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心中正在琢磨著男人的手這般好看,也不知是不是一種犯罪時,那手的主人卻收了回去。


    隻聽他道:「這裏不錯吧,像不像看戲?」


    這話說得放肆,他所謂的戲台,正是今上與文武百官所在的高閣。


    若他不走,也要在戲台上陪著他們演,真是沒有意思。


    傅念君有些領悟,今天,那天子後妃所在處,必然會有些事發生,多半是張淑妃和徐德妃兩個人有所安排,而周毓白是不願意看著她們兩個鬧騰,才借口溜出來的吧。


    她心裏隻悄悄擔心了一下父兄。


    傅念君突然聽到周毓白沒頭沒尾一般說了一句:「今日文樞相也來了。」


    樞密院攬軍權,掌軍國機務、兵防、邊備、戎馬之政令,與中書門下並稱為「二府」,樞密院中最高長官乃樞密使,人稱樞相,而文博就是如今的樞相。


    可是自太祖杯酒釋兵權後,國朝便重文不重武,因此名義上二府並位,可朝廷權柄,依然重在中書門下,所以傅琨、王永澄在政權上遠勝過文博。


    文博是老臣,已經快八十歲年紀,一直沒有致仕,他深知兵權乃曆來大宋皇帝之大忌,更加不敢放肆,好在他識時務,唯一的兒子也因身有殘疾無法入仕,孫子通過科舉走仕途,太宗皇帝才對他這般放心,讓他在這個位置坐了這麽多年,直到今上繼位,一直到了如今。


    傅念君琢磨了一遍文樞相的背景來曆,知道周毓白此時提起他,一定是為了暗示自己什麽。


    她心中咯噔了一下,有個念頭自然而然地冒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問:「是文樞相……打算致仕了?」


    「是。」周毓白點點頭,視線望向遠處波光粼粼的金明池水麵。


    端午佳節時的金明池水,平靜之下,卻是暗潮湧動。


    傅念君默然,覺得有千絲萬縷的心緒閃過,卻惱怒於自己怎麽都抓不住。


    周毓白說著:「文博是個聰明人,同時,在後宮諸妃眼中,也是個不值得拉攏的廢人。」


    相比較傅琨、王永澄、孫秀這三位,文博這個樞相的存在低到讓人難以察覺。


    固然徐德妃和張淑妃對於插手樞密院的軍權還是心有餘悸,不敢輕易放肆,但是也不得不說某些方麵,正是因為文博的存在才阻礙了她們的野心。


    老頭兒裝瘋賣傻的本事真是無人能出其右。


    但他畢竟年紀大了,總不能永遠管著樞密院,他手底下那些小魚小蝦早就有心思活泛的了,因此文博一旦致仕,樞密院的格局便大不相同,而如今又是文官的天下,天子性軟,後宮幹政,可想而知會樞密院將有怎麽樣的紛亂上演。


    傅念君的手緊緊扣在窗舷上,指節泛白。


    是了,她怎麽忘了,傅寧就是通過樞密院入職,一步步接近權力核心的。


    幕後之人意在把持軍權,他到底想幹什麽?


    而如今呢,當然一切都改變了,傅寧在傅家不可能再有出頭之日,傅淵高中探花,踏入仕途,即便傅琨沒有工夫料理傅寧,傅淵也絕不容許他眼皮底下的傅寧再有異動。


    他今生已注定無法出頭,幕後之人的打算卻不會變化,他已經意識到自己這個「變數」,一定會想辦法調整策略,針對傅家。


    軍權……傅家……


    「是、是我爹爹和兄長……這件事和他們,有什麽關係……」


    傅念君白著嘴唇問周毓白。


    他低頭,就望進她濕漉漉的眼睛,像是小動物,對他有些莫名的依賴。


    周毓白便覺心情還不錯。


    他隻是把可有可無的幾句話透露給她,她就能把所有事情想明白,不用人多費口舌來解釋什麽,就這一點,都屬難能可貴。


    他說道:「你兄長如今受官家青睞,或許不用多久,就會被提拔為中書舍人……」


    傅念君眉心一跳,有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


    傅淵風頭太勁,他在昭文館修史讀書未嚐不好,中書舍人雖然職位不高,卻是天子近臣,有時還替皇帝草擬詔書,十分容易窺得軍國機密,再加上傅琨的地位,這個差事就如雙刃劍,一個不好就會割破手。


    傅念君隨即又苦笑,「郡王想說的肯定不是我兄長,文樞相致仕,影響的不會是他,我爹爹,是不是更危險?」


    周毓白歎氣,「傅相一顆心時時係著百姓,也實在難得。」


    他突然這般感慨了一句,很快解了傅念君的疑惑:「近來西夏邊境不穩,朝廷怕是要用兵了。」


    與西夏的矛盾這些年從來沒有解決過,三四年便有這麽一場小打小鬧,雖不至於波及黎民,卻也有些損傷國力,隻是若大宋不動兵退讓,他們就會變本加厲,多次進犯,將邊境子民殘忍屠戮。


    西夏人是卑劣胡人之後,從來不知見好就收。


    傅念君早在當日書房裏與傅琨那一番《漢書》對談開始,就已經了解了一些他的品行,傅琨雖為文人,骨子裏卻有一些熱血,想來若非如此,他日後也不會一力主持新政,造成在朝堂上樹敵無數,最後牆倒眾人推,在他為黎民百姓帶來無數好處的時候,官員們卻隻會揪住他的不敬、私德,甚至種種經不起推敲的誣言大作文章。


    傅念君甚至能夠想象到他那時的處境是何等悲慘,眾叛親離。


    他雖文官,卻血性不減,這個當口,樞密院將有一場波動,西夏那裏卻必須嚴陣以待,穩住軍心,傅琨會做出什麽選擇,傅念君心裏已然一清二楚。


    「我爹爹他……官家會讓他,權知樞密院?」


    這幾個字,從她口中吐出,萬分艱難。


    大宋冗員,常常權、職交錯,更常有以他官主持一官事務,稱為「權知」,而權知樞密院的官員,便稱知樞密院事,簡稱知院,文博致仕,一時很難找到有資曆頂替他的大人,而武官如今更是不可能領如此大權,想來想去,能夠臨危受命有資曆的大人實在不多,中書門下的兩位宰相是最有資格做這個知院的。


    傅念君想到,參知政事王永澄素來在與西夏的外交上主和,他若成了這個知院,隻怕西夏邊境的形勢不會改善,如此情況,傅琨為了邊境子民,就一定會爭取。


    傅念君額頭上沁出一層薄汗來,這些朝堂之事,換了任何一個小娘子,可能都會聽得一頭霧水雲裏霧裏,可是她從小就浸潤在權術鬥爭中長大,平日所看所學,也皆是男子之事,她的眼光早已超出許多男子。


    傅琨當然不能去接這個差事。


    一國之大權,二府分立,就已經很好地說明問題了,傅琨為相,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再延攬軍權,就如同是把他放在火上烤炙一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念君歡 卷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沙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沙包並收藏念君歡 卷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