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說了,要她多關心常君哥哥,萬一常君哥哥被壞朋友給引誘了去做什麽壞事,或是沉迷於賭博,那爹的心願,娘的指望,劉家的未來,就全完了!


    劉惜秀臉色因擔憂而泛白,緊咬著下唇,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後頭——這還得歸功這十多年來跟在他屁股後頭當小跟班的訓練有素。她就這麽跟著跟著,一路出了大門、穿過大街小巷,都沒被發現。


    越跟,她心下越納悶,不明白他到這東大街上做什麽?


    熱鬧的東大街左右兩邊都是小販子,有的賣假古董,有的賣舊書,有的是賣鍋碗瓢盆的。


    她躲在一棵大樹後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劉常君停在一處牆角,那裏擺了張破舊桌子,他仔細地擦拭幹淨,然後將背上的包袱拿下來,打開包袱巾。


    不。


    劉惜秀手握拳頭緊靠在嘴邊,死命咬住了一聲嗚咽。


    她的心好痛好痛,呼吸像有火燒般,卻隻能睜大了眼直直地望著他——她自小崇拜的常君哥哥、劉家出色驕傲的大少爺,在街邊擺起了攤子。


    一卷卷他珍愛的字畫被展開,鋪在破舊的桌子上,像不值錢的舊攤貨般待價而沽。


    有人來了,駐足看了幾眼,隨意批評了幾句又走了,可更多更多的是,人們的視而不見。


    在鬥笠下,劉常君的臉色越來越抑鬱,他盯著自己一筆一畫精心揮灑、書寫而出的字畫,被指指點點,還摸得雪白畫紙一角微微髒汙,卻還是隻得咽下驕傲、低著頭,等待。


    終於,又有人出現在他的攤子前。


    「要哪一幅?」他低聲問。


    來人不說話,隻是沉默。


    「到底要哪——」他不悅地抬起頭,隨即僵住了。


    劉惜秀蒼白臉上淚水滑落,正默默地瞅著他。


    他心一痛,隨即驚怒低吼:「你——你跟蹤我?!」


    她沒有回答,隻是頰上淚珠斷了線似的越滾越多。


    劉常君臉色難看,目光藏不住羞慚傷痛——他死也不想被她看見這一切。


    時光仿佛凝結在這一瞬,漫長得像是在永無止境的地獄裏,直到一聲低弱的哀求響起——


    「……我們回家好不好?」


    他一震,錯愕地瞪著她。


    「常君哥哥,」劉惜秀小手顫抖著抓住他的手腕,嗚咽不成聲。「你不該是在這兒的人,我們……我們回家。」


    他頰上一陣紅辣辣,感到四周人都在看,簡直羞愧到了極點。他想壓低聲音,卻還是抑不住粗聲粗氣的低嚷:「什麽回不回的?該回去的人是你才對!」


    「常君哥哥,這些都是你最喜歡的字畫,也是爹娘最珍重的寶貝……」她一手緊緊抓著他,淚眼婆娑。「不要賣,求求你不要賣。」


    「你放開我,別再給我找麻煩了。」劉常君想甩開她的手,卻發現她的手指冷得像冰,所有惱羞成怒的反抗衝動霎時化為流水。


    「就算是十年寒窗,也要完成爹爹的心願。」她臉上盛滿哀求之色,望著他,嗓音哽咽破碎,「求求你,常君哥哥,求你回家吧,家計我會想辦法,我不要你在這兒擺攤,還、還賤賣你的心血……」


    就為了這,她哭得跟頭牛似的?


    真醜,又醜又丟臉,可是感到臊惱難當的劉常君,心頭卻莫名暖了起來。


    這個傻瓜。


    「不關你的事,你走!」他語氣刻意粗惡凶狠,卻還是抑不住一絲軟化。「晚點我就回家了。」


    「不要,不要……」她雙手緊緊抓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常君哥哥,跟我回家吧,求求你……」


    他是堂堂劉家的大公子,是自小受爹娘嗬護,詩書薰陶下的官家子弟,怎麽可以委身在這街角賣字畫?


    要是爹娘看見了,心裏該有多痛啊!


