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對方的蟬,他卻要做對方背後的黃雀。


    他不會隱瞞她,自然而然的,她想知道,他就會說。


    周毓白不得不承認自己有時真是心機深沉,他與她一起受傷,也便是抱著這樣的念頭,同生共死後情誼,她就不會恨自己了吧。


    他不想隱瞞她,不想為今後埋下任何隱患,可是冒險的事又不能永遠不做,他們不能永遠處於被幕後之人壓著手腳打的地步。


    他自嘲地想,他這樣的人,從小精於算計,她不恨自己,卻也不會喜歡他吧。


    傅念君垂著眸,周毓白望著她低下頭時從臉頰到下巴連成一線的優美弧度,越看越覺得呼吸有些艱難,一種十分壓抑的情緒湧上喉嚨,他想說什麽,最後那洶湧的情緒都被理智壓下。


    腦中千回百轉的思緒,最終都化為平靜,他打定主意站起身來,想要離她遠一些,卻不妨被一股力氣拽住了。


    一隻小手堅定地拉住了他的衣裳下擺。


    「我們談談吧。」


    她的眼睛明亮,讓人無法拒絕。


    周毓白又重新坐下,傅念君淡淡地笑著,望著他的眼神卻十分柔和。


    有些話在決定說出口後,其實也不會那麽艱難了。


    她一直都是個很有膽量和勇氣的人,她做過很多女子一輩子都不敢做的事,她的臉皮也比很多女子加起來都要厚。


    唯獨在情感之上,因為前世的壓抑,她不太善於麵對。


    但是她素來就有征服不擅長的事的習慣,今早見識到那位糖水攤子前的周小娘子後,她就更明確了自己心意。


    這天下很多女子,一輩子唯一勇敢的一次,可能就是為了情。


    而她做任何事都很勇敢,卻唯獨不敢麵對這個字。


    「郡王。」她眉眼平和,說著:「你或許知道,也或許不知道,但是我的心情,今日很想告訴你,我確實……是喜歡你的。」


    安靜地落針可聞。


    而與這絕對的安靜相比較,周毓白的內心可說是驚濤駭浪天崩地裂也不為過。


    一種無法言說的激烈情緒將他從頭到腳淹沒,若傅念君足夠細心,她就能看見他緊緊攥在衣袖下的手,正罕見地微微發抖。


    這是周毓白這輩子的第一次,有人能將自己打得這般手足無措,無法接話,隻能像個傻子一樣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始作俑者。


    饒是他把她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揣度了千百回,也不曾想到過她會說這樣的話。


    會這樣的,讓他覺得……


    這一切都是場夢境。


    周毓白覺得喉嚨發幹,隻生硬地吐出了一個字。


    「你……」


    喜歡?


    她說她喜歡自己……


    就這麽直白大膽,毫不避諱地,用這樣仿佛在說天氣一樣的神情告訴他。


    她總是讓人摸不清楚路數,古怪至極,卻也……


    十分可愛。


    傅念君瞧著他這樣呆愣的神態,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心道壽春郡王的謫仙皮子,看來也很容易就能撕下來嘛。


    她有些得意,同時心中自然也是有些許失落的。


    她既然說出來了,其實就是不指望會與他有什麽,關於成親,關於未來,她其實自己早就為自己斷下了一個「不可能」的結果。


    她當然能理解周毓白的驚愕,但是也覺得他的驚愕有些過頭了。


    他在如今,在他尚未發生變故的人生之中,還是那個高高在上聲名遠播的皇子,對他表露心跡的女子一定不少,不至於如此失態至此才是,想來想去,大約是覺得她實在不像做出這樣事的人。


    傅念君不覺得這樣的事有什麽羞愧的,即便如傅允華那般作為賢良淑德的「典範」,也還會偷偷存著崔涵之的詩稿和周毓白的畫像。大家都是人,七情六欲乃是人之常情,她覺得自己當然可以坦然麵對。


    「你是說真的?」


    周毓白終於能夠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定定地望著她,傅念君覺得他適才顏色還偏淡的眼珠此時仿佛漸漸染上了一抹深色,仿佛有千言萬語蘊藏其中。


    傅念君點點頭,也不怕他要說什麽不中聽的話,自己倒是先開口說明:「但是我絕無與郡王締結姻緣的心思,您可以放心。」


    周毓白的眉頭又很快蹙攏在一起,心裏適才澎湃難以自持的情緒瞬間又平複了好幾分,她這是什麽意思?


    說喜歡他,卻不指望嫁給他麽。


    傅念君微微側首,隻說:「郡王無需要刻意接近我,如今傅家的情勢,沒有人您更清楚,傅家並不適合與皇家聯姻,而我爹爹,也絕對不會同意的。」


    皇帝要對傅琨父子予以重任,就絕對不會輕易容許他左右立儲大事,他必須作為一個直臣、純臣,才能接過樞密院的大權,統領二府,將宰相之權發揮至極致。


    如今張淑妃和徐德妃都像餓虎撲食一樣盯著傅家,恨不得能夠走通傅琨的路子,對於周毓白來說,自然也是一樣的。


    傅琨助他,他便能多奪得幾分勝算。


    但是傅琨的想法,傅念君是早已與他談過的,父女二人也達成過共識,傅念君作為他的女兒,又並非很受宮裏各位主子的喜愛,她最好的歸宿,是嫁一戶普通平凡的人家,一定不會是嫁給錯綜複雜的京城裏那些豪門權爵,更非皇子和宗室。


    傅念君多少也能察覺到周毓白待自己的與眾不同,她將這樣的與眾不同歸咎於他是因為傅家。


    她是個通達聰慧的人,即便傅琨和傅淵沒有明說,她也沒有必要問,就能肯定這一點。


    傅琨的夙願是為天下,為子民盡心竭力,而非傅家的興盛延續,他是早有打算待新君確立後歸權於朝廷,功成身退的。


    在這個節骨眼上,傅念君不想,更不會去拖他的後腿。


    傅家和周毓白之間保持這樣的合作關係,不近也不疏,就是最好的了。


    他們共同合作去查找幕後之人,可是爭儲之事,是周毓白自己的事。


    「因為傅家,你便覺得你我之間絕無可能?」


    周毓白平靜地問她。


    傅念君覺得他似乎湊近了兩分,略感不適地往後仰了兩分。


    「是。」


    她很果斷地承認,也十分冷靜地告訴他:「今日與郡王剖白心跡,也是我給您看的決心,我的喜歡並不會將如今的局麵改變分毫,適合與您聯姻的,也不是傅家,但是郡王放心,傅家同樣不可能接受徐家和張淑妃的招攬,這是我們明確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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