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王從不掩飾他對葛通狂妄的鄙夷,戲弄過霍德寶以後,回到大帳,親兵們討好王爺,葷話不按套路的出來。


    霍君弈死了幾十年,也讓扯進來說,笑得太響,驚動在內帳的梁山王妃。


    梁山王妃無奈的一笑,對陪著她在這裏的丫頭道:“請王爺進來說話。”丫頭出去說了,蕭觀進來。


    王妃輕聲道:“一個小孩子,勝之不武。”


    蕭觀憋著氣,罵道:“小鬼!沒點兒大,就往軍中來點眼!看見他一回,氣我一回。”


    “你呀,”了然的梁山王妃因為知道丈夫的心事,所以微微地笑:“你和陳留郡王置氣,不喜歡葛通,也犯不著拿這小小的孩子出氣。”故意停上一停,柔聲道:“你別急,戰哥兒既出了京,或早或晚總會到來。”


    蕭觀煞有介事的長歎:“還是你知道我!那看不順眼的陳留,去年家裏來個侄子!我呸,小毛猴子一點兒大,他來了!今年呢,姓葛的這小子來了……。哎,你說他到底是葛家的種,還是霍家的種?想到他爹,自然是說姓葛的小子!但他姓個啥。娘的,有把子賊膽,何必改姓霍。直接改國姓,跟老子一個姓罷了!”


    他把案幾一捶,又罵起葛通:“死性不改的東西!當年到太子府上,看來就不打好主意!到軍中,正趁他心意!這是靖和郡王太笨,沒防住他,反讓他咬死!換成是我,戰場上把他弄死。看他小子還敢亂打主意。”


    舔一舔嘴唇,想來口幹。梁山王妃為他送上茶,正好勸他不要再罵:“橫豎他亂想與你無關,”


    蕭觀又怒了:“誰說與我無關!京裏老親們給我寫信,他們個個姓蕭還沒有王位呢。皇叔們也給我寫信,對他窺測兵權不滿,”


    梁山王妃正色:“和皇叔們往來可要謹慎。”


    “我謹慎呢,守住一點我不談論。他們也不敢談。就是說兵權不是亂給的,怎麽能把祖父扯出來就伸手!還是個外祖父。要說扯出祖父來,皇叔們能扯出先太上皇,他們也還沒有。”蕭觀繼續發牢騷。


    “你守的對,防葛通也對,不過別欺負小孩子。什麽難聽話都出來,”梁山王妃想到剛才說的“爬灰”,道:“葛夫人過門以前,霍君弈已經去世。”


    蕭觀忍俊不禁:“罵他全是胡扯的話,你不用仔細推敲。”


    聽了王妃的勸,不再罵,卻勸不下去對兒子的想念:“哎呀,去年出的京,用腳走也到了。這到底去了哪裏,走的是什麽路?”


    “親家帶隊,你隻管放心。”


    蕭觀又毛燥:“就是他帶路,我更不放心。小倌兒一定知道我想兒子,所以呢,故意的慢慢給我見。讓我等著,這親事定的,哼……”


    熟悉梁山王的人,對他時常抱怨親事耳熟能詳。聽到的人也都知道王爺就是說說,不過如此。


    梁山王妃也一樣知道,格格笑道:“說到親家,你就犯孩子氣。這親事,是你自家定的。”


    “哎喲,那個時候看他生得好,看親家母一生一個,一生又一個,”蕭觀自己笑了:“想著他家女兒指不定能生,”他把加福也想了想,雖然問過妻子很多遍,也閃動希冀又問一回:“加福生得好吧?福不福相。”


    “生得好,父親喜歡她,和戰哥兒一樣對待。你見到呀,也會喜歡加福的。”梁山王妃由衷的道。


    蕭觀欣然:“這親事,哎,是我定下的。”


    梁山王妃含笑:“是啊,是你定下的。”話題漸轉到孩子們身上,梁山王把尋霍德寶晦氣的事情拋下來,和妻子津津樂道。


    想起來的時候,叫個親兵到內帳簾外吩咐:“人頭給陳留郡王看看就拿回來,他別以為送他玩的,沒門兒。”


    親兵說好,說再不回來就過去催。


    ……


    “你再呆會兒吧,小子,王爺讓你送腦袋來給我看,我還沒有看足夠呢。”


