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袁訓出京的消息,早先沒有太子和梁山老王同行的時候,封鎖的就相當好。


    孩子們隻在一定的地方吵鬧這事,而皇上在四月底下聖旨斥責忠毅侯和柳至,在五月初一又斥責他們,在加壽生日的前一天,又斥責了他們倆個人。


    看上去袁柳結親大大的觸怒皇帝,並且在五月端午的這個晚上,皇上遂走加壽和太子,沒有去往皇後宮中。


    加壽碰釘子,讓宮內宮外地震似驚動。自她養在宮中,皇帝為太子的時候,就對加壽和自己親生的女兒不同。


    皇帝登基以後,小皇子小殿下更是加壽姑娘的跟屁蟲一樣,跟在她後麵吃小鎮,跟在她後麵跑竹馬。


    這大紅人兒吃癟,消息傳出來,官場上有一定的震動,擅長和喜歡分析的人謠言不斷,在嫉妒恨的人眼裏,把風波甚至說到小小的加喜身上。


    “這來的哪裏是喜姑娘,分明是災姑娘。”


    “忠毅侯也應該多摔幾個跟鬥,他也太得意了!”


    “這是福祿壽招的太多,物極必反。”


    袁訓閉門不出,也正方便他多陪加喜和寶珠,和看著家人收拾東西。袁家的親戚出門沉默居多,像是原風采不再。


    各處街口和城門設的解暑湯,也由祿二爺交由瑞慶長公主照管,香姐兒在家裏樂陶陶收拾東西,跟著哥哥妹妹們去太子府上按時“哈哈”。在有些人眼裏看上去,像忠毅侯發動孩子們去太子府上,指著長女的好親事好求情。


    有些百姓實在想不通,這解暑湯每天還在擺,為什麽侯爺就一點兒翻身跡象沒有。認識田光的,紛紛來到田光家中。


    “給二爺侯爺捎個話,我們想著他們呢。”


    田光花很大的耐心把他們勸走,同時也耽誤他收拾行裝的鍾點兒。


    寶珠還沒有出月子,但隔簾見了他。命他:“我一走,隻怕你受人排擠。你請長假,鎮南王那裏已先為你說好,我有事情讓你辦,你跟我出京。”


    田光猜出另有內幕,他就不擔心,也守口如瓶。就是小鄒來打聽,田光也沒有告訴,小鄒抹一把子眼淚,說他想見見袁二爺,但袁二爺坐月子呢,田光不費事的打發了他,送出門對他有個鋪墊:“以後收著些,不瞞你,自從侯爺要和柳國舅成親家,不受待見以來,我在衙門裏不痛快。有心尋二爺說說,二爺不方便,去尋侯爺,又怕二爺不方便,侯爺未必見我。我有個調去京外的同僚,說京外好,不受氣,說我一輩子靠著侯府沒出息,早半年地裏問我要不要出京,如果我出京去,你別吃驚。”


    小鄒傷心的回去,無心吆喝生意,痛醉一場直到今天心裏也沒有過來。


    很快,到加壽生日這一天,太子府上來的人還是不少,但禮物比去年差的遠。去年堆的阿諛笑,今年變成探詢的多。


    太子府上也辦的不如去年,熱鬧下去不少。到下午,街上謠言更轟轟烈烈,魏行踩著謠言走進席丞相家中。


    ……


    一叢綠草木,三間小軒亭。東西不多,但古樸大雅,更顯出四麵的幽靜,是個說話的好地方。魏行正端詳著八寶雲石五福流雲大屏風,耳邊聞到微微的氣喘聲,抬眼一看,席連諱進來。


    “讓你久等,”席連諱說著,眸中盡是迷茫,乍一看像找不到方向的人陷在迷霧中。


    魏行又吃驚又想打聽事情,問道:“您怎麽了?老大人快坐下。”


    席連諱還真的說了出來,帶著還在震驚中,喃喃道:“皇上還真答應了?”


