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毓白隻淡淡掃了他一眼說:「那一會兒我給我外祖父寫封信,單昀親自送過去。」


    單昀和張九承都是立刻大驚失色:「郎君!」


    周毓白的外祖父是已經致仕的舒相公舒文謙,是當年東京城裏無人不知的角色。


    當年獨生女兒被冊封為後,舒文謙就在幾年時間裏急流勇退,回歸田園,他本是淮南東路通州人士,榮歸故裏,買屋置宅,安分守己,讓皇帝放心,更讓後宮放心,雖然當年多少文武官員懇求舒文謙不要致仕,這些年也常有人勸他起複,可舒文謙就真的收了心一樣,斷斷不肯再沾染半點朝堂之事,隻傾心於山水農家。


    也是因為他這般態度放著,多少人本來有意支持舒娘娘母子的也都收了心思。


    皇帝、張淑妃、徐太後、徐德妃也一年比一年放心。


    有人說舒文謙是個酸儒,將女兒外孫棄於不顧,隻管明哲保身,令得如今嫡出的七皇子反而處處落了下風,在朝中無半個人可倚靠。


    但那是蠢人之見,聰明人都知道,若非當年舒文謙此般態度,舒娘娘在宮中怕也是活不過三年。


    朝中自然有下一個文臣的女兒可以補上,也會有下一個皇後再踏上那條路,甚至周毓白這個嫡子,都無出生的機會。


    周毓白的品行聰慧,多數隨了外祖舒文謙,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真的會讓自己的女兒和外孫陷入虎狼環伺的境地。


    舒文謙的後手,隻是無人得知而已。


    而周毓白這一句話一出,張九承和單昀知道,他無疑是要用這張最後的底牌了。


    張九承如何能不急,隻是區區一個胡廣源,就已經將他們逼到如此地步,日後再來大事,他們該如何對付?


    周毓白卻是一貫的沉著冷靜,隻說:「此際不用,更待何時。」


    在他看來,這已經是最合適的時機了。


    「萬萬不可!」張九承勸誡,「若是叫人察覺舒公之舉,怕是又將是一場驚濤駭浪。」


    舒文謙當年就叫人十分忌憚,不過好在他家境幹淨清白,並非士族出身,皇帝是最喜歡用這樣的臣子,就如現在的參知政事王永澄,為今上賣力程度可真的是叫傅琨等人都歎為觀止。


    如果一旦被宮裏任何一個人知道舒文謙並非退隱,而是時時為女兒和外孫留著一手,不說他會遭來怎樣的殺身之禍,周毓白也就再無問鼎大位之希望了。


    周毓白對著張九承笑笑,「先生多慮了,我外祖父是何許人也,豈會因為這一點事被人抓住把柄?」


    張九承冷靜了下來,聽完這句話也覺得自己是失態了。


    是啊,這祖孫倆是祖傳的七竅玲瓏心,想抓他們的尾巴沒那麽容易,何況這麽多年來舒公又何曾真的掉以輕心。


    「何況那胡廣源也是淮南東路人,這可是大大的緣分。」


    周毓白心裏閃過一絲疑慮,真的這般巧麽,他與自己的外祖父還是同鄉。


    張九承默了默,心裏也承認這事兒怕是確實隻有舒文謙出麵才能查明白了,畢竟他手底下那個人,對付胡廣源,正好是叫做豺狼對虎豹。


    張九承這話,就要說到兩淮一個響當當的人物,董長寧。


    這人在兩淮兩浙幾乎無人不知,家中財資萬貫,做的還都不是那好做的生意。


    票號客棧酒樓自不用說,連海事這一塊兒也沾手,有一個巨大的船場,從這些生意來看就可知這人有些來路,而旁人更不知道的是,他起先發家,並不是靠這些,而是靠漕運。


    大宋漕糧分四路向京都汴京集運,其中來自東南六路的淮汴之粟更是占主要地位。淮汴之粟由江南入淮水,經汴水入京,可想而知這兩淮水路是多大一塊肥肉,敢於去朝廷嘴下分食這塊肥肉的人也絕非善類,這董長寧就是這麽一個敢拚的人。


    再要說到朝廷對漕運一事的舉措,三司使總領漕政,每年各路轉運負責征集漕糧,再由發運司負責運輸入京。有發運使一員駐真州,督江浙等路糧運,所在糧倉稱轉般倉,豐則增糴,饑則罷糴,將當納糧額折交斛錢,另從本地倉儲中代支起運。若耽誤可航期,發運司則以一百萬貫的「糶糴之本」,就近趁糧價賤而糴糧起運,不過說是一百萬,朝廷卻不能控製這個定額,所以這裏頭可做文章的地方就大了,而江南各路漕船按期至真州等倉後,還可裝官鹽返航,增加效益,發運司掌六千隻左右漕船,卻是遠遠不夠的,每年都會招募客舟與官舟分運,征召一批商船直運至京。東南六路漕米數目不定,太宗時始定歲運江淮稅米三百萬石,如今已到五百萬石,可對於這肥沃的兩淮兩浙之地來說,當真是綽綽有餘,這一來一回,能賺錢的地方就更多了。


    但凡沾上這漕糧、官鹽的生意,自然是金山銀山都任你往家裏搬。


    而如此寶地,發運司又是遍地撈金的好去處,這真州發運使可當真是人人搶破頭都要爭搶的肥缺中的肥缺,自然又是非皇帝親信不能擔任。


    不錯,這董長寧在淮水運河上翻騰的時候,那時的真州發運使正好就是周毓白的外祖舒文謙。


    那些想做漕運生意的商戶,自然是徇了風氣比肩接踵地去走舒文謙的路子,可是個個都被他拒之門外。


    董長寧那時候還是個沒背景沒底氣的江湖混子,專做那些見不得人的漕口生意,也就是跑跑野船,偶爾還吞官府的漕糧,他知道自己沒能耐,走不通也不屑去走發運使的路子。


    那年是個荒年,兩淮的漕糧被當地官府做了假賬,想找替罪羊,得到點消息的大商戶都是猴精,全都消停了,不敢像往年一樣和官府合作,生怕裏頭有貓膩,偏董長寧那時候年輕氣盛,覺得機會來了,硬是一口想吞下這根硬骨頭,拿全副身家去搏。結果就是,發運司收糧的當口,幾百隻船都沉在了江裏,最後一查,那批漕糧皆是包給了一個叫董長寧的人。


    這不僅是家財敗盡的問題,恐怕連人頭都不保了,舒文謙自然知道這是官場中慣常見的醃臢手段,叫尋常商戶來賠付損失而已,往年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發運使這個位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他本該不沾半點是非的,可他卻保下了董長寧,調了真、泗二倉餘糧救急,親自寫折子請三司撥款,好在荒年歸荒年,國庫還是有錢的,這件事也算遮蓋了過去,但是皇帝對舒文謙此舉略有不滿,這等好撈銀子的位置就再不肯給他坐下去了。


    舒文謙倒也覺得無妨,他本就不貪圖那些不幹淨的錢財。


    董長寧親自去給舒文謙跪下叩頭,謝他第二次救命之恩。


    舒文謙這才恍然,原來他與這後生的緣分,早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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