    陳留郡王笑容可掬。


    蕭觀的親兵來的不止一個,從進來傳過話,顯過王爺殺人的威風以後,就讓截住不許離開。


    這裏的人個個刀頭滾,沒有人怕人頭,把個盒子當成珠玉擺設似的你傳給我,我傳給你,正眼不看,但不鬆手。


    這是郡王又刁難,親兵落單不敢亂橫,但互相打眼色想著對策,又一回道:“您看完了不是,龍將軍也看完了,還我們吧,天黑以前還得趕回去。”


    “趕回去作什麽!”龍懷城斜眼。


    親兵道:“這個人是要示眾的。”


    龍二笑了:“示眾?不是吧,隻示我們才對。我們就是那眾。不然,為什麽巴巴的送給我們。小子,這裏好酒好菜,春天暖了野味兒多,老爺我明天招待你們吃好的。別回去了,等我們看糟了,再回去不遲。”


    親兵麵色不太好看,陳留郡王見到,也調侃他:“示你娘的眾!你示到老子麵前來!既然要示,給老子看到屍首不能放。回去正好下葬。免得王爺威風給別人看了去。我一個人看,我謝謝照顧我。”


    龍氏兄弟隨著嘻嘻哈哈:“又糊塗油蒙心,示眾往咱們這兒來。這般看得起,我們得兜著。”


    “上酒,來的兄弟們喝幾碗,安排住的地方。你們是王爺的人,來而不往非禮也,明兒一早,老子點兵也示一回眾,請你們看過回王爺,這就有回禮不是。”不打仗,陳留郡王正閑著,盡情的拿蕭觀親兵取笑。


    親兵們板起臉,有了一個對策:“郡王要喜歡姓江的,隻管留下他。我們先回去了。”


    轉身就要走,身影一閃,兩個漢子到了麵前。龍三和龍六嬉笑:“梁山王有梁山王的規矩,這裏有這裏的規矩。小子,別給臉不要,讓你們吃酒,放老實。”


    陳留郡王笑得不露刀鋒:“你們不止是示人頭的眾,還想從我帳篷裏打出去,把你們的人也示一回眾?”


    懶洋洋一聲:“我的人呢。”


    “有!”帳篷外麵進來一隊郡王親兵,英風流露,威風顯露。


    蕭觀的親兵微變麵色,有一個是親兵隊長,倒也能屈能伸,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事情此時屬實。他獨自出列,對陳留郡王行個禮:“郡王要留我們,那我們就留下。”


    陳留郡王露出滿意的神色,漫不經心地教訓他:“這就對了。在我麵前示眾,得等我示清爽了不是?至於我示過,別人麵前示不了。回去告訴王爺,他眼裏隻有我就行了,別的人馬隨時編給我,我隨時候著。”


    這有太後的郡王敢說狂話,親兵們卻不敢接。又怕不接失了王爺銳氣,麵麵相覷一回,又手按腰刀一回,都不知如何是好。


    龍七湊到龍懷城耳朵下麵笑:“他娘的不長眼,敢跑來拿咱們當猴耍,這回他們才成了猴,由著咱們取笑。”


    龍懷城悄聲回他也笑:“扣下這幾個不長眼,隨便就敢過來的小混蛋,讓王爺暴跳去。”


    “你說他會不會親自過來?”龍七嘿嘿。


    龍懷城壞笑:“那他不是親自來示一回眾,”


    耳語聲隱約傳到親兵耳朵裏,急得他們額頭上冒出汗水,也尋不出話回時,外麵有人回話。


    “報!”


    陳留郡王眸子一閃,暗想蕭觀的人來得不慢。


    見親兵進來回道:“葛通將軍處有人求救,說葛將軍尋王爺晦氣,請郡王去看看。”


    陳留郡王雖不明白,但正閑在,霍然起身:“走。”蕭觀的親兵們鬆一口氣,借機收起盒子一起出了帳篷。尋各自的馬,匆匆出營。


    因為休整,兩下裏離得並不遠。十裏連營中,陳留郡王在其內。快馬一刻鍾,陳留郡王飛也似趕到。


    路上經過項城郡王等軍營,守營門的人紛紛回報:“像是又要打起來了。”


    項城郡王的妻子也是趕來會他,夫妻正在說話,項城郡王把手一擺:“由他們打,隻別碰到咱們,就別回我!”


