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海風,漁村外送行的人,讓人莫明起了肅穆,不敢小瞧這些腿上還有泥,衣著也襤褸的村民。


    袁訓從來在這方麵有人緣,帶頭在馬上喝一聲:“還禮!”鬆開馬韁,由著馬自己行走,侯爺蒼鬆似筆直身子,把雙手拱起。


    蔣德、天豹、萬大同等紛紛效仿。知道自己在這一行裏算最沒有身份的文章老侯兄弟,更是聞聲就抱拳,又檢視自家的家人有沒有同樣的舉動。


    老侯也教韓正經:“這個就是拱手為禮。”跟元皓一樣,韓正經是姨丈的忠實跟隨者,他也拱起小小的拳頭,看上去很是可愛。


    太子亦這樣,殿下覺得唯有這樣的動作,才能當得起昨夜那海般澄淨的質樸。二位老王也這樣,老王的隨從也這樣。孩子們,執瑜執璞蕭戰哪能拋下嶽父,也這樣。


    小六板著臉,拿出教訓的語氣對蘇似玉:“你要跟我好好的做。”蘇似玉給他一個白眼兒。


    小紅把左手放到右拳頭上麵,又把右手放到左拳頭上麵,疑惑地推敲:“是這樣?還是這樣?”


    元皓則是哭了。


    “二蛋子,你要好好看書,你要中舉才能到京裏找我玩,才能繼續跟我玩。”


    加壽和香姐兒抱著表弟胖身子,不讓他探出胖腦袋,就有掉下車的可能。


    麵對肅然的還禮,村民們紛紛跪下。二蛋子就成站著的那個,大聲道:“好,我一定去找你玩!對了,謝謝昨天送的東西,我娘說謝謝你,我奶奶說謝謝小爺,她頭一回吃到牛肉,我奶奶快六十了。”


    “不謝不謝,”元皓擺手,車漸遠行。


    大牛六妞兒等孩子叫著:“謝謝謝謝。”嗓音裏都有了哽咽。


    “嗚嗚嗚……”看不到孩子們的地方,元皓也哭得很凶。蕭戰表哥前來勸解,不過這表哥從來不是正常法子。


    鄙夷道:“看你沒出息的勁兒,我敢保證,馬上他們就忘記你。”


    元皓抬起淚眼怒目,好一張花貓臉兒。蕭戰對著不由得好笑,更過分的做個張牙舞爪的姿勢:“等下他們見到個小螃蟹,小指甲這麽大的,也就把你給忘記。就你還在哭,讓你一個人哭去。”


    “打暈!送回京去!”元皓終於不哭,憤怒地舉起胖拳頭。


    蕭戰縮腦袋離開:“好吧,當我勸錯你。”


    “哈哈哈……”孩子們笑了起來。元皓讓感染,忘記繼續哭,扁一扁嘴兒。


    過上一會兒,元皓也就不再哭,但小麵容怏怏的沒有神采。加福心疼表弟,下馬到他坐的車上說故事。韓正經也來,小紅也來,伴著元皓,想法子哄著他開心。到下半天的時候,元皓也肯唱起兒歌,看小模樣是離別心情快要度過去。


    鎮南老王暗暗放下心。


    這一回聽白卜安排,不是回他的軍營,而是在傍晚以前到一處海灘,晚霞映出十艘大戰船在海水中。淺水裏,小舢板在水中搖晃,為首的一個人長腿細腰,氣勢飛揚。


    稱心對著他跑過去,甜甜的嗓音在風中亦是飛揚:“爹爹,你也跟我們一道兒嗎?”跑不到兩步,又回頭:“如意快來,我家爹爹跟我們一起玩,你家爹爹也就要來了呢。”


    原來這個人卻是連淵。


    自從孩子們遇上連淵,稱心時常和如意說這句話:“你家爹爹就要來了。”而在狂喜之下,把“父親”這稱呼不要,直稱在婆家聽習慣,她沒事兒也說的“爹爹”。


    如意跟著跑上去。


    連淵蹲身,把兩個小姑娘摟到手臂上,原地轉上幾圈,再停下來對女兒和如意笑出一嘴白牙:“你們兩個乖乖又生得好了好些,我陪你們幾天可好不好?”


