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一陣隱約的笑語突然鑽進了他耳裏……是她?!


    他睜開眼睛,臉上浮現一絲期盼,迅速往聲音來處望去,卻險險嘔出了一口血來!


    劉惜秀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有說有笑地走過長廊,兩人背上都背著捆得紮實的柴火,像煞了一對相互扶持的鄉下小夫妻。


    「趙二哥,謝謝你,還讓你幫我撿了這麽多送過來。」她歉然道。


    趙二哥是個老實人,聽她這麽說,不禁訕然地摸摸頭。「秀小姐,這沒什麽的,以後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你盡管吩咐。怎麽說我是男子,力氣總比姑娘家大,擔擔抬抬的活兒就交由我做便是了。」


    「那怎麽行?」劉惜秀搖搖頭,「這是我自個兒該做的事,不能老是勞煩別人的。」


    「秀小姐不用同我客氣……」趙二哥突然看見佇立在一旁的劉常君,底下的話登時忘了。


    「常君哥哥?」她訝然地望著他。


    劉常君不發一言,麵色肅然,主動把趙二哥背上的柴火接過來,扛在自己肩上。


    趙二哥雖摸不著頭緒,卻識趣地告退了。


    氣氛不知怎地僵凝住了,明明沒怎樣,可劉惜秀卻在他嚴峻的神情下忐忑了起來。


    「我才奇怪為什麽家裏總不缺柴火,倒像是自己會生會長的,原來是有人幫你。」


    「常君哥哥,你不是在書軒裏讀書嗎?」她有些不安的看著他。


    「你就巴不得我天天在書軒裏,連外頭天翻地覆了都不知道。」劉常君微眯起眸子,「我們劉家向來清清白白,循規守矩,禮義嚴明,你連陌生男子都敢招進來,難道就不怕敗壞門風,惹人恥笑嗎?」


    劉惜秀臉上瞬間變色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常君哥哥,你怎麽能這樣說我?趙二哥隻是幫我的忙,我和他之間什麽都沒有,又哪來的敗壞門風,惹人恥笑了?」


    「怎麽沒惹人恥笑了?什麽阿貓阿狗都可以跟人家聊笑,還隨隨便便就讓男人跟到家裏來。」他越說火氣越上湧。「你真那麽那麽喜歡作踐自己的話,為什麽不幹脆去當窯姊兒算了!」


    「你——你——」她心都寒了,氣得渾身顫抖,扔下柴火扭頭就走。


    「走就走,你除了會朝我使性子之外,還會什麽?」劉常君朝著她背影恨恨低吼,「見了別的男人就眉開眼笑,一口一個趙二哥趙三哥的,到底有沒有姑娘家的自覺?到底懂不懂羞恥?」


    劉惜秀腳下步子僵停,又氣又急又羞臊,鼻音濃重地氣喊了一聲:「人家趙二哥有妻小了!」


    劉常君愣住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跑走。


    奶娘聞聲出來一瞧,見他滿臉懊惱,全然沒有平素的沉靜自持,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懊惱好笑。


    這個傻少爺,盡管嘴上說得硬,偏偏一遇上秀小姐的事就理智全失,唉,真不知誰才是誰命中注定的冤家呀?


    「大少爺。」奶娘開口。


    「不準說。」劉惜秀霍地回頭,怒氣衝衝。「您肯定又是要為她開脫,像這樣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想聽。」


    「那地上這些柴火都由我老婆子自個兒挑抬嗎?」奶娘歎了一口氣。


    「當然是——」他氣得漲紅的俊臉瞬間尷尬了起來,隻得極力吞下怒火,默默挑起一捆沉重的柴火,低低咕噥,「我來。」


    奶娘忍著笑意,跟著臉色鐵青的劉常君一路朝灶房方向走,走著走著,突然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年頭實心的傻子還真不少,有的是傻乎乎的沒存什麽念頭,就跟人說哪兒拾柴火方便,還自願當牛幫著挑過來扛過去的,有的是傻到天天撿柴火都自己一個女孩子出門,也不怕萬一哪天給山裏頭的野獸吃了可怎好?」