    劉惜秀眼淚落得更急了,嗚嗚啜泣道:「要不、要不以後我幫你出來擺攤賣字畫吧?往後你隻要寫詩作畫就好,這些我來賣,都交給我來賣。而且天那麽冷,萬一你要是凍病了,那該怎麽辦?常君哥哥,你就跟我回家好不好?好不好?」


    四周眾人眼光不禁全往這兒看過來,還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


    劉常君氣惱又好笑,卻被她哭得手足無措沒法子了,隻得笨拙地安撫她。


    「好好好,別哭了別哭了,我跟你回家就是了。」


    有一瞬間,劉惜秀還不敢置信,抬起淚痕斑斑的小臉。「真、真的?」


    「真的真的。」他光丟臉也丟死了,忙匆匆收拾了字畫,拉著她便逃出了東大街市。


    唉!他上輩子到底犯下了什麽滔天大罪,這輩子得攤上她這麽個大麻煩?


    一回到家,劉常君就把她拖到書軒,麵目凶惡地對她三令五申。


    「不誰——以後絕對不準再用哭要脅我!」


    「嗯。」劉惜秀抽噎著點點頭。


    「還有,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準對娘說起!」


    「嗯。」她吸吸鼻子,再點點頭。


    「髒死了。」他厭惡地將袖子伸到她麵前,一臉嫌棄卻又視死如歸的表情。「喏!」


    「嗯?」她滿臉鼻涕眼淚,茫然在看著他。


    「擦一擦。」他別過頭去,聲音僵硬地道:「趁我後悔前。」


    她淚蒙蒙的眼兒倏然亮了起來,小臉滿滿不敢置信的快樂。「常君哥哥?」


    「醜死了!又醜又笨,你出去不要跟人家說你是我們劉家的人。」他沒耐性地一把將她抓近身前,抓著袖子粗魯地往她臉上一陣亂抹。「好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謝謝常君哥哥。」她感動到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在作夢。


    「還站在這裏做什麽?」他對著她橫眉豎目道:「我要看書,你不要在這邊礙手礙腳害我心煩,去去去,有多遠走多遠,最好永遠永別教我瞧見!」


    她臉上的喜悅瞬間又消失了,小嘴顫抖著,「對不起。」


    「不是叫你不準在我麵前哭了嗎?」劉常君像是燙著了般,迅速放開了她,背過身去,挺直了腰杆。「走啊!以後別再來打擾我!」


    「……是。」她淚光一閃,極力忍住了。


    永遠弄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在他麵前總是做不好、總是惹得他生氣。


    明明剛才一切都還好好的,他還一副像是怕她傷心,怕她難過的樣子,不是嗎?


    劉惜秀望著他僵硬的背景,心頭縱有千言萬語,卻連一個字也擠不出。


    她隻得低下了頭,順從著他的命令離開他的視線。


    「慢著!」


    她跨過門檻的腳下倏停,心一跳,帶著一絲希望的急急回過頭。


    「別忘了,」他還是背對著她。「是你要求我不要管家裏的事,隻管讀書、完成爹的心願就好,往後要是捱了苦日子,別向誰討人情。」


    她眸光黯淡下來,低聲道:「我報劉家的大恩大德都來不及了,又怎麽會向誰討人情呢?」


    若沒有爹爹帶她回家,她早已命喪在那次饑荒之中了,這份恩情,她到死都不會忘。


    劉常君麵無表情地望著窗外,聽著劉惜秀輕緩的腳步漸漸去遠了。


    胸膛裏的心髒,莫名像是被什麽牢牢掐住了,就連呼吸都異常困難。


    「報恩?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隻是因為報恩?」


    劉常君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不是滋味,他不該覺得訝異的,劉家與她非親非故,卻仗義養活了她這麽多年,若論報恩一說,也還不算是欺負了她。


    可是,他就是感到氣憤,好像剛剛自己因為她,成了十足十的大傻瓜!


    憑什麽她一哭,他就乖乖地跟著她回來?憑什麽她可以輕易改變他決定要做的事,她以為她是誰啊?!


    「煩死了!」他爆出一聲低咒。


    她劉惜秀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不過就是他們劉家的一個……一個死皮賴臉不走的拖油瓶罷了!


    「對,就是這樣。」劉常君煩躁地踱步,嘴裏念念有詞,「所以她愛做什麽便是什麽,這全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沒有人逼她,就讓她自顧自地去報她的鬼恩去吧!」


    劉常君果然說到做到,自那日起,一進書軒便是沒日沒夜地苦讀,狠下心腸不去想,她口口聲聲說的「家計無虞」究竟是真是假。


    反正對劉家而言,他能否考取功名、光耀門楣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又因為她的事事攬上身,他索性把家裏所有大小事全扔在腦後,隻管讀書——這就是她要的,不是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報恩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蔡小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蔡小雀並收藏報恩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