    項城郡王的妻子素來不是精明人,聞言出謀獻策:“王爺和陳留不好?你為什麽不趁此機會起來,反而要我去討好陳留郡王。”


    項城郡王生氣地道:“我倒是想起來,就是得起得來!這兩個我不惹,你也少插話!再來,誰要你討好陳留郡王!是輔國公府姑母的小兒子,龍十公子沒幾天就生日,你在這裏,我備幾樣東西,你去道個喜。”


    項城郡王妃冷笑:“多少年不跟她走動?今年要我去拜見她?別記掛了,嫡長女早歸了別人。”


    “啪!”


    項城郡王拍了案幾,怒道:“你不去就滾吧!我另安排人去。”項城郡王妃一驚以後,掩麵痛哭:“就知道你忘不了她,你忘不了她,她已經是別人的人。她如今有太後當靠山,你更後悔不是?有此時後悔的,當年你怎麽不把她搶到手。嫡長女好名頭兒?其實誰不知道她是過繼的。她是姑小姐才是!”


    項城郡王一掀簾子出來,真的另外安排心腹的人往輔國公府給小十生日道喜。打發人走了以後,他鬆一口氣。想想妻子的話,不無好笑。


    自語道:“誰要巴結陳留!他要沒有那舅爺,誰要正眼看他一眼!”


    不想進帳篷看妻子淚眼,帶過馬,項城郡王往中軍去看熱鬧。


    ……


    他到的時候看了一個尾巴,見到約有幾十鼻青臉腫的人,一半是蕭觀的人,一半是葛通的人。陳留郡王到了,和龍氏兄弟鐵青著臉。


    梁山王妃撫著霍德寶,當眾哄著他:“你別生氣了,跟你開玩笑呢。”霍德寶現在知道是耍他,氣鼓鼓道:“要我別生氣可以,”手指其中一個親兵,讓他的爹回來,第一巴掌煽倒的就是他。


    “讓他把問我的話,當麵再問一回。”


    蕭觀冷笑:“小子!有人哄,你吃個哄吧。別不識相,惹得我來脾氣,又來一堆不三不四的人來裝打抱不平。”


    不三不四的人,陳留郡王清清嗓子:“從老王爺開始,貴王府愛兵如子。到王爺這裏,年青,變了味兒是有的。”


    “放屁!”蕭觀怒目與他:“你不敬本王,敢犯軍紀!”


    陳留郡王擼擼袖子:“我當兵幾十年,今兒才知道王爺包庇手下羞辱一個孩子,居然我犯軍紀!”


    霍德寶見到有人幫,小性子足足的,跳到那親兵麵前質問他:“你敢問我嗎?沒種的蛋,你不敢問!”


    龍氏兄弟哈哈笑出來:“你小子有種。”


    親兵腫著個臉大怒:“問你怎麽了?你爹是誰!你新來的沒見過,這話不能問嗎!”


    霍德寶跳起來,小身子幾乎撞上他鼻子尖,尖聲罵道:“我爹是你祖宗,是你曾祖宗,是你高祖宗!”


    陳留郡王的人起哄:“罵的好,好樣的!”蕭觀氣的大臉發白,王妃本就不讚成他耍弄孩子,見狀對他輕搖頭,蕭觀忍氣沒有出聲。


    霍德寶大搖大擺回到葛通身邊,對他仰麵:“父親,前幾天你不在,我是不懂,我要是懂,早把他們蛋擰下來。”


    龍懷城大笑:“這小子,當兵沒幾天,粗話先學一堆。”葛通拍拍兒子腦袋,對蕭觀又狠瞪一眼,吩咐送兒子來的人:“收拾東西,咱們回郡王那去。”


    “寶倌!”蕭衍勇去過京裏,認得,開心的握住霍德寶手:“還記得我嗎?在舅舅家裏,哦,在忠毅侯府上,在執瑜的房裏,我們一處玩耍。”


    “勇哥兒?”霍德寶叫出他的名字,喜笑顏開:“你也在這裏?太好了,快帶我去見一隻魚和一隻兔子。他們來了,竟然不到軍中來嗎?那就是在大同?”


    陳留郡王糊塗了:“什麽是一隻魚和一隻兔子?”龍氏兄弟沒有人回答。郡王就指名問:“老六老七,你們去年在京裏,這是什麽古記兒?”


