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張床上,帶著韓正經睡的文章老侯也心潮起伏。起伏這事兒,會有低穀的時候。但文章老侯輕拍著孫子,嘴角笑容一直沒下去。


    他聽著外麵的海潮聲,聽著風浪拍打的動靜,過了很久才入睡。本是可以睡個上午補眠,但一大早,艙門讓拍響。


    “瘦孩子,吃奶了吃奶了。”奶聲奶氣的嗓音洪亮大聲。


    韓正經打個哈欠醒來,嘟囔道:“怎麽他又早在我前麵。”對著外麵大聲的回:“我就起來!”讓祖父給穿衣裳。


    二老爺打開艙門,對著門外又是作揖,堆著一臉濃笑問安:“小爺您早。”


    “我很早。”外麵是肥嘟元皓小王爺,說得毫不謙虛。


    五歲韓正經出京沒有奶媽,大些的哥哥姐姐,從加福往上,全是七歲斷奶,跟來奶媽,是不帶上,太後認為照顧的人手不足。就這每人隻帶上一個,太後猶有埋怨。他們的奶媽早就不喂奶。


    在韓正經到來以前,吃奶的是小六和蘇似玉,元皓和小紅。孔青的兒子孔小青,也是斷過奶的孩子。


    見到韓正經以後,都說韓正經瘦了。寶珠每天給韓正經加餐,還和小六蘇似玉商議,讓他們的奶媽每天喂一頓奶給表弟。


    出來玩,吃的東西看不過來,又有母親的好手藝,少不了好吃的。小六蘇似玉對吃奶興趣早就不大,不但願意分一頓奶水給表弟,還願意分一個奶媽給表弟。韓正經頭幾天,跟著六表哥小夫妻混奶吃。


    沒過幾天,鎮南老王發現韓正經在,元皓看書的勁兒高漲。鎮南老王主動提出把元皓的奶媽分一個給韓正經,因為元皓帶出來兩個奶媽。元皓每天吃舅母做的點心,吃外麵買來的點心,吃魚吃蝦……隻嫌小肚子裝得不夠多,對於不吃奶一樣沒有意見,分一個給韓正經,元皓小王爺爽快的叫好。


    文章老侯還是個難為情,這就有了每天晚上輪流的稱心如意送夜宵,而早上,元皓小王爺來敲門。


    把韓正經送出去,老侯兄弟抓緊洗漱。不是為接孫子,是他們老兄弟得幹點兒什麽,不然跟著上路又是一樁難為情事情。


    見甲板上元皓和正經踢腿蹬腳在打拳,一角執瑜執璞蕭戰等小爺在蹲馬步,老兄弟們哈哈腰,往廚房裏來。


    有時候掃個地,有時候剝個菜,這樣心裏好過些。因為他們到來的時候,主動交銀兩給袁訓。袁訓不收。


    老侯兄弟說請客,沒幾天就打砸衙門,住到白卜軍營裏。每天太子、袁訓、二老王和大學士等不是你不在這裏,就是我不在,老侯兄弟沒等到人周全,少哪一個都不好,請客的事先丟下來。


    回到漁村住,又是刺客又是準備元皓請客,老侯兄弟又沒有請成。


    昨夜上得大船,張大學士酒後的話他記得,大家聚在一起用晚飯,大學士說他回請元皓小王爺,請大家作陪。太子說回請,請大家作陪。文章老侯心想這一回可以跟上請個客,白卜卻說到他的船上,吃飯歸他。


    白卜這一手巴結,跟要錢有關,人人心裏清楚。


    他是梁山王的人,他招待也是給梁山王府長光增輝。梁山老王和蕭戰幫著白卜說話,最後大學士也回請不了,此行由白將軍花費。


    珍貴的調料,是寶珠從京裏帶出來。關安從驛站裏取添換的衣裳被褥時,袁國夫人及時補充。到海上就吃魚蝦,水裏一打就得。說是白將軍花費,不過費他些米麵柴火,再就是每日蔬菜淡水用上一些。


