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一場瘟疫,要了她孩兒的命。


    到此地步,她徹底絕望,所有存活的意識都已消磨殆盡,在親手埋葬了仍是繈褓中的嬰孩後,她的人、她的心一同漸漸枯萎,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和信心,一心隻求速死,且對人世間已不再有任何掛念。


    於是,一日清晨,蘇雲仙比平日都還要早起,經過一番沐浴熏香後,她在衣櫃中翻找了一件最漂亮的衣裳,仔細套上穿妥之後,她又花了一些時間替自己梳妝打扮。


    今天,將是她與夫君、孩兒一家團聚的好日子,她得好好裝扮一下,不教夫君笑話她,老是取笑她隻懂得幹活兒,都不會打扮自己了。


    當她完成了這一切,嘴裏輕哼著一首從前與夫君一同編曲彈唱的詞曲,「夜來人靜望星空,蒼穹茫茫銀河橫,忽聞歸雁一聲鳴,頓牽滿腹相思情……」


    唱畢,她取來一條白綾,在夫君與孩兒合葬墓旁的一株鬆柏樹下投了環,結束她那短暫而悒鬱成疾的生命,抱憾離開了人世。


    「看」到這兒,韓若水的肩膀猛然抖了抖,隻覺得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心中的思緒全讓紊亂所填滿,覺得自己的情緒波濤洶湧,且讓她就快窒息了。


    原來,夏賢俊在蘇雲仙畫像旁題的詩,竟是蘇雲仙曾經吟唱給餘映波的定情詩句。


    心念於此,她鼻頭一陣泛酸,忽覺胸口處不斷發酵著一股莫名的刺痛感,難過得幾乎哭了出來。


    她心底好似已能明白了一些事兒,卻又存在著一絲絲不確定感……


    就在此時,眼前忽地閃過一道黑影,接著身後傳來一道踏穩實地的落地聲響,待她轉頭聞聲看去,隻見一張麵無表情的粗獷臉龐,以相當接近的距離,猛然映入她的眼中。


    「喝!」乍見眼前這一張麵孔,驚駭得韓若水心頭大震,如遭雷擊,倉皇地退了好幾步,仿佛麵前見到的,是一個青麵獠牙的殺人魔王,她抖顫著聲音,結結巴巴的問:「你、你你你……不就是那個凶悍殘暴、生性冷酷、殺人如草芥的幽靈臭道士嗎?.」


    隻見男子濃眉倒豎,指著自己的鼻子,重複了一遍剛剛她形容他的話,「凶悍殘暴、生性冷酷、殺人如草芥……還是個『幽靈臭道士』?」


    這是指他嗎?


    「難道你還想否認?」她狠狠瞪著他,氣得漲紅了臉,怒道:「我還記得那一日你是怎麽拿著一把鋒利大刀,用著殺豬般的呐喊,不由分說就猛追著我跑的。」


    他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至今仍教她曆曆在目,心有餘悸。


    聽完女子一長串對自己不算中肯的惡評,隨著昆侖鏡,穿梭時空,踏世而來的尹楚樊,僅是無奈苦笑了一下,也不做任何辯解回應。


    但見來人身材高大,神情儼然,滿臉的虯髯亂蓬蓬的,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尤其是他那一身破爛到有點嚇人的道袍,若不細看,還以為他是不知打哪兒來的流浪漢。


    除此之外,男子眼神凜冽,渾身散發著一股亦正亦邪的氣息,同時也正用著一副研究似的目光打量著她。


    「嗯……看來他還是將你也給拖下水啦?」雖是一臉虯髯五大三粗的模樣,但男子說話的語氣頗為溫和,不像是個恣意妄為、大開殺戒的人。


    尤其他說話間,一抹詼諧的口吻,反而給人一股親近感。


    雖是如此,她還是問了一個老早就想問他的迫切問題--


    「你是真人?是鬼?還是……」他其實出自於一場幻影,一場來自於她心中的恐懼想象?


    他搖頭笑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誰,隻要我明白你是誰,那就成了。」


    咦?他這算是打啞謎還是繞口令啊?


    有回答等於沒回答一樣!


    「難道我沒有發問的權利嗎?」一陣微怒繃緊了她的嘴角,聲音中藏著不悅,臉上熱辣辣的,對著他大皺其眉。


    見狀,尹楚樊在心中深深的一歎。


    唉……說到底,還是自己種的因,若非當初他一時心軟,在蟲蛇滿布、腥風撲麵的忘川河水之中,拉了原本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徐映波一把,也不至於縱容那一條覺魂,鬧到了今日的殘局。


    現在,徐映波那一條覺魂,經過數百年的修煉,除了能精神不散,還能自行將魂魄凝聚成人形。那日見他竟還能畫不撐傘,隨心所欲在光天化日下現形,一副不畏天地的模樣,宛若生人,著實令他詫異不已!