    龍六龍七還沒有回答,蕭衍勇笑道:“執瑜執璞不在這裏,”


    “咳咳,”陳留郡王和龍氏兄弟全讓口水嗆住。都是一個心思,這是個什麽名字。


    下一句,蕭衍勇熱情的對霍德寶道:“你來了真好,咱們序過齒,我記得你今年八歲,”


    霍德寶樂得點頭:“你還記得,真好。”


    “八歲你就來了,你比我還強呢。我去年來的,比有人的兒子強!”蕭衍勇說到這裏,壓低嗓音告訴霍德寶:“戰哥兒沒來,王爺嫉妒咱們。”


    霍德寶是小而見識少,不是笨蛋。這一下子明白了,眨眼間就有一個主意。


    掙脫蕭衍勇的手,霍德寶來到蕭觀麵前,大聲道:“戰哥兒沒功夫來!他成天侍候加福姐姐還來不及!他呀,就會跟在加福姐姐後麵!”


    吐一記舌頭,拔腿跑了回來。


    陳留郡王放聲大笑,邊笑邊翹大拇指:“好兒子,這樣兒子才叫好!”


    龍懷城大笑:“家風好這是。”


    梁山王妃抬一抬手,有她在,笑的人給麵子的住了笑。梁山王妃柔聲對霍德寶道:“誰不知道加福是戰哥定下的親,他們倆個打小兒一處吃一處睡,一處長大,誰也離不開誰,你呀,可別說的意思全變了。”


    霍德寶對她嘿嘿:“我說的是實話,加福姐姐不來,戰哥兒才不會來。”


    梁山王妃也想笑,這還真是句實話。但當著人呢,為了丈夫顏麵,王妃告訴霍德寶:“讓你說中了,戰哥兒要來,加福陪著呢。”又取笑一下霍德寶:“以後你有媳婦兒,也能一樣這樣的好,那就好了。”


    哪怕蕭觀的臉由剛才的氣白又氣成通紅,追問王妃霍德寶的話真不真?他的兒子,怎麽能跟著姑娘後麵轉呢…。項城郡王毅然轉身,不想再聽這熱鬧。


    長平郡王攔下他:“不看會兒再走?”


    “看什麽,這是拚兒子。真想得出來,一出子一出子的拚,要是拚舅父,咱們哪裏拚得起。”項城郡王脫口而出後,才想到自己說了什麽。


    長平郡王卻沒有認真思量這話,覺得項城郡王的話有道理,道:“那我也走,讓這兩個從天拚到地去吧!”


    回到自己營地,項城郡王隻覺得一股悲涼上心頭。他的妻子說他討好陳留郡王妃,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他讓去給小十慶生日,要討好的是那舅爺。


    忠毅侯袁訓,才是項城郡王的一點痛不可當。項城郡王歎著氣走進帳篷。


    …。


    殿角的桃花掩映在雕刻精美的飛鳥和瑞草之中,為皇宮內院的春天添上無端妍麗。


    皇後斜倚在欄下沉思,已是中年的她,還是妍麗不弱於桃花的容貌。但她不時閃動一下的長長眼睫,想的並不是春天情事。


    宮門上走進宮女,走到這裏停下,輕聲的打斷:“娘娘,董夫人給娘娘請安。”


    皇後淺淺的笑了:“請她進來。”宮女答應走開,皇後回到殿中,在宮女侍候坐回寶座,往外麵打量著。


    回話的宮女再回來,同行的還有幾個迎接的太監。餘下的,一位中年婦人,和兩個跟進宮的從人。


    從人們在殿外跪下,中年婦人獨自進來。行過大禮,皇後笑吟吟,顯然見到她有喜歡的地方。


    董夫人,是董仲現之母,董大學士的兒媳,如今董家的主母。她在袁訓等離京以後,忽然成了皇後麵前的大紅人兒。


    有一些特權,比如左顧右盼幾眼,不用明說,皇後就擺手,宮女退下,隻留下心腹的一個女官在這裏侍候。


    “又有什麽說的?”皇後含笑。


    董夫人恭恭敬敬:“我家老太爺說,加喜兒本月過生日,娘娘您想來記得,您打算怎麽操辦,老太爺說提前準備禮物。”


    老太爺,指的隻能是董大學士。這話不是董大學士請教的話,而是對皇後的指點。


    皇後會意:“不瞞你說,我也正想這件事情呢。雖然皇上還是生柳至的氣,還是不恢複他官職,但雲若回回來請安,太後是見的。算起來,加喜是我柳家的人,她就要一周歲了,抓周是個大事情,怎麽能隨意?再說太後也不答應隨意才是。”


    神色殷殷:“隻是怎麽辦,大學士可說了什麽?”