    白卜決計不會讓吃窮不說,梁山老王和蕭戰紛紛認為他會侍候,私下叫他過去,給他五百兩銀子。


    白卜堅決不要,說五百兩,來的客人,一年也用不完。梁山老王祖孫說那就賞給他,白卜才收下。


    白將軍收了錢,在招待上更是盡心。安排好些小船,把新鮮蔬菜每天送來。就是他們在海上過了一天的行程後,也有小船專門的每天跑上一回。


    這招待不能說不周到,但文章老侯兄弟想請客,那是難於上青天。唯一能做的,就是見人就堆笑,廚房裏搶個活計做做。


    早飯過,孩子們看書,老兄弟們就去研墨,就去坐趙老先生船艙外麵聽著。把借來的書看上一看,方便晚上給韓正經提點功課。


    不然,還是個難為情。


    這樣的一天悠閑而過,出行時帶上秋衣的他們吹吹海風,十分的愜意。


    第二天又是如此。


    第三天又是如此不說,晚飯的時候,又讓梁山老王抓差。


    梁山老王愛喝兩口兒,並不放量,但晚上喝點兒,跟親家談談說說,不去煩大學士,把趙老先生拘著不讓走,說個古記兒,大家取樂。


    他說寡酒孤單,出來不管身份。再觀察文章老侯兄弟這許久,老王覺得除了阿諛的笑讓人受不了,別的可以接受。取出老王路上采購的酒,大家喝起來。


    這一晚,近年來夾著尾巴做人的這二位就更放鬆。有了酒意,海風又清爽,回到船艙裏見韓正經端端正正寫字,不由得老兄弟欣然。


    “正經,你白天寫過,這晚上還寫,仔細傷眼睛。”兩個祖父心疼地道。


    韓正經露齒一笑:“可我得把胖孩子趕上去,今天趙先生對我說,再趕幾天,就追得上胖孩子。”


    出門兒不能稱呼小王爺,胖孩子成了元皓小王爺的最佳稱呼。老兄弟們也就不會說不對,隻點點頭。一個為韓正經剔亮燭火,還有一個給韓正經換熱茶水。


    給孩子們的茶水,又是侯夫人單獨開列。跟大人的不同。


    喝兩口,韓正經又道:“是了,還有一件事兒。”


    他快樂的麵容似在燭光下跳躍,老侯兄弟滿麵是笑:“你說。”


    “表姐們對我說,平時功課要多多的做,因為玩起來的時候,當差的時候,是好幾天不做功課的。”放下茶碗,韓正經重新執起筆:“所以,我今天晚上要多寫一章。”


    文章老侯和二老爺一起稱是,這就有了不敢打攪孫子的心情。兩兄弟也各執一本書,在燭下看起來。


    ……


    “吧嗒吧嗒”,船艙外有急促的腳步聲。老侯兄弟一愣:“出了什麽事情?”但見韓正經紋風不動,老兄弟悄笑著互相擺手:“咱們看看去,別擾他。”


    艙門讓拍響,胖孩子叫嚷著:“瘦孩子,出來了出來了,看新鮮!”


    “正經出來了,”


    “祖父出來了,”這是蕭戰。


    “如意,出來了。”今晚是如意在廚房當值。


    一堆的話裏,韓正經一骨碌下了椅子,出來問元皓小王爺:“有什麽玩的?”叫他的,除了吃就隻能是玩。


    元皓興奮的小鼻子喘粗氣,先邀一把子功:“我最好是不是?我一看到,就來叫你,不然你又要哭了,快跟我來,好大的山!”


    大海裏好大的山?別說韓正經興衝衝跟上,就是老侯兄弟也步子加快。


    見甲板上,除去當值的水手以外,這船上的人都在這裏。袁訓左右看著:“還有誰沒出來?大學士在不在,孩子們去請。”


    “我來了,”張大學士也到了。


    “看!”隻這一聲,眾人眼睛看過去以後,全原地定住。


    ……


    今天的夜晚,海上生明月,手可摘星辰。天又清,月又朗,晚飯的時候在甲板上用,都說今晚無酒也醉人。回到船艙裏去,也銀輝鋪地在心頭,久久的不曾下去。


    大學士醞釀詩,又逼著趙先生醞釀詩。趙先生把袁訓帶上,袁訓把太子請上。太子請二位老王,鎮南老王當仁不讓,說他有詩。梁山老王哈哈大笑,說雖然幾十年軍中血肉橫飛,其實老夫肚子裏詩也不壞。