    “什麽?”魏行敏銳的追問。


    “皇上他,”席連諱喘一口氣,歎息而又不安地道:“太後對近來忠毅侯處境不滿,對皇上提出既然不喜歡他,讓他回老家反思去吧。”


    魏行敏感的道:“這是以進為退?這是太後逼迫皇上給忠毅侯恢複官職?”


    “我也不知道,隻知道皇上順水推舟的答應。太後隨後又說,那既然是祭祖,加壽也去吧。皇上也答應了。”


    “天呐!”魏行忍無可忍叫出來,這事情出乎他的想象:“太子殿下大婚已在準備,這時候命壽姑娘回鄉祭祖?如果回不來了呢?如果中途病到了呢?如果……”反正太子殿下不會等著她一直不大婚是不是?


    魏行緊緊閉上嘴,內心震撼不能自己。


    他是嫉恨袁訓的人,但一時間不知道得意好,還是為他惋惜好。看看你上有太後,大捷軍功也有,就為全一個“十年之約”翻身落馬,十數年侍候皇帝的辛苦付之東流,這值得嗎?


    他怔了怔,又想到一件事情,吃吃的說話不能流利:“那太後和皇上?”


    “太後震怒而去,皇上也置之不理。隨後下旨,忠毅侯嬌縱不遜,令其返鄉思過……”席連諱說到這裏,才如夢初醒的睜大眼睛,仿佛這時候才看到麵前站的是魏行。


    他皺皺眉頭,好似省悟自己不檢點話說的不對,沉聲沉麵叮嚀:“這是密旨!”


    魏行深深欠身:“請您放心,卑職我不會外傳。”想想又加上一句,也算試探一下自己在席老大人心中的地位當下如何:“大人您是知道我的,”


    “我信你,我不信你,也就不叫你來了。”席連諱露出笑容。


    這話裏有話,最近深覺得自己不得上司歡心,夜裏做夢全是輾轉反側的魏行哪有不跟上的,機敏的問道:“大人請說,”


    席連諱笑容加深,有意在不言中,你可以看出之態。


    魏行驚喜的不敢相信有好差使要給自己,有盞茶時分的頭暈腦脹,隨後咬了咬舌尖,利用痛感定住神。撲通拜倒:“大人如有差遣,卑職我赴湯蹈火,定當辦成。”


    “嗬嗬,”隨著笑聲一雙手臂扶下來,把魏行嚇得急忙起身,反扶住席連諱。


    “您請安坐,您身子不好,不能控頭低身,小心頭暈。”


    重回座中,席連諱對魏行打量著,看模樣打算從魏行麵上看出朵花。魏行竭力肅穆,眸中透出正氣凜然,由著老大人打量。


    “當官的事情,時運有高有低。”收回眸光後,席連諱緩緩說出。


    魏行心花怒放,知道席大人這就開始交待,欠身道:“是。”


    “去年定迎使臣的正副使,我滿心裏舉薦於你,奈何馬浦動了手腳。一定是他在禮部裏找了舊同僚,皇上對我說起他,我是思來想去,順應聖意為上啊。”席連諱滿麵的不甘心。


    這恰恰暗合他當天獨自呆上良久才定下副使,魏行心頭一暖,淚水奪眶而出。


    “沒有多久,馬浦病故。我想這一回可以舉薦你了,那個阮英明!”席連諱怒了:“小兒囂張!”