    董夫人笑容滿麵:“娘娘是六宮之主,滿京裏的人都知道,加喜有一半兒的光景養在太後膝下。娘娘何不請旨太後,主動攬起這件事情。或在宮裏辦也好,或在袁家辦也好,太後必然是喜歡的。”


    皇後點一點頭。


    “太後喜歡,這門親事早落塵埃。皇上至孝,柳至大人的官職何愁不能恢複。”


    這句話切中皇後心坎,她歎上一口氣。


    她總要有個依靠,以前是柳明柳暉的時候,太子不喜歡。換成柳至,太子喜歡,皇帝卻又不喜歡。柳至自己跟沒事人一樣,絲毫沒有鑽營的動靜。對皇後卻成心病。


    董大學士及時的出現,命兒媳在去年相對正常日子,稍勤快些給皇後請安。慢慢的,中了皇後的意。


    今天這及時的提醒,皇後剛才恰好在想。不由得她感慨萬千,太子雖然不在京裏,老臣們為他籌劃不變。國舅起得來,對太子總是一份兒助力。


    這一句她已是聽到心裏,董夫人下麵還有話。


    “親事一旦定下,皇上對國舅重起重視。這宮裏的妖魔鬼怪,從此要讓娘娘三分。”


    話雖不多,道理看似也簡單,但對於皇後來說,似久旱遇到的大雨,痛快淋漓的把她滋潤。


    “是。”她低聲說得平穩,微紅的眼眶卻可以看出她內心的起伏。


    董夫人又說了幾句閑話,得了皇後一件賞賜的小東西離去。女官親自送她,皇後坐著品味尋思時,宮女進來一個,悄聲道:“又翻天了,太上皇不過是個風寒,昨天各宮的娘娘們去鬧了一天,小佛堂裏擠滿了人,就差有人割肉煮湯。今天一早,又都往太後宮裏,各自帶上小香爐,就在太後廊下鬧起來。跪著說祈福,也不怕一堆的香薰到老人家。”


    “都有誰?”皇後淡淡。


    “正月裏新得寵的劉嬪,上個月新得幸的賀嬪,去年那幾個也在,德妃娘娘本來說也在,見到歐陽那還不死的,德妃娘娘和端妃娘娘約著去小佛堂,避開了她。真是的,跟見瘟疫似的,虧得歐陽容皮厚,還不一頭碰死,居然有臉活著,也在太後宮裏跪著呢。”


    皇後打心裏厭惡,董大學士的話更上她的心頭。讓宮女出去,皇後自言自語:“皇上守著一個孝字,各宮裏的人都想討太後的好兒。現放著加喜是她心愛的,又有十年之約,我們明占著好處,為什麽不要?妖魔鬼怪也往太後麵前去,獨我們就不行?”


    還有國舅的官職…。皇後想到這裏,叫人到麵前:“宣柳至夫人,她若問說什麽,對她說加喜生日的事情,她是未來當婆婆的,她就沒有想過不成?讓她拿個主張,來對我說說。”


    再一想:“叫雲若也來,我還得交待他,他父親的官職由他而起,他也不小了,能分擔夜巡,倒不能分擔這個?”


    這個人去了,又一個人進來,皇後認出這是個管外官進見的人,覺得打擾她想加喜過生日,皺眉道:“又來了誰要見我?”冷笑道:“別又是那送女兒進宮的人家。”


    “回娘娘,去年新調到都察院的禦史常伏霖,奉旨出京巡視回來。他是夫妻同行,如今在宮門叩見,皇上在見常大人。常夫人往內宮,先請太後的安,又請娘娘的安。如今已先往太後宮中,一是請安,二是見她的女兒常增喜。娘娘若是不見,我去回了她。”


    “慢著,”皇後聽出來這是誰:“原來是增喜的母親,等她從太後宮裏出來,對她說,我也見見。”


    太監說聲是退下,皇後讓宮女去打聽:“常增喜不過是加喜陪伴,但是袁家的親戚,去看看太後怎麽對待。還有,常增喜,韓添喜,都是這個月過生日。就在加喜的後麵,如果太後有意恩賞同過生日,咱們可不能不知道,直到太後說到麵前才懂。”


    宮女去了一時回來:“幸虧娘娘想著去問問,娘娘知道常增喜的母親是誰?就是那畫畫兒的人。”


    皇後動容:“畫是她畫的?”