    分了韻,以明月為題,說好明天一早寫出來看。


    還有加壽香姐兒加福,執瑜執璞蕭戰,也躍躍欲試地說試試,也分了韻去。


    但是此時呢,望向天邊,那輪好月亮讓遮去一小半兒。


    烏黑的影子,好似在海上飄浮,但看得出來緩緩的繼續移動著,大有把月亮完全擋住的趨勢。


    新奇的感覺,在每個人心頭湧出。張大學士也沒沉住氣,問道:“這是月食?”


    孩子們七嘴八舌跟著問:“吃月亮嗎?”


    小六叫一聲:“蘇似玉,跟著我去救月亮。”海再大,蘇似玉會水也不害怕,轉身就要回船艙:“等我取水靠。”


    “不用去了,”袁訓笑吟吟:“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是大魚,是大魚!”孩子們叫起來。


    元皓和韓正經還沒有學到莊子,聽到大魚很興奮,也叫起來:“大魚大魚!”


    張大學士和趙先生都是看書多的人,恍然大悟以後,不約而同道:“後來又叫做鯨。”


    那頭離得老遠,所以視線裏才會把月亮遮住的鯨,慢悠悠的噴出一股子水。


    “好看好啊,”孩子們拍手大笑。


    已算弄明白,但元皓和韓正經還是覺得吃月亮更氣派,大叫:“快吃吧,”原地站著不過癮,元皓跳腳。一雙大手過來,把小胖子元皓抱起。


    不用回頭,元皓也知道是誰。他大叫:“祖父最好。”繼續往海麵上看。


    鎮南老王逗他:“那今天晚上跟祖父睡好不好。”


    “不好。”元皓答應的依然爽快。


    文章老侯兄弟見到,抱起韓正經。


    受他們帶動,執瑜執璞也跳動著,笑得很大聲。蕭戰卻往地上一趴,把背送上來:“加福給你踩。”加福把他拉起來,嫣然道:“咱們這樣也能看到。”


    太子學事,把加壽拉到身邊:“我雖然不能給你踩,卻可以幫一把。”把加壽腰身一環,送上自己手臂上。


    大家都裝看不見,張大學士張張嘴,也知趣的隻看大魚。


    加壽可開心了,倚在太子手臂上的她,和抱起她的太子,兩個人都沒有想到這姿勢不大合適。


    此時月清大魚現,心中那舒暢難言難描。小夫妻青梅竹馬,情不自禁的有了親近,跟自如的海風一樣不受拘束。


    也不會多想。


    當眾出言阻止不合適,張大學士又給自己找到第二個理由。再說大魚在前,隨便一尋思,今生頭一回親眼見和最後一回見,而太子是在眾人眼睛裏,他幹不出什麽來。


    對著這一幕,寶珠心花怒放,她退後幾步,就可以隨意一歪眼光,又看魚,又可以看女兒。正看得津津有味。腰身上一暖,見侯爺倚過來,小聲道:“你看成雙對,我也來抱你。”作勢要抱,寶珠撲哧一樂,不敢真的當眾纏綿,含情脈脈的,把丈夫手包住。


    小六對著蘇似玉比劃比劃:“你太胖了,我抱不動你。”蘇似玉一本正經回他:“你也太胖了,我也抱不動你。”


    “二妹,”那一對帶一堆孩子出門,抓緊纏綿完的父母叫香姐兒。很快,香姐兒讓母親扶著,坐上父親肩頭,看得樂陶陶。


    但沒一會兒蕭戰發現,蕭戰走到嶽父身前,香姐兒腳下,叉著腰身瞅著她,瞅著她,隻瞅著她。


    香姐兒悻悻然:“你又來了!我坐會兒,會讓給三妹的。”