    「好吧!」淺歎了口氣,尹楚樊勉為其難的道:「我可以回答你三個問題,但在你所有的問題當中,隻要我認為不妥或不適當的,我有權利選擇不回答,可以嗎?」


    男子的眉間有一道聲痕,不笑的時候顯得非常嚴肅,然而笑起來時,又是一派沉靜溫和的模樣,讓人很難拒絕他的建議。


    「可以。」


    「你想知道什麽?」他問。


    「那日我見你明明砍劈了夏賢俊一刀,刀深入骨,為何他隻是暈過去了,卻毫發未傷?」這件事兒,始終教她難以理解。


    「那是因為我砍的不是夏賢俊,而是一隻死了近千年的鬼魅。」他回答得幹淨俐落。


    「死了近千年的鬼魅?」這一句話,教她整個人都聽悟了,「你的意思是,真正的夏賢俊,並不是我眼中所見到的樣子,我所看到的夏賢俊,其實是一隻鬼魅,是嗎?」


    「這個問題,我不便奉告。」


    「好,那你告訴我,為什麽徐映波與蘇雲仙和我與夏賢俊生得一模一樣?難道我與夏賢俊即是他們兩人的轉世?」


    「這個問題,我不便奉告。」


    不便奉告、不便奉告……就算他不便奉告,她也大概猜得出來,她、夏賢俊、徐映波與蘇雲仙,他們四人之間,肯定有著密不可分的因果關係!


    「那你直接坦白跟我說好了,既然我所見的夏賢俊不是真人,那他這會兒上哪裏去了?他已經消失了一段時間了,難道是你暗地裏捉走了他?」這是目前她最關心的問題。


    隻可惜,那個該死的大胡子,嘴巴比她想象中還謹慎嚴實!


    「你很聰敏,腦子也算清楚,隻可惜你已經問了三個問題了。」他微笑的提醒她,「而這是第四個。」


    按照遊戲規則,他有權利不作答。


    「但從頭到尾,你隻回答了我一題!」她抗議。


    「這是我們說好的規則不是嗎?」她問歸問,但回不回答問題的權利,則在於他。


    「你……」好個老奸巨猾,吃人還不吐骨頭,小眼睛小鼻子的臭道士,說穿了,就是個居心不良,兩麵三刀的家夥嘛!


    不服氣的韓若水,暗暗在心中狠罵出聾,卻教尹楚樊嗅出了一絲端倪,忍不住回嘴了。


    「欸!不爽歸不爽啊!姑娘家嘴上還是得留點兒口德,可別在暗地裏嘴牙咧嘴的直罵人喔!」他挑了挑眉,暗示一語。


    咦?你聽得見我在想些什麽嗎?她心語。


    「當然。」尹楚樊口吻洋溢著驕傲,得意的朝她眨了眨眼,「我的一對耳朵可靈敏得很呢!你心底想些什麽,我都能不費吹灰之力,一字不漏的猜出來喲!」


    正當韓若水被如此身懷絕技的尹楚樊給怔得一驚一乍之際,又見他從衣襟內取出一條綁著結的紅繩,上頭還係著一隻黃銅色的鈴鐺,他交給她,並囑咐道:「來,把這個戴上。」


    隨著他繼續走近時,她首次真正注意到他們之間的身高差異,也首次真正地怕他。


    而她似乎被他震攝住了,一徑地搖頭,拒不肯受,「我不要。」


    他卻十分堅持,「戴上。」


    在他眸光的逼視下,她不得不乖乖聽話,戴上了手煉,卻又忍不住一問:「這要做什麽?」


    「讓你避邪用的。」


    「避邪?」


    「正是。」他捺著性子,試著解釋,「剛才你沒聽見我說嗎?那纏上你的東西,是一隻已死了近千年的鬼魅,但隻要戴上這隻銅鈴,所有妖魔鬼怪都不敢近你身,如有危難,隻要搖晃銅鈴三聲,我自會現身於你麵前。」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她又驚又懼的瞪著他,心中的思緒全讓他一席不可思議的言詞所填滿。


    奇怪了,他怎麽老是被問同樣的一個問題呀?


    「怎麽,我的樣子看起來不像個道士嗎?」他將眉頭又皺了個川字,驗上的表情,就好似她剛剛問了一個多麽傻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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