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這不孝女!」劉夫人又驚急又痛心,喘息著咳嗽連連。「搬什麽家?這就是我的家,是我和君兒的家……咳咳咳……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想賣了它?」


    「娘,您先別生氣,當心身子。」


    「你都要刨掉劉家的老根兒了……咳咳!我還、我還當心什麽身子?」劉夫人忍不住淚水奪眶。「你……怎麽能打這宅子的主意?你要你爹爹午夜夢回,連神魂都回不了家嗎?」


    一提起爹,劉惜秀所有極力維持的鎮靜幾乎潰堤。她心如刀割,幾番哽咽,好不容易才能開口:「不是這樣的,您聽我說——」


    「你走!走——」劉夫人說得上氣不接下氣,渾身顫抖地一把推開她。「沒了官家小姐的身分,現下可嫌棄我們劉家了……你走……咳咳!就當我和老爺看錯了人……」


    「娘!」她突然重重跪下。


    「你這是做什麽?」劉夫人吃了一驚。


    「就算米缸空了,柴火沒了,娘身子不好,藥不能斷,大夫再也不給賒欠。常君哥哥的書、文房四寶、家中用度,這些我都會想法子,就是死也不能短少了您和常君哥哥的。可是……」所有被生活烈烈摧逼煎熬的痛苦齊湧上心頭,劉惜秀努力維持的平靜也出現了一道裂痕,聲音微顫。「可是朝廷已經行文下來,要收回我們的官邸了。」


    劉夫人刹那間呆住了。


    「娘……」她喉頭有些哽住,「你恨我吧,怪我吧,是我沒能守住這個家,所有的罪孽統統都由我擔起,將來黃泉之下,也由我去向爹爹領罪。可、可咱們是不能不搬了。」


    屋裏一片安靜,空氣像是僵止住了,久久。


    「秀兒……」劉夫人怔怔地看著她,眼眶泛起淚光,「孩子……娘錯怪你了,娘真沒用,又教你吃苦了。」


    「不,是秀兒無能。」聽著娘親的話,劉惜秀心下難過極了。「明知爹爹故世,朝廷終有一日會收回官邸,可我竟沒有早做打算,是我沒想周全,連累娘和常君哥哥跟著受罪了。」


    劉夫人搖著頭,憐惜地拭去義女頰上的淚水。「我可憐的好孩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你又有什麽過錯,得陪我們吃這樣的苦頭?是我和你爹對不住你,也沒能讓你過上幾年安生的日子……」


    「您和爹是秀兒的大恩人,是您們收留了我,給了我一個家。」她垂淚道,「若不是您們二老,秀兒當年早就不在了。」


    「孩子……」劉夫人攬她入懷,枯瘦的手輕輕後著她的背。「爹娘疼你,愛你,可也有那麽一點私心在……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將來劉家和你常君哥哥,娘就交付給你了。」


    娘親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麽多體己的心底話,還這麽溫柔地攬抱著她,劉惜秀感動萬分,心下激蕩不已。


    「娘放心,隻要秀兒有一口氣在,定會全心護得常君哥哥周全。」她虔誠地在娘親麵前立誓,「一生一世,永不離棄。」


    「好,好。」劉夫人欣慰地落淚。「那麽娘就放心了。好孩子,娘把劉家的未來全交到你手上,娘信得及你,該怎麽做就去做吧。」


    「娘——」劉惜秀再也忍不住抱緊她。


    這天,在窗下,有兩個聲音正交談著,隨即越發爭論得急了——


    「不行,奶娘不答應!」向來好脾氣的奶娘出粗了聲息。


    「奶娘。」劉惜秀眼眶紅紅,卻還是堅持道:「不論您答不答應,秀兒都決意這麽做了。」


    「再半個月朝廷就要把府邸收回去,現在正是劉家最艱難的時候,你怎能叫奶娘收拾包袱和兒子媳婦回鄉去呢?」奶娘說得氣急敗壞,老臉上眼圈兒又紅了。「老爺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現下我要這麽走了,我還算是個人嗎?將來死了又有何顏麵見老爺?」


    劉惜秀忍住想哭的衝動,極力咽下滿滿的不舍之情,麵上保持平靜淡定,溫言道:「奶娘,您在劉府辛苦了幾十年,好不容易熬到安哥兒大了,還讓他到鋪子裏做學徒,學得了一門打鐵的好工夫。這些年來,真的已經夠了,也該是您回鄉安養天年,過過幾年清福的時候了。」