    蕭戰瞅著她,瞅著她……


    袁訓忍俊不禁,招手道:“加福過來坐這邊。”侯爺的功夫在這裏做個展示,一邊肩頭上有二女兒,也蹲得下來,另一邊又坐上加福,頂著兩個小胖孩子,袁訓看上去不費力的又站了起來。


    蕭戰一言不發,用眼神繼續瞅著香姐兒,瞅著香姐兒。


    香姐兒攆鳥似的攆他:“走開,你太重了,爹爹的背不給你爬。”


    蕭戰瞅著她,瞅著她……有你在,怎麽爬呢?嶽父扛三個難道不累嗎?不看大魚,繼續瞅著她。


    在這眼光裏,香姐兒覺得神清氣爽,戰哥兒上不來,一切大好。


    一刻鍾左右,香姐兒和加福下來,換上小六和蘇似玉,蕭戰才鬆口氣,重新得到他的加福。


    連淵扛起稱心和如意,又換一回扛上執瑜和執璞,這也是個力氣大的。兩個小姑娘手扯他衣角一左一右在他身邊,一樣看得陶陶然。


    好在執瑜執璞沒有一會兒,體貼連淵又下來,重新換上稱心如意兩個份量輕的。


    而在袁訓麵前往上瞅的人,變成元皓。元皓瞅著,元皓不要祖父抱,元皓瞅著壞蛋舅舅,認為壞蛋舅舅的肩頭更好。


    打剛才就嫉妒孫子又去討好嶽父的梁山老王樂了:“讓你小子得瑟,這回你一個一個的扛吧。”


    袁訓對他一笑:“我經得起。”老王翻翻眼,繼續看大魚。


    袁訓還真是不含糊,肩頭又換上元皓和韓正經,又看了一會兒,放他們下來,招呼道:“可以去睡了,明天再來看。”


    “大魚不會回家嗎?”元皓問。


    “大魚不找祖父嗎?”韓正經問,他的祖父麵上樂開了花。


    “大魚不找舅舅嗎?”元皓問,他的祖父對他黑黑臉。


    袁訓拍拍他們的小腦袋:“不找,海裏就是它的家。睡吧,好好睡覺的孩子,明天大魚才給看。”


    孩子們走得戀戀不舍,加福也問:“爹爹,它明天化成大鵬飛走了怎麽辦?”


    “那咱們就跟去看大鵬好不好?”袁訓含笑。


    孩子們得到滿足,嚷著:“睡覺了,明兒來看。”談論著笑嘻嘻回去。元皓一聽有大鵬可看就直了眼睛,乖乖的讓香姐兒帶走。


    張大學士等也離開,袁訓對寶珠笑道:“全走了,咱們再看一看吧。”


    寶珠對他使眼色,袁訓不明白。


    寶珠用身子擋住,對他動手指。


    甲板上船艙的陰影裏,露出一小片衣角,認一認,是加壽的。再看那地上的影子動著,分明是一個人的麵龐移向另一個的麵龐。


    這兩個人袁訓全認得,另一個是太子殿下。


    輪番扛孩子也沒有腿軟的侯爺,沒來由的腳底下一滑,“撲通”一聲摔坐到地上。


    ……


    “梆梆,二更了。”


    京中,二更敲響。鎮南王在書房裏看信,一旁坐著妻子瑞慶長公主。


    晚飯後進家的鎮南王,除去書案上堆的公文以外,還有妻子塞給他的一疊子信件。


    這裏麵有鎮南老王和元皓來的,也有長公主取自太後麵前的信件。


    長公主吹噓:“看看吧,不是我誇我的兒子,是加壽加祿加福執瑜執執璞小六都這樣說,壞蛋哥哥也寫得明明白白,你還可以看看寶珠嫂嫂的信。”


    鎮南王手中現看的,是元皓的信。


    “叩請爹爹母親金安,元皓當差,元皓打了壞蛋官員。這壞蛋官員跟壞蛋舅舅的壞蛋不一樣……”


    鎮南王有了自豪感,耳邊就傳來公主的話,王爺趕緊把兒子討回來:“是你我的兒子,怎麽成了你一個人的?”