    “好!”稱心如意答應。


    “好!”執瑜執璞跟上來大笑。


    “呔!”蕭戰大喝:“你會疊被鋪床嗎?你會掃地擦牆嗎?你會當魚餌跳到水裏釣大凶魚嗎?會就帶上你,不會免談!”


    “戰哥兒你又胡說!”稱心如意嘟嘴兒:“才不會去釣大凶魚。”


    “咄!閉上嘴別說話。”執瑜執璞知道蕭戰開玩笑,他們佯裝惱怒。


    禇大路帶馬,從蕭戰身邊走過,陰陽怪氣地道:“小王爺你會疊被鋪床嗎?你會掃地擦牆嗎?我們怎麽肯帶上你的,天呐!”


    “天呐!”小紅學話,對這小王爺瞅瞅,出京對他的好感,在他昨天親完胖小王爺,不給別人留地方的時候下去三分。見他要拿稱心姑娘的父親當魚餌,這又下去三分。這對小夫妻,一齊給蕭戰大白眼兒。


    蕭戰的抗議當然無效,大家一起下馬,馬車和馬交由萬大同關安帶幾個家人趕走,餘下的人登小舢板,再上大船,夕陽中揚起風帆,對著海中去。


    萬大同關安就不能跟去,但他們出來算是差使,並不能隨意的玩。小紅早得到解釋,沒有多說,隻對自家爹爹擺擺小手,說聲小紅打大魚給關叔父和爹爹吃。


    萬大同隻看一眼這小身影在通紅夕陽前麵隨海風而去,就比自己玩還要喜歡。把這一行的安全負責好,讓帶著自己妻女玩耍的侯爺夫妻放心,更是萬大同的用心和用意。而關安則大笑對跟來的小子們道:“咱們玩也玩了,玩得不錯。當差的時候,就要好好當差。”


    小子們紛紛道:“不消你說,關爺,咱們走,安排前程去。”


    一行人馬帶著車隊,在夕陽中離開,也有說有笑。


    很快,他們消失在到來的黑暗中。而海船鼓起風帆,仿佛目的的是即將升起的月兒。


    ……


    京裏也還沒有冷,隻晚上秋風有寂寥。掌珠是不會有,她到晚上怔怔的,想的全是兒子和帶兒子出門兒的公公和二叔,她是一片的思念和盼望。


    有時候她問韓世拓:“你說出門兒有一個月不止,可以回來了吧?”韓世拓就笑話她:“一個月算什麽?出門的事情,還在路上走呢。”


    掌珠思忖道:“當年隨祖母進京,路上可沒走這麽久,或者,不過這麽久?”家務事多,她已記不起。


    韓世拓微笑:“祖母有姑祖父派的家人料理,上船就走,跟正經這尋人的不一樣。”


    掌珠也就丟下,說些隻怕尋不到的話。韓世拓卻想兒子尋得到袁家,因為他有來自小二處的消息,據說忠毅侯一行在外麵路上當了什麽差使。小二請他吃海魚的時候說出來,話不會盡吐,韓世拓也隻知道小二大人嘴裏的“袁兄”,又有能幹事情出來。


    小二指的是半邊衙門,有檻聯是皇帝命他題寫,小二又收到嶽父趙夫子的信,對內幕知道的比別人多。


    韓世拓就潛意識裏希冀兒子跟上,學一學也是好的。


    掌珠跟他想的不一樣,夫妻小小爭執幾句,但又想到自老侯上路,隻來一封信,現下他們在哪裏都不知道。不管是韓世拓的意思,多尋幾天。還是掌珠的掛念,找不到就趕緊回來吧。都沒有辦法通知到老侯他們,見夜深下來,夫妻挽手去睡,不爭也罷。


    因為頭天晚上思念加深,第二天掌珠麵有疲倦。婆婆老侯夫人問她:“去睡一睡吧。”掌珠強打精神還不肯去睡。婆媳正說著,見外麵進來守門家人,麵容茫然不知所措。


    掌珠管家是嚴的,先氣不打一處來,喝問他:“這是什麽精神?昨天晚上當賊去沒睡不成?”