    “正是呢。”


    ……


    一共八幅畫,裱好,上下全是玉軸,在太後宮裏當個正經擺設掛著。


    頭一幅,是元皓手持漁網守著打魚。


    第二幅,是元皓幫香姐兒拔蘭花,蘭花從岩石縫裏頑強生出,枝葉半折,兩步處,元皓摔坐在地上發怔,手裏還有一片蘭花瓣兒。這是沒拔出來,反把自己摔了一跤。


    初看唐突蘭花,卻是太上皇最愛看的一幅。


    太上皇對玉珠嗬嗬:“你畫的很好。”


    玉珠壓抑住喜歡,謙遜地道:“少時學過幾筆,沒有大家指點,難入太上皇和太後法眼才是。”


    “筆力倒也罷了,但難得捕捉的形容兒好。再有名的好丹青,他沒跟著去,縱然見過元皓,讓他畫,不過端端正正的模樣兒,哪有你這個有趣?”太上皇又看一眼畫,又一次笑得合不攏嘴:“這是元皓搗蛋圖。”


    太後不答應:“分明是嬉戲圖。”


    兩個人正爭著,偏殿裏搖搖晃晃走出小小孩子,頭戴宮花珠飾,宮衣上也不少寶石珠子,三步就要摔的腿軟勁兒過了來。


    太上皇和太後大喜:“多喜,你醒了?”


    多喜郡主聽到叫她的名字,笑嘻嘻她也叫:“道喜,道喜。”


    太上皇和太後大樂:“你叫多喜,不叫道喜。”


    多喜郡主伏到太後膝上,回身才改了話:“大喜,大喜。”偏殿裏又出來一個,這個走路得有人抱著,幾步興衝衝一挪,幾步又軟得不想走。到多喜身邊跟她擠在一起,仰起小麵龐笑:“大喜大喜。”


    太後笑道:“你叫加喜,不叫大喜。”


    多喜和加喜一起回身,奶聲奶氣又說著:“真喜真喜,天天喜,”多喜一周歲出去,說得清楚一些,加喜除去說大喜清楚,別的一概含糊。


    玉珠心頭怦然直跳,見偏殿裏奶媽扶著,又走出來兩個孩子。一個黃色宮衣,一個藍色宮衣,也有一腦袋三、四朵小珠花,笑嘻嘻出來。


    也到太後麵前報姓名:“真喜。”太後指向玉珠:“真喜的娘。”真喜對玉珠瞅瞅,這個人不認得,繼續對太後去笑。


    另一個是韓添喜,也報姓名:“天天喜,”四個人擠在太上皇和太後膝前,扒著他們的衣角,口水想不流在上麵都難。


    太後讓玉珠抱會女兒,玉珠謝過,從奶媽手裏接過增喜。增喜不認得她,又玩得正好,“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偏殿裏跟著孩子進宮的袁夫人和安老太太趕出來,孩子剛醒,她們出來晚上一步,見是玉珠招哭的,安老太太埋怨她:“放下來吧,你招她作什麽,別一起都招哭了。”


    玉珠訕訕:“我剛抱到手裏,”有心不想還,卻見到如老太太所說,小孩子哭,是會過上的。增喜大哭著尋找姐妹,添喜見到,撇著小嘴兒,也跟著傷心起來。加喜見到,“哇”,在太後手裏也是大哭。太上皇急了,剛才還誇玉珠呢,這就變了臉色:“你退下吧,多喜……”


    “哇”,多喜也大哭出來。


    殿外的廊下,有許多嬪妃為太上皇祈康健。聽到哭的凶,走進來陪笑出主意:“是餓了吧?”


    “要花嗎?”


    玉珠不情願的把女兒還給奶媽,對太後辭行。太後倒不怪她,讓她下回再進宮來,好好說元皓在路上。太上皇勉強有個笑臉兒給玉珠:“等多喜睡的時候,你再來回話。”


    多喜在他手上,“哇哇,”年紀最大,嗓音最響,成了哭的最凶的一個。


    太後賞了東西,宮女代玉珠抱著,安老太太送她出太後宮。這裏宮門上,玉珠讓祖母不要再送。見宮女知趣後退,玉珠小聲道:“祖母,您愈發的偏心曾孫子,把增喜添喜全弄進宮,以後養得全如好孩子一樣眼高心大,可怎麽好?”