    長公主嘟起嘴:“可是你最近不喜歡我的元皓,你怪兒子離京不要你。”


    “再怪他不要我,也是我的兒子。”鎮南王打開抽屜,把兒子的信往裏放。長公主站起來:“這信是我收著的。”


    一疊子信到她手上,鎮南王笑道:“這些給你收著,明天送回太後。”還有公文沒有看,鎮南王拆開第一個,更是喜動顏色,脫口道:“辦得好!”


    “還有誰能比我的元皓還辦得好?”長公主露出不服。


    鎮南王輕笑:“那你來看看吧,這差使元皓辦不了,你看信就能知道,他正在海邊耍賴撿大珠貝。”


    長公主就過來看,見公文上寫著:“日前捉拿大天餘孽一百零三人,林允文在逃。”下麵有某地官印。


    長公主歪著麵龐尋思:“這是往山西去的小城嗎?”


    打算去找地圖時,鎮南王笑道:“正是。林允文這東西,他等得太著急,人聚得差不多,還不給他迎頭一擊嗎?”


    “可我的元皓不在,背著元皓就敢立功?”長公主“花容失色”以後,又“憤然”地搖了搖頭。


    王爺失笑:“你呀,你這當娘的,半點兒不擔心兒子?我可又要生氣了。”


    “我也想問你,兒子在外麵,身邊隻有父親和壞蛋哥哥不多的人手,你是怎麽安排的?”長公主反問。


    手腕上一暖,讓鎮南王握住。自從打著陪伴太子西山巡視的名頭兒,鎮南王除去中間回京見皇帝以外,回家很少而且匆匆,夫妻算久不親熱。不由得長公主飛紅了臉兒,嘟囔的嬌滴滴:“這可是書房。”


    “是書房怕什麽,有床就行。”王爺和妻子調笑。長公主輕啐他:“去西山住幾天,回來就學會當兵的混話。”身子輕斜,讓鎮南王帶著,走到裏間。


    有一張大床,陳設的十分華麗。床的對麵,掛著一大幅地圖。


    “帶你來看這個,你以為是什麽。”鎮南王又和妻子玩笑著,跟她來看地圖。


    上麵有不同的顏色,鎮南王指給長公主看:“這些,是我打發出去的人。這些,是當地駐軍。這些,是各省監查禦史,這些,是鄉兵團練。”還有一小團黑色是鐵甲軍,王爺猶豫下沒有說。不是不信長公主,是隻要能讓她安心就行,不是一定要解釋到件件清楚。


    長公主哦上一聲,直到今天才有幾分明了:“壞蛋哥哥要和柳至成親家,你受冤枉讓打發走的將軍們,也是有差使離的京?”


    “那是自然。”鎮南王負手,在地圖前躊躇滿誌:“大天教在京裏得到壓製,但外省還有肆虐。曆來起義,全是人心上下功夫。陳勝吳廣,是魚肚子裏藏陳勝王三個字,又讓吳廣在夜裏裝神弄鬼,叫陳勝當為王,鼓惑的是人心。”


    長公主素來孩子氣,但聽到這裏,不悅的打斷丈夫:“大澤鄉起義是秦王暴政,怎麽能拿來比皇帝哥哥?”


    “我的公主,這是打比方,跟你說人心裏想什麽有多重要。”見到妻子難得的正經麵容,鎮南王勾起嘴角微樂。


    他不再比喻,免得又讓妻子不快。笑道:“本來我就是這樣盤算,讓人去各省清算大天餘孽。但用當地的人,實在不放心。從元皓的信裏你也看到,那一方的監查禦史許平是他嘴裏的壞蛋,已經讓押往京裏來,實在不配為官。是你在這裏,我說說吧,外省禦史收受賄賂,我早有耳聞。不是我的差使,我也沒有證據,我不去得罪都察院。但我提議用他們,休想!”