    守門家人讓從夢裏驚醒一般,見侯夫人怒了,小心回話:“不是我沒精神,是這件事兒真奇怪。宮裏來人宣侯夫人見駕,公公在門上等待,請問夫人該怎麽招待的好?”


    婆媳一起懵住,掌珠醒神得最早,心裏一陣的慌。想從來福禍不單行,韓世拓近日回家裏來說阮二大人聖眷好,但四妹夫是免官離京,掌珠常憂在心。宮裏來人,雖說可能是好事情,但家中頂著福王餘孽名頭兒,誰又敢保證不是壞事情?


    掌珠穩穩心神,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自己親自來見。


    太監服色不低,並不是耀武揚威,而是陪笑欠身:“太後宣侯夫人即刻進宮,不可耽誤。”


    掌珠就存了一絲僥幸,塞銀子給太監,進來先見婆婆:“門上的人說不清楚,原來這公公是太後宮裏的。前天我去看祖母,祖母說袁國夫人時常去看太後,竟然是國夫人聖眷還好。太後叫,想來無事,我去看看。”


    老侯夫人在沒有聽到信的時候,嚇得含一包子眼淚。聽過掌珠的話,心頭稍定。太後隻宣掌珠,就吩咐掌珠換了衣裳,太監候在門上,見出來,陪著掌珠馬車進宮。


    掌珠在車裏想的怎麽肅穆,怎麽回話,怎麽聽太後口風,在進到太後宮中後,站在殿外候旨進見的時候,讓裏麵大笑聲打破。


    “嗬嗬……”怎麽聽,這裏麵也不是將有發作自己家的話要出來。


    一個宮女走出來:“文章侯夫人請隨我來。”掌珠陪笑跟上,袖中準備的有銀包,但見到殿中人多,不方便隻給一個人,就先收著,預備出來的時候,這宮女迎的,她難道不送嗎?等送的時候再給她表表謝意。


    轉過大紅寶石鑲成的牡丹花開紫檀屏風,雖然掌珠依禮低著頭,但太後和她身邊的人還是瞄了瞄。


    並排兩個寶座上,坐著太上皇和太後。在太上皇的下首,坐著一個神色極年青,但眸光顯睿智的男人。他內涵應該是中年,但保養的好,乍一看要認他是青年人。


    掌珠不由得一哆嗦,她沒有想到皇上也在這裏,也顧不上去想京裏謠言太後皇帝母子不和,因為掌珠從韓世拓嘴裏,韓世拓從小二嘴裏聽說,太後與皇帝的關係有所緩和。見到皇帝在,好在掌珠膽子極大,不但沒有就此收回眼光,反而飛快把餘下的人看在眼中。


    她看到瑞慶長公主,袁國夫人,陳留郡王妃,祖母老太太。掌珠頓時安心,又看到寶珠的親家,連家老夫人和夫人婆媳,蘇先夫人,尚家婆媳,表弟阮英明的夫人,還有梁山老王妃離太後最近,張大學士夫人也在這裏,一個一個春風滿麵。


    掌珠都認得,有的是她的親戚,有的是寶珠親戚,有的會過。因此心頭更寬,把麵龐低下又低,恭恭敬敬走上來準備行禮,不知是誰先一聲笑:“這下子齊全了,可以把信給她了。”


    有人說:“快打開包兒分東西吧,”是瑞慶長公主的聲氣兒。


    太後樂了:“看把你急的。”


    太上皇附合女兒:“不是她一個人急,是我也急。偏是你說的,人到齊了,信給完了,才許分東西。我們就全等著,能不急嗎?”