    女兒發上珠花雖小,珠子卻大。玉珠又生出如對好孩子的心思,以後回到家,家裏可供養這樣嬌貴的孩子。


    安老太太用拐杖要打玉珠:“快回家去看你的好賞賜,你管我怎麽帶孫子。”


    玉珠笑著去了,在外宮門上,見常伏霖已在,有個太監跟著他,皇帝也有一些賞賜。


    夫妻兩個乘船出的京,路上馬車是雇的,好孩子一直說髒,他們回京,也是沒有馬車。進京就進宮,這出宮往家去,也是雇的車子。


    路上不好說話,進到家門常夫人接住皆大歡喜,一麵讓人請常大人是不是能早回來,一麵打發玉珠夫妻回房換衣裳洗漱。


    一進房門,常伏霖笑道:“我先說。”


    “我先。”玉珠搶道。


    常伏霖好笑:“那你先說。”青花幫他換衣裳,玉珠把太後宮裏的事情說上一遍,說到女兒的小宮衣,玉珠也覺得得意,比劃給丈夫看:“她這樣的走著,就直到太後麵前去了,小臉兒上笑呀笑的,太後很喜歡。”


    “我看出來了,這也是個以後一個月五十兩銀子的孩子。”常伏霖自己端詳鏡子,讓青花去取玉珠衣裳。


    玉珠一愣:“什麽一個月五十兩銀子?”


    “我去見皇上,太監們找我要賞錢。我不在京裏,那以前不認得我的太監,也把我打聽的清楚。說皇上傳恩旨,四妹夫一路的人從此過了明路,都有一筆按月領取的銀子。好孩子跟正經,每個月皇上賞四十兩,太後賞十兩。”


    從宮裏出來到家,有小半天,常伏霖還是得意溢於言表。


    青花放下衣裳對玉珠道喜,玉珠讓她起來,另外的丫頭才進來。原來她們見主人出京,並不時常在房裏侍候。但真的全到了,也不過幾個人。


    玉珠還沒有和丈夫說完話,隻留下青花一個在,讓別的人全出去。看著稀薄的幾個,想到增喜在宮裏一團錦簇。雖然侍候的人大多不歸她,但也不會虧待於她。


    玉珠不由得喃喃:“這一個,好似也有好孩子的品格了。”


    “因為她生得好呀。”常伏霖以為在說好孩子,接上這麽一句。玉珠撲哧一笑,隨即也滿滿的得意起來,興興頭頭換衣裳,對常伏霖和青花笑道:“可不是,她生得好,從祖母開始標榜她。這不,標榜出一個月五十兩銀子。等她回京,指不定怎麽誇自己。”


    青花恭維的別致:“一個月五十兩銀子,相當於什麽官兒?”


    常伏霖和玉珠大笑:“反正不是最末流的官兒,這進項,竟然算是個上司手裏常差遣的。是得意的人兒。”青花也跟著高興起來。


    常都禦史進門的時候,還有一個官員同行。官員對玉珠道:“夫人呈給皇上的畫,泰山祭祀圖,皇上甚是嘉獎。泰山祭天不是小事情,這畫要存檔。夫人畫的雖對景兒,到底筆力弱。特命我司以夫人之畫為底稿,重新畫出來。以後,要常來請教夫人,還請多多賜教。”


    玉珠和官員謙詞著,常伏霖對父親低聲道:“也隻能問媳婦,我當差呢,我沒有跟去。”


    常都禦史欣然感歎:“有時候我想想袁家,有他的富貴不是沒有原因。”


    “是啊,一雙好人。”常伏霖也這樣道。


    ……


    馬車疾馳,齊王算算,好些天已過去。天氣更暖,路邊野桃杏花似一閃而過的雲霞。正是沒有時時流連,看的不清楚,絢麗的似夢醒後難以忘記的情懷。


    梁山老王已不再跟袁訓打聽去處,齊王也收起好奇心。對他來說,不分晝夜的快馬,是頭回經曆。日子也粗曠潑辣,是淋漓盡致的痛快。


    此時是夜晚,這段路也不算平坦,隻以春風花香為彌補。看兩邊,昏暗的有小丘陵,好似張開大口的怪獸。


    草深山險,應該有……齊王剛想到這裏,“叮鈴鈴”,一枝響箭過來,上麵係著的東西發出撞出的脆聲。星月也暫時黯然時,齊王卻精神來了。


    “爺小心!”他的人護住他。齊王不耐煩:“給我留個看的地方。”