    魏行捧上茶水:“大人息怒,這事情已經過去了。”


    席連諱又嗬嗬地笑了:“但官運來時,是擋不住的。這副使的事情是親戚帶上親戚,全然不聽我的意見,讓老夫我對你內疚於心。”


    魏行淚流滿麵,心裏長存的侍候效力那麽久沒有回報的想法不翼而飛。他泣道:“老大人對卑職有栽培之恩,卑職粉身碎骨也不能回報,老大人這樣說,折殺卑職了。”


    “嗬嗬,你別哭,仔細的聽我對你說說。”


    魏行收淚坐好,席連諱侃侃而談:“皇上久居京都,對外省的事情全由奏章和密報才能知道。公開的密報,各省有監查禦史,由都察院指派。但實際上,各司都有密報,各司都有在外監管本司官員的人。我丞相官署在外共計五人,一個查軍機上,一個查水田上,一個查稅收上,一個是政績。還有一個,”


    他凝重語聲:“是攬大總兒,有事情便宜行事,在外人等以他為首。”


    魏行的心跳聲雜亂好似胸口打雷,致使他差一點兒把呼吸都忘記。憋氣時想了起來,狠吸一口氣,長長的吐了出來,膽戰心驚地問:“這這,是要由我去嗎?”


    “出京的人身家要清白,要絕對的相信他。一般不換,但剛報上來病故一個,”席連諱希冀的看過來。


    魏行再次拜倒,看出這官職當得好,前程無量的他顫聲道:“多謝老大人,多謝老大人,”


    “謝我做什麽?這是你素來用心於公事,素來的辦事讓我放心。”席連諱帶笑說著,讓魏行起來:“還有話要說,你總跪著咱們怎麽談呢?”


    魏行擦擦淚水,卻不肯再坐,必恭必敬侍候在一旁。


    這些官場奉承的小意兒,魏行算是拿手的,跟他的公事一樣嫻熟,席連諱也好似受用,沒有勉強他,讓魏行站在身邊,也方便他們低聲說話。


    “這官職權力雖大,卻不是過了明路。你隻對我回話,其餘的四個人隻對你回話。可查一切不明之事,權利不小,如果讓外省官員知道,或者是京裏各司知道,輕則他們防備,重則,你妨礙到他們權柄利益,不聲不響丟掉性命的也有。但我呢,卻隻對皇上回話。”


    魏行熱血沸騰,他以前知道本司有這樣的官職,行走不忌,不聽從除宮裏出來以外的調令,當然,秘密的官有風險,他也早知道。


    對於席大人的話,魏行用力點頭,狠狠點頭,在席大人告一段落的時候,插話表個忠心,表示他不害怕。


    前後足講了半個時辰,以席連諱的身體來說,一氣不停這麽久,也算難得,也足見這官職的重要性。


    魏行因此深信不疑,拜過席大人,接過他親手給的公文,他的官印赫然在上,字跡上寫著:“今有我司魏行在京外公幹,一應事情便宜行事……”再次熱淚狂奔。


    但這個人心思太慎密,淚水狂呼而出以外,應該是心情激動到隻想著差使,他卻還問上一句:“我走了,在外麵隻擔心老大人的身體,常保養才好。袁柳二家的事情,近來理當牽掛在老大人心頭。卑職有話也許不當說,忠毅侯總是有功,還有太後在,還有壽姑娘在,想來不倒,您有功夫幫他進言也有人情。”


    席連諱唉聲:“剛才下麵一半我還沒有說,皇上下過密旨,忠毅侯府回話,還想拿壽姑娘當倚仗,也和太後的口吻一樣,奏請加壽姑娘同出京,一同祭拜袁國舅。皇上已答應。”


    “啊?”魏行愣住:“太後說氣話,忠毅侯也跟著說?”


    “沒有想到袁家失勢如此,又連累太後皇上母子不和”席連諱說著,又加意叮囑:“這是絕密,先不可說。”隨後氣喘上來。魏行服侍一回,見病情不解,叫來席家的丫頭家人侍候,他辭別出來。


    他一出門,席連諱讓扶進內室,另有兩個官員等在這裏。


    老大人麵沉如水:“公文已給他,已知會外省大人,這公文並無效用。但提防外省衙門不知道,給他便宜行事,卻方便大天餘孽!所以派你們兩個隨後跟上,他不認得你們,方便你們小心提防於他。都察院在各省有禦史在,二位都禦史處我也知會過。你們防不了他的時候,可以往各省禦史處求救。”


    “遵命。但,老大人怎麽知道魏行出京,大天餘孽會跟著出京?沿路會有接應?”官員們疑惑。


    席大人撫須不語,暗道,因為我剛告訴他,忠毅侯失勢到女兒在太子府上也失勢,他是失勢出京,林允文難道不打他的主意嗎?