    他們說話的功夫,掌珠行過禮,太後讓平身,取出一封信給掌珠,對她笑容可掬:“這是你的,你們家那個卻厲害,是怎生追上的?所以不把信直接送給你,得你進宮來對我們說一說。”


    信封上的字掌珠認得,對太後陪笑回道:“這信是我公公來的。”太後笑道:“快看裏麵的,我們等著呢。”掌珠就往四麵陪笑看一看,還真是的,在這裏的人包括皇上都盯著自己手中信件。


    掌珠不敢怠慢,抽出信飛快看幾句,巨大的喜悅狂風暴雨般擊中她,致使掌珠後退了一步,也不管見駕笑容有分寸,笑出一團花團錦簇:“回太後,我的兒子,他找到哥哥姐姐了。”


    殿室中人人有了笑聲,太後笑道:“這個我知道,但是還寫了什麽,有能對我們說說的,我們都等著聽呢。”


    掌珠沒有多想你們沒有收到信嗎?往下麵看。越看她麵上笑容越深,但到最後,飛紅了麵容,把信呈到祖母安老太太麵前:“請祖母回給太後,有字兒我不認得。”


    安老太太取笑她一句:“換成那個才女兒來,就不說這話。”太後就問:“哪一個是才女?”安老太太起身回話:“就是我第三個孫女兒,增喜的娘,她打小兒隻看書,長大都叫她是個才女兒。”


    太後命她坐下:“你上了年紀,咱們自在的說話吧。”又道:“增喜是個好模樣兒。”安老太太借機又道:“在您麵前的這個,我這大孫女兒,是添喜的娘。”


    太後對掌珠點頭:“添喜,也是個好模樣兒。”


    伶俐的掌珠,有幾分手足無措,雖然跪下謝恩沒有差錯,但如果有人細心的看她,掌珠的一舉一動都失去剛才的機靈。


    掌珠已經不再擔心宮中來人是禍事,而是沉浸在祖母一片關愛中。


    祖母老太太對著太後百般的舉薦自己,雖然沒有過多為自己粉飾,但想讓自己入太後青眼的意思全在裏麵。這未免讓掌珠殺伐果斷的心係上點點慈愛的絲線,在祖母的心意裏不願意走出來。


    接下來,也並不再需要掌珠式的伶俐,而是由安老太太把信呈給袁國夫人,又由袁國夫人把韓家老侯的信念給太後和在這裏的女眷聽。


    “……萬幸,尋到忠毅侯。萬幸,正經在學業上又可以有引路人。萬幸,有鎮南王小世子不吝賜教,時常的教導正經。萬幸,近來有一件差使,鎮南王小世子領路在前,正經跟隨其後,小小的年紀居然學會辦差,這是我韓家之幸,也是蒙太後之恩德,蒙皇上之恩德,蒙皇後之恩德……”


    掌珠哪裏是不認得字呢,她是看完信後,見公公溢美之詞泛濫,故意說自己有不認得的字,請祖母看。


    祖母是掌珠的至親,又是侯府小姐出身,她認字隻能比掌珠多,掌珠把信呈給祖母在情在理。祖母年高,早就眼神兒不濟,掌珠知道,她肯定會把信請袁夫人代看。


    要說袁夫人這個人太好不過,認識她的人都知道。袁夫人見信上全是好聽的,肯定會當眾念出來。給太上皇聽,給太後聽,給皇上聽。韓世拓必然多幾分聖眷,也不辜負文章老侯寫這麽多動聽的話。


    文章老侯他為什麽寫這麽多動聽的話呢?他是發自於內心。


    找到袁訓以後,見忠毅侯夫妻客氣,不怪他私自尋來。見孩子們對正經很好,不怪他私自尋來。孩子們時常給太後寫信,老侯看在眼睛裏,信上就把太上皇太後和皇上甚至皇後一通的感謝。


    元皓小王爺跟韓正經是個玩伴,更是信裏離不開要感謝的人。


    信裏還有對妻子和母親說的話,但袁夫人跳過不念,又念了一段韓正經的話,聽得掌珠瞪直眼睛。跟剛才看信一樣,掌珠對兒子敢去當差還是震驚。


    但信念完,太上皇先快活了,對皇上道:“看看不假,這封封信裏都說元皓會當差,元皓會喊你這官這麽壞,元皓的舅舅不知道。”


    皇帝含笑。


    太後也快活了:“我的元皓最長臉麵,我的元皓才四歲,他都知道什麽官兒不好,什麽官兒好了。”這信裏奉承袁家,奉承元皓,太後麵上光彩萬分。


    皇帝含笑。


    這種時候,是不能少瑞慶長公主。


    元皓上一回送大魚來,長公主揣摩揣摩,元皓打不上來這魚,她怕丈夫鎮南王對兒子離京猶有不快,還不敢大吹特吹。但在今天,可以吹了不是?