    兩邊發一聲喊,衝下十幾個人來。齊王失聲:“這幾個人也敢劫道?”袁訓更沒有廢話:“萬大同前行!關安,再來四個,跟著我。”齊王是看熱鬧的,也跟上。


    馬車別說停了,慢也沒有慢,轟轟隆隆長驅而行。萬大同和值夜的護衛們開道,有擋路的,一刀下去。


    別的人,讓袁訓關安拿的拿殺的殺。“老關,西行一百裏,有個衙門,蔣德跟你去,死人留在這裏,活人你帶上。辦好快跟上。”袁訓指一指掙紮的兩個人,說過一拍馬跟上車隊。追上蔣德後,蔣德退下來。


    齊王竊笑著跟上車隊,約摸下鍾點,不會超過一刻鍾。


    如果說他在京裏的日子是禦膳,這路上就是大碗喝酒吃肉,強烈的刺激似白口吃芥末,瞬間得到滿足。


    全是這樣的日子齊王也不會煩,但這一天,車隊慢了下來。


    “舅舅,元皓要過生日了嗎?”元皓頭一個去問。


    “早呢,你放心,虧待不了你。”袁訓蹲在水邊上淨手臉兒。


    元皓不放心,元皓得問個明白:“跟六表哥一樣的生日嗎?”


    “他那個生日咱們趕路,哪有好兒呢?等月底你過生日,舅舅送你好東西。”


    元皓道:“六表哥的生日有舅母親手做的麵,很好很好。給元皓長壽麵就行。”


    袁訓逗他:“愈發的知道節儉是好事情,但好東西不要了?”


    “要!”元皓響亮回答,隨後道:“還有加喜,也要過生日了。多喜過生日那天,我們在泰山上幫她吃了麵,加喜的生日,元皓也吃一大碗。”


    篝火旁忙碌的寶珠抿抿唇,是啊,加喜的生日就要到了。但想來在太後麵前不會過得差,但為加喜挑壽,有一碗麵…。


    身後有腳步聲,是袁訓過來,往火堆上看看,轉身叫過兒子們和蕭戰:“咱們歇幾天,你們打獵去。小六生日馬背上過得簡便,弄點兒好吃的給他。元皓說的是,加喜要過生日,春闈你們表兄全中,今天咱們來頓豐盛,一為顯邦他們慶祝,二來預祝加喜生日,三來小六似玉算補上一回玩的,四呢,”對元皓輕笑:“準備下好的,元皓生日這個月裏。”


    又讓小六和蘇似玉也跟著去玩。


    執瑜繃緊臉兒:“父親,還有小十叔叔,增喜妹妹,添喜妹妹全是這個月裏生日。”


    “行吧,你們去吧,別走遠,早回來。”


    順伯和孔青父子跟上,加壽等沒有說到,但對母親商議:“我們不幫母親行嗎?我們也去轉轉。”


    寶珠說馬車上坐這些日子一定難過,讓她們也去。


    看著孩子們轉過山腳,寶珠走近袁訓:“你確定是這裏?不會弄錯吧?”


    袁訓指給她看:“那邊樹上記號,是小沈留下的,我怎麽會認錯。”找一找:“怎麽二妹也去了?你我不跟著,總是不放心。”


    “二妹在這裏。”香姐兒從草叢裏直起身子,給父親看手中的草:“好多藥草,二妹采些。”


    當父親的堆上笑,哈哈打的比平時響:“你在最好不過,留下陪母親吧,看看加壽也不懂事,也丟下母親走了。”


    香姐兒有了光彩:“我陪母親,也采草藥。”


    梁山老王碰碰鎮南老王:“看他笑的奇怪,你我打起精神,等下又有事兒。”


    鎮南老王說他多心:“他累了這些日子,不過笑得響些。”推著親家:“孩子們走遠了,咱們跟上一起玩玩倒是不錯。”


    二老王也走開,還沒有轉過山腳,聽到歡呼聲:“中了,中了的!”剛要笑,另外憤怒的聲音出來:“這是我們打的,我們射的箭!”


    老王加快腳步過去,見到又一群孩子走出來。其中有一個生得光彩奪目,其中有一個惱怒最狠。手指光彩奪目的:“這鳥是沐麟開的弓,他會一弓幾箭,隻有他會,是沐麟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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