    ……


    絕密的話沒有傳出來,但太後在加壽生日上麵色不佳,卻人人看得出來。


    客人們東猜西猜你猜我猜的時候,太後宣蔣德到身邊。單獨問他:“那個人,可學成了?”


    蔣德下意識的眼睛一痛,苦笑回話:“臣三月裏去看一回,已學成。”


    “可忠心嗎?”


    “他母子的性命,是忠毅侯夫人所救。他的母親現在侯府為家人,他的妻子是忠毅侯夫人為他所尋,他的孩子現養在侯府裏,他的忠心可以信得過。”


    太後還是沒有笑容,淡淡道:“要處處小心才好。”蔣德應是,太後才道:“接他出來吧,我已和皇帝說過,從此算有了他,從此他是加壽的人。”


    ……


    山蒼翠欲滴,湖水也依然青碧,小船一隻大白天出來不太習慣,擺渡的臉色如喪考妣:“大白天的你怎麽來了?”


    蔣德騰身往船上一跳,小船左右搖晃之下,擺渡的氣的臉色發青:“看看你的功夫,看看你還好意思當總管,看看你把船……你這是什麽姿勢?”


    蔣德在亂動的船上站得穩當,他金雞獨立,提一隻腳起來,作好準備往下踹,壞笑道:“快開船,少廢話!再多說一句,我把你船踹壞,我和你遊著過去如何?”


    擺渡的不知所措:“你今天倒橫的狠?”


    “以後我不用每年往這裏來,不用每年看你們臉色,你說我橫不橫!”蔣德笑出一嘴白牙。


    擺渡冷笑開船,邊劃邊用蔣德聽得到的嗓音自語:“這一行死得快,死了以後這裏立牌位,說不好你明年魂靈就回來,說大話小心回來的快。”


    蔣德悠然,裝聽不見。


    一陣香氣飄過來,蔣德吸了吸鼻子,再看看天色:“還沒有到中午,你們這就吃上了?這麽香,像是烤魚、小牛肉?”


    蔣德饞涎欲滴:“我來的是時候,外麵不許殺小牛,不過小牛肉真好吃,”擺渡的斜眼他,沒好氣地又道:“不喜歡回來,別吃我們東西。”


    下船的時候,能看到林間一片空地上,一大片的篝火,蔣德傻住眼。那修長而步子輕快的身影,在火堆旁邊翻動著吃的那個人……


    “豹子?你不好好學功夫,你這是做什麽?”


    金色日光下,是通紅火光。這兩樣都是耀眼的東西,卻比不上身邊這個人耀眼。


    他有細而挺拔的腰身,滿身散發出強悍氣息。


    聞聲扭轉過來的麵龐上,有著濃黑如山尖黛色的眉頭,挺直如林間樹木的鼻子,微抿就有厲色的嘴唇。盡如刀刻斧雕一般的這好眉眼兒,亦是他發光的原因之一。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袁訓送到這裏接受訓練,準備送給女兒的侍候人,天豹。


    天豹應該在這裏舞刀弄槍,但蔣德看到的是他在擺弄吃的,不由得蔣德驚駭大呼:“你這是耽誤鍾點兒不是?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的學?”


    隨著他的話落下去,天豹好似破空的一杆槍衝到他身邊。蔣德有上一回的教訓,一揮拳頭護住自己眼睛,罵道:“你再打老子,老子這輩子不再讓你出去!”


    身下一空,衣裳一緊,他讓天豹騰空舉起。


    笑聲頓時讓空曠林間有滿溢之感,天豹在他身下放聲大笑:“哈哈!你是來接我的?這一回是真的?”