    長公主眉飛色舞:“想把元皓拋下來啊,這是萬萬不能!不帶上我的元皓,還能當這差嗎?萬萬不能。”


    餘下的人一通的奉承,她們都是進宮來取自家人的信,見封封信裏誇讚鎮南王小王爺打砸衙門,袁訓更是描述細致:“元皓大喊,你這壞官兒當的差,我京裏舅舅不知道!不算!……”


    一大把金子都往元皓小王爺臉上貼,皇帝又對太上皇說過半邊衙門,頗有得意之色。但當時求匾額的公文急,這信是後麵到來。這就真相大白,原來這半邊衙門的趣事情,是元皓當的差。


    元皓隻鬧了公堂,但他和韓正經是頭一個出馬的人,也要算在元皓頭上。要問元皓砸了衙門沒有,他還是動了小拳腳的,是好玩的,元皓全摻和,跟他的母親長公主不愧是一對母子。


    信有韓家的,一要讓韓家來人取信,二是太後宮中這大樂特樂的人也想聽聽韓家的信上是怎麽描述,這就有了掌珠進宮,在太後麵前露個臉兒。


    在眾人的歡笑聲裏,掌珠深刻明白公公在信裏說太後恩德的話,果然,袁家的一切由太後而來。如果沒有太後,袁訓也成材,但事實上有太後,這是事實不可抹殺。


    而袁家又帶契了親戚們。


    掌珠深深的拜下去,深深的再次拜謝太上皇太後和在這裏還沒有走的皇帝。


    皇帝問道:“再沒有信了嗎?”


    “還有一個匣子。”太後讓取出來放在膝上,不過半尺見方。沒打開,先取笑皇帝:“你還不走,不就想分東西。”大家都笑,皇帝也笑了,盯著匣子虎視眈眈般:“這裏不像有魚。”


    “元皓要當差,這幾天沒功夫打大魚。”太後笑吟吟,把匣子打開,取出一把珍珠,這裏還有一封信。


    皇帝心頭一跳,太後把信打開來,請太上皇先看。太上皇念道:“……似玉會潛水,跟人學著下海得了一個大珠貝,最大的珍珠就是似玉呈獻。元皓也要有珍珠呈獻,但海底不敢讓他去。爹爹有法子,讓白卜將軍會水的士兵下海潛得大珠貝,放在淺水裏給元皓撿,所以這餘下的珍珠,全是元皓一個人的功勞。”


    最後道:“這信是瑜哥來的。”


    皇帝暗暗放心,同時浮上好笑。見妹妹還在笑得合不攏嘴,皇帝打趣了她:“要說這事情是元皓幹的,我信。”長公主不樂意:“元皓會耍無賴,也會當差。”皇帝笑上一聲:“原來這是耍無賴。”長公主還要回他,偏殿裏一聲大哭出來,隨後一、二、三,大哭聲此起彼伏。


    宮女們來回話。


    “多喜郡主醒了,”


    “加喜姑娘醒了,”


    “增喜姑娘醒了,”


    “添喜姑娘醒了,”


    太上皇走在最前麵,這裏麵有他的多喜。太後讓簇擁著,女眷們往偏殿去看孩子,皇帝借機辭出。掌珠呆若木雞滯在最後,安老太太瞪她一眼:“你還不來看你女兒,”


    掌珠扶住她,小聲地道:“祖母,你把增喜添喜又帶來了,不怕太後不高興嗎?”