    「我要走了,你們可怎麽辦呢?」奶娘還是反對,「不行,我不走,說什麽都不走,就算死也要和你們死在一塊兒。」


    「您唯有和安哥兒回鄉去,我和娘才安心,常君哥哥要應考,若順利的話又要準備明年的春闈、殿試,將來的日子隻有一關比一關更難、更要緊。」她頓了頓,勉強眨去眼眶裏的淚意,笑笑道:「奶娘,各自活得好好的,豈不比死在一塊兒強?況且您老不是常說,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難道您對秀兒沒信心嗎?」


    「你一個女孩子家,又要侍奉夫人,又要照顧少爺,吃的穿的用的,樣樣都要銀子,你能往哪兒掙錢呢?肯定是要吃盡了苦頭的呀!」奶娘想到就心疼。


    「奶娘就別小看我了,秀兒仔細盤算過,若搬到鄉間,倒省了好些吃穿用度,況且地大了,種上幾畝菜,養些雞啊鴨啊什麽的,除了能賣錢外,指不定過年過節還能打打牙祭呢!」她對奶娘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就苦了你一個官家小姐,往後還得拋頭露麵的。」奶娘越想越難過。


    「奶娘,您就別擔心了,全天下的女子不都這麽過活的嗎?」她樂觀地道。


    「可是……」


    「別再可是了,您要真疼我,就聽我的。」劉惜秀握緊奶娘的手,柔聲道:「和安哥兒回鄉去,好好將養身子,將來保不定咱們還有相見的日子呢!」


    「可……可我就是舍不得你和夫人、少爺啊……」奶娘再也抑不住放聲大哭,緊緊摟住她瘦弱的肩頭。


    這麽小小的一個人兒,可憐才進了劉府過沒幾年好日子,現在又要一肩挑起大大小小的苦處,老爺在天之靈看了,想必也極是心痛的啊!


    這老天爺怎麽盡折磨好人呢?


    劉惜秀伸手回擁奶娘,也默默流淚,可又不敢哭得厲害,生怕奶娘更難過,隻得偷偷把眼淚都抹在袖子上。


    「奶娘,咱們都快別哭了,」她吸吸鼻子,努力露出笑容,憐惜地幫奶娘擦擦淚。「要給娘和常君哥哥見了,他們會擔心的。」


    「對對對,奶娘不哭,不哭了。」奶娘隻得憋著淚,頻頻點頭。


    「您今兒就留在家裏,想著該收拾些什麽東西吧。」劉惜秀突然想起一事,「對了,回春堂藥鋪的趙二哥剛剛送藥來時,跟我說他們鋪子後頭的林子裏,有好些柴火都沒人知道要去撿呢,我得趕著去多撿一些回來,否則灶下的柴火都不夠用了。」


    「奶娘跟你去,也好多挑兩擔子回來。」


    「不用不用,我去去就回。」劉惜秀笑著起身,拍了拍自己的手臂,「秀兒隻是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其實能扛能抬,比男子也不輸多少呢!」


    「秀小姐……」奶娘被逗笑了,隻得搖搖頭。「奶娘就不信你一個官家小姐,能有幾兩力氣?」


    「等我把柴火挑回來,您就知道了。」


    眼見她瘦小的身影去遠了,奶娘不禁又感傷了起來。「這劉家的苦日子,到底什麽時候到頭呢?」


    偌大的劉府,空空落落。


    劉常君手持一卷書,坐在滄桑破敗的荷花池畔,依稀還可以見到當年那個歡快追逐著小雪球的無憂少年。


    小雪球早在幾年前就死了,他還背著人痛哭了一場。


    可沒想到,幾年後,爹爹故世,不到兩年,家裏奴仆盡散,隻剩下了他和娘、奶娘以及……她。


    這些日子來她的辛苦操持,他不是沒看在眼裏,可是不知怎的心裏總窩著一口氣,她越忙越累,他就越煩越亂。


    他真不知,過著這般縮衣節食的日子,她怎麽還笑得出來?


    而且飯桌上,還能維持著三菜一湯,裏頭起碼有一道是葷食,不管菜式再簡單,她永遠能做得鮮美可口。


    有時他會感到挫敗,好似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忝為男子,對這個家的貢獻卻連個小女人都不如。


    他要自己瞧不起她原來的貧賤出身,可是日子越久,他越發現自己這個世家子弟好像也沒什麽了不起。


    越是明白,越是痛苦……


    劉常君閉上雙眼,疲憊的揉揉眉心,低聲命令道:「劉常君,跟讀書無關的事都別再去想了,聽見沒有?你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在半個月後的鄉試一舉掄元,好好為劉家揚眉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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