    說到這裏,鎮南王有些生氣,繃著臉兒停上一停。


    長公主不再生氣,伸手到丈夫胸前撫一撫,又成淘氣長公主:“快別生氣,這個真好聽,快說下去。”


    柔荑按在胸前,不怎麽樣,就能調動出夫妻間柔情。鎮南王溫柔地笑著,繼續往下說。


    “打發人出京呢,沒有好理由,怕驚動大天餘孽。本來正在想主張,恰好忠毅侯跟柳至要成親家,哈哈哈,”鎮南王快活的笑上幾聲。


    長公主又有不悅,抱怨道:“皇帝哥哥竟然把我瞞了,以我看,把父皇母後也瞞了吧。”


    鎮南王斜睨著笑,仿佛在問把公主瞞上難道不應該嗎?


    長公主沒看他,自己又眉開眼笑:“幸好啊,我的元皓很聰明,元皓知道出京是要當差立功,元皓跟了去,我的元皓啊……”


    “我們的元皓,又你的了,”王爺抱怨著公主。


    這個時候,外麵有人回話:“是時候了,王爺這就動身嗎?”


    長公主奇怪:“這麽晚了去哪裏?”


    “柳至有個好法子撬開黃躍妻子的嘴,他說晚上合適,我去看看。”鎮南王在妻子發邊愛憐的撫一把,悄悄道:“柳至辦案很快,很快我就能回來,你等得及我,等著不睡。”


    “我也去!”長公主斬釘截鐵,麵龐冷下來,她眸光也泛起寒意。這一會兒看上去高冷酷冰,才有出身深宮的長公主威儀:“你忘記了,加壽雖然信裏沒有寫,但黃家的親戚吃錯了哪門子藥,竟然敢求到我麵前來。我不知道為什麽抓黃家,聽她哭的可憐,以為是黃躍的事情還沒有過去,就讓人去問柳夫人。在你回來以前,柳至親自見我回話,我才知道這賤人大膽,竟然敢害壽姐兒!”


    鎮南王揉揉額角:“是,你是知道的。但,”他更加的柔聲:“你可不許告訴太後,老太後有了年紀。”


    “那是自然,你也不許說,母後要是知道,還不心疼嗎?會讓壞蛋哥哥趕緊回來,元皓還怎麽繼續要大珠貝呢。”長公主前半句很正經,後半句很活潑。


    後麵又恢複關心的壞蛋姑姑:“所以我把母後宮中的信要來討好你,可以從你嘴裏哄出來安排上好不好,壞蛋哥哥一行沒有危險,加壽和元皓也就沒有危險。”


    她的丈夫了解她,所以不會奇怪。輕笑一聲:“原來是哄出來我的話。”讓跟公主的人取件披風,自己也披上一件,夫妻攜手出門,上車上馬,往刑部裏來。


    ……


    秋風對牢獄裏的人是淒涼的,特別是沒有丈夫又失去女兒的黃夫人。


    她縮在牆角裏,卻沒有哭。女兒的死,讓黃夫人早就哭沒了眼淚。她的心裏隻有恨,隻想殺了袁加壽。


    恨的她沒有功夫想別的,就是今天刑部把她抓來,說黃躍的案子又有新案情要審她,黃夫人都沒有多想。


    她關在單身牢房裏,待遇也不錯,她自然更不尋思。


    往窗外,見星辰耿耿,黃夫人愈發的思念女兒。


    她在家裏時常呼喚女兒的名字,為女兒招魂,有家人早傳出來夫人病得不輕。在這裏也不例外,黃夫人叫著女兒的名字,喃喃的自語不停。


    但奇跡出現了。


    窗外,有一個姑娘,穿的衣裳跟黃姑娘家常打扮一樣,發髻也是她習慣的晚妝,露齒輕笑,胭脂輕紅,活脫脫就是黃姑娘。


    “女兒,你來了。”黃夫人走到窗前叫她。


    這姑娘卻在十步以外不肯過來,幽然地叫一聲母親,也有黃姑娘的腔兒,拜上三拜:“母親,您日日想我,我賄賂地府出來相見。”


    黃夫人大喜:“花多少錢?母親燒給你。”


    “多謝母親,但還有一件事情,要母親再催促才好。”


    黃夫人急切地道:“你說。”


    “母親同人合夥兒出銀子為我報仇,卻直到今天沒有音信。那幾家可靠嗎?一天不報仇,我一天不能投胎。”黃姑娘泣淚交加。


    黃夫人急道:“我再去找他們說說,你放心,全是看著袁加壽不順眼,對你同情的人。有……。”