    他笑得很是開心。


    “以前有哪一回是假的?我以前什麽時候說接過你?隻這一回!小子,把我放下來,不然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店。”蔣德對著天豹高吼。


    他也算是不錯的個頭兒,武藝也相當的精良,但在天豹手裏不值一提的讓在半空搖晃著,氣得蔣德幾乎吐一口血在天豹臉上。


    篝火旁邊,是等著吃飯的人,對蔣德的話,嘿嘿樂不可支,沒有一個人的神色是打算幫忙,蔣德就氣得更加厲害。


    他是想還手來著,但肩頭讓天豹製住,把他倒舉上天,竟然讓他動彈不得。


    嘴角正歪得跟中風的人似時,天豹把他打量完畢。明明蔣德有話,還要問一聲:“你說的是真的嗎?”


    “不真我作什麽跑一趟來!”蔣德破口大罵。


    “我信你一回,如果你敢騙我,我……”


    天豹的話還沒有說完,讓大罵的蔣德給打斷:“那咱們打一架吧,權當我沒說,我重新給壽姑娘找一個人,準保比你小子聽話!”


    “壽…。姑娘?”天豹頓時神色大變,把蔣德這就放下,急切的追問:“是真的?是壽姑娘要我去?壽姑娘……。”他麵皮上擁出歡喜,手也一動一動,隨時大樂特樂的前奏。


    蔣德厲喝:“給老子別急!我要你,但還得你能勝任才行!”


    天豹眼睛發亮:“能勝任?”一陣風跑開,丟下一句話:“你等著!”蔣德要叫時,見身影跑進林中,已不見蹤影。


    揉著肩頭,蔣德還在罵:“這算什麽!幾年白訓練了不成?”旁邊等吃的人有總教頭在,正要反譏過來,大笑聲出來:“哈哈,你看這個!”


    “呼!”一陣風回來,是天豹又返回到蔣德麵前,把一抱的東西往他臉上塞:“你看,你看,這是我訓練的成果。”


    那一團有青有黑,再聞還有汗味兒。蔣德後退開來,見到是一堆的舊衣裳,抽抽嘴角正要責問,天豹的話把他嘴堵上:“你說我要學繡花,你好好看看,”


    蔣德想到這是他說過的話,勉強接住一件衣裳時,“呼”,天豹又跑開,這一次沒有跑遠,而是到篝火旁,取下上麵一塊烤得滴油的肉,“呼”,回去,蔣德猝不及防,嘴裏讓塞進一塊肉。


    剛從火上拿下來,燙得蔣德“唔”地一聲,往外就吐,隨後追著天豹就打,讓天豹抬手架住。


    沉下臉,天豹瞪眼道:“快吃快驗看,別耽誤我去侍候壽姑娘!”最後三個字出來,天豹傲慢不馴的神色現出可疑的溫柔。


    在他的催促之下——天豹帶著一刻也不能等,蔣德吃了他想吃的小牛肉,看過他縫製的衣服,辦過交接,小船一隻,把兩個人送出來。


    岸邊係著蔣德帶來的兩匹馬,蔣德丟一個給天豹。兩個人上馬馳入寂靜山林,蔣德若有若無的警告神色:“別說我沒有提醒你,你有妻子,給你生個兒子,你心愛的,隻能是你的妻兒。”


    天豹不滿的怒目他,好似在說這簡單的話還用你說嗎?


    ……


    “豹子,豹子,你這幾年都去了哪兒?”袁訓的書房裏,關安激動的熱淚盈眶,把天豹不住拍打著。


    蔣德費點兒功夫把關安攆開,關安氣呼呼的出去,跑到外麵把蔣德在心裏又是一通大罵。


    房中,袁訓手指桌上兩個包袱,沉聲對天豹道:“你換上衣裳再聽我說。”


    一個包袱打開,天豹閃了閃眼皮,這是嶄新的一套官袍,跟他當下對外所說的官階對得上。


    天豹謝過袁訓,就在這裏換上給袁訓看,蔣德也喝一聲彩:“別說你小子生得人模狗樣的倒不含糊。”


    麵容冷峻的天豹穿上官袍,看上去威嚴之極,把他的年青壓下去幾分。


    天豹微紅眼睛:“要是我爹能見到,不知道他會多喜歡?”