    安老太太對她沒好氣,悄聲道:“怕什麽!你就沒看出來,正經哪能離開哥哥姐姐們,添喜也離不開加喜,你呀,別又犯小性兒,隻想比別人強。多喜郡主、加喜、增喜和添喜,她們四個名字差不多,應該一處玩耍。”


    在這裏放低嗓音,對掌珠道:“這話先別說出去。”


    掌珠沒犯小性兒,是小聲的奉承她:“祖母,您可太偏心增喜和添喜了。”老太太心裏喜歡,卻哼一聲:“我本來就偏心,不要你提!”


    偏殿裏,四個小木床擺在一起,四個小姑娘,多喜正月初一生,大四個月,餘下的三個四月裏生。正一個比著一個,哭的撕心裂肺。四個小臉兒在一處,可以讓見到的人心疼到極點。


    太上皇抱起多喜,太後抱起加喜,袁夫人抱起增喜,老太太抱起添喜,一起哄著她們:“好了好了,別哭了。”


    ……


    皇帝回到禦書房,喝一碗茶籲一口長氣。文章侯府的信裏這萬幸那萬幸的,對皇帝來說,他慶幸別的信裏沒有提及行刺加壽的事情,不枉他手邊有事情,還在太後宮裏呆上半天。為來為去,就為擔心孩子們寫信告訴太後。


    禦案上跟他出去以前一樣,還擺著袁訓的信件。皇帝拿在手上又看一遍,前三分之一除請安以外,就是說元皓的“功績”,皇帝認為表弟阿諛奉承,借誇獎元皓讓自己喜悅,方便他說下麵的話。這三分之一,不用再看。


    中間三分之一,是說路上風土人情,官員政績,皇帝愛看。


    最後三分之一,讓皇帝擰起眉頭。表弟用他的生花探花筆,把刺客事件說得凶險無比,把他的加壽處境說得可憐無比,把他的憤怒表達得哀怨無比。


    如果不是還有幾句寫著:“孩子們信件臣已檢查,不許他們讓太後擔憂。但孩子們從元皓開始,都各有長進。恐怕會有夾帶黃家的話在內。懇請皇上嚴防太後憂愁。”皇帝會把袁訓罵上幾句。


    但滿意於這提醒,皇帝暫時放過袁訓的生花探花筆。心思用在思慮這忽然出來的事情上。


    先不說刺客的事情要暗查,不驚動當事人。再來說太子也在外麵,也會遇到危險,這事情就不能大肆張揚。還有老太後,她雖然在太子納妾的事情上從沒有說過什麽,但她對愛說加福不納妾的蕭戰,和上金殿的念姐兒疼愛得一如既往,表明加壽真的幹涉太子納妾,太後一樣不會說話。


    太後這兩個不說話,建立在和諧的時候。


    如果讓太後知道黃家買凶殺她養大的加壽,老太後一怒之下也不許太子納妾的話,皇帝想想誰能擋得回去這話呢?


    反正皇帝自知擋不了。


    這與太後上了年紀,老人犯起糊塗固執起來沒藥救有關。一不小心,皇帝就成不孝敬,所以黃家的事情在沒有查清楚以前,不讓太後知道為上策。


    在查出與黃家有關,也要換個罪名處置。免得驚嚇太後。


    查黃家,就得有個得力的人,嘴又緊,辦事又強……


    “回皇上,周鎮捕快柳至現與宮門候旨。”


    說曹操曹操到,柳至是皇帝宣來的。雖然皇帝聽到他的名字,還是歪歪嘴角,麵容也冰冷下去,但還是要見他:“宣。”


    ……


    柳至一路進來,總會遇到幾個官員。大家對他點頭就過去,都沒有奇怪的神色。


    都知道這國舅不可能長久的當捕快,也一直有人猜測柳至什麽時候官複原職。見到他進宮,官員們的心反生安定。等待一件事塵埃落地的焦急並不好受,這下子可以放下來。他們在柳至的背後,互相擠著眼睛笑著,去辦各自的公事。