    這種時候,院子裏自然不會出來更夫和巡邏。隻有牆壁的另一邊,屏氣凝神坐著柳至、魯豫、尚書張良陵和鎮南王夫妻,還有一個書辦在快速書寫。


    等到黃夫人那邊說完,柳至等人也離開這裏,到尚書的公事房。有幾個男女在這裏,黃姑娘也在這裏。


    “張尚書,你讓我女兒幫忙,也幫了。咱們說好的,我家大嫂有罪,可不能連累到我們。”幾個男女哀求著,是黃躍的族親。


    這一位黃姑娘,也是黃姑娘,是她裝扮的黃姑娘堂姐妹,最相似的一位。


    張良陵道:“你們放心,我說過不連累,一言九鼎。”黃家的人千恩萬謝而去。


    轉向柳至,張良陵重重拍打他的肩膀:“還是你行,你一到,這沒幾天就破了案子。”


    是柳至看過案情的現有案卷,就說了一句話:“這筆現銀黃家拿不出,雖然前陣子賣地賣東西的。必然,有同謀。”


    張良陵由柳至放手而為,還有一個人很配合,也有功勞。


    他又對魯豫露出滿意神色:“老魯舉薦的你,他說沒有你不行。”魯豫撅撅胡子:“我就是客套話,讓讓年青人,沒有想到你還真的找他來。”


    張良陵笑道:“你這不是老薑彌辣,你這是老薑不服氣。收起來吧,下麵抓人拿人全是你的事情。”魯豫表現出氣哼哼走了。


    但柳至離開刑部的時候,魯豫在大門迎上他,問道:“你還堅持得住嗎?”


    柳至先沒有明白。


    魯豫道:“跟忠毅侯的親事,你還堅持得住嗎?”魯侍郎幸災樂禍:“你沒有那麽大福氣,不行就對皇上說你犯糊塗,張尚書今年又說要告老,你不回來可就晚了。”


    柳至對他甩甩袖子。


    對著他的背影,魯豫羨慕的快要眼紅:“十年之約?你可真有福氣啊。”卻原來,魯侍郎是關切。


    拐過牆角的大街上,柳至正在道:“有這麽關心人的嗎?你自己聽聽,好聽話讓你說成什麽德性?什麽人呐這是。”柳至也聽得出來。


    ……


    一早,孩子們掛念大魚起得很早。在白天,大魚也看得更加清楚。


    小山般的大,悠然的浮在海麵上,讓看到的人心生滿足。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念過這書的人有多多少,但見到的人少又少。