    “等下去見你母親,先讓你母親喜歡喜歡。現在,你把這上麵寫的東西記住,”袁訓遞過來兩三張紙箋,天豹接在手中,袁訓道:“這是你這幾年去的地方,你都是什麽職務,免得你母親問起來,你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天豹沒一會兒,就把假履曆記在心裏,袁訓反複盤問也沒有出錯時,滿意的有了笑容:“你這小子跟以前一樣聰明。”


    衣裳隻占一個包袱,另一個包袱推過來:“這是當地的土儀,你是我舉薦去外地當差,如今調回京中,準備直接去往太子府上,這是你給家人帶的東西。”


    命他:“拿上,我帶你往內宅裏去。”


    天豹說不激動是假的,他自有兒子以後,這兩年再沒有回來看到過母親,也就沒有見過兒子。他提著包袱的手有了幾下哆嗦,又很快恢複鎮定。


    蔣德就此告辭,往加壽麵前銷假。袁訓和天豹進二門,先往安老太太和母親袁夫人麵前叩見,寶珠還有幾天才出月子,天豹在門外叩了頭。


    辛五娘住在園子裏,天豹沒忘記路,但袁訓還是陪著過來,在離房屋十幾步開外,滿麵春風手指住一個人:“你的兒子。”


    知道有兒子,和親眼見到有兒子,是兩個感覺。天豹一眼望去,那花架子下麵掐花的小胖子,在瞬間讓他淚光漣漣。


    天豹的幼年,他的父親還在,守著大草場,閑下來打劫商旅,過得是少爺日子不愁衣食。


    但和這個小小子比起來,他身上金線銀織的衣裳,小胖身子圓滾滾,都帶著無憂無慮的富貴氣向,讓天豹淚盈於睫。


    他心中更燃起一團熱火,火中有什麽對他叫著。侯爺對你母子照顧上無微不至,你有什麽理由不好好侍候壽姑娘,你有什麽理由要讓侯爺擔心壽姑娘?


    抹了把淚,天豹輕步走過去。小孩子看過來,父子對上眼時,又酸又澀的暖流在天豹心裏拱來拱去,讓他情難自禁的放柔嗓音:“小豹子?”


    這是他兒子的小名兒。


    小豹子虎頭虎腦:“咦?你怎麽知道我叫小豹子?”嗓音軟軟的,是他年紀小小的。卻能反問,天豹放下包袱,又開心又自豪的把他摟在懷裏。


    “母親快來,有人要抱走我呢,”小豹子在他懷裏又踢又打。


    “我是你爹,快別叫了!”天豹說著話,也落到房中出來的人耳朵裏。


    辛五娘是袁訓交待在家裏等著,小衛氏也早得到消息,在房中梳妝換衣裳。


    婆媳出來看上一看,辛五娘紅了眼圈。天豹身上的官袍,讓她喃喃:“天豹的爹,你看看你兒子,他以後再也不做賊,你在天有靈,也喜歡喜歡吧。”


    小衛氏則癡癡的,又是驚喜又是羞澀。


    成親數年,她加起來見到丈夫的天數不止一巴掌,卻也少得自己晚上想他的時候,隨便一數就數得幹淨。


    一早接到消息說她的丈夫從京外調回到太子府上,小衛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隱約聽說家裏收拾東西,侯爺官場上不得意,有出遊的意思。她足不出戶,沒有地方去說,在袁訓走以前不會泄露,也沒有聯想到自己丈夫回來與這出遊有關。