    柳至神色不變,在定親這事情上一直相當的沉穩。跪到皇帝麵前,也肅穆的跟顯赫時沒有區別。


    他沒有怨言,也沒有讓皇帝召見的驚喜,更沒有試圖利用這次召見而打動皇帝的想法。


    在他麵上表露出來的,隻是從沒有改變過的恭敬。


    皇帝卻是麵色變一變,又變一變。想想另一個混帳如今遊山玩水,這一個混帳天天在城外破案。要說兩個混帳都氣到他,但對麵前這個混帳的發落,雖然不能讓皇帝解氣,就他能力來說,有些過了。


    “朕有事情要用你,你的閑日子這就結束吧。”皇帝的口吻,好似把柳至攆出京的不是他。


    柳至對自己遭遇沒有埋怨,卻不能平白的擔新罪名。回道:“多謝皇上,那臣手上的事情要交卸出去?”


    “朕聽說你幾個月裏,破一堆雞毛蒜皮的案子,這算事情?”皇帝固執已見,一定要道:“你閑到現在,日子過得不錯!”


    柳至申訴無效,但好歹算申訴下自己沒閑過。這就無話可回,等著皇帝吩咐下來。


    “啪!”


    皇帝摔下一張紙箋,皮笑肉不笑:“跟你一樣混帳人的信!”


    柳至沒看以前,就知道是袁訓所寫。不然還有誰當得起皇上嘴裏這跟自己一樣的混帳。


    信是袁訓信中的一張,有些接前言和後語的地方,但主要是說刺客出現。


    柳至擰擰眉頭,這刺客也太大膽了。


    “你破得了嗎?”皇帝又鄙夷他。


    “回皇上,臣一定公正辦案。”


    “別為了一混帳冤枉好人!這案子我交給你,但你仔細!”皇帝嗓音還是寒意滿滿。


    柳至對自己這待遇很是習慣,這也表示皇上還在生氣。但有差使就是好事情,柳至謝恩辭了出來。


    到晚上,原本對柳至進宮充滿期望的官員們,又一次陷入失望:“沒恢複官職嗎?還是捕快?”


    “那叫他去說什麽呢?”認為這裏有內幕的人,也有不少。


    ……


    皇帝就寢前卻安下心,認為他把案子交給混帳之一去辦。表弟混帳可以放心,不會趁自己防不住的時候,往太後麵前去搬弄。


    還有比交給柳至更讓表弟放心的嗎?


    ……


    散發暈紅燭光的蠟燭,固定在鐵簽上麵,鐵簽,又固定在船板上。這裏不是陸地上的房間,而是白卜提供的大船上,在船艙裏。


    這一帶水流穩,大船也穩。燭光沒有太多的搖晃,均勻的平鋪在地麵的蔬菜上麵。


    紅棗,泡起來。


    百合,泡起來。


    細米,泡起來。


    明早要用的小菜,能取出來,都放在碟子裏,點兵似的整整齊齊。


    稱心走來走去的檢視,連淵陪著女兒在這裏,尋把椅子坐下。看著她不時吩咐再備些菜,是明天用得到的,她的利落,帶出父親的自豪。


    說話的間隙裏,稱心也沒有忘記父親。小跑過來,送上她光潔如鮮花的額頭。


    總會快快樂樂地道:“元皓就是這樣的。”


    孩子們你學我,我學你,稱心也學會。


    連淵就親上一親,看著女兒再次去檢視明天一早要用的餐具。半夜裏各人房中可能要添換的茶水。


    固定在船板上的,是鐵灶。裏麵還有微弱的火星,鍋裏悶著東西。但火星不多,鍋裏的東西會慢慢變溫。


    “是時候了,”稱心說著,對船艙外麵看上。沒一會兒,加壽帶著元皓過來。


    “元皓餓了。”元皓來吃加餐。


    稱心笑盈盈:“給你溫的差不多,但是請坐下,等我再嚐一嚐才能給你吃。”


    在這裏侍候的人取出來,稱心用小調羹嚐上一口,說聲可以了。把這碗單獨給元皓準備,對他胃口,適合小孩子吃的東西送給加壽。


    袁家的孩子們都早早自己學吃東西,元皓也不例外。在加壽的照看下吃完。稱心笑眯眯:“別走,吃了就得擦牙。”看得出來元皓不太情願,但加壽和稱心看著,一個給他擦牙,一個給他洗手臉,元皓還是樂了,乖乖的讓侍候幹淨,對稱心笑嘻嘻說謝謝,讓加壽帶去睡覺。


    稱心對父親笑道:“現在就隻有正經的夜宵,戰哥兒這會兒不要,是不要了。祖父們今晚沒用酒,這會兒不要,也不要了。但是爹爹,你真的不吃嗎?今天晚上廚房我當值,爹爹又陪著我當值,給你弄點兒吃的吧?”


