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等五個堡寨是西夏早就在大宋之前收入囊中的領土,但是在太宗時期被收複,如今西夏要求「討還」,在政治上並沒有過錯,隻是這些地方自古就是漢人的地盤,居民也以漢人為主,早就不堪西夏黨項人的統治,如何肯「回歸」。


    而且這五個地方對大宋邊防來說十分重要,若是失去了,在軍事上就差了先機,否則西夏人也不會這樣心心念念。


    傅念君即便再不通軍事,也知道這事的嚴重性,難怪傅琨急得連覺也不想回來睡了。


    參知政事王永澄若是真的做下如此決策,或許對於朝廷是得到了一時的太平,可對於那些百姓來說,無疑是災難,而很可能千秋萬世之後,王永澄一世英名,也都盡喪於此了。


    「王相公篤信弭兵論已久,他一直堅信邊境軍隊禁不起這一戰。」


    傅淵歎了口氣。


    傅念君道:「可是做下這樣的決定,也太冒險了。」


    傅淵搖搖頭:「國家大事,非你我可以妄議。」


    傅念君想了想,卻提出了另一種看法:「哥哥,有些話我知道我不該說,可是我作為爹爹的女兒,我覺得我一定要說。」


    傅淵擰眉看著她,似乎在等著她一番高論。


    但是傅念君心中並沒有高論。


    她沒有這樣全能,兵法兵書也不是她興趣所在,她隻是想提醒傅淵一件,一件或許他和傅琨都忽略的事。


    「哥哥。」傅念君說道:「王相公和爹爹多年政見不和,爹爹主戰,他主和,爹爹激進,他保守,爹爹從前門生眾多,他就閉門謝客,這些……是不是都說明,王相公已經把與爹爹站在對立麵變成了一種習慣?」


    傅淵擰眉,眼神中盡是不敢苟同,甚至似乎有些責備她小女兒家不懂事的意味在裏麵。


    「王相公雖與爹爹政見不和,卻絕對不是這樣小肚雞腸之人,你這樣的揣測未免太過了。」


    傅念君應道:「我自然也敬重王相公為人,他老人家是君子,這麽多年,都一直過著樸素簡樸的生活,從來不提拔自家後輩子侄,這樣的風骨品行百年難遇,但是我說的,這無關於品行,而是心中的一些執拗。」


    或者說得幼稚點,更像是賭氣。


    傅念君不想說傅琨的是非,但是換個立場,難道傅琨一定就都是對的嗎?


    如果現在,不是宋夏邊境局勢這樣差,這仗非打不可,在和平年代,像傅琨這樣堅定的主戰派就一定是對的嗎?


    難道傅琨就敢篤定說,他主戰的原因裏,沒有一部分是想同頑固派和王永澄鬥爭?


    政治從來就是複雜的,傅念君知道,傅琨在接下來的幾年裏,是要主持變法的,他更需要提前為這條路掃除一些障礙,這場戰事裏,多少能見到些真章。


    就像新舊勢力,年輕人與遲暮人之間的,不可調和的矛盾。


    傅念君不想否認二人品行和德行上的高潔,但人性,永遠是你說不準猜不透的。


    王永澄年輕時是出了名的硬骨頭,斷案公正,明鏡高懸,但這種執拗,或許也會不知不覺地滲透到他對朝政和政敵的態度中來。


    傅念君隻是想借這次機會提醒傅淵,或許有沒有那麽一種可能,如果傅琨表現地不那麽激烈、反對地那麽堅定,王永澄就也不會堅持地這麽徹底呢?


    傅琨這樣越是越俎代庖地想插手西夏軍事,王永澄就越是不想他如意。


    傅淵張了張口,先前的話便有些說不出口了。


    男人同女人的見解本就有很多本質上的差別,傅念君無疑是個聰明人,她也很善於觀察,她說的或許有些道理,但是卻讓人無從下手。


    王永澄和傅琨,恐怕不是他們能夠改變的。


    傅淵歎了口氣,對傅念君道:「這些事你就別管了,朝中這麽多人,總也不會需要我們來想法子,你放心。」


    傅念君點了點頭,也知道這樣的勸說其實無用,正打算離開,卻聽傅淵又不經意地說道:「你這幾日準備一下,本來是應該由爹爹告訴你的……皇後娘娘要見你,你進宮一趟。」


    傅念君瞪大了雙眼,見到傅淵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正打算理一理書桌,繼續做他手頭未完成的事。


    沒有搞錯吧?


    這樣大的事,他突然就這樣脫口說出來了?


    一點準備都不讓人有嗎?


    「進、進宮……」


    傅念君不知道該說什麽。


    去見皇後娘娘,甚至可能見到太後、張淑妃、徐德妃等人。


    傅念君並不怕她們,隻是覺得多少有些不舒服。


    傅淵看了她一眼,眼中竟含了隱隱的笑意。


    「你怕了?」


    他反問地不懷好意:「還不到怕的時候,放心,皇後娘娘不會吃人。」


    傅念君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她舒了口氣道:「我不怕,但是哥哥想想,自從我小時候那樣……之後,家裏可還有請過宮中女官為我教習,這樣貿貿然去見皇後娘娘,我也沒有什麽準備。」


    傅家是早絕了把她送進宮的念頭了,何況當時也是太後親自發話,說她「癲狂」,表明了不會再見她,哪裏能想到還會有這出呢?


    傅淵點頭道:「你說得有理,明日我便安排一下,想來兩天功夫也夠了。」


    傅念君在心裏嘀咕,傅淵這是故意的吧?


    兩天工夫,誰能把宮裏那套繁瑣的禮儀學齊備了?若非她有底子,早就對於宮中規矩爛熟於心,豈不是要丟人。


    傅淵果真又接口:「你無須太過介懷,皇後娘娘為人很好,你不需要這般小心。何況……她恐怕也隻是為了看看你。」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周毓白怕是已經對親生母親透露過了。


    傅念君撇撇唇:「三哥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而你呢,就是關心則亂。」


    他回擊道。


    其實按照傅念君的從容和鎮定,傅淵相信她不需要那套繁瑣的宮規來給自己加成,宮裏出入的貴女不少,哪個真能做到十全十美,不過是傅念君自己先亂了陣腳罷了。


    兩兄妹你來我往誰也不肯輸誰地鬥了幾句嘴,傅念君才終於不忍心繼續打擾傅淵,出了他的書房門。


    回去坐下後仔細想了想,依然是覺得不放心。


    周毓白給皇後娘娘說過什麽了呢?


    她心中沒有底,自己到底該如何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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