    她像一位盼望多年的妻子那樣,不敢輕易的走過去,又不願意把目光離開他。


    小衛氏家的富貴,由她的姑母衛媽媽而來。親事也沾光,由見過她的寶珠指給天豹。


    在天豹不在家的時候,家裏人一直都說天豹是有前程的,你是一位官娘子。但女婿經年不回,成親的時候也是由關安代接新娘,如果不是孩子真實的抱在手裏,小衛氏時常有做夢的感覺。


    她的父親衛大壯早就疑惑重重,他因為沒見過這樣神秘的官兒,對著姐姐衛媽媽問過來問過去,衛媽媽不是罵得他不敢再問,就是勸得他無話可說。


    “婆婆由著,不尖酸不挑刺兒。侯府裏住著,不用洗衣不用洗菜。園子好景致,勝過小江南。這樣的好地方,是女婿出外掙來的。他不在家,又怎麽了?”


    這樣說上一說,可以管得衛大壯有陣子不羅嗦,而小衛氏也能有陣子心安。


    她本以為這日子隻怕就這樣過下去,她的丈夫說不定在外麵討的有人,所以不回來。


    卻在今天,日光燦爛的日子裏,不可能是虛幻的場景中,見他獨自回到家中。


    輕輕的哽咽著,在婆婆辛五娘走過去,小衛氏還手扶門框原地怔忡。


    辛五娘抱過孩子,對天豹努努嘴兒。袁訓眸光中笑意加深。天豹毫不猶豫對著小衛氏走過去,離門有幾步,深深的揖下去:“我回來了,從此陪著娘子,我不在家的時候,多謝娘子操持家中。”


    說過,他悄悄打量的不是痛哭失聲,蹲身還禮的妻子,而是一瞥飛快,在袁訓麵上掃過。


    他幾年的功夫不是白花的,這一眸光又是無處不照亮的日光下,又快的似鍾點兒般溜走,袁訓沒有發覺,對著這一幕,繼續放心的有了欣慰。


    天豹的心思,袁訓和蔣德不會放過,把最細的地方,最不可能,純屬兩個人猜測的地方也細細說過。給女兒的人要百般放心才行,侯爺親自送天豹過來,就是親眼看一看這夫妻相對,此時,他放下心。


    他笑容滿麵,天豹也放下心。


    天豹禮節不錯,小衛氏放下心。


    夫妻看上去融洽,沒有離別而產生的隔閡,辛五娘放下心。


    一家人對著袁訓再次拜謝,袁訓含笑:“今天好好團聚吧,明兒一早,豹子到我書房來,我送你去太子府上。”


    “是。”天豹知道不管他過功夫關,煮飯關還是縫補關,都不如侯爺這一關難過。這就算過去,天豹躬身送袁訓離開,這會兒才認真的把妻子看了看。


    見她姿容算秀麗,麵相有單純。天豹咧開嘴角有了笑容,這樣的妻子,才不會看出自己的心思,而且好哄不無事尋釁夫妻情意吧?


    當然,他幾年沒有白學,也不會虧待於她。接過兒子放到肩頭,另一隻手臂挽過妻子,小衛氏幸福的流著淚水,在辛五娘歡喜的注視下,夫妻走入房中。


    ……


    在最初討要加福的幾天裏,柳雲若出來進去防著蕭戰和梁山王府。眼看近一個月過去,蕭戰也沒有半點兒動靜,夜巡遇到的時候都隻是瞪瞪眼就作罷,柳雲若暗想自己討的小王爺不敢囂張,至少算去了一件頭疼事情。


    另一件頭疼事情,卻不是他想避開就能避開。


    從學裏回來,見到往內宅的門在即,柳雲若對小子打手勢,悄聲道:“我等著這裏,你們先去看看母親在做什麽,家裏可有人來找我?”


    又怕守門的媽媽看到要去告訴母親自己回來,而還不知道今天又有沒有人給自己送東西時,把個身子往一間屋拐角處一跳,眼前見到熟悉的葡萄紋杏色羅裳,這是母親今早家常穿的,柳雲若無可奈何,對著柳夫人送上笑臉兒:“母親卻在這裏,我以為您在房裏?”