    “我要陪我的好女兒,吃東西沒有陪你好。”連淵和女兒半開玩笑,半是認真。


    稱心笑靨如花:“今天晚上我也陪爹爹,加福和如意去睡了,如意說我不在也行。”


    對著灶上又看看,稱心道:“但是,先得把正經的送過去。”湊到父親耳朵邊上,說一說悄悄話:“韓家祖父太客氣,總是不好意思主動來要,其實看到正經瘦了,婆婆發話,要他養回來才行。”


    連淵適時說女兒:“那你得聽婆婆的,還要當個好嫂嫂。”


    “是啊是啊,爹爹等我一會兒,我就回來。”稱心讓她的奶媽收拾小食盒,稱心提著,奶媽跟上,往文章老侯的船艙走去。


    甲板上的風,吹得稱心衣裳倒裹在身上。連淵怕女兒摔倒,跟過去扯起她的小手。


    父女相視一笑,一起來敲文章老侯的船艙。


    “正經正經,你的夜宵送來了。”


    文章老侯和二老爺還沒有睡,慌忙打開艙門,不管不顧的,對著連淵父女和奶媽就是幾個大揖。


    老侯堆笑:“我說頭一晚上船,大家休息的好。不想又給正經備下來了。”


    韓正經是個老實孩子,坐在被窩裏揭祖父的短兒:“我提醒祖父我還有夜宵沒吃,祖父說難為情去取。”


    老侯和二老爺嘿嘿笑著:“天天為你備上,可不是難為情取。”連淵也跟著笑一笑。


    稱心把食盒交到老侯手上,認真的叮嚀:“吃完要擦牙,要全吃完。正經可不能再瘦下去,公公婆婆大姐二妹三妹瑜哥璞哥小六蘇似玉我和如意都擔心呢。”


    文章老侯兄弟又眼圈兒微紅,接到手上,不管不顧又是幾個大揖,稱心難為情上來,推一把連淵:“爹爹咱們回去吧,不然正經吃不好。”


    “謝謝嫂嫂。”韓正經在被窩裏叫著。


    “不用客氣,你要趕緊的胖起來。”稱心不認為稱呼錯,蕭戰有時候也會用嫂嫂的稱呼,不過大多是戰哥到廚房裏討吃的時候。


    父女們和奶媽回廚房,文章老侯關上艙門,把吃的送到孫子手邊。看一看,是小孩子吃的魚肉蒸蛋,聞一聞香氣撲鼻。


    老兄弟每天幾誇又出來,二老爺笑道:“這備的多好不是。”文章老侯撫須感歎:“從咱們到,沒有一天落下過啊。”


    正說著,小調羹送到老侯嘴邊。韓正經高舉著:“祖父吃,祖父也瘦了。”


    第二勺,又給了二祖父。後麵的,大口大口的吃起來,是個點滴不剩。


    文章老侯取水給孫子重新漱口,撫摸著他的腦袋:“你呀,你長大是個有出息的。”


    “為什麽呢?”韓正經問道。


    “因為你有很多的人關心,你也要關心別人,就注定你有出息。”


    文章老侯說到這裏,手在二老爺身上輕拍拍,二老爺也在長兄手臂上輕拍拍。


    老侯道:“二弟,睡吧,蓋好被子,別凍著。”


    “大哥,你也是。”韓二老爺回答過,回到他的床鋪上睡下。忍無可忍的,一串子眼淚流了下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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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忽然發現春天就要來了哈,就要桃花李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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