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舒文謙做開封府通判之時,就審過一樁案子,一個年輕人殺了叛逃多年的賊子,這賊人奸淫擄掠,在家鄉犯過錯,可是到開封之後隱姓埋名做了平頭百姓。


    那年輕人為了一個義字,獨自北上,替兄弟報仇砍斷了對方的手腳,隻是運氣不好,嚇死了對方的老娘,這就算犯上了人命官司。


    對方家裏有錢有人,而這年輕人除了一口刀一條光棍,身上半個子兒也沒有,舒文謙見他意氣風發,如此磊落,也算法外開恩,將其判了兩年,發配回原籍之時,還親自給這年輕人送了行,「長寧」這名字,就是他起的,希望他得長久安寧,再不陷於如此江湖。


    也是因這一回際遇,董長寧算是卯著勁兒要出人投地,誰知又得了舒公大恩。兩回的救命之恩,董長寧要說為了舒文謙肝腦塗地,那也是半點不會猶豫的。


    他也算是個能耐人,解了漕糧之困後,回到故地就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行事越發老辣,幾年時間,就幾乎吞下了淮水漕運的整條線,坐穩了兩淮第一的大商戶。


    舒文謙當年是個直臣,自然不能和這樣的人多有牽扯,直到他回到故鄉通州之時,董長寧才敢再次登門造訪。


    周毓白清楚,他外祖父和他是一類人,就算旁人都以為他們大概要成聖人了,其實也不過是俗人罷了。或許他第一回 救董長寧,隻是一時惻隱,第二回救他,可就大約不是什麽湊巧了。


    那個時候舒文謙可能就已經意識到,他的女兒,或許已經逃不掉了。


    為了女兒和外孫,他必須要為他們尋好保障。


    董長寧就是最合適的人。


    周毓白知道,董長寧後來如此迅速做大,外祖父必然也是會提點他兩句的。


    但是董長寧和舒文謙的關係,與胡廣源同幕後之人是不同的。


    那胡廣源是仆,幕後之人是主,而舒文謙和董長寧之間,也不過是恩義人情的牽絆。


    所以說董長寧是周毓白能動用的最後一張底牌,且不可能無限製地讓他使用。


    張九承才會讓他想想清楚,將這樣的機會折在胡廣源這裏,值得不值得。


    可周毓白做事從不會過分瞻前顧後,要廢掉對方臂膀,他也必須要有所付出。


    周毓白下決心定好的事,單昀和張九承自然也不敢再提出異議,周毓白寫給舒文謙的信,也是第一次這般慎重,由單昀親自護送南下。


    「先生這兩天也勞累了,去休息兩天吧。」周毓白說著:「這幾天就要殿試了,京裏會忙一陣子,也要給對方一個喘息的機會。」


    周毓白微微笑著,張九承點點頭,聽他的話下去了。


    因著皇帝身體微恙,春日裏又小有災情,成泰二十九年的恩科已經比往年晚了一些,可到底還是在四方學子的翹首以盼中到來了。


    這次科舉小小的延期,倒是讓傅念君開心了一把。


    她買下的那些屋子經過簡單的修葺已經全數租給上京赴考的學子,能有資格參加殿試的學子不多,有些人省試過後卻不急著回鄉,就是為了瞧瞧這最新的熱鬧,因此東京城如今的客棧旅店,幾乎都是客滿,她這些屋子,也都供不應求。


    相比旁人的忐忑緊張,傅淵倒是真的能稱得上是舉重若輕,傅念君給他送最後一頓宵夜時,還十分促狹地讓小廝傳了句話,問他中意京裏哪家酒樓的席麵,趁早定好了去,免得到時候喜報傳來傅家手足無措。


    傅淵對她這種別具一格的鼓勵不做聲響,但是貼身伺候他的小廝能瞧出來,二娘子這幾句話,確實是叫三郎君很是受用的。


    殿試兩日後,皇帝召見新考中的進士,金殿傳臚,親賜綠衣,各位新科綠衣郎肅立恭聽傳臚官親誦姓名、宣布名次,皇帝親自賜宴慶賀,就是那人人向往的瓊林宴。


    這瓊林宴也十分妙趣橫生,除了皇帝的親自接見,皇後娘娘還會親自賜宮花給諸位進士,尤其是那頭幾名的俊秀,賞賜的花更是豔麗至極,這簪花遊街,乃是每次恩科之後必不可少的活動,新科的狀元、榜眼、探花諸人更是被宮裏女官、公主們偷偷躲在簾子後評頭論足一番後,還要再接著跨著白馬去大街上給大姑娘小媳婦看個遍,當真是辛苦。


    這回的狀元倒是出了個大意外,並非花落那個驚才絕豔的蘇選齋,而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那四方都寄予厚望的蘇選齋竟是意外落到了三甲,讓許多人不甚唏噓。而傅淵卻點了探花,若說在民間,這狀元郎在眾女子的眼中倒是還不及探花郎幾分,誰都知道這探花多數情況下定然是生得十分俊秀出塵,否則怎麽配得上這兩個字。至於崔涵之考得也相當不錯,二甲的前幾名,雖不如一甲風光,卻因他生得好,在街上也引來了不少膽大的女子。陸婉容的哥哥陸成遙也堪堪掛在二甲榜末,總算是名正言順的新科進士了。


    傅琨也確實為這兩個孩子開心,府裏下人都領到了傅念君發下去的賞錢。


    知曉這時分是熱熱鬧鬧的遊街,傅念君早就在街邊酒樓定下了個好位子,定要瞧瞧傅淵的風采來,她早前甚至還去邀請了傅琨,傅琨隻無奈地朝她搖頭,「你啊,真是調皮。」


    傅念君磕著瓜子,覺得心情甚為不錯。


    旁人覺得那是天賜的榮耀,可她曉得,對於傅淵來說,這又是簪花又是拋頭露麵,被人咬著帕子惦記,大概是天下最痛苦之事了,她都能想象到他黑著一張臉被人往身上甩鮮花香囊的窘迫模樣,何況被點作探花,這時人的注意就集中到了他的相貌上,這大概讓一向清傲的傅淵也十分憋屈吧,想想她這位哥哥的表情,傅念君實在是不得不出門來親自瞧瞧。


    「你很開心?」


    旁邊的聲音溫和輕柔,卻立時叫傅念君收了滿臉促狹之意。


    她回頭,隻能說:「我這自然是為兄長開心。」


    周毓白朝她挑了挑眉,一副完全不信的樣子。


    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傅念君也很不解,雖然說她如今被那幕後之人盯上了,不該隨意出府,但是卻也不至於要讓堂堂壽春郡王親自作陪的地步吧。


    他大約是有些什麽別的計量,傅念君暗忖。


    本來最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是陸婉容,可陸婉容自從對傅淵的心意戳破之後,自然麵對傅念君不如往日親近了,今日這般日子,更是羞地不肯出門,傅念君倒是覺得沒什麽,陸成遙也在隊伍之中,陸婉容看自己的親哥哥旁人能說什麽?她卻有點喜歡給自己找不痛快了。


    傅念君不大會安慰人,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勸陸婉容走出來,隻願她能早點看明白,早點給自己一個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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