    “我往隔壁和親戚說話,不從這裏回來,難道還拐到大門走一趟?”柳夫人沒看到兒子以前,麵容平靜。見到兒子以後,麵上火冒三丈。


    柳雲若頭皮發麻,拔腿就想溜:“我得回房做功課,我先走了。”


    “站住,跟我來。”柳夫人叫住他,柳雲若不情願的跟她到正房。


    最近開始的一天至少一頓罵,這又開始。


    “叫你檢點,你父親不在家,你拿我的話當耳邊風?今天又有林家的姑娘來尋你,這姑娘你又是幾時玩到一處去的?你是有親事的人了,再不要跟別家小姑娘多說話,加喜是你的媳婦,你要尋小姑娘玩耍的時候,就往侯府裏去看看加喜吧。”


    柳雲若低垂下頭,心裏敢怒卻不敢言。悄悄聲嘀咕:“這又不怪我,她們喜歡我,聽到我讓加喜栓住,她們跑來哭,我有什麽辦法?”


    柳夫人沒聽到,就繼續對兒子展現苦口婆心。說上幾句狠的,再說上幾句勸說的。


    “為你父親想一想好不好?皇上幾天一道聖旨,惱極了不想饒恕他。娘娘那裏皇上更不去,隻有你才是家裏的盼頭兒。”


    柳雲若又無聲嘟囔:“是我的親事是家裏的盼頭兒吧,倒不是我。”


    母子正各說各自的話,門上人過來回話:“馮家的小姐來尋公子說話。”


    柳夫人嘴角抽動,卻沒有失了禮數,讓門人請她進來,就來叮嚀兒子:“不是小時候了,也不是你沒定親的時候,”


    “我不還算是沒定親,加喜那個還不算。幸好,不算。”柳雲若聽得多了,不這樣無聲回母親,他心裏挺難過。


    “小的時候和姐姐妹妹玩耍那叫熱鬧,這大了要知道回避,等下你親口對她說,就說咱們大了,該防的要防。她再不走,你就說,還要去看加喜呢。”


    柳雲若嘀咕:“要防,把加喜也防。”


    廳外過來一個小姑娘,一個奶媽一個丫頭時,母子住了語聲,柳夫人滿麵笑容起身來:“喲,這不是若娟嗎?說你回老家避暑,卻回來的早?天還正熱著呢。”


    馮小姑娘跟柳雲若一年的人,生得眉目娟秀。往常來伶伶俐俐,今天隻顰著小眉頭。


    “見過夫人,父母親是要我過了夏天再回來,可我聽到消息,我想還是回來看一看吧。”


    馮若娟瞄瞄柳雲若,弱聲弱氣請教柳夫人:“收到我京中叔伯的信,說太後不答應雲若和袁加喜的親事是嗎?柳伯父還因此受到拖累?好好的,怎麽會和袁家說親事?”


    柳夫人春風拂麵的回她:“沒有的事兒,太後說還小,等大大再說,可沒有說不定。”


    馮若娟大驚失色,稚嫩的麵容本是白裏透紅,這就變成土色一般,她的話也張張嘴,來前想好的對柳至的問候也說不下去。


    雖然她小,柳夫人表麵上笑眯眯的也不得罪她,隻在心裏早就煩了。


    自從兒子和加喜的事情傳出來,家裏的表妹先來上一波,有兩個是柳夫人的外甥女兒,喚她做姨母、表姨母,讓柳夫人一通的說,親戚間因為這個,還僵上好幾天,直到端午互相送節禮才緩和過來。


    外麵的小姑娘,以前和柳雲若認得的,來的門庭若市。


    柳雲若因此挨母親的說、提醒和告誡,而柳夫人應付得多了,對上她們也不再生氣。


    ------題外話------


    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親想要孩子們全過去,這是個難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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