    劉常君繃緊的臉色微微泛白,背上的柴火也不知怎的越背越沉重。


    「像那樣的老實頭,就算受了冤枉也隻知道有淚自己吞。」奶娘有意無意地睨了他一眼,「少爺,您說這樣的人傻不傻?」


    他臉上神情複雜,啞然無語。


    「少爺。」奶娘眨了眨眼,拉拉他的袖子。「到灶房了,您不把柴放下來嗎?不覺得重嗎?」


    「什麽?」他這才如夢初醒地瞪著奶娘。


    「您可以把柴放下來了。」奶娘指指大灶旁的地上。


    「喔。」他迫不及待地卸下背上的柴火,大步就往門外衝去。


    奶娘抿著唇偷偷笑了,滿眼都是歡喜。


    這樣好,這樣好……


    劉常君最後是在一處花棚下找到了她。


    她的背影瘦瘦弱弱,拿著支掃帚正在掃滿地的落花殘葉,每掃一會兒就停下來用袖子揉揉眼睛,他知道,她肯定是在哭。


    傻瓜,連哭都不敢,還要假裝被灰塵迷了眼睛嗎?


    他站在她背後不遠處,胸口像是有團火燒似的,心髒每跳一下就是撕扯地疼,可這疼,卻痛得他不知該如何說。


    人要笨起來真是無可救藥。


    他就是想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允許自己傻成這副模樣?


    就算是報恩,也該有個極限,連他出口辱罵她何不當窯姊兒這樣的混帳話,她都不朝他臉上甩一耳刮子?


    見她又用袖子揉著眼肯,可是微微抖動的肩頭,怎麽也藏不住低低飲泣的痕跡。


    他覺得自己心都絞成一團,無法呼吸。


    「為什麽不說?」


    劉惜秀背脊一僵,沒有立時回過頭來,反而用力地又抹了抹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慢地轉過身。


    「說什麽?」她一臉平靜。卻是太平靜了。


    劉常君盯著她,問出心裏的疑惑:「為什麽不澄清?為什麽不回嘴?為什麽連一點埋怨也沒有?」


    為什麽要讓他變成個不折不扣的大混帳?!


    劉惜秀別開頭,聲線微微不穩,「我才不是沒有埋怨,我是……我是因為劉家對我的恩情,所以不管怎麽樣都該忍下這口氣——」


    「誰要你忍下這口氣了?」他暴躁地打斷她的話。


    「不忍又能怎麽樣?」她的眼淚險些又不爭氣地滾出來了,目光直瞪著他。「我說了,你會聽我、會信我嗎?」


    「我會聽。」他凝視著她,衝口而出。「我也會信。」


    劉惜秀聞言,極力維持的平靜終於潰堤了,淚眼模糊,小嘴扁了起來。「你才不會,你騙人,你最愛欺負我了。」


    「我……我盡量嘛。」劉常君像個青澀少年般不自在地動了動。「往後,我會盡量聽,不會再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你了。」


    明明晶瑩的淚珠兒還在眼眶裏打轉著,但是聽了他這話,她不知怎的噗地笑了出來。


    他也尷尬、遲疑地牽動嘴角,「所以,你可以不要再哭了吧?」


    她也不明白為什麽,看著他這副窘迫的神情,心口湧現一股暖熱,霎時什麽愁怨傷心全都煙消雲散了。


    「嗯。」劉惜秀吸吸鼻子,用袖子把眼淚擦幹淨,向他保證道:「往後,我不再動不動就哭了。」


    也不會再為此教他不忍、教他難受了。


    是啊,她不是本就明白,自己自小追隨到大的常君哥哥,就是個麵上倔強固執,其實私底下心軟得要命的溫潤男子呀。


    枉她口口聲聲說要報恩,要把家人照顧得無微不至,對他,她又怎能這般嘔氣、不體貼呢?


    「常君哥哥,對不起。」她囁嚅的開口,「是我想不周全,惹你誤會,還讓你煩心,以後我不會這樣子了。」


    劉常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心底又是暖和又是激蕩又是歉疚,亂七八糟得像翻倒了五味瓶似的。


    思慮不周的明明是他,罵人吼人的也是他,天下間也就隻有她這個傻姑娘會對肇禍凶手「賠禮道歉」。


    「以後你還是少出門好了。」半晌後,他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啊?」她微張小嘴,一臉茫然。「不出門怎麽去賣字畫?」


    「照做就對了,還頂嘴。」他神情有一絲古怪,負手就要離開。「我餓了,做點吃的給我。」


    「吃的?喔。」劉惜秀看似不情不願,腳下卻自動自發地往灶房方向走去。「那我去煮,馬上就來……你等我。」


    劉常君直到她離開了自己的視線,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像她這樣的老實笨蛋,出去肯定輕易就給人,連個骨頭渣子都不剩回來。」


    果真笨到極致,藥石罔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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