    早飯,在最高一層吃。袁訓得孩子心的說今天不念書,不習武,盡情的看大魚,但晚上要早回船艙,並且用三個晚上寫一篇大魚的文章,每個人一篇。


    沒有學過做文章的元皓會寫信,雖然是他口述,姐姐們幫他整理,保留元皓的語氣,寫下來,讓元皓比著抄一遍。但壞蛋舅舅認為元皓也應該做一篇。


    韓正經也就有一篇。


    元皓和韓正經很喜歡,因為小紅說:“我也要做。”袁訓說她有父母在身邊,平時不寫信,也沒有韓正經上的學多,未必做得出來,是禇大路說幫忙,袁訓才說可以做。


    看看做文章還不是任何一個孩子都可以,元皓和韓正經把大魚看得更認真。


    趙老先生呢,認為侯爺的話是今天不專門有個鍾點兒念書,但這場景念書正是時候。


    於是,老先生就帶著小六蘇似玉、韓正經和元皓,還有小紅花。禇大路跟蕭戰一年的人,他們都念過莊子,從禇大路以上的孩子,趙老先生都沒有叫上。


    這邊一麵看大魚,一麵整齊的念起來。“北冥有魚,”老先生搖頭晃腦。


    “北冥有魚。”孩子們眼睛瞪得大大的。


    袁訓借鑒一下,把描述大魚的書,尚書肚子裏還爛熟,是孩子們沒有看過的,說給兒子們女兒們和媳婦們聽。寶珠送果子,也讓留下來聽侯爺說書。他們自成一個角兒。


    梁山老王帶著蕭戰和加福,也是說他知道的書,也指指點點如果捉這條大魚,一條船應該怎麽打,兩條船怎麽打,三條船怎麽打。


    張大學士和太子殿下迎海風而立,談書論眼前也是暢快。


    袁訓一麵說書,一麵悄悄打量蕭戰和加福。自從昨天晚上他發現太子和加壽偷偷的親香,就在袁訓心裏對蕭戰存上一份防備。


    這防備怎麽跑到蕭戰這裏,這得問侯爺自己是怎麽想的。


    再上岸去,不能讓他們再睡一個車裏。侯爺這樣想著,又慶幸白卜給的船艙都大,三個女兒一個房間,各安下一張床。有時候輪流陪如意睡,但加福卻不會再跟蕭戰睡在一起。


    看得多了,就會讓蕭戰和加福握在一起的手擰起眉頭,但很快又讓小孩子們整齊的念書聲收回過重的疑心。


    “故曰……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在這朗朗的念書聲裏,侯爺有時候暗笑自己亂想好似不大對頭。


    這一天孩子們很快樂,高處風大,但白卜接他們以前考慮到,用布幔圍住四麵,要看哪一麵,就把哪一麵解下來,餘下的布幔,足可以把風擋住。


    於是午飯在這裏用,下午聽趙老先生說了莊子,逍遙遊都背得滾瓜爛熟,又聽了很多大魚的故事,趙老先生又指點他們寫文章的起承轉合。現場大家說說話,老先生聽一聽,把說的好的挑出來,稍加潤色,說這就是文章,不必晚上做,這就得了。孩子們大樂,把自己的文章背熟,說晚上寫下來。


    雖然有梁山老王指點海戰,也沒有一個孩子有吃大魚的話出來。他們對著小山似的大魚,在一定的距離跟隨著,不把大魚嚇跑,就心滿意足。


    趙老先生說了一天,算累了一天,但他能看到大魚很快樂,到晚上也不覺得累。


    白卜見到孩子們喜歡,尋思忠毅侯也隻能喜歡,在一旁眨巴著眼,想著怎麽提出來他要錢。


    見晚飯上來,白卜扮小子斟酒,對袁訓更近似於諂媚。但今天這酒梁山老王說為大魚,大家盡醉,所以袁訓說酒多回船艙睡,白卜送他回去,今晚沒有多話。


    很快,孩子們也各回船艙,提筆鋪紙的,寫起自己的文章。


    元皓等姐姐寫完才能照顧到他,他就坐著念念叨叨,生怕把趙先生為他整理的文章忘記。


    韓正經是左有祖父,右有二祖父,幫他記著呢。老侯寫一個字,韓正經抄一個字,二老爺負責添茶研墨。


    筆墨香濃,三個人全神貫注,都覺得安寧如斯真是不錯。


    二位老王和趙先生還在用酒,蕭戰寫完上來看視祖父,幫著他們倒酒的間隙,走到海邊看海麵寬闊,任由海風吹打胸膛。


    他問過白卜,知道不能一直跟著大魚,他們不能走太遠。正要下去再問加福文章寫好沒有,寫好再上來看大魚噴水。見遠處,一片白乎乎的月光飛也似過來。


    蕭戰笑道:“這月光奇怪,竟然這麽快?”再一看不對,月光哪有成塊的分割出來的,就叫過白卜來看。


    白卜一見之下,激動地跳了起來,大笑道:“小爺,魚汛,這是魚汛到了!”


    往船艙處就跑,邊大叫手下:“穩住船,小心暗流。”然後就拍袁訓的艙門:“看魚,小爺們又一件高興事情,魚汛到了!”


    袁訓緊閉艙門,正摟著寶珠從窗戶看外麵大魚,笑道:“還是坐船的日子好,咱們能睡一處。我享受享受吧,等到上岸坐車,就要把你讓給壽姐兒。”


    寶珠用帕子為他擦拭額角汗水,喂他吃醒酒湯時,白卜過來。


    袁訓有些來火:“沒見過魚嗎?跑來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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