吹了眼睛,想讓你給吹吹。這會兒好了。”


    柳雲若信以為真,踮起腳尖:“我給您吹吹。”吹過幾口以後,送上自己的帕子,柳雲若莫明的也想到以前的事情,就他還記著的,最清晰的有一件,是忠毅侯打上自己家的大門。


    “父親,袁叔父家又有了加喜,好事情都到他家裏。可又把咱們家比下去。”


    柳至目光深邃:“是啊,你有什麽辦法能分分他的好事情?”


    柳雲若把眉頭擰得快要掉下來,也沒有主意:“隻得我比一隻魚和一隻兔子好便罷了,幸好的,來了加喜,來的不是袁小七。不然我一個人打他們兄弟四個,可有夠吃力。”


    這話放在平時,柳至早就罵過他。但今天柳至就沒聽進去,他神思恍惚,思緒如飛絮流雲。小袁他,在說沒有?


    ……


    太後沒有把小七抱上半天,反而陷在阿諛話裏。太多了,讓她擠著笑容,卻不想細辯說話的是誰。


    “太後,恭喜您又得加喜姑娘,您如今是全了福氣,嗬嗬,我的小孫子,太後您見過的,今年三歲,生得好,”


    “太後,恭喜您……我的長孫,今年五歲,他的娘出身好,我家也不差,”


    “太後…。”


    太後覺得自己像溺在水裏,隨時讓淹沒。一隻穩定有力的手扶起她,笑聲朗朗喜氣滿滿:“夫人,請去廳上吃酒席,太後換衣裳。”


    嘈雜聲又變成:“忠毅侯,等下抱我孫子來給你看看。”


    一刻鍾後,另一個房間裏,太後安坐下來,看著袁訓關上房門,才回神自己得已清靜。


    抱怨著且笑:“看看這些人,從去年就煩我。有孫子的,每天來看我。有孫女兒的,每天也來看我。有孫又有孫女兒,就差一上午一下午的來問安。我打發太醫和嬤嬤們看視寶珠,他們又把太醫的門檻踩破。真真的,我不許泄露寶珠是男還是女,但也擋不住這些人。今天,這是全瘋了?”


    袁訓回到她身前,先送上一碗茶水。太後又拿他取笑:“這屋子不是臨時讓我躲著的?咱們不是臨時進來的?倒準備的有茶……”揭開茶碗蓋:“這茶是我愛用的。”


    膝前,袁訓跪了下來。


    電光火石般,太後省悟,又看到跟自己的人全不在這裏。回想一下,是侄子“救駕”,太監宮女幫自己擋住後麵追來的夫人們。


    早就有預料,早就有準備,一古腦兒回到太後腦海裏。但有加喜,她笑容不改:“說吧,又要怎麽為難我?”


    “姑母,”袁訓嗓音沙啞。


    太後聽出不尋常,笑了笑。她自從說服兒子——前太子為她尋找家人,此生此世眷顧著他們,這心思早就成這苦命離家,卻福命六宮的女子主導。


    袁訓張嘴的艱難,說明他心事的為難,也正說明沒有姑母,他還靠誰去?


    隻有自己才護得住他,振興得了娘家。隻有自己……


    這羽翼雄風的風雲之勢,隻有這心懷家人,幾十家不改的人才懂得。


    她更和藹:“說吧,咱們一塊兒商議。”


    “姑母,”袁訓伏到地上:“不是我任性,不是我…。這事情是幾年前就說下的,”


    太後微微笑,窗外日光染黃她的發邊,給她披上一層聖潔的光輝,但她自己沒發覺。


    她隻知道,她要溫和的安撫這個孩子。哪怕他有七個好孩子,他也還是自己心愛的那個…。孩子。


    烏黑暗黯的草屋下,泥炕上睡的那個孩子瘦弱蒼白,她沒有護住他,因為當年她什麽也沒有,就是一條命,也隨時會因為家裏貧窮而失去。


    今天不一樣,她有權有勢,她有孝敬的皇帝,她富有天下。還能有什麽事情,是她不能護住他的?


    她這樣想著,把自己最好的笑容展示出來,對她強壯高大英俊能幹的侄子溫言款款:“你不要擔心,凡事兒有我……”


    “姑母,”袁訓澀聲道:“請把加喜許給柳家。”


    有什麽火燒般的在她眉頭跳動,有什麽尖刺般的讓她觸手一疼,有什麽……春風滿麵,驟然變成嚴厲滿麵,嗓音也怒氣勃發:“你說什麽!”


    太後在這一刻有天旋地轉之感,手中茶碗微微一歪,袁訓早就看著,接過放到一旁,膝行數步扶住她,認真而又堅持:“我和柳家早就定下親事。”


    “什麽時候?”太後氣喘籲籲。


    “加壽定親的第二年。”袁訓露出懇求。


    太後一刹時全明白了,一刹時她憤怒的全身血液沸騰,一刹時她叫了出來:“你怎麽不早說?你把我置於何時,你眼裏什麽時候有我?”


    袁訓哭了:“您是太後,您是太後啊。”


    “那你也應該跟我說一聲吧,這麽多年了,壽姐兒都這麽大了,她今年十二歲,這十年地裏,你難道沒機會對我說?”太後握緊袁訓雙肩,又痛心又難過。


    “我的孩子,這是遭猜忌的事情,你難道不懂嗎?”


    袁訓哀求道:“我答應過他,我答應的時候,並不是隻想著我一個人,我想著姑母您,也想著壽姐兒,我不願意和柳至生分,但柳丞相一意孤行,當時沒有想到這麽多,當時卻想到皇上如今的江山,可能想的不對,但我和柳至成仇,皇上難道不難過嗎?當時是這樣想,當時……”


    “可你應該想想避嫌!你想的都是什麽!壽姐兒以後當皇後,江山不穩?你就應該信我,定親的時候我就對你說過,這事情交給我,你不用擔心柳家,不用擔心皇後,如今我說到做到,你卻弄出這一出子?你們兩個成兄弟可以,成親戚不行!”


    太後也湧出淚水:“你要是殺了人,我也能保你。你想要好東西,我給你。給加喜定好親事,我許給你。可你一定要定柳家,不行,萬萬不行!”


    “可我許給他,我許給他,定禮早就收下。”


    太後氣得渾身發抖:“你……太自作主張了!”


    “定禮就是有執瑜執璞那年,柳家來送行,送上我船上。大媒雖然沒有,全憑姑母指下。但定禮是收了的。”袁訓知道自己讓一步,這事情從此玩完。


    他知道這事情後果是什麽,但他和柳至定親的時候,想的是太子妃柳氏對加壽的不喜歡,為了加壽,忠毅侯本就萬事不懼,何況定個親事,以後可能遭到猜忌。


    當時沒多尋思,此時亦不能後退。


    他堅持地不鬆口:“求您,您指婚就行。”


    太後目光呆滯:“我不能。”


    “求您…。”


    “好容易我認下你,好容易你到這一步。你也出了力,太子和加壽青梅竹馬,感情深厚。這情這一字,係得牢他們新婚那幾年,等壽姐兒生下太孫,執瑜執璞執瑾也有了功名,二妹定的沈家,我年年派人去,據回話我中意。加福又遇到戰哥兒,把她捧在手心裏。加喜定一門好親事,等她大大,我就可以去見你父親,今年我夢見他的時候更多,以前我夢見他總是傷心,今年我夢見他總有笑容。我的事情結束了,我的路也要走完了,可你……你太不讓我放心。我不能看著你到老!”太後傷痛欲絕。


    即刻,她拿了一個主意:“喚柳至來,我同他說!”


    ------題外話